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御览
卷二百七十一 ◎兵部二
○叙兵下
《六韬》曰:大人之兵,如虎、如狼、如雨、如风、如雷、如电、天下尽惊,然后乃成。
又曰:武王问太公曰:"欲引兵深入诸侯之地,三军卒有缓急,或利或害。
吾欲以近通远,从中应外,急三军之用,谓之如何?"公曰:"主将有一陰一符:有大胜得敌之符,长一尺;有破军擒敌之符,长九寸;有降城得邑之符,长八寸;有却敌执远之符,长七寸;有反兵惊中坚守之符,长六寸;有请粮食、益兵卒之符,长五寸;有败军亡将之符,长四寸;有卒利亡失之符,长三寸。
诸奉使行符,稽留若符事泄闻符所告者皆诛。
符者,主将所以一陰一通信语,不得漏泄,中外之道也。
"王曰:"善。
"
《黄石公记》曰:将所以有威者,号令也;战所以全胜者,军正也;士所以轻战者,用兵也。
故战如风发,勇如河决,众可望而不可当,可下而不可胜也。
《黄石公三略》曰:圣王制兵也,非好乐之也,将以诛暴也。
(暴谓乱国贼民。
)夫以义诛不义,若决一江一 河溉萤火,其克必也。
《商君书》曰:夫民情好爵禄而畏刑罚,人君设此二者以御民。
夫民力尽而名随之,功立而赏随之,君能使其民信此明於日月,则兵无敌也。
《吕氏春秋》曰:古之圣王有义兵,譬之若用药良药治人,毒一药杀人。
义兵为天下之良药也。
又曰:古圣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
兵之自来者尚矣,古始有民俱兵也者,威也;威也者,力也。
民之有威力,性也。
性者,所受於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
(武有炎黄。
)固用水火矣。
(黄帝、炎帝。
)共工固欲作难矣。
(与高辛氏争为帝而亡之矣。
)五帝固相与争矣。
又曰:人曰:"蚩尤作兵",蚩尤非作兵,利其械也。
未有蚩尤之时,民固剥林木已战矣,故胜为长。
(长,帅。
)长则犹不足以治之,故立君。
君又不足以治之,故立天子。
天子之立也出於君,君之立出於长,长之立也出於争。
争斗之所自来者久矣,不可禁,不可止,故古之圣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也。
又曰:家无怒笞,则竖子婴儿之有过也立见。
天下无伐,则诸侯之相暴也立见。
故怒笞不可偃於家,刑罚不可偃於国,诛伐不可偃於天下,有巧有拙而已矣。
故古之圣王有义兵而无偃兵。
夫有以饐死者,欲禁天下之食;有以乘舟死者,欲禁天下之船;有以丧国兵者,欲偃天下之兵。
悖夫!兵之不可偃也。
又曰:凡兵,天下之凶器也;勇,天下之凶德也。
兴凶器,行凶德,不得已也。
又曰:人情欲生而恶死,欲荣而恶辱。
死生荣辱之道一,则三军之士可使一心矣。
凡军欲其众也,心欲其一也,三军一心则令可使无敌矣。
故曰其令强者其敌弱,其令信者其敌诎。
先胜於此,则必胜之於彼矣。
又曰:古之至兵,士民未合,而威已谕矣,敌已服矣,岂必用旌旗干戈哉!故善谕威者,於其未发也,於其未通也,窅窅乎莫知其情,此之谓至威之诚也。
又曰:凡兵欲急疾捷先。
欲急疾捷先之道,在於知缓徐迟后。
缓徐迟后急疾捷先之分也,急疾捷先,所以决义兵之胜也。
又曰:虽有一江一 河之险则凌之,虽有大山之塞则蹈之,并气抟一精一,心无有虑,(犹预之虑。
)目无有视,耳无有闻,壹诸武而已矣。
又曰:万乘之国,外之不可以距敌,内之不得以守固,其民非不可以用也,不得所以用之术也。
不得所以用之术,国虽大,势虽便,卒虽众,何益也?
