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圣叹评水浒
第三十六回 没遮拦追赶及时雨 船火儿夜闹浔阳江
【总批 ：此书写一百七人，都有一百七人行径心地，然曾未有如宋一江一 之权诈不定者也。
其结识天下好汉也，初无青天之旷荡，明月之皎洁，春雨之太和，夏霆之径直，惟一银子而已矣。
以银子为之张本，而于是自言孝父母，斯不畏天下之人不信其孝父母也？自言敬天地，斯不畏天下之人不信其敬天地也？
自言尊朝廷，斯不畏天下之人不信其尊朝廷也？自言惜朋友，斯不畏天下之人不信其惜朋友也？呜呼！天下之人，而至于惟银子是爱，而不觉出其根底，尽为宋一江一 所窥，因而并其性格，亦遂尽为宋一江一 之所提起放倒，阴变阳易。
是固天下之人之丑事，然宋一江一 以区区猾吏，而徒以银子一物买遍天下，而遂欲自称于世为孝义黑三，以阴图他日晁盖之一席。
此其丑事，又曷可耐乎？作者深恶世间每有如是之人，于是旁借宋一江一 ，特为立传，而处处写其单以银子结人，盖是诛心之笔也。
天下之人，莫不自亲于宋一江一 ，然而亲之至者，花荣其尤著也。
然则花荣迎之，宋一江一 宜无不来；花荣留之，宋一江一 宜无不留；花荣要开枷，宋一江一 宜无不开耳。
乃宋一江一 者，方且上援朝廷，下申父训，一时遂若百花荣曾不得劝宋一江一 暂开一枷也者。
而于是山泊诸人，遂真信为宋一江一 之枷，必至一江一 州牢城方始开放矣，作者恶之，故特于揭阳岭上，书曰：“先开了枷”；于别李立时，书曰：“再带上枷”；于穆家门房里，书曰：“这里又无外人，一发除了行枷”，又书曰：“宋一江一 道：”说得是。
‘当时去了行枷“；于逃走时，书曰：”宋一江一 自提了枷“；于张横口中，书曰：”却又项上不带行枷“；于穆弘叫船时，书曰：”众人都在一江一 边，安排行枷“；于一江一 州上岸时，书曰：”宋一江一 方才“带上行枷”；于蔡九知府口中，书曰：你为何枷上没了封皮；于点视厅前，书曰：“除了行枷”。
凡九处，特书行枷，悉与前文花荣要开一段遥望击应。
嗟乎！以亲如花荣而尚不得宋一江一 之真心，然则如宋一江一 之人，又可与之一朝居乎哉！
此篇节节生奇，层层追险。
节节生奇，奇不尽不止；层层追险，险不绝必追。
真令读者到此，心路都休，目光尽灭，有死之心，无生之望也。
如投宿店不得，是第一追；寻着村庄，却正是冤家家里，是第二追；掇壁逃走，乃是大一江一 截住，是第三追；沿一江一 奔去，又值横港，是第四追；甫下船，追者亦已到，是第五追；岸上人又认得梢公，是第六追，舶板下摸出刀来，是最后一追，第七追也。
一篇真是脱一虎机，踏一虎机，令人一头读，一头吓，不惟读亦读不及，虽吓亦吓不及也。
此篇于宋一江一 恪遵父训，不住山泊后，忽然闲中写出一句不满其父语，一句悔不住在山泊语，皆作者用笔极冷，寓意极严处，处处不得漏过。
】
话说当下宋一江一 不合将五两银子赍发了那个教师。
只见这揭阳镇上众人丛中，钻过这条大汉，睁著眼，喝道：“这厮那里学到这些鸟棒，来俺这揭阳镇上逞强！我已吩付了众人休睬他，你这厮如何卖弄有钱，【夹批： 四字骂宋一江一 确。
】把银子赏他，灭俺揭阳镇上的威风！”宋一江一 应道：“我自赏他银两，却干你甚事？”
那大汉揪住宋一江一 ，喝道：“你这贼配军！敢回我话！”宋一江一 道：“做甚么不敢回你话！”那大汉提起双拳，劈脸打来。
宋一江一 躲个过。
大汉又赶入一步来，宋一江一 却待要和他放对，【夹批： 写宋一江一 要放对，下却不必宋一江一 放对，笔路活泛。
】只见那个使枪棒的教头，从人背后赶将来，一只手揪这那大汉头巾，一只手提住腰胯，望那大汉肋骨上只一兜，踉跄一一交一 ，颠翻在地。
【夹批： 扁写颠得不甚费力，与揭阳镇上威风句击应。
】那大汉却待挣扎起来，又被这教头只一脚踢翻了。
【夹批： 偏翻两次，与揭阳镇上威风句击应。
】两个公人劝住教头。
那大汉从地上爬将起来，【夹批： 七字写得羞极，为下文地。
】看了宋一江一 和教头，说道：“使得使不得，教你两个不要慌！”一直往南去了。
【夹批： 一纵。
】
宋一江一 且请问：“教头高姓，何处人氏？”
教头答道：“小人祖贯河南洛阳人氏，姓薛，名永。
祖父是老种经略相公帐前军官，为因恶了同僚，不得升用，子孙靠使枪棒卖药度日。
