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书
列传第六十一 奚康生 杨大眼 崔延伯
奚康生,河南洛一陽一人。
其先代人也,世为部落大人。
祖直,平远将军、柔玄镇将。
入为镇北大将军,内外三都大官,赐爵长进侯。
卒,赠幽州刺史,谥曰简。
父普怜,不仕而卒。
太和十一年,蠕蠕频来寇边,柔玄镇都将李兜讨击之。
康生一性一骁勇,有武艺,弓力十石,矢异常箭,为当时所服。
从兜为前驱军主,频战陷陈,壮气有闻,由是为宗子队主。
从驾征钟离,驾旋济淮,五将未渡,萧鸾遣将率众据渚,邀断津路。
高祖敕曰:“能破中渚贼者,以为直阁将军。”
康生时为军主,谓友人曰:“如其克也,得暢名绩;脱若不捷,命也在天。
丈夫今日何为不决!”遂便应募,缚筏积柴,因风放火,烧其船舰,依烟直进,飞刀乱斫,投河溺死者甚众。
乃假康生直阁将军。
后以勋除中坚将军、太子三校、西台直后。
吐京胡反,自号辛支王。
康生为军主,从章武王彬讨之。
胡遣一精一骑一千邀路断截,康生率五百人拒战,破之,追至石羊城,斩首三十级。
彬甲卒七千,与胡对战,分为五军,四军俱败,康生军独全。
迁为统军。
率一精一骑一千追胡至车突谷,诈为坠马,胡皆谓死,争欲取之。
康生腾骑奋矛,杀伤数十人,胡遂奔北。
辛支轻骑退走,去康生百余步,弯弓射之,应弦而死。
因俘其牛羊驼马以万数。
萧鸾置义一陽一□,招诱边民。
康生复为统军,从王肃讨之,进围其城。
鸾将张伏护自升城楼,言辞不逊,肃令康生射之。
以强弓大箭望楼射窗,扉开即入,应箭而毙。
彼民见箭,皆云狂一弩一。
以杀伏护,赏帛一千匹。
又频战再退其军,赏三阶,帛五百匹。
萧宝卷将裴叔业率众围涡一陽一,欲解义一陽一之急。
诏遣高聪等四军往援之,后遣都督、广陵侯元衍,并皆败退。
时刺史孟表频启告,高祖敕肃遣康生驰往赴援。
一战大破之,赏二阶,帛一千匹。
及寿春来降也,遣康生领羽林一千人,给龙厩马两匹,驰赴寿春。
既入其城,命集城内旧老,宣诏抚赉。
俄而,萧宝卷将桓和顿军梁城,陈伯之据硖石,民心骇动,颇有异谋。
康生乃防御内外,音信不通。
固城一月,援军乃至。
康生出击桓和、伯之等二军,并破走之,拔梁城、合肥、洛口三戍。
以功迁征虏将军,封安武县开国男,食邑二百户。
出为南青州刺史。
后萧衍郁州遣军主徐济寇边,康生率将出讨,破之,生擒济。
赏帛千匹。
时萧衍闻康生能引强弓,力至十余石,故特作大弓两张,送与康生。
康生得弓,便会集文武,乃用平射,犹有余力。
其弓长八尺,把中围尺二寸,箭粗殆如今之长笛,观者以为希世绝伦。
弓即表送,置之武库。
又萧衍遣将宋黑率众寇扰彭城,时康生遭母忧,诏起为别将、持节、假平南将军,领南青州诸军击走之。
后衍复遣都督、临川王萧宏,副将张惠绍勒甲十万规寇徐州,又假宋黑徐州刺史,领众二万,水陆俱进,径围高冢戍。
诏授康生武卫将军、持节、假平南将军,为别将,领羽林三千人,骑、步甲士随便割配。
康生一战败之。
还京,召见宴会,赏帛千匹,赐骅骝御胡马一匹。
出为平西将军、华州刺史,颇有声绩。
转泾州刺史,仍本将军。
以辄用官炭瓦为御史所劾,削除官爵。
寻旨复之。
萧衍直阁将军徐玄明戍于郁州,杀其刺史张稷,以城内附。
诏遣康生迎接,赐细御银缠槊一张并枣柰果。
面敕曰:“果者,果如朕心;枣者,早遂朕意。”
未发之间,郁州复叛。
时扬州别驾裴绚谋反,除康生平东将军,为别将,领羽林四千讨之,会事平不行。
遭父忧,起为平西将军、西中郎将。
是岁,大举征蜀,假康生安西将军,领步骑三万邪趣绵竹。
至陇右,世宗崩,班师。
除卫尉卿。
出为抚军将军、相州刺史。
在州,以天旱令人鞭石虎画像;复就西门豹祠祈雨,不获,令吏取豹舌。
未几,二兒暴丧,身亦遇疾,巫以为虎、豹之祟。
征拜光禄卿,领右卫将军。
与元义同谋废灵太后。
迁抚军大将军、河南尹,仍右卫,领左右。
与子难娶左卫将军侯刚女,即元义妹夫也。
义以其通姻,深相委托,三人率多俱宿禁内,时或迭出。
义以康生子难为千牛备身。
康生一性一粗武,言气高下,义稍惮之,见于颜色,康生亦微惧不安。
正光二年三月,肃宗朝灵太后于西林园,文武侍坐,酒酣迭舞。
次至康生,康生乃为力士舞,及于折旋,每顾视太后,举手、蹈足、瞋目、颔首为杀缚之势。
太后解其意而不敢言。
日暮,太后欲携肃宗宿宣光殿。
侯刚曰:“至尊已朝讫,嫔御在南,何劳留宿?”