《淮南子》曰:古之用兵者,非利壤土之广,而贪金玉之赂,将以存亡继绝,平天下之乱而除万民之害也。
又曰:凡有血气之虫,含牙戴角,前爪后距。
有角者触,有齿者螫,有蹄者趹,喜而相戏,怒而相害,天之性也。
人有衣食之情,而物弗能足也,故群相杂处,分不均、求不赡则争,争则强胁弱而勇侵怯。
人无筋骨之强、爪牙之利,故割革而为甲,烁铁而为刃。
贪昧饕餮之人,残贼天下,万民一騷一动,莫宁其所。
有圣人勃然而起,乃讨强暴,平乱世,夷险除秽,以浊为清,以危为宁也。
又曰:兵之所由来远。
黄帝尝与炎帝战矣,(炎帝神农氏之末世矣,与黄帝战于阪泉,帝灭之。
)颛顼尝与共工争矣。
(共工与颛顼争为帝,触不周山之折也。
)故黄帝战於涿鹿之野,(黄帝与尤战于一婬一鹿。
涿鹿在上谷。
)尧战於丹水之浦,(尧以楚伯受命,灭不义于丹浦。
丹浦在南一陽一。
)舜伐有苗,(有苗,三苗。
)启攻有扈,(禹之子伐有扈于甘,在石扶风鄠县也。
)自五帝而不能偃也,况衰世也!
又曰:夫兵者,所以禁暴讨乱也。
炎帝为火灾,故黄帝禽之。
共工为水害,故颛顼诛之。
教之以道、导之以德而不听,则临之以威武。
临之以威武不从,则制之以兵革。
故圣人之兵也,若栉发耨苗,所去者少,而所利者多也。
又曰:杀无罪之民而养不义之君,害莫大焉;殚天下之财而赡一人之欲,祸莫深焉。
所为立君者,以禁暴讨乱也。
今集万民之力,而反为残贼,是为虎傅翼,曷为不除也。
又曰:霸王之兵,以论虑之,以策图之,以义扶之,非以亡存也,将以存亡也。
又曰:闻敌国之君有加虐於其民者,则举兵而临其境,责之以不义,刺之以过行。
兵至其郊,乃令军帅曰:"无伐树木,无掘坟墓,无爇五穀,(爇,烧也。
)无焚积聚,无捕虏民,无收六畜。
(无聚所征国民以为采取,无收其六畜以自饶利。
)乃发号施令曰:某国之君,傲天侮鬼,决狱不辜,杀戮无罪,此天之所诛也,民之所仇也。
兵之来也,以废不义而复有德也,有逆天之道、率民为贼者,身死族灭。
以家听者禄以家,以里听者赏以里,以乡听者封以乡,以县听者侯以县。
克国不及其民,废其君而易其政,尊其秀士而显其贤良,赈其孤寡,恤其贫穷,出其囹圄,赏其有功。
百姓开门而待之,淅米而储之,(渐,清。
)惟恐其不来也。
此汤、武之所以致王,而齐桓、晋文之所以成霸也。
又曰:君为无道,民之思兵也,若旱而望雨也,渴而求饮,夫谁与一交一 兵接刃乎?故义兵之至也,至於不战而心服也。
又曰:晚世之兵,君虽无道,莫不设渠堑傅堞加守。
(傅,守也。
堞,城上女墙也。
)攻者非以禁暴除害也,欲以侵地广壤也,故至於伏一尸一流血,相支以日,而霸王之功不世出者,自为之故也。
又曰:夫为地战者,不能成其王;为身战者,不能立其功。
举事以自为者,众去之。
众之所助,虽弱必强;众之所去,虽大必亡也。
又曰:兵失道而弱,得道而强;将失道而拙,得道而工;国得道而存,失道而亡。
所谓道者,体圆而法方,背一陰一而抱一陽一,左柔而右刚,履幽而观旸。
地方而无限,故莫能窥其门。
天化育而无形象,地生长而无计量,浑浑沉沉,孰知其藏也?
