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纪事本末
○李自成之乱
卷七十八
怀宗崇祯元年,延安大饥,不沾泥、杨六郎、王嘉胤运等率众掠富家粟,有司捕之急,遂揭竿为盗。
米脂人李自成一性一狡黠,善走,能骑射,家贫为驿书,往投焉。
已而参政洪承畴击贼,破之,不沾
泥等相次俘获,自成走匿山泽间,得免。
二年冬十月,都城警,诏天下勤王。
山西巡抚耿如杞入援,兵溃于涿鹿,叛走秦、晋间山谷。
李自成出与之合,旬日间众至万余,
推高迎祥为首,称闯王,转寇山西、河南。
贼中称自成为闯将。
已而官军击迎祥,斩之,群盗推自成为主。
七年,总督洪承畴率总兵曹文诏等先后剿诸贼,斩获甚众,群
贼悉奔入商、雒、兴平大山中。
众溃散,李自成与张献忠奔、间。
六月,总督陈奇瑜围李自成于汉中车箱峡。
会连雨四十日,贼马乏刍,死者过半,弓矢俱脱,贼大窘。
自成乃自缚乞降,奇瑜许
之,各给免死票回籍,自是复纵横不可制矣。
秋七月,李自成陷澄城,围合一陽一。
闻洪承畴兵至,解围去,转寇平凉、州。
八月,李自成陷真宁,杀知县赵跻昌。
洪承畴兵至,贼弃金帛
饵官兵,竟西遁,屯干州,招之不听。
十月,总兵左光先击李自成于高陵、富平间,斩首四百余级。
自成佯求抚于监军道刘三顾,真宁知县王家永遽信之,出城招谕,
失其印。
三顾逆其诈,即入堡自守。
贼走泾原。
八年,群贼尽集宛、雒,李自成独留秦中,其众七八万。
总督洪承畴邀击,连败之。
秦中郡县俱坚壁清野,贼饥疲,东西分窜,
退屯兴平、武功诸县,计穷乞抚以缓兵。
一陰一遣诸贼攻掠山谷堡寨,搜掘巨室,窖藏刍粮,尽为贼有。
贼既得食,复连营走汉中。
为西兵所挫,东走宁、环庆,其众渐散。
会承畴以宁夏兵变,旋师边镇,自成得收余烬复振,突出潼关,守将艾万年等兵俱溃。
九年春正月,李自成出河南,攻固始,左良玉遇自成于阌乡,相持六日。
总兵陈永福援之,败之于朱仙镇,自成走登封、密县。
三月,李自成诱别部贼入河南当官兵,而自帅麾下奔汉南,循
南山险厄,遵商、雒而行,复出陕西。
官军败绩于罗家山,失亡士马无算。
自成自州至延绥。
夏四月,李自成欲往绥德渡河入山西,定边副将张天机力战却
之。
贼沿河犯朝邑,将围绥德。
延绥总兵俞霄引兵逐贼,陷贼伏中,霄被执,绥、延一精一卒尽安。
贼分陷米脂、延安、绥德。
贼本延安人,至是再入延安,衣锦绣昼游,衔其亲戚,故从乱者益众。
十年春正月,官军败绩于宝鸡,李自成寇泾一陽一、三原,西安大震,贼势益炽。
冬十月丁酉,李自成同过天星九股陷宁羌,分三道入西川。
自成自七盘关度朝天阁。
戊戌,至广元。
壬寅,陷昭化。
癸卯,过剑
阁。
甲辰,陷剑州。
乙巳,陷梓潼、黎雅。
参将罗尚文大败贼于广元,斩首千级。
贼自梓潼分为三:一走潼川,一趋绵州,一入江油。
遂陷青川、彰明、盘亭诸县,围绵州。
庚戌,贼渐一逼一成都,土寇蚁附之。
巡抚王维章次保宁,畏贼不敢出。
丙辰,贼焚郫县。
诏革维章职,以傅宗龙巡抚四川。
十一年二月,李自成陷泸溪,陕寇尽聚川西,总督洪承畴檄川中诸道兵严守要害,贼因乏食。