康生曰:“至尊,陛下兒,随陛下将东西,更复访问谁?”
群臣莫敢应。
灵太后自起,援肃宗臂下堂而去。
康生大呼唱万岁于后,近侍皆唱万岁。
肃宗引前入阁,左右竞相排,阁不得闭。
康生夺其子难千牛刀,斫直后元思辅,乃得定。
肃宗既上殿,康生时有酒势,将出处分,遂为义所执,锁于门下。
至晓,义不出,令侍中、黄门仆射、尚书等十余人就康生所讯其事,处康生斩刑,难处绞刑。
义与刚并在内矫诏决之。
康生如奏,难恕死从流。
难哭拜辞父,康生忻子免死,又亦慷慨,了不悲泣,语其子云:“我不及死,汝何为哭也?”
有司驱一逼一,奔走赴市。
时已昏暗,行刑人注刀数下不死,于地刻截。
咸言禀义意旨,过至苦痛。
尝食典御奚混与康生同执刀入内,亦就市绞刑。
康生久为将,及临州尹,多所杀戮。
而乃信向佛道,数舍其居宅以立寺塔。
凡历四州,皆有建置。
死时五十四。
子难,年十八。
以侯刚子婿得停百日,竟徙安州。
后尚书卢同为行台,又令杀之。
康生于南山立佛图三层,先死忽梦崩坏。
沙门有为解云:“檀越当不吉利,无人供养佛图,故崩耳。”
康生称然。
竟及祸。
灵太后反政,赠都督冀瀛沧三州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司空公、冀州刺史,又追封寿张县开国侯,食邑一千户。
子刚,袭。
武定中,青州开府主簿。
齐受禅,爵例降。
刚弟定国,袭康生安武县开国男。
杨大眼,武都氐难当之孙也。
少有胆气,跳走如飞。
然侧出,不为其宗亲顾待,颇有饥寒之切。
太和中,起家奉朝请。
时高祖自代将南伐,令尚书李冲典迁征官,大眼往求焉。
冲弗许,大眼曰:“尚书不见知,听下官出一技。”
便出长绳三丈许系髻而走,绳直如矢,马驰不及,见者莫不惊欢。
冲曰:“自千载以来,未有逸材若此者也。”
遂用为军主。
大眼顾谓同僚曰:“吾之今日,所谓蛟龙得水之秋。
自此一举,终不复与诸君齐列矣。”
未几,迁为统军。
从高祖征宛、叶、穰、邓、九江、钟离之间,所经战陈,莫不勇冠六军。
世宗初,裴叔业以寿春内附,大眼与奚康生等率众先入,以功封安成县开国子,食邑三百户。
除直阁将军,寻加辅国将军、游击将军。
出为征虏将军、东荆州刺史。
时蛮酋樊秀安等反,诏大眼为别将,隶都督李崇,讨平之。
大眼妻潘氏,善骑射,自诣军省大眼。
至于攻陈游猎之际,大眼令妻潘戎装,或齐镳战场,或并驱林壑。
及至还营,同坐幕下,对诸僚佐,言笑自得,时指之谓人曰:“此潘将军也。”
萧衍遣其前江州刺史王茂先率众数万次于樊雍,招诱蛮夏,规立宛州,又令其所署宛州刺史雷豹狼、军主曹仲宗等领众二万偷据河南城。
世宗以大眼为武卫将军、假平南将军、持节,都督统军曹敬、邴虬、樊鲁等诸军讨茂先等,大破之,斩衍辅国将军王花、龙骧将军申天化,俘馘七千有余,衍又遣其舅张惠绍总率众军,窃据宿豫。
又假大眼平东将军为别将,与都督邢峦讨破之。
遂乘胜长驱,与中山王英同围钟离,大眼军城东,守淮桥东西二道。
属水泛长,大眼所绾统军刘神符、公孙祉两军夜中争桥奔退,大眼不能禁,相寻而走,坐徙为营州兵。
永平中,世宗追其前勋,起为试守中山内史。
时高肇征蜀,世宗虑萧衍侵轶徐扬,乃征大眼为太尉长史、持节、假平南将军、东征别将,隶都督元遥,遏御淮肥。
大眼至京师,时人思其雄勇,喜其更用,台省闾巷,观者如市。
大眼次谯南,世宗崩。
时萧衍遣将康绚于浮山遏淮,规浸寿春,诏加大眼光禄大夫,率诸军镇荆山,复其封邑。
后与萧宝夤俱征淮堰,不能克。
遂于堰上流凿渠决水而还,加平东将军。
