木兰奇女传
十五 黑水渡焦周上国 五台山靖松赠明驼
却说伍登领了元帅将令,带领人马,晓行夜宿,不上一月,到了黑水渡。
伍登沿河观看,遥看北岸山脊相联,树木十十交十十杂。
急寻土人问之,土人曰:“此山名小燕!又名荆棘岭。
山中有一大王,姓焦名周,帐下有五千喽兵,更有二子,一名焦文,一名焦武,有万夫不当之勇。
将军欲过此岭,须要先送过山礼,然后可行。”
伍登道:“地方官如何不兴兵剿除?”
土人道:“这山中有田千亩,他的号令十分严谨,又不扰害地方,官府只求免祸,谁肯令朝廷得知?凡是过往客商、官军,只要买路钱。
自隋迄唐,势焰日盛。”
伍登即传令道:“人不可卸甲,马不可离鞍。
倘贼兵劫营,不许妄动,只放箭射之。”
是夜,伍登在帐中,一十夜无眠。
三更之后,忽然火把齐明,喊声震地,却不见人马渡河。
到了天明,不见一人一骑。
辰巳时候,一支人马蜂拥而来,红白不分,一声锣响,红旗旋左,白旗旋右,退回山中去了。
伍登按兵不动,差人去报元帅。
元帅下令道:“贼人讨战则战,切不可发兵,先攻他寨。
候我大军来,再为斟酌。”
过了数日,大军早到,仍于南岸扎营。
伍登参见已毕,备说贼兵甚众,更兼路险,请元帅定夺。
元帅道:“明日天明,你引军渡河讨战。”
到了半夜时分,北岸仍然火光冲天,喊声如雷。
天明时,红白军马,旋转而出,锣响数声,各分左右而入。
元帅道:“此疑兵也。”
令伍登作速渡河邀战。
及伍登过河,林中闪出一支人马,一少年将军大叫道:“唐将放心过河,我不击你。
我老大王有令:只要胜得少爷手中槍,吾便将五千人马,三万粮草,随元帅往北番立功;胜不得少年手中槍,想过此山,万万不能。”
伍登听了,领人马上岸,拨马来战。
问道:“来将通名。”
少年答曰:“吾乃大少爷焦文是也。
将军是谁?”
伍登道:“某乃尉迟元帅麾下先锋大将,伍登是也。
将军既有投唐之意,何不早早下马,末将引见元帅,自然重用,奈何阻住天兵,岂不有罪?”
焦文道:“此是老大王之令,谁敢违之?”
说罢,带马上前,伍登接战,战了三十余合,不分胜负。
伍登心下想道:元帅令我为先行大将,战一山寇不下,岂不被众将耻笑?遂诈败而走。
焦文心中想道:此人槍法不乱,忽然败走,必是善用回马槍。
遂拍马赶来,却拈弓在手,一箭射去,正中伍登马股。
那马乱跳,将伍登跌倒在地。
焦文大笑:“饶你十性十命回去,去见元帅,另换一位有本事的来。”
说声未了,对阵上一箭射来,焦文急忙挑十拨,却射中了马头,也将焦文抛下马来。
两边军士齐声喝彩,各人收兵。
原来元帅恐伍登有失,令朱木兰前来掠阵。
见伍登坠马,恐焦文下手,遂拈弓欲射焦文。
见他不杀伍登,也只射他马头。
所以后来杜甫有“射人先十射马”之句。
元帅大营已定,伍登备说如此如此。
次日,元帅仍令伍登出马。
木兰禀道:“末将昨日见焦文槍法,与丧吾所传无二,待末将出去罢。”
元帅大喜,即令伍登掠阵,一同披挂出马,来至阵前。
焦文大叫道:“少爷在此等候多时了。
来将通名。”
木兰道:“某乃元帅标下武昭将军来木兰是也。”
焦文见木兰年岁幼少,不以介意。
退回本阵,叫背后焦武出马,大战二十余合。
焦文拍马上前,伍登亦放马助战。
焦文大喝道:“二位休要动手!”问木兰道:“将军槍法,是何人所传?”
木兰道:“是隋朝南十陽十守将伍云召所传。”
焦文道:“南十陽十云召何在?”
木兰道:“在湖广西陵大悟山为僧。
这先锋伍登,就是他公子。”
焦文道:“今日收兵,明日再战。”
两下一齐收兵。
却说元帅看见焦文、焦武有大将之才,兼且旗号分明,军容甚整,心中欢喜,与军师商议收伏之计。
李靖道:“此人有心归顺天朝久矣,明日差人赍官诰,招他父子来降。
如来则妙,如不肯来,愚弟自有妙计破之。”
次日,哨马来报:“有一老将军,须发皓然,带二位小将军微服而来,不知何故?”
李靖道:“焦周父子来降也。”
即令宝林亦不着戎衣,在营门等候。
不一时,焦周父子来到,宝林引入,走进中军帐,伏地叩首请命。
元帅下帐扶起道:“老将军既顺天朝,即当重用,岂有记旧过之礼?”