江湖上但呼小人病大虫薛永。
不敢拜问，恩官高姓大名？”
宋一江一 道：“小可姓宋，名一江一 。
祖贯郓城县人氏。”
薛永道：“莫非山东及时雨宋公明么？”
宋一江一 道：“小可便是。”
薛永听罢，便拜。
宋一江一 连忙扶住，道：“少叙三杯，如何？”
薛永道：“好。
正要拜识尊颜，却为无门得遇兄长。”
慌忙收拾起枪棒和药囊，同宋一江一 便往邻近酒肆内去吃酒。
只见酒家说道：“酒肉自有，只是不敢卖与你们吃。”
【夹批： 分付酒家不卖，凡四叙，却段段变换，学国策城北徐公章法。
】宋一江一 问道：“缘何不卖与我们吃？”
酒家道：“却才和你们厮打的大汉已使人分付了；【夹批： 第一段作两节说。
】若是卖与你们吃时，把我这店子都打得粉碎。
我这里却是不敢恶他。
这人是此间揭阳镇上一霸，谁敢不听他说。”
宋一江一 道：“既然恁地，我们去休；那必然要来寻闹。”
薛永道：“小人也去店里算了房钱还他；一两日间也来一江一 州相会。
兄长先行。”
宋一江一 又取一二十两银子与了薛永，【夹批： 一路写宋一江一 好处只是使银撒漫，更无他长，是作者笔法严冷处。
】辞别了自去。
宋一江一 只得自和两个公人也离了酒店，又自去一处吃酒。
那店家说道：“小郎已自都分付了，我们如何敢卖与你们吃！【夹批： 第二段作一节说，却将下句倒作上句。
】你枉走！白自费力！不济事！”宋一江一 和两个公人都做声不得；连连走了几家，都是一般说话。
【夹批： 第三段。
】三个来到市梢尽头，见了几家打火小客店，正待要去投宿，却被他那里不肯相容。
宋一江一 问时，都道：“他已著小郎连连分付去了，不许安著你们三个。”
【夹批： 第四段换一句。
】
当下宋一江一 见不是话头，三个便拽开脚步，望大路上走。
看见一轮红日低坠，天色昏暗，宋一江一 和两个公人心里越慌。
三个商量道：“没来由看使枪棒，恶了这厮！如今闪得前不巴村，后不著店，却是投那里去宿是好？”
只见远远地小路，望见隔林深处射出灯光来。
【夹批： 此一折，谓是一救，反是一跌，真乃匪夷所思。
O先说是小路上，便与一江一 岸相引。
】宋一江一 见了道：“兀，那里灯光明处必有人家。
遮莫怎地陪个小心，借宿一夜 ，明日早行。”
公人看了道：“这灯光处又不在正路上。”
【夹批： 再插一句不是正路务与一江一 岸相引。
】宋一江一 道：“没奈何！虽然不在正路上，明日多行三二里，却打甚么要紧？”
三个人当时落路来。
行不到二里多路，林子背后闪出一座大庄院来。
宋一江一 和两个公人来到庄院前敲门。
庄客听得，出来开门，道：“你是甚人，黄昏夜半来敲门打户？”
宋一江一 陪著小心，答道：“小人是个罪犯配送一江一 州的人。
今日错过了宿头，无处安歇，欲求贵庄借宿一宵，来早依例拜纳房金。”
庄客道：“既是恁地，你且在这里少待，等我入去报知庄主太公，可容即歇。”
庄客入去通报了，复翻身出来，说道：“太公相请。”
宋一江一 和两个公人到里面草堂去参见了庄主太公。
太公付教庄客，领到门房里安歇，就与他们些晚饭吃。
【夹批： 只一笔便打发到房门，极其径净者，所以便于那汉归来也。
】庄客听了，引去门首草房下，点起一碗灯，教三人歇定了；取三分饭食羹汤菜蔬，教他三个吃了。
庄客收了碗碟，自入里面去。
两个公人道：“押司，这里又无外人，一发除了行枷，【夹批： 这里又无外人六字，追入宋一江一 心里，真是如镜之笔。
】快乐睡一夜 。
明日早行。”
宋一江一 道：“说得是。”
当时去了行枷，【夹批： 闲中无端出此一笔，与前山泊对看，所以深明宋一江一 之权诈也。
O写宋一江一 答公人，偏不答别句，偏答出此三个字，便显出前文国家法度之语之诈。
O此书写宋一江一 权诈，俱于前后对照处露出，若散读之，皆恒事耳。
】和两个公人去房外净手，看见星光满天，【夹批： 妙笔。
O此四字先从闲中一点。
O既不甚高，又不甚暗，在此夜事情恰好。
】又见打麦场边屋后是一条村僻小路，【夹批： 闲中先看出妙。
不然，后文如何忽然生得出来。
】宋一江一 看在眼里。
三个净了手，入进房里，关上门去睡。
宋一江一 和两个公人说道：“也难得这个庄主太公留俺们歇这一夜 。”
正说间，听得里面有人【夹批： 九字，与第二节九字作章法。
】点火把来打麦场上一到处照看。