大眼善骑乘,装束雄竦,擐甲折旋,见称当世。
抚巡士卒,呼为兒子,及见伤痍,为之流泣。
自为将帅,恆身先兵士,冲突坚陈,出入不疑,当其锋者,莫不摧拉。
南贼前后所遣督将,军未渡江,预皆畏慑。
传言淮泗、荆沔之间有童兒啼者,恐之云“杨大眼至”,无不即止。
王肃弟子秉之初归国也,谓大眼曰:“在南闻君之名,以为眼如车轮?及见,乃不异人。”
大眼曰:“旗鼓相望,瞋眸奋发,足使君目不能视,何必大如车轮。”
当世推其骁果,皆以为关张弗之过也。
然征淮堰之役,喜怒无常,捶挞过度,军士颇憾焉。
识者以为一性一移所致。
又以本将军出为荆州刺史。
常缚蒿为人,衣以青布而射之。
召诸蛮渠指示之曰:“卿等若作贼,吾政如此相杀也。”
又北淯郡尝有虎害,大眼搏而获之,斩其头悬于穰市。
自是荆蛮相谓曰:“杨公恶人,常作我蛮形以射之。
又深山之虎尚所不免。”
遂不敢复为寇盗。
在州二年而卒。
大眼虽不学,恆遣人读书,坐而听之,悉皆记识。
令作露布,皆口授之,而竟不多识字也。
有三子,长甑生,次领军,次征南,皆潘氏所生,气干咸有父风。
初,大眼徙营州,潘在洛一陽一,颇有失行。
及为中山,大眼侧生女夫赵延宝言之于大眼,大眼怒,幽潘而杀之。
后娶继室元氏。
大眼之死也,甑生等问印绶所在。
时元始怀孕,自指其腹谓甑生等曰:“开国当我兒袭之。
汝等婢子,勿有所望!”甑生深以为恨。
及大眼丧将还京,出城东七里,营车而宿。
夜二更,甑生等开大眼棺,延宝怪而问之,征南射杀之。
元怖,走入水,征南又弯弓射之。
甑生曰:“天下岂有害母一之人。”
乃止。
遂取大眼一尸一,令人马上抱之,左右扶挟以叛。
荆人畏甑生等骁勇,不敢苦追。
奔于襄一陽一,遂归萧衍。
崔延伯,博陵人也。
祖寿,于彭城陷入江南。
延伯有气力,少以勇壮闻。
仕萧赜,为缘淮游军,带濠口戍主。
太和中入国,高祖深嘉之,常为统帅。
胆气绝人,兼有谋略,所在征讨,咸立战功。
积劳稍进,除征虏将军、荆州刺史,赐爵定陵男。
荆州土险,蛮左为寇,每有聚结,延伯辄自讨之,莫不摧殄。
由是穰土帖然,无敢为患。
永平中,转后将军、幽州刺史。
萧衍遣其左游击将军赵祖悦率众偷据峡石,诏延伯为别将,与都督崔亮讨之。
亮令延伯守下蔡。
延伯与别将伊甕生挟淮为营。
延伯遂取车轮,去辋,削锐其辐,两两接对,一揉一竹为絙,贯连相属,并十余道,横水为桥,两头施大辘轳,出没任情,不可烧斫。
既断祖悦等走路,又令舟舸不通,由是衍军不能赴救,祖悦合军咸见俘虏。
于军拜平南将军、光禄大夫。
延伯与杨大眼等至自淮一陽一,灵太后幸西林园,引见延伯等。
太后曰:“卿等志尚雄猛,皆国之名将,比平峡石,公私庆快,此乃卿等之功也。
但淮堰仍在,宜须豫谋,故引卿等亲一共量算,各出一图以为后计。”
大眼对曰:“臣辄谓水陆二道,一时俱下,往无不克。”
延伯曰:“臣今辄难大眼,既对圣颜,答旨宜实。
水南水北各有沟渎,陆地之计如何可前?愚臣短见,愿圣心愍水兵之勤苦,给复一年,专习水战。
脱有不虞,召便可用,往无不获。”
灵太后曰:“卿之所言,深是宜要,当敕如请。”
二年,除安北将军、并州刺史。
在州贪一污,闻于远近。
还为金紫光禄大夫。
出为镇南将军、行岐州刺史,假征西将军,赐骅骝马一匹。
正光五年秋,以往在扬州建淮桥之勋,封当利县开国男,食邑二百户,寻增邑一百户,改封新丰,进爵为子。
时莫折念生兄天生下陇东寇,征西将军元志为天生所擒,贼众甚盛,进屯黑水。
诏延伯为使持节、征西将军、西道都督,与行台萧宝夤讨之。