焦周道:“罪将向日本南十陽十伍大人帐下一名牙将,后蒙大人提拔,升为护印中军。
城破之日,闻大人已死,罪将逃至此处,落草为寇。
今闻故主尚在西陵,而公子在此,愿求一见。”
元帅即命伍登上帐。
焦周一见,抱头大哭。
伍登不知何故,施礼道:“老将军年老,休得过悲。”
焦周道:“公子在南十陽十逃难之日,年方一十二岁,可记得中军将焦周否?请问夫人安在?伍琼何往?”
伍登听了,觉得有些面善;又听焦周问他母亲并老仆伍琼,想起昔日母子受困情形,遂抱着焦周大哭起来。
焦周又命二子来拜伍登,元帅命备酒与焦周父子接风。
焦周令焦文、焦武仍回山寨,收拾粮草,约束人马,解赴元帅大营,一一十十交十十割。
又令二子:“随元帅北征,务遵国法,报效立功!今我年老,要往大悟山,依故主修行,以终余年。”
元帅留之不住,只得差人夫送往湖广,不表。
再说元帅得了焦文、焦武,即表奏圣上,封为总管之职,令为乡导,伴伍登同行。
行了七八日,到了五台山,在山下扎营。
木兰进帐禀元帅道:“丧吾禅师有书信一封,要末将亲身送上五台山白云庵靖松道人,特来讨令。”
元帅听了,叫十声:“朱将军,早去早回。”
木兰得令,带三骑牙将,望五台山而来。
行了半日,但见奇峰怪石,古木异花,观之不尽。
又不见一人行走,正不知白云庵在何处。
又行了十余里,心中着忙,忽闻笛声细细,随风飘渺。
木兰喜曰:“此必白云庵也。”
遥步笛声响处,又行了一里有余,见石间流十出一道清泉,叠叠成音。
横中一条石桥,桥西苍松翠柏,一簇寒烟,围绕一庵。
院中箓竹猗猗,青十陰十可十爱十,门上题:白云道院。
木兰下马,令从人在外,不可擅入,自将院门敲了数下。
忽听院门“呀”的一声,走出一个小小道童,头挽双髻,身穿八卦道袍,腰系黄绦,足登云鞋,开口问道:“客从何来?”
木兰道:“烦你通禀道长,有湖广人求见。”
小道童进去了,出来说道:“请客到里面吃茶。”
木兰随道童入客堂而坐。
再说这靖松道人,俗姓时,名长青,少日与伍云召同营为官,有八拜之十十交十十。
因他看破红尘,弃官修道,在五台山养十性十炼神。
不料山中生一恶蟒,食人无数。
靖松叹道:“冤冤相报,曷其有极。”
当时有两个徒弟,问曰:“吾师何不以道力收除此怪,以安生民?”
靖松曰:“尔等心十性十不明,六通未得,不识先后。
此怪乃隋朝文帝驾前忠心不昧的巨子,后来被炀帝所杀。
他的冤气不消,积成毒气,所以身化巨蟒,所吞男十女,皆是炀帝驾前一般十奸十臣。
待夙报已尽。
我自有收他之法。”
两个徒弟心得开悟,退回本位去了。
又过二年,时值八月天气。
秋雨霏霏,不寒不暑。
妖蟒出洞思寻人吃,见靖松道人在溪边垂钓,妖蟒匍至,望着道人喝一口毒气。
若是平人,筋骨皆软,这道人不慌不忙,口称:“善哉,善哉!”目运回光,毒气消散。
妖蟒又运一口臭涎,喷上身来。
道人顶上放出一朵金莲花,恶涎纷纷四散。
蟒妖大怒,飞身扑来,道人隐身不见。
蟒妖来得势凶,不觉身落水中。
回转身来,飞奔上岸。
那道人手执铁杖,照顶门一杖,打得顶门心火光外射,遁入水中,不敢动转。
过了一个时辰,恰伸出头来,那道人又是一杖打来。
蟒妖无计可施,只得随着流水,悄悄下滩,流了五六里之遥。
张眼四顾,不见道人赶来,心下欢喜,就盘旋睡在沙滩之上。
只见水面上涌十出一朵金莲花,自一而二,自二而四,自四面八,须臾人间,天上地下,尽是无数莲花。
蟒妖观之不尽。
又见莲花中间有一朵大莲花,形如车轮,花间坐着一个道人。
蟒妖见了,伏地求饶。
道人解下腰中丝绦,锁住蟒颈,飞身骑在背上,向白云庵而来。
拴在后花园中,每日以斋馒饲之。
再说山下有一富户,姓陈名良贵,年已五十多岁。
平日好善,家中厮养一只十毛十骆驼,良贵十爱十之如宝。
不料这骆驼伤了草料,病了十余日,恹恹欲死。
一日,家人报道:“五台山老道人来了。”
良贵慌忙出迎,相揖而入,分宾主而坐。
靖松道:“贫道特来化缘,请员外出个布施。”
良贵道:“仙翁欲化何物?”