【夹批： 陡然矗出奇峰，却只先作一影，妙笔妙笔。
】宋一江一 在门缝里张时，见是太公引著三个庄客，把火把到处照看。
宋一江一 对公人道：“这太公和我父亲一般：件件定要自来照管，这早晚也不肯去睡，琐琐地亲自点看。”
【夹批： 闲中无端忽然插出宋一江一 不满父亲语，暗与人前好话相射，热攒冷刺，妙不可言。
】
正说间，只听得外面有人【夹批：九字，与上文作章法，中间只换一外字。
】叫开庄门。
【夹批： 奇文。
】【眉批：每一吓。
】庄客连忙来开了门，放入五七个人来。
为头的手里拿著朴刀，【夹批： 单见刀。
】背后的都拿著稻叉棍棒。
【夹批：单见叉棒。
】火把光下，宋一江一 张看时，那个提朴刀的正是在揭阳镇上要打我们的那汉。
【夹批： 再看方看出来。
O险绝之想，奇绝之笔。
】宋一江一 又听得那太公问道：“小郎，你那里去来？和甚人厮打，晚了，拖枪拽棒？”
那大汉道：“阿爹不知。
哥哥在家里么？”
【夹批： 忽然增出一个哥哥。
】太公道：“你哥哥吃得醉了，去睡在后面亭子上。”
那汉道：“我自去叫他起来。
我和他赶人。”
太公道：“你又和谁合口？叫起哥哥来时，他却不肯干休。
【夹批： 写得增出之人倒又利害，妙笔。
】你且对我说这缘故。”
那汉道：“阿爹，你不知，今日镇上一个使枪棒卖药的汉子，叵耐那厮不先来见我弟兄两个，便去镇上撒科卖药，教使枪棒；被我都分付了镇上的人分文不要与他赏钱。
【夹批： 补叙出前文所无。
】不知那里走一个囚徒来，那厮做好汉出尖，把五两银子赏他，灭俺揭阳镇上威风！我正要打那厮，却恨那卖药的脑揪翻我，打了一顿，又踢了我一脚，至今腰里还疼。
我已教人四下里分付了酒店客店，不许著这厮们吃酒安歇。
【夹批： 补叙前文所无。
】先教那三个今夜没存身处。
随后吃我叫了赌房里一伙人，赶将去客店里，拿得那卖药的来尽气力打了一顿；如今把来吊在都头家里，【夹批： 补叙前文所无。
】明日送去一江一 边，捆做一块抛在一江一 里，【夹批：先是一个馄饨。
】出那口鸟气！却只赶这两个公人押的囚徒不著。
前面又没客店，竟不知投那里去宿了，【夹批： 又是远不千里，近只目前，绝倒之笔。
】我如今叫起哥哥来分头赶去捉拿这厮！”太公道：“我儿，休恁地短命相！他自有银子赏那卖药的，却干你甚事？你去打他做甚么？可知道著他打了也不曾伤重。
快依我口便罢，休教哥哥得知。
你吃人打了，他肯干罢？又是去害人性命！【夹批： 偏将未出现者倒说得利害，令文情险绝。
】你依我说，且去房里睡了。
半夜三更，莫去敲门打户，激恼村坊，你也积些阴德。”
那汉不顾太公说，拏著朴刀，迳入庄内去了。
【夹批： 文情险怪之极，读之如逢奇鬼。
】太公随后也赶入去。
宋一江一 听罢，对公人说道：“这般不巧的事！怎生是好！却又撞在他家投宿！我们只宜走了好。
倘或这厮得知，必然吃他害了性命。
便是太公不说，庄客如何敢瞒？”
【夹批： 此处既有太公，宋一江一 便可不走，然不走，则安得下回奇文子？特写出一个必走之故，妙绝。
】两个公人都道：“说得是。
事不宜迟，及早快走！”宋一江一 道：“我们休从门前出去，掇开屋后一堵壁子出去罢。”
【夹批： 净手时看得，遂令此际得便，用笔既妙，即叙事省力，不可不知此法也。
】两个公人挑了包裹，宋一江一 自提了行枷，【夹批： 国家法度，奈何如此。
O自花荣开枷，宋一江一 不肯后，接手便将枷来写出数番通融，深表宋一江一 之诈也。
】便从房里挖开屋后一堵壁子。
三个人便趁星光之下 ，【夹批：妙笔。
】望林木深处小路上只顾走。
正是“慌不择路。”
走了一个更次，【夹批： 一更作提，五更作结，妙笔。
】望见前满目芦花，一派大一江一 ，滔滔滚滚，正来到浔阳一江一 边。
【夹批： 出一虎机，踏一虎机，令读者吃吓不暇。
O第一逼。
】【眉批：第二吓。
】只听得背后喊叫，火把乱明，吹风唿哨赶将来。
【夹批： 第二逼。
】【眉批：第三吓。
】宋一江一 只叫得苦，道：“上苍救一救则个！”三人躲在芦苇中，望后面时，那火把渐近。
【夹批： 第三逼。
O既作险笔，便令险杀。
】三人心里越慌，脚高步低，在芦苇里撞。
前面一看，“不到天尽头，早到地尽处，”一带大一江一 拦截，【夹批： 不重此半句，只重下半句耳，此半句已在上。
】侧边又是一条阔港。
【夹批： 再加一句，见更不可走。