承畴以川师诱之,陕兵设伏于梓潼。
自成率群贼逐川兵,川兵走,伏发,贼大败,斩首千余,几歼之。
自成率残众数千走溪南,孑身入楚,依张献忠,不许。
至竹溪,献忠谋杀之,自成独乘骡,日行六百里走商、雒,至淅川老回回营,卧疾半年余。
老回回授以数百人,仍出剽掠。
其同自成入川诸贼,仍出阶、文向陕西。
十二年九月,秦兵大破李自成于函谷,自成众散略尽,其部下相继俱降。
自成窜汉南,秦兵蹙之于北,左良玉厄武关以南。
自成穷蹙不得他逸,食且尽,自经者数四,养子李双喜救之。
自成因令军中尽杀所掠妇女,以五十骑冲围而南。
初,诸将困自成崤、函诸山中,断其要害,合围甚密,将坐毙之。
督师大学士杨嗣昌曰:“围师必缺。
不若空武关一路,设伏商、雒、郧、均以待之,可一击而尽也。”
自成乘隙突走,诸将不能御,遂自武关逃入郧一陽一,息马深山中。
时河南大饥,饥民所在为盗。
自成乃自郧、均走伊、雒,饥民从者数万,势复大振。
十二月,自成围永宁,云梯肉薄饱城,陷之,焚杀一空,杀万安王采■。
连破四十八寨,土贼一斗[QDXD]等群盗响应,遂陷宜一陽一,众至数十万。
杞县诸生李岩为之谋主。
贼每以剽掠所获散济饥民,故所至咸归附之,兵势益盛。
十四年春正月,李自成围河南府,福王募死士逆战,斩获颇多,贼引退。
贼以大炮环攻城,城守严不动,及昏而退。
总兵王绍禹兵有驰而呼于城上者,外亦呼而应之。
绍禹兵即执副使王胤昌于城上,绍禹驰解之。
诸军曰:“贼已在城下,即总镇其如我何!”挥刀杀守陴者数人,守陴者皆惊坠堞。
贼缘堞而上,叛兵迎之,贼遂入。
贼焚福王府,福王及世子俱缒城走。
士民被杀数十万。
执副使王胤昌已下各官,皆不死,惟一典史不屈见杀。
河南方大饥,通判白尚文坠城死,其一尸一为饥民所食,顷刻尽。
自成发藩邸及巨室米数万石、金钱数十万赈饥民。
先是,自成闻福藩最富,为谋已久。
适陕西叛兵数百逃至河南,巡抚招至城中御寇。
事闻,诏逮其首恶数人,解京正法。
叛兵大惧,乃一陰一勾自成袭河南,为内应,故一夕而陷。
丁酉,自成迹福王所在,执之,并执前兵部尚书吕维祺。
维祺遇王于西关,谓王曰:“名义甚重,毋自辱!”王见自成免怖,泥首乞命。
自成责数其失,遂遇害。
贼置酒大会,以王为俎,杂鹿肉食之,号“福禄酒”。
维祺骂贼不屈死。
世子逸走,遇乱兵劫之,一裸一而奔于怀庆。
是时群盗辐辏,自成自称闯王雄诸贼。
变闻,上震怒,逮总兵王绍禹磔之,籍其家。
二月,李自成搜掘河南富室窖藏,席卷子女玉帛,捆载入山。
以书办邵时昌为总理官,令守河南府。
巡抚李仙风侦贼已去,引兵至城下,时昌闭门拒守。
寻开门迎官军,仙风收时昌斩之。
戊午,自成合群盗围开封。
开封城为宋汴京,金完颜亮益加增筑,土坚厚五丈。
贼以洞车数百,障壮士,多具犁锄斧镢,环传城,凿而一穴一之,七昼夜不息,凿之深者四丈有奇。
巡按高名衡率司道官婴城固守,贼兵炮及城中,杀伤相继。
军饷告匮,周王恭枵出库金五十万买米麦,日夜饭屑麦饷守陴者。
复悬金募死士,能击死一贼者,予五十金。
兵民踊跃共击贼,毙者甚众。
贼惧,退数舍。
李仙风督诸将高谦等驰至开封,陈永福一逼一城而战,一日三捷。