靖松道:“贫道不化别物,只化尊府一只病驼。”
良贵道:“此驼已成废物,仙翁要他何用?”
靖松道:“只要员外施舍,贫道自有妙用。”
良贵道:“仙翁果有用处,就送了仙翁罢。”
同道人行至后园,那骆驼卧在地下,半死半活。
道人以中指按定顶门心,运元十陽十祖气,向顶心灌入,喝声道:“起!”那驼儿应声而起。
道人拱手向员外道:“承赐了!”跨上驼背,飞驰而去,不消半刻工夫,到了白云庵。
牵入后花园中,收了神光,那驼儿登时扑地。
道人对着蟒妖说道:“徒弟,今日是你解脱之时。”
即书灵符一道,就贴在蟒妖顶门上,口中咒道:“唵吽吒唎呵。”
将灵符揭起,那蟒妖登时气绝。
靖松又把这道灵符,贴在驼儿顶上,喝声:“起!”那驼儿又应〔声〕而起。
这叫做借体返魂之法。
靖松命徒弟骑往山前山后,调养十精十神,如此月余。
这一日,靖松与徒弟正在讲经,童儿报道:“有客求见。”
靖松道:“请他进来。”
时靖松讲经未完,木兰叫童子且体通报,也踮在一旁听讲。
只见一徒弟进问曰:“佛家行住坐卧,心念南无阿弥陀佛不休,此是何意?”
靖松曰:“阿字是唤醒世人,教他莫妄思乱想。
譬如人当妄想之时,千头万绪,心不由主,忽有一人呼其名曰某,我即应之曰诺。
是一呼而万念除,一诺而主人醒。
欲修大道,须时时自唤自应,故曰阿。
阿字虽闻其声,未见其形。
主人尚在门内,必也将堂门大开。
不可醒而复睡,不可出宅外行游,总在室中有退藏戒步之意,故曰弥。
然弥字尚拘束太重,如拴猴于柱,虽不外弛,到底舞跃不定。
如月映水中,鱼游风吹,终属恍惚。
更加十精十求,以致于一。
陀字,则十操十持得住,如一颗明珠,放在水晶盘中,不动不摇,如如自在,故曰陀。
佛字,即是见我本来面目。
圣而不可知之谓神,余更有何说?心也,十性十也,命也,道也,皆非也。
斯时太虚即我,我即太虚,故冠以‘南无’二字。”
靖松道罢,即下座来向木兰稽首,木兰慌忙答礼,分宾主而坐。
木兰道:“弟子奉丧吾之命,奉书仙翁座下。”
说罢,将书信双手奉上。
靖松拆观,书云:
吾人立身天地之间,故以了生死为第一大事。
但欲真了生死,必先了心地。
欲了心地,以先除妄念。
欲除妄念,必先诚心意。
盖心诚,入道之基;意诚,终道之用。
古人云:“以心观心,心外无道。
以道观道,道外无心。”
拒虚语哉!仆向者承足下教以敦伦尽十性十为事,仆非不尽心焉。
嗟乎,以仆之心,值仆之时,复何言哉!复何言哉!亲无辜而受戮,族无辜而遭刑,身不得已而为僧。
伦也如此而敦,十性十也如此而尽。
仆将何以情为?足下又何以教我?佛氏曰:“一子修行,九祖升天。
仆溺于此言,日以礼佛诵经为事,以期忠魂义魄,脱化升天。
伦如此而敦,十性十如此而尽。
仆如此而为情,宜乎,不宜乎?祈足下一言,以醒未悟。
大悟山僧丧吾俗名伍云召
靖松看罢,慨叹良久,曰:“云召既然出家,不宜将往事挂心。
足下尊姓?”
木兰道:“弟子姓朱名木兰,今从军北征,奉丧吾之命,特来拜谒。”
靖松道:“将军北征,屈驾来此,我有一白十毛十骆驼,送将军做个坐骑,请将军往后园一观。”
木兰随靖松行至后园,见那只骆驼身高九尺,遍体白十毛十,目放火光,连声称妙。
靖松道:“此驼名翼孝名驼,胜良马百匹,有五德三个走。”
木兰曰:“何为五德三不走?”
靖松曰:“登山越岭如行平地,一德也。
大雾弥天,能识东西南北,二德也。
见水能渡,三德也。
见火能飞,四德也。
一日能行三千里,五德也。
前有伏兵或刺客,此驼不走;遇有妖怪,此驼不走;若非主人骑之,驼亦不走。”
靖松又向明驼道:“此朱将军即尔之主人也。
你保他北征,有功回朝,自有高人度你,复回人身,修成正果。”
又嘱木兰道:“朱将军回朝之日,我有书一封,寄候丧吾,千万前来,不可失约。”
木兰再拜而谢,靖松送出庵门之外,相揖而别。
木兰率从人下山,赶着元帅大军。
行了多日,出了雁门关,又到界牌关,放炮安营。
要知后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