O第四逼，真是险杀。
】【眉批：第四吓。
】宋一江一 仰天叹道：“早知如此的苦，权且住在梁山泊也罢！【夹批： 在宋一江一 是急时真话，在作者是闲中冷笔。
】谁想直断送在这里！”
宋一江一 正在危急之际，只见芦苇中悄悄地忽然摇出一只船来。
【夹批： 谓是一救，又是一跌，匪夷所思，奇至于此。
】宋一江一 见了便叫：“梢公！且把船来救我们三个！俺与你几两银子！”【夹批： 虽是急时相求，亦写卖弄银子。
】那梢公在船上问道：“你三个是甚么人，却走在这里来？”
宋一江一 道：“背后有强人打劫我们，一味地撞在这里。
你快把船来渡我们！我多与你些银两！”【夹批： 一路写宋一江一 只是以银子出色，是此回一篇之眼，不得不与标出。
】那梢公早把船放得拢来。
三个连忙跳上船去。
一个公人便把包裹丢下舱里；【夹批： 轻轻四字，又引出下文来。
】一个公人便将水火棍捵开了船。
【夹批：写忙乱如画。
】那梢公一头搭上橹，一面听著包裹落舱有些好响声，心中暗喜；【夹批： 前跌犹轻，后跌至重。
奇文险笔，使读者吃吓不尽。
】把橹一摇，那只小船早荡在一江一 心里。
岸上那伙赶来的人早赶到滩头，【夹批： 可骇。
】有十余个火把，为头两个大汉各挺著一条朴刀；约从有二十余人，各执枪棒。
口里叫道：“你那梢公快摇船拢来。”
【夹批： 可骇。
】宋一江一 和两个公人做一块儿伏在船舱里，说道：“梢公！却是不要拢船！我们自多谢你些银子！”【夹批： 只是卖弄银子。
】那梢公点头，只不应岸上的人，把船望上水咿咿哑哑的摇将去。
【夹批： 试问看官，将谓是救，将谓是跌？真是推测不出。
】那岸上这伙人一大喝道：“你那梢公不摇拢船来，教你都死！”【夹批： 可骇。
】那梢公冷笑几声，也不应。
【夹批： 此是第一段。
下又忽然变出问姓来，一发可骇之极。
】岸上那伙人又叫道：“你是那个梢公，【夹批： 问那个梢公。
】直恁大胆不摇拢来？”
那梢公冷笑应道：“老爷叫做张梢公！【夹批： 是张梢公。
】你不要咬我鸟！”【眉批：第五吓。
】岸上火把丛中那个长汉【夹批： 再画一笔。
】说道：“原来是张大哥！你见我弟兄两个么？”
【夹批：乃是一路，一发可骇。
】那梢公应道：“我又不瞎，做甚么不见你！”【夹批： 果是一路，一发可骇。
】那长汉道：“你既见我时，且摇拢来和你说话。”
【夹批：吓杀吓杀。
】那梢公道：“有话明朝来说，趁船的要去得紧。”
【夹批： 极慌忙中忽作趣语，令人又吓又笑。
O此是第二段。
入下又换出梢公本意，使读者一发吓杀。
】那长汉道：“我弟兄两个正要捉这趁船的三个人！”【夹批： 骇笔。
】那梢公道：“趁船的三个都是我家亲眷，衣食父母。
【夹批：奇谈骇笔。
】请他归去吃碗‘板刀面’了来！”【夹批： 奇谈骇笔。
】那长汉道：“你且摇拢来，和你商量。”
【夹批： 骇笔。
】那梢公道：“我的衣饭，倒拢来把与你，倒乐意！”【夹批： 第三段。
写梢公决不肯拢来，其文愈骇也。
】那长汉道：“张大哥！【夹批： 再叫一句，写出相求之极。
】不是这般说！我弟兄只要捉这囚徒！【夹批： 此句分明说不要你衣饭，单要你囚徒。
】你且拢来！”那梢公一头摇橹，【夹批：再画一笔。
】一面说道：“我自好几日接得这个主顾，却是不摇拢来，倒吃你接了去！【夹批： 决不摇拢来矣，虽然读者真骇绝也。
】你两个只休怪，改日相见！”宋一江一 呆了，不听得话里藏机，【夹批： 妙。
】在船舱里悄悄的和两个公人说：“也难得这个梢公！救了我们三个性命，【夹批：妙。
】又与他分说！【夹批：妙。
】不要忘了他恩德！却不是幸得这只船来渡了我们！”
却说那梢公摇开船去，离得一江一 岸远了。
三个人在舱里望岸上时，火把也自去芦苇中明亮。
【夹批： 如画之笔。
O不便说去了，为下文留步也。
O将谓又离一虎机，不知正踏一虎机，奇文怪笔，层叠而起。
】宋一江一 道：“惭愧！正是好人相逢，恶人远离，【夹批： 梢公闻之，能无失笑。
】且得脱了这场灾难！”【夹批：如那场何？】只见那梢公摇著橹，口里唱起湖州歌来；唱道：
老爷生长在一江一 边，不爱一交一 游只爱钱。
【夹批： 七字妙绝。
O太上，不爱钱，只爱一交一 游。
其次，爱钱以为一交一 游之地。
又次，爱一交一 游以为钱之地也。
夫不爱钱只爱一交一 游，是非宋一江一 之所及也。