贼退,开封解严。
仙风与高名衡互相讦奏,诏逮仙风,仙风闻之自缢,遂以高名衡巡抚河南。
壬辰,李自成陷归德。
四月甲子,进陕督丁启睿兵部尚书,代杨嗣昌督师讨贼。
时嗣昌讨贼无功,饮药死。
启睿督秦师至潼关。
左良玉自襄一陽一进击李自成至南一陽一,自成北出,屯于卢氏、永宁。
卢氏贡士牛金星向有罪当戍边,降于贼,自成以其女为妻。
金星荐卜者宋献策善河洛数。
献策长不满三尺,见自成献图谶云:“十八孩儿当主神器。”
自成大喜,拜军师。
五月乙亥,贺人龙破李自成于灵峡山中。
高名衡屯开封,保武总督杨文岳屯禹州,左良玉屯南一陽一。
张献忠、罗汝才渐北向,思合于自成。
猛如虎进厄德安、黄州,疽发背,退屯承大。
癸巳,赦兵部尚书傅宗龙,出之狱,以右侍郎都御史督陕西兵讨贼。
罗汝才不合于张献忠,七月自内乡、淅川走邓州,与自成合营。
时自成有众五十万,复得汝才军,众益炽。
九月,张献忠众散于南一陽一,以数百骑奔自成。
自成将杀之,汝才以五百骑资献忠,献忠东奔合回、革。
丁丑,陕督傅宗龙率兵四万次新蔡,与保督杨文岳之兵会。
贺
人龙、李国奇将秦兵,虎大威将保定兵,共结浮桥渡河,合兵趋项城。
戊寅,两军毕渡,走龙口。
是日,自成、汝才亦结浮桥于上流,将趋汝宁。
觇官军至,尽伏一精一锐松林中,一陽一驱诸贼自浮桥西渡。
人龙使候骑觇贼,还报曰:“贼渡河向汝矣。”
己卯,宗龙、文岳两军并进,次孟家庄。
诸将以士马俱疲,请诘朝战。
诸军遂弛马甲,散行墟落,以求刍牧。
贼觇之,突起林中,搏官军。
人龙敛兵不战,国奇迎战不胜,两军俱溃。
人龙、大威北奔,国奇从之。
贼以步兵攻二督营,以火炮击却之。
日暮,贼引去,保定兵宵溃,文岳夜奔项城,宗龙独立营当贼垒。
壬午,飞檄人龙、国奇以兵还救,二帅不应,以兵走陈州。
宗龙穿堑筑壕以拒贼,贼亦穿壕二重以困之。
宗龙兵食尽,乃杀马骡以享军。
马骡复尽,杀贼取其一尸一分啖之。
辛卯,营中火器弓矢俱尽。
宗龙简卒,尚有六千。
夜漏二下,潜勒军突贼营,溃围出,诸军星散。
宗龙徒步率散卒,且战且走。
壬辰,至项城,贼追之,被执至城下,贼呼于门曰:“我秦督官军也,请启门纳秦督。”
宗龙大呼曰:“我秦督也,不幸堕贼手。
左右皆贼耳,毋为所绐!”贼唾宗龙,宗龙骂曰:“我大臣也,杀则杀耳,岂能为贼诈城以缓死!”贼一抽一刃击宗龙,中脑而仆,复厉声骂,贼斫其耳鼻,死城下。
人龙、国奇俱归陕,贼获衣甲器械无算,遂陷项城,屠之。
分兵屠商水、扶沟,所在土寇蜂起一騷一动。
诏复宗龙兵部尚书、太子太保。
戊戌,督师丁启睿自商城北发,檄左良玉兵共击李自成。
杨文岳招集散亡于陈州,兵稍集。
自成、汝才合兵陷叶县,杀守将刘国能。
初,国能与自成、汝才同为贼,结兄弟。
十二年,左良玉大败国能于陈州,国能率众万人降。
汝才恨之,誓杀国能。
至是,闻国能在叶,乘胜拔其城,执国能,责其负约,杀之。
诏赠国能左都督。
贼移兵陷泌一陽一。
十月,张献忠纠回、革、左诸贼自霍、太北行会李自成,河南诸土寇以兵毕赴,自成众逾百万。
左良玉兵至临颍,临颍为贼守,良玉攻破屠之,尽获贼所掠。
自成怒,合兵攻良玉。