又曰:凡物有朕,惟道无联;(方万物可联也,而道不可联也。
)所以无联者,以其无常形势也。
转轮而无穷,象日月之运行,若春秋有代谢,若日月有昼夜,终而复始,明而复晦,莫能得其纪。
制形而无形,故功可成矣。
物物而不物,故胜不屈。
形,兵之极也;至於无形,可谓之极矣。
又曰:大兵无创,与鬼神通;五兵不厉,天下莫之敢当;建鼓不出库,诸侯莫不慑忄夌沮胆。
故庙战者帝,神化者王。
所谓庙战者,法天道也;神化者,法四时也。
修政於境内,而远方慕其德,制胜於未战,而诸侯服其威也。
又曰:民诚从令,虽少无畏;民不从令,虽众为寡。
故下不亲上,下心不用;卒不畏将,其形不战。
守有必固,而攻有必胜,不待一交一 兵接刃,而存亡之机固已形矣。
又曰:兵有三势,有二钤。
有气势,有地势,有因势。
将充勇而轻敌,卒果敢而乐战,三军之众,百万之师,志厉青云,气如飘风,声如雷电,诚积逾而威加敌人,此谓气势。
狭路关津,大山名塞,龙蛇蟠,(蟠,冤屈也。
)却笠居,(却,偃覆也,笠,登也。
)羊肠道,(羊肠一屈一伸。
)鱼笱门,(竹笱所以捕鱼,其门可入而不得出也。
)一人守险,而千人不敢过,此谓地势。
因其劳倦怠乱饥渴冻暍,推其摇摇,挤其揭揭,此谓因势。
善用间谍,(间谍,军之反间也。
)审错规虑,设蔚施伏,(草木盛曰蔚。
)隐遁其形,出於不意,使敌人之兵无所适备,此谓知钤。
阵卒正,前行选,进退俱,什伍抟,前后不相蹍,(蹍,蹀蹈也。
)左右不相干,受刃者少,伤敌者众,此谓事钤。
钤势必形,吏卒抟一精一,选良用才,官得其人,计定谋决,明於死生,举错得时,莫不振惊,故攻不待冲隆云梯而城拔,(云梯,可依云而立,所以瞰敌之城中也。
)战不至一交一 兵接刃而敌破,明於必胜之数也。
又曰:夫飞鸟之鸷也俯其首,猛兽之玃也匿其爪,虎豹不外其牙,噬犬不见其齿。
故用兵之道,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迎,逆敌家。
)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为之欲歙而应之以张,(歙弱张强也。
歙,读如胁。
)将欲西如示之以东也。
又曰:神莫贵於天,势莫便於地,动莫急於时,用莫利於人。
知此四者,兵之幹植也。
然必待道而后行,可一用也。
又曰:古之兵,弓剑而已矣。
糟柔无系,修戟无刺。
(糟,柔木也。
无系,无铁刃也。
刺,锋也。
糟,读如糟。
)晚世之兵,隆冲以攻,渠憺以守,(隆,高也。
冲所以临敌城。
冲,突坏之。
渠,堑也。
一曰:渠,甲名。
憺忄宪所以御也。
)连一弩一以射,销车以斗。
(车弓驽通一弦,以牛挽之,以刃着左右为机开发。
)
又曰:古之伐国,不杀黄口,不获二毛,(黄口,幼少也。
二毛,有白发。
)於古为义,於今为笑。
古之所以为治者,今之所以为乱也。
又曰:夫神农、伏羲,不施赏罚而民不为非,然而位政者不能废法而治民;(不能及神农伏羲也。
)舜执干戚而服有苗,然而征伐者不能释甲兵而制强暴。
(不能及舜也。
)由此观之,法度者,所以论民俗而节缓急也。
桓范《世要论》曰:太古之初,民始有知则分争,分争群群则智者为之君长。
君长立则兴兵。
所从来久矣,虽圣帝明王,弗能废也,但用之以道耳。
故黄帝战於阪泉,尧伐驩兜,舜征有苗,夏禹殷汤、周之文武皆用师克伐以取天下焉。
又曰:圣人之用兵也,将以利物不以害物也,将以救亡非以危存也,故不得已而用之也。
以为战者危事,兵者凶器,不欲令好用之。
故制法遗后,命将出师,虽胜敌而反犹以丧礼处之,明弗乐也。
故曰好战者亡,忘战者危,不好不忘,天下之王也。
又曰:夫兵之要,在于修政;修政之要,在於得民心;得民心在於利之也。
仁以受之,义以理之。
故六马不和,造父不能以致远;民臣不附,汤武不能以立功。
故兵之要在得众;得众者,善政之谓也。
善政者,恤民之患,除民之害,故政善於内,则兵强於外也。
杜恕论曰:天生五材,民并用之,废一不可,谁能去兵!故兵之来也久矣。
所以威不轨而昭文德,所以讨强暴而除残贼也。
圣人以兴,乱人以废,废兴存亡皆兵之由也。
昔五帝不能偃,况衰世乎?