若云爱一交一 游以为钱地，则亦非宋一江一 之所出也。
今日宋一江一 ，则正所谓以钱为一交一 游地者耳。
乃梢公忽云：只爱钱，不爱一交一 游。
然则宋一江一 一路撒漫使银，悉作唐捐矣乎？只此一句，便令宋一江一 神绝心死，正不须又用板刀面也。
O俗本讹。
】昨夜华光来趁我，临行夺下一金砖！【夹批： 骇人语。
】
宋一江一 和两个公人听了这首歌，都酥软了。
宋一江一 又想道：“他是唱耍。”
【夹批：且作一纵。
】三个正在里议论未了，只见那梢公放下橹，【夹批： 骇绝。
】说道：“你这个撮鸟！两个公人平日最会诈害做私商的心，今日却撞在老爷手里！你三个却是要吃‘板刀面，’【夹批： 奇语。
】却是要吃‘馄饨？’”【夹批：奇语。
】宋一江一 道：“家长，休要取笑。
怎地唤做‘板刀面？’怎地是‘馄饨？’”那梢公睁著眼，【夹批： 骇绝。
】道：“老爷和你耍甚鸟！若还要‘板刀面’时，【夹批： 奇语。
O若要吃三字，奇绝可笔。
】俺有一把泼风也似快刀在这板底下。
我不消三刀五刀，我只一刀一个，都剁你三个人下水去！你若要吃‘馄饨’时，【夹批： 奇语。
】你三个快脱了衣裳，都赤条条地跳下一江一 里自死！”宋一江一 听罢，扯定两个公人，说道：“却是苦也！正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那梢公喝道：【夹批： 骇绝。
】“你三倨好好商量，快回我话！”宋一江一 答道：“梢公不知，我们也是没奈何，犯下了罪迭配一江一 州的人。
你如何可怜见，饶了我三个！”那梢公喝道：“你说甚么闲话！【夹批： 临死讨饶，谓之闲话，可发一笑。
】饶你三个？我半个也不饶你！【夹批：饶半个又作何用。
】－－老爷唤作有名的狗脸张爷爷！来也不认得爷，也去不认得娘！【夹批： 出色骇语，出色奇语。
】你便都闭了鸟嘴，快下水里去！”宋一江一 又求告道：“我们都把包裹内金银财帛衣服等项，尽数与你。
只饶了我三人性命！”
那梢公便去板底下摸出那把明晃晃板刀来，大喝道：【夹批： 骇绝。
O险笔至此，真令读者有死之心，无生之气。
】“你三个要怎地！”宋一江一 仰天叹道：“为因我不敬天地，不孝父母，犯下罪责，连累了你两个！”【夹批： 临死犹为此言，即孟子所谓久假而不归，恶知其非有也。
】那两个公人也扯著宋一江一 ，道：“押司！罢！罢！我们三个一处死休！”那梢公又喝道：“你三个好好快脱了衣裳，【夹批： 此又一喝，似催速跳，然其实反借脱一衣 裳三字，腾那出下文救兵来，须知良工心苦处。
】跳下一江一 去！跳便跳！不跳时，老爷便剁下水里去！”
宋一江一 和那两个公人抱做一块，望著一江一 里。
【夹批： 四字住得妙，只是上半句，但未及有下半句耳。
写出一时迅速之极。
】只见一江一 面上咿咿哑哑橹声响。
【夹批： 奇文层叠而出。
】梢公回头看时，【夹批：俗语本作宋一江一 回头看。
】一只快船，飞也似从上水头急溜下来；【夹批： 古本急溜二字，便写出船到之速。
俗本改作摇将二字，谬以千里。
】船上有三个人：一条大汉【夹批： 谁？】手里横著托叉，立在船头上；梢头两个后生【夹批：谁？谁？】摇著两把快橹。
星光之下，【夹批： 妙笔。
四字之妙，正是苦不甚明，又不极暗。
】早到面前。
那船头上横叉的大汉便喝道：“前面是甚梢公，敢在当行事？船里货物，见者有分！”【夹批： 仍作骇人语，不便露出救兵行径来，妙绝。
】这船公回头看了，慌忙应道：“原来却是李大哥！【夹批： 李什么？急急。
】我只道是谁来！大哥，又去做买卖？只是不曾带挈兄弟。”
【夹批： 此句正紧对其见者有分一句也，活画出狗脸张爷爷来，活画出不爱一交一 游只爱钱面目来。
】
大汉道：“张家兄弟，你在这里又弄这一手！船里甚么行货？有些油水么？”
梢公答道：“教你得知好笑：我这几日没道路，又赌输了，没一文；正在沙滩上闷坐，岸上一伙人赶著三头行货来我船里，却是两个鸟公人，解一个黑矮囚徒，【夹批： 揭阳岭上问而后说，当阳一江一 中不问自说，只黑矮二字，用笔不同如此。
】正不知是那里人。
他说道，迭配一江一 州来的，却又项上不带行枷。
【夹批： 处处写出宋一江一 不带行枷，与山泊欺花荣一段击应。
】赶来的岸上一伙人却是镇上穆家哥儿两个，【夹批： 梢公姓张，来船姓李，岸上两个姓穆，姓则都知之矣，名则都不知也。