宝夤与延伯结垒马嵬,南北相去百余步。
宝夤日集督将论讨贼方略,延伯每云:“贼新制胜,难与争锋。”
宝夤正色责之曰:“君荷国一宠一灵,总戎出讨,便是安危所系。
每云贼不可讨,以示怯懦,损威挫气,乃君之罪。”
延伯明晨诣宝夤自谢,仍云:“今当仰为明公参贼勇怯。”
延伯选一精一兵数千,下渡黑水,列陈西进以向贼营;宝夤率众于水东寻原西北,以示后继。
于时贼众大盛,水西一里营营连接。
延伯径至贼垒,扬威胁之,徐而还退。
贼以延伯众少,开营竞追,众过十倍,临水一逼一蹙。
宝夤亲观之,惧有亏损。
延伯不与其战,身自殿后,一抽一众东渡,转运如神,须臾济尽,徐乃自渡。
贼徒夺气,相率还营。
宝夤大悦,谓官属曰:“崔公,古之关张也。
今年何患不制贼!”延伯驰见宝夤曰:“此贼非老奴敌,公但坐看。”
后日,延伯勒众而出,宝夤为后拒。
天生悉众来战,延伯申令将士,身先士卒,陷其前锋。
于是勇锐竞进,大破之,俘斩十余万,追奔及于小陇。
秦贼劲强,诸将所惮,朝廷初议遣将,咸云非延伯无以定之,果能克敌。
授右卫将军。
于时万俟丑奴、宿勤明达等寇掠泾州。
先是,卢祖迁、伊甕生数将等皆以元志前行之始,同时发雍,从六陌道将取斑平。
志败,仍停泾部。
延伯既破秦贼,乃与宝夤率众会于安定,甲卒十二万,铁马八千匹,军威甚盛。
丑奴置营泾州西北七十里当原城,时或轻骑暂来挑战,大兵未交,便示奔北。
延伯矜功负胜,遂唱议先驱。
伐木别造大排,内为锁柱,教习强兵,负而趋走,号为排城。
战士在外,辎重居中,自泾州缘原北上。
众军将出讨贼,未战之间,有贼数百骑,诈持文书,云是降簿,乞且缓师。
宝夤、延伯谓其事实,逡巡未阅。
俄而宿勤明达率众自东北而至,乞降之贼从西竞下,诸军前后受敌。
延伯上马突陈,贼势摧挫,便尔遂北,径造其营。
贼本轻骑,延伯军兼步卒,兵力疲怠,贼乃乘间得入排城。
延伯军遂大败,死伤者将有二万。
宝夤敛军退保泾州。
延伯修缮器械,购募骁勇,复从泾州西进,去贼彭阬谷栅七里结营。
延伯耻前挫辱,不报宝夤,独出袭贼,大破之,俄顷间平其数栅。
贼皆逃遁,见兵人采掠,散乱不整,还来冲突,遂大奔败。
延伯中流矢,为贼所害,士卒死者万余人。
延伯善将抚,能得众心,与康生、大眼为诸将之冠,延伯末路功名尤重。
时大寇未平而延伯死,朝野叹惧焉。
赠使持节、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定州刺史,谥曰武烈。
又有王足者,骁果多策略。
隶邢峦伐蜀,所在克捷。
诏行益州刺史。
遂围涪城,蜀人一大震。
世宗复以羊祉为益州,足闻而引退,后遂奔萧衍。
次有王神念,足之流也。
后自颍川太守奔江南。
又冀州李叔仁,叔仁弟龙环,以勇壮为将统。
叔仁位至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陈郡开国公。
后为梁州刺史,殁于关西。
龙环,正光中北征,战死白道。
其平州刺史王买奴、南秦州刺史曹敬、南兗州刺史樊鲁、益州刺史邴虬、玄州刺史邢豹及屈祖、严思达、吕叵、崔袭、柴庆宗、宗正珍孙、卢祖迁、高智方,俱为将帅,并有攻讨之名,而事迹不存,无以编录。
然未若康生、大眼、延伯尤著也。
史臣曰:人主闻鞞鼓之响,则思将帅之臣。
何则?夷难平暴,折冲御侮,为国之所系也。
康生等俱以熊虎之姿,奋征伐之气,亦一时之骁猛,壮士之功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