又曰:滥杀无辜之民,以养不义之君,非兵之体也。
殚天下之以立威成名,非兵之体也。
虏其君,隶其臣,迁其社,易其民,非兵之体也。
故夫霸王之用兵也,始之以义,终之以仁。
将以存亡,非以亡存也;将以禁暴,非以为暴也。
又曰:兵之来也,以除不义而授德,克其国而不伤其民,废其君而不易其政,尊其俊秀,显其贤良,赈其孤寡,恤其穷困,百姓闻之,欣然箪食壶浆以迎其君,徯之迟也。
以汤武之师用兵上也,谁与一交一 锋而接刃哉?
又曰:所谓善用兵者,先弱敌而后战者也。
若乃征之以义,以责其过;振之以武,以威其一婬一;怀之以德,以誓其民;置之以仁,以救其危。
此四者,用兵之体,所谓因民之欲、乘民之力也。
又曰:治国家,理境内,施仁义,布德惠,明劝赏,黜幽昧,功臣附亲,士卒和辑,上下一心,君臣同德,指麾而响应,此上兵之体也。
地广民众,主贤将能,国富,赏罚信,未至一交一 兵而敌人亡遁,此次兵之体也。
知地之形,因险厄之利,明奇正之变,审进退之宜,援枹而鼓之,黄尘四起,乃以决胜,此用兵之下,非兵之体也。
又曰:夫德义足以怀天下之民,事业足以当天下之急,选举足以得贤才之用,则兵之所加,若劲风振槁,此兵之体也。
《盐铁论》曰:兵者,凶器也。
甲坚兵利,为天下殃。
其母制子,故能久长;圣人法之,厌而不伤。
蒋子《万机论》曰:夫虎之为兽,水牛之为畜,殆似兵矣。
夫虎爪牙既锋,胆力无伍,至於即豕也,卑俯而下之,必有扼喉之获。
夫水牛不便速,角又乔,疏然处郊之野,朋游屯行,部队相伍。
及其寝宿,因阵反御,若见兕虎抵角,牛全兕害矣。
若用兵,恃强必鉴於虎,居弱必诫水牛,可谓攻取屠城而守必能全者矣。
刘向《新序》曰:上古之时,其民敦朴,故三皇教而不诛,无师而威,故善为国者不师,三皇之德也。
至於五帝,有师旅之备而无用,故善师者不阵,五帝之谓也。
汤伐桀,文王伐崇,武王伐纣,皆阵而不战,故善阵者不战,三王之谓也。
及夏后之伐有扈,殷高宗讨鬼方,周宣王之征熏鬻,而不血刃,皆仁圣之惠、时化之风也。
至齐桓侵蔡而蔡溃,伐楚而楚服,而强楚以致苞茅之贡於周室,北伐山戎使奉朝觐,三存亡,一继绝,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衣裳之会十有一,尝有大战亦不血刃。
至晋文公,设虎皮之威,陈曳柴之伪,以破楚师而安中国,故曰善战者不死,晋文公之谓也。
楚昭王遭阖闾之祸,国灭,昭王出亡,父老迎而笑之,昭王曰:"寡人不仁,不能守社稷,父老反笑,何无忧?寡人且从此入海矣。
"父老曰:"有君若此,其贤也。
"及申包胥请救,哭秦庭七日,秦君怜而救之。
秦楚同心,遂走吴师,昭王反国。
故善死者不亡,昭王之谓也。
是故自晋文公已下至战国而暴兵始众,於是以强并弱,以大吞校故强国务攻,弱国备守,合从连衡,群相攻伐。
故战则称孙吴,守则称墨翟。
至秦而以兵并天下,穷兵极武而亡。
及项羽尚暴而灭,汉以宽仁而兴,故能扫除秦之苛暴矣。
孝武皇帝攘服四夷,其后天下安然。
故世之为兵者,其行事略可观也。
曰:乐毅以弱燕破强齐七十馀城者,齐无法故也。
孙武以三万破楚二十万者,楚无法故也。
韩信以寡众破赵二十万者,赵无法故也。
近者曹操以八千破袁绍五万者,袁无法故也。
此五子能以少克多者,军有法故也。
故用兵无法,犹乘舟无楫,登马而不勒。
是以良将思计如饥,存法如渴。
所以战必胜,攻必拔也。
陈琳《书》曰:王者之师,有征无战。
《卫公兵法》曰:陒阪高陵,溪谷险难,则用步卒。
平原广衍,草浅地坚,则用车。
追奔逐北,乘虚猎散,反覆百里,则用骑。
故步为腹心,车为羽翼,骑为耳目,三者相侍,参合乃行。
《太平御览》宋·李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