】定要讨他。
我见有些油水，我不还他。”
船上那大汉道：“咄！【夹批： 一字，如闻其声。
】莫不是我哥哥宋公明？”
【夹批： 半日如逢无数奇鬼，读至此句，忽然眼前一亮。
】
宋一江一 听得声音熟，便舱里叫道：“船上好汉是谁？救宋一江一 则个！”【夹批： 上文险极，此句快极。
不险则不快，险极则快极也。
】那大汉失惊道：“真个是我哥哥！早不做出来！”宋一江一 钻出船上来看时，星光明亮，【夹批： 此十一字妙不可说。
非云星光明亮，照见来船那汉，乃是极写宋一江一 半日心惊胆碎，不复知天地何色，直至此，忽然得救，夫而后依然又见星光也。
盖吃吓一回，始知之矣。
】那船头上立的大汉正是混一江一 龙李俊；背后船梢上两个摇橹的：一个是出洞蛟童威，一个翻一江一 蜃童猛。
这李俊听得是宋公明，便跳过船来，口里叫道：“哥哥惊恐？若是小来得迟了些个，误了仁兄性命！今日天使李俊在家坐立不安，桌船出来一江一 里赶些私盐，不想又遇著哥哥在此受难！”那梢公呆了半晌，做声不得，【夹批： 与上狗脸三句映衬。
】方问道：“李大哥，这黑汉便是山东及时雨宋公明么？”
李俊道：“可知是哩！”那梢公便拜道：“我那爷！你何不早通个大名，省得著我做出歹事来，争些儿伤了仁兄！”【夹批： 却又只爱一交一 游不要钱也。
】宋一江一 问李俊道：“这个好汉是谁？请问高姓？”
【夹批： 半日有叫张大哥，有叫张兄弟，他又自叫张爷爷，张字之多，非一遍矣。
此处宋一江一 忽然又问高姓，活画出前文吓极。
】李俊道：“哥哥不知。
这个好汉却是小弟结义的兄弟，姓张，【夹批： 将姓张名横四字，分作两段，所以深写宋一江一 吓极，不闻张大哥、张爷爷、张兄弟多遍张字也。
欲本讹。
】是小孤山下人氏，单名横字，绰号船火儿，专在此浔阳一江一 做这件稳善的道路。”
【夹批： 言之可伤。
O以极险恶事，而谓之稳善，岂非以世间道路，更险恶于板刀面耶？】宋一江一 和两个公人都笑起来。
当时两只船并著摇奔滩边来，缆了船，舱里扶宋一江一 并两个公人上岸。
李俊又与张横说：“兄弟，我尝和你说：【夹批： 可见李俊。
】天下义士，只除非山东及时雨郓城宋押司。
今日你可仔细认著。”
张横开火石，点起灯来，照著宋一江一 ，扑翻身又在沙滩上拜，【夹批： 星光中来，不好又是星光中去，则必敲火点灯，照着同行矣。
乃作者文心，只一点灯亦不肯轻率便写，又必随手生出李俊，使张横仔细认宋一江一 来。
写得一个点灯，何等笔墨淋漓，真正才子之笔。
】道：“哥哥恕兄弟罪过！”
张横拜罢，问道：“义士哥哥为何事配来此间？”
李俊把宋一江一 犯罪的事说了，今来迭配一江一 州。
张横听了，说道：“好教哥哥得知，小弟一母所生的亲弟兄两个：长的便是小弟；我有个兄弟，却又了得：浑身雪练也似一身白肉，没得四五十里水面，水底下伏得七日七夜，水里行一似一根白条，更兼一身好武艺，因此，人起他一个异名，唤做浪里白条张顺。
当初我弟兄两个只在扬子一江一 边做一件依本分的道路。
……”宋一江一 道：“愿闻则个。”
张横道：“我弟兄两个，但赌输了时，我便先驾一只船，渡在一江一 边静处做私渡。
有那一等客人，贪省贯百钱的，又要快，便来下我船。
等船里都坐满了，却教兄弟张顺，也扮做单身客人，背著一个大包，也来趁船。
我把船摇到半一江一 里，歇了橹，抛了锚，插一把板刀，却讨船钱。
本合五百足钱一个人，我便定要他三贯。
却先问兄弟讨起，教他假意不肯还我。
我便把他来起手，一手揪住他头，一手提定腰胯，扑通地撺下一江一 里，排头儿定要三贯。
一个个都惊得呆了，把出来不迭。
都敛得足了，却送他到僻静处上岸。
我那兄弟自从水底下走过对岸，等没了人，却与兄弟分钱去赌。
【夹批： 一篇大文中，忽然插入一篇小文，奇笔。
】那时我两个只靠这道路过日。”
宋一江一 道：“可知一江一 边多有主顾来寻你私渡。”
李俊等都笑起来，张横又道：“如今我弟兄两个都改了业；【夹批： 妙语。
O升官亦然，出了一个衙门，进了一个衙门，旁人只谓其改了业，殊不知只卖旧时行货也。
】我便只在这浔阳一江一 里做私商；兄弟张顺，他却如今自在一江一 州做卖鱼牙子。
如今哥哥去时，小弟寄一封书去，──只是不识字，写不得。”
【夹批： 画。
】李俊道：“我们去村里央个门馆先生来写。”