良玉退保郾城,自成、汝才围之,良玉悉兵拒守。
败陷襄城。
十一月,陕西巡抚汪乔年率马步三万,总兵郑家栋、牛成虎、贺人龙将之趋河南。
先是,乔年于陕西发李自成先冢,得小蛇,即
斩蛇以徇,誓师兼程进兵,以轻骑万余抵郏县。
时襄城新破,乔年迟疑不敢进。
襄城贡士张永祺率邑人出迎官军,屯于城下。
自成闻之,解郾城之围来迎战。
乔年安营未定,有二将先逃,官军大溃。
贼乘之,一军尽安。
乔年以数百人入城,居守五日,襄城复陷。
乔年自刎,未殊,被执见杀。
自成深恨诸生,遂劓刖百九十人。
又购永祺,永祺匿免,屠其族人九家。
杀守将李万庆,万庆乃降将射塌天也。
自成再破秦师,获马二万,降秦兵数万,威镇河、雒。
乘胜围南一陽一,数日城陷,总兵猛如虎死之,唐王遇害。
杨文岳屯杞县,丁启睿屯汝宁。
太监刘元斌率京军救河南,闻南一陽一陷,乃拥妇女北去。
俄上命御史清军,元斌仓皇悉沈之于河。
十二月,李自成连陷洧州、许州、长葛、鄢陵。
鄢陵知县刘振之力诎,衣冠北向再拜,自刭死。
自成、汝才合兵陷禹州,徽王遇害。
复围开封,巡抚高名衡、总兵陈永福等竭力守御。
周王贮库金于城头,禽一贼者予百金,斩一首者五十金,战殁者■其家五十金,伤者以轻重为差,杀贼甚众。
永福射中自成左目。
自成屯朱仙镇,内乡、镇平、唐县、新野俱降于贼。
邓州知州刘振世死焉。
十五年春正月,李自成攻开封益急,洞车附城,凿城砖土而空之,广数尺,实以火药燃之,一烘而裂,曰“小放”。
窟城纵横数丈,实火药燃之,一发震天,曰“大放”。
癸未,贼以一精一骑数千布围于外,执汴人畚土一穴一城,为大窟十余,辇火药数万斤,百炬齐燃。
贼擐甲持矛,望城崩将拥入。
贼一穴一城,畚其土砾于外,累累成阜。
火药一发崩天,砖缶皆飞鸣外向。
贼之布围于外者,人马成血糜。
城之未穿者,坚如石,犹寻丈。
贼骇,解围去,南陷西华。
起孙傅庭兵部侍郎,总督陕西兵剿寇。
三月庚午,李自成、罗汝才合群盗八十万围陈州,兵备副使关永杰率士民死守。
贼周围四十里,更番进攻。
永杰力竭城陷,战死城上。
乡绅崔必之、举人王受爵等咸手刃数贼,被执骂贼死。
贼怒,屠陈州。
辛卯,陷睢州,陷大康,遂围归德府。
归德无兵,民自为守。
乙未,贼鳞次一穴一城,城陷。
贼乘胜陷宁陵、考城。
夏四月,孙傅庭檄召诸将于西安听令,固原总兵郑家栋、临洮总兵牛成虎、援剿总兵贺人龙各以兵来会。
傅庭大集诸将,缚贺人龙坐之旗下而数之曰:“尔奉命入川讨寇,开县噪归,猛帅以孤军失利,献贼出柙,职尔之由。
尔为大帅,遇寇先溃,致秦督、秦抚委命贼手,一死不足塞责也。”
因命斩之,诸将莫不动色。
因以人龙兵分隶诸将,刻期进讨。
人龙,米脂人,初以诸生效用,佐督抚讨贼,屡杀贼有功,总全陕兵。
叛将剧贼多归之,人龙推诚以待,往往得其死力。
襄城之役,朝廷疑人龙与贼通,密敕傅廷杀之。
贼闻人龙死,酌酒相庆曰:“贺风子死,取必中如拾芥矣。”
癸亥,李自成、罗汝才合群贼复攻开封。
先是,贼再攻不克,士马多杀伤,群贼畏葸,日逃亡数千。
贼乃申约,围而不攻,以坐困之。
五月,李自成分兵陷开、亳。
六月,命侯恂以兵部侍郎总督援