留下童威 、童猛看船。
三个人跟了李俊、张横，提了灯，【夹批：千妖百怪之后，见此三字，如异国忽归。
】投村里来。
走不过半里路，看见火把还在岸上明亮。
【夹批： 可见一江一 心一事，其间甚疾。
】张横说道：“他弟兄两个还未归去！”李俊道：“你说兀谁弟兄两个？”
张横道：“便是镇上那穆家哥儿两个。”
李俊道：“一发叫他两个来拜了哥哥。”
【夹批： 更为奇笔。
】宋一江一 连忙说道：“使不得！他两个赶著要捉我！”李俊道：“仁兄放心。
他兄弟不知是哥哥。
他亦是我们一路人。”
李俊用手一招，忽哨了一声，只见火把人伴都飞奔将来。
【夹批： 于前火把飞奔，是一是二，皆空中结撰，成此奇笔。
】看见李俊 、张横都恭奉著宋一江一 做一处说话，那弟兄二人一大惊道：“二位大哥如何与这三人熟？”
李俊大笑道：“你道他是兀谁？”
【夹批： 李俊妙人。
】那二人道：“便是不认得。
只见他在镇上出银两赏那使枪棒的，灭俺镇上威风，正待要捉他！”李俊道：“他便是我日常和你们说的 ，山东及时雨郓城宋押司公明哥哥！你两个还不快拜！”【夹批： 可见李俊。
】那弟兄两个撇了朴刀，扑翻身便拜，【夹批：又可见穆家兄弟。
】道：“闻名久矣！不期今日方得相会！却才甚是冒渎，犯伤了哥哥，望乞怜悯恕罪！”宋一江一 扶起二人，道：“壮士，愿求大名？”
李俊便道：“这弟兄两个富户是此间人。
姓穆，名弘，绰号没遮拦。
兄弟穆春，唤做小遮拦。
是揭阳镇上一霸。
我这里有‘三霸，’哥哥不知，一发说与哥哥知道。
【夹批：忽然结束，其笔如椽。
】揭阳岭上岭下便是小弟和李立一霸；【夹批： 此一句结束揭阳岭一篇绝奇文字。
】揭阳镇上是他弟兄两个一霸；【夹批： 此一句结束揭阳镇一篇绝奇文字。
】浔阳一江一 边做私商的却是张横，张顺两个一霸；【夹批： 此一句结束当阳一江一 一篇绝奇文字。
】以此谓之‘三霸。
’”【夹批： 又总结一句。
】宋一江一 答道：“我们如何省得！既然都是自家弟兄情分，望乞放还了薛永！”【夹批： 此是宋一江一 好处。
】穆弘笑道：“便是使枪棒的那厮？哥哥放心。”
－－随即便教兄弟穆春－－“去取来还哥哥。
我们且请仁兄到敝庄伏礼请罪。”
李俊说道：“最好，最好；便到你庄上去。”
穆弘叫庄客著两个去看了船只，就请童威，童猛一同都到庄上去相会；【夹批：是。
】一面又著人去庄上报知，置办酒筵，杀羊宰猪，整理筵宴。
一行众人等了童威，童猛，一同取路投庄上来。
却好五更天气，【夹批： 五更作结，妙笔。
O可知吓了一夜 。
】都到庄里，请出穆太公来相见了，就草堂上分宾主坐下。
宋一江一 与穆太公对。
说话未久，天色明朗，穆春已取到病大虫薛永进来，一处相会了。
穆弘安排筵席，管待宋一江一 等众位饮宴。
至晚，都留在庄上歇宿。
次日，宋一江一 要行，穆弘那里肯放，把众人都留庄上，陪侍宋一江一 去镇上闲玩，观看揭阳市村景致。
又住了三日，宋一江一 怕违了限次，【夹批： 写宋一江一 偏在人前便要着假。
】坚意要行。
穆弘并众人苦留不住，当日做个送路筵席。
次日早起来，宋一江一 作别穆太公并众位好汉；临行，分付薛永：“且在穆弘处住几时，却来一江一 州，再得相会。”
【夹批： 写宋一江一 权术。
】穆弘道：“哥哥但请放心，我这里自看顾他。”
取出一盘金银送与宋一江一 ，又赍发两个公人些银两。
临动身，张横在穆弘庄上央人修了一封家书，央宋一江一 付与张顺。
当时宋一江一 收放包裹内了。
【夹批：又成后文一引。
】一行人都送到浔阳一江一 边。
【夹批： 与芦苇中映。
】穆弘叫只船来，【夹批：与梢公映。
】取过先头行李下船。
众人都在一江一 边，安排行枷，【夹批： 处处写宋一江一 行枷不在颈上笔法严冷。
】取酒送上船饯行。
当下众人泪而别。
李俊、张横、穆弘、穆春、薛永、童威、童猛，一行人各自回家，不在话下。
只说宋一江一 自和两个公人下船，投一江一 州来。
这梢公非比前番，【夹批：忽插一语作趣。
】使著一帆风蓬，早送到一江一 州上岸。
宋一江一 方带上行枷，【夹批： 写宋一江一 行枷，笔笔严冷。
】两个公人取出文书，挑了行李，直至一江一 州府前来，正值府尹升厅。
原来那一江一 州知府，姓蔡，双名得章，是当朝祭太师蔡京的第九个儿子；因此，一江一 州人叫他做蔡九知府。
那人为官贪滥，作事骄奢。
【夹批： 为后作案。
】为这一江一 州是钱粮浩大的去处，抑且人广物盈，因此，太师特地教他来做个知府。
当时两个公人当厅下了公文，押宋一江一 投厅下，蔡九知府看见宋一江一 一表非俗，便问道：“你为何枷上没了本州的封皮？”
【夹批： 加意写出宋一江一 视行枷如儿戏，与前欺花荣对看，笔法严冷之极。
】两个公人告道：“于路上春雨淋漓，却被水湿坏了。”
知府道：“快写个帖来，便送下城外牢城营里去。
本府自差公人押解下去。”
这两个公人就送宋一江一 到牢城营内一交一 割。
当时一江一 州府公人了文帖，监押宋一江一 并同公人出州衙前，来酒店里买酒。
宋一江一 取三两来银子【夹批： 写宋一江一 单是银子出色。
】与了一江一 州府公人，当讨了收管，将宋一江一 押送单身房里听候。
那公人先去对管营差拨处替宋一江一 说了方便，一交一 割讨了收管，自回一江一 州府去了。
这两个公人，也一交一 还了宋一江一 包裹，行李，千酬万谢相辞了入城来。
两个自说道：“我们虽是吃了惊恐，却赚得许多银两。”
【夹批： 又用两个公人闲口闲嗑，一句隐括上文三霸，一句点缀宋一江一 本色。
】自到州衙府里伺候，讨了回文，两个取路往济州去了。
话里只说宋一江一 又是央浼人请差拨到单身房里，送了十两银子与他；【夹批：银子出色。
】管营处又自加倍送十两并人事；【夹批： 银子出色。
】营里管事的人并使唤的军健人等都送些银两与他们买茶；【夹批：银子出色。
】因此，无一个不欢喜宋一江一 。
【夹批： 写宋一江一 只如此，严冷之笔。
】少刻，引到点视厅前，除了行枷，【夹批： 写宋一江一 行枷，至此始毕。
】参见管营。
为得了贿赂，在厅上说道：“这个新配到犯人宋一江一 听著：先朝太祖武德皇帝圣旨事例，但凡新入流配的人须先打一百杀威棒。
左右！与我捉去背起来！”宋一江一 告道：“小人于路感冒风寒时症，至今未曾痊可。”
管营道：“这汉端的像有病的；不见他面黄饥瘦，有些病症？且与他权寄下这顿棒。
此人既是县吏身，著他本营抄事房做个抄事。”
就时立了文案，便教发去抄事。
宋一江一 谢了，去单身房取了行李，到抄事房安顿了。
众囚徒见宋一江一 有面目，都买酒来庆贺。
次日，宋一江一 置备酒食与众人回礼；【夹批： 一句。
】不时间又请差拨牌头递杯，【夹批：二句。
】管营处常送礼物与他。
【夹批： 三句。
】宋一江一 身边有的是金银财帛，单把来结识他们；【夹批： 写宋一江一 出色，只是金银财帛，与日俱增不见有他长，处处皆下特笔。
】住了半月之间，满营里没一个不欢喜他。
自古道：“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夹批：赞叹宋一江一 能得人心，乃只用此二语，其意可知。
】宋一江一 一日与差拨在抄事房酒，那差拨说与宋一江一 道：“贤兄，我前日和你说的那个节级常例人情，如何多日不使人送去与他？今已一旬之上了。
他明日下来时，须不好看。”
宋一江一 道：“这个不妨。
那人要钱不与他；若是差拨哥哥，但要时，只顾问宋一江一 取不妨。
那节级要时，一文也没！等他下来，宋一江一 自有话说。”
【夹批： 看他全是权诈。
】差拨道：“押司，那人好生利害，更兼手脚了得！倘或有些言语高低，吃了他些羞辱，却道我不与你通知。”
宋一江一 道：“兄长 由他。
但请放心，小可自有措置。
敢是送些与他，也不见得；【夹批：语语写出宋一江一 权诈。
】他有个不敢要我的，也不见得。”
正恁的说未了，只见牌头来报道：“节级下在这里了。
正在厅上大发作，骂道：‘新到配军如何不送常例钱与我！’”差拨道：“我说是么？那人自来，连我们都怪。”
宋一江一 笑道：“差拨哥哥休罪，不及陪侍，改日再得作杯。
小可且去和他说话。”
差拨也起身道：“我们不要见他。”
【夹批： 省。
】宋一江一 别了差拨，离了抄事房，自来点视厅上，见这节级。
不是宋一江一 来和这人见，有分教：
一江一 州城里，翻为虎窟狼窝；十字街头，变作一尸一山血海。
直教：
撞破天罗归水浒，掀开地网上梁山。
毕竟宋一江一 来与这个节级怎么相见，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