剿官兵讨贼,与孙傅庭协力援开封。
七月,贼围开封久,守臣告急。
诏援剿总兵许定国以山西兵渡河援之。
定国兵溃于覃怀。
己巳,督师援剿诸军溃于河上。
时督师
丁启睿、保督杨文岳合左良玉、虎大威、杨德政、方国安诸军,次于开封朱仙镇,与贼垒相望。
启睿督诸军进战,良玉曰:“贼锋方锐,未可击也。”
启睿曰:“汴围已急,岂能持久?必击之!”诸将咸惧,请诘朝战。
良玉以其兵南走襄一陽一,诸军相次而走,督师营乱。
启睿、文岳联骑奔汝宁,贼渡河逐之,追奔四百里,丧马骡七千,兵数万,俱降贼,启睿敕书印剑俱失。
事闻,诏逮启睿下狱,文岳革职听勘。
八月,开封久困,食尽,人相食。
周王先后捐库金一百二十余万,复捐岁禄万石以养兵,国廪空虚,宫人咸有饥色。
诏山东总兵刘泽清援开封。
泽清以朱家寨距城八里,提兵五千渡河为营,列水环之,达于大堤,筑甬道以运粮,则救援可济,遂往立营。
贼攻之三日,诸兵不至,泽清引兵去。
时罗汝才营亦食尽,谋他徙,自成乃分粮以馈之,约破开封,以东隅属之汝才,汝才乃留不去。
开封城北十里枕黄河,巡抚高名衡、推官黄澍等城守且不支,恃引河水环濠以自固,更决堤灌贼,可溃也。
李自成遣兵攻陷归德,推官王世琰死之。
九月,河决开封。
贼先营高处,然移营不及,亦沉其卒万人。
河流直冲入城,势如山岳,自北门入,穿东南门出,流入涡水,水骤长二丈,士民溺死数十万。
巡抚高名衡、陈永福咸乘小舟至城头。
周王府第已没,从后山逸出西城楼,率宫眷及诸王露栖城上雨中七日,督师侯恂以舟迎王。
庚寅,总兵卜从善以水师至开封城上,推官黄澍从王乘城夜渡达堤口,诸军列营朱家寨。
贼乘高据筏,以矢石击汴人之北渡者。
城中遗民尚余数万,贼浮舟入城,尽掠以去。
河北诸军以大炮击沉其前锋,夺回子女五千人。
旧河故道清浅不盈尺,归德隔断在河北,邳、亳以下皆被其灾。
汴梁佳丽甲中州,大堤之上,弦管纷咽,群盗心艳之,前后三攻汴,士马死者无算。
贼积恨,矢必拔,久怀灌城之谋。
顾以子女珍宝山积,不忍弃之水族,愤其城久不下。
河大决,百姓生齿尽属波臣,断垣矗水上,数堞隐见而已。
黄澍以守御功,诏授御史。
回、革、左诸贼,北合于李自成。
孙傅庭率兵至南一陽一,李自成、罗汝才西行逆之。
傅庭设三覆以待,牛成虎将前军,左将左,郑嘉栋将右,高杰将中军。
成虎一陽一
北以诱贼,贼奔逐入伏中。
成虎还兵而斗,高杰、董学礼突起翼之,左、郑嘉栋左右横击,斩首千余级,贼溃东走。
追之,贼尽弃甲仗军资于地。
官军争取之,无复步伍。
贼觇官军嚣,反兵乘之,左军先溃,诸军继之,丧材官、将校七十有八人,贼倍获其所丧焉。
冬十月,李自成复陷南一陽一,屠之,回兵屯开封北。
孙傅庭以兵败上书自劾,诏傅庭图功自赎。
自成、汝才合兵趋汝宁。
十一月,孙傅庭治兵于登封,收斩逃帅,进兵汝宁。
贼游兵窥
怀庆,欲北渡,刘泽清御却之。
闰十一月己酉,李自成合诸贼围汝宁。
监军孔贞会以川兵屯城东,杨文岳以保定兵屯城西。
贼兵进攻,相距一昼夜,川兵溃,保
定兵不支。
庚戌,贼四面环攻,戴扉以障矢石,云梯如墙而立。
城上矢石俱下,贼死伤众,而攻不休。
一鼓百道并登,执文岳及分巡佥事王世琮于城头。
文岳、世琮厉声骂贼,贼怒,缚文岳等以大炮击之,洞胸糜骨以死。
世琮初授河南推官,屡却贼,射矢贯耳不动,号王铁耳。
贼屠士民数万,燔烧邸舍无遗。
丁巳,拔营走确山,向襄一陽一,掠崇王由贵及世子、诸王、妃嫔以行。
左良玉自朱仙镇南溃,久屯襄一陽一,诸降卒附之,有众二十万。
其饩于官者仅二万五千,余俱因粮村落,襄人不聊生。
十二月,李自成、罗汝才合兵四十万由唐县而西。
良玉结营襄
一陽一近郊,大造战舰于樊,将避贼入郢。
襄人怨其一婬一掠,纵火焚之。
良玉怒,掠荆、襄巨估舟,载军资妇女其中,而身率诸军营樊城高阜。
贼势既盛,襄民咸焚香牛酒以迎。
戊辰,贼以数万骑至樊城,良玉乘高飞炮击杀贼千余骑。
贼从间道至白马渡,临江欲渡。
良玉移营拒之,贼不得渡。
良玉拔营而南,贼亦不敢一逼一。
自成切齿于良玉,每战必力。
良玉惧,不敢复与争锋,故恒避之。
郧抚王永祚跳城走。
己巳,襄一陽一陷,贼分兵陷夷陵、宜城、荆门,向荆州。
良玉全师出汉口,遂下武昌,次于金沙洲。
贼一逼一荆州。
甲戌,偏沅巡抚陈睿谟弃荆州,奉惠王走湘潭。
自成遣贼将马守应据夷陵以犯澧。
贺一龙趋德安,窥黄、麻。
辛巳,自成至荆州,士民开门迎之。
贼入荆州,荆州诸县土寇蜂起。
十六年春正月,李自成围承天,知府开门迎贼。
巡抚宋一鹤时守城,下城巷战。
将士劝之走,一鹤不听,挥刃击杀贼数人死。
锺祥知县萧汉有贤声,贼戒其部曰:“杀贤令者死无赦。”
乃幽之寺中,戒诸僧曰:“令若死,当屠尔寺。”
僧谨视之,汉曰:“吾尽吾道,不碍汝法。”
遂自经。
贼改承天府曰扬武州。
遂犯显陵。
巡按李振声守陵,迎降贼,贼列之上班。
振声自以与贼同姓,肩舆出入营中,扬扬自得。
自成坐陵殿,大会群贼。
钦天监博士杨永裕亦降于自成,自称天文、礼、乐、兵法、地理俱该洽,请贼发显陵。
忽大声起山谷,若雷震,贼惧而止。
分兵陷潜江、京山诸县。
遣贼将攻德安。
乙巳,陷云梦。
丙午,陷孝感。
丁未,自成、汝才至黄陂,知县怀印走。
贼设伪令。
黄陂士民杀伪官,贼怒,反兵攻黄陂,屠之,夷城垣为平地。
戊申,陷景陵。
贼别将陷德安。
自成驰檄黄州,指斥乘舆,伪托仁义,以诱远近。
黄州守将王允成弃城顺流东下,掠江上客舟,大扰江南、北。
方国安诸将退屯汉口,贼大队一逼一汉一陽一。
左良玉自金沙渚东下九江,遂至于芜湖。
初,自成流劫秦、晋、楚、豫,攻剽半天下,然志乐狗盗,所至焚荡屠夷。
既而连陷荆、襄、鄢、郢,席卷河南,有众百万,始侈然以为天下莫与争,思据有城邑,擅名号矣。
群贼俱奉其号令,推自成为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号汝才曰代天抚民德威大将军。
自成据襄一陽一,号曰襄京,其余所陷郡县,俱改易名号。
修襄王宫殿,设官分职,武官有权将军等九品,文官有太师、六政一府诸品。
封崇王由贵为襄一陽一伯。
邵陵王在城、保宁王绍圯、肃宁王术授俱降贼,改封伯。
伪吏政一府侍郎喻上猷荐列荆州绅士,贼下檄征之。
江陵举人陈万策、李开先在所荐中,伪檄下,万策自经,开先触墙死。
杨永裕又劝进,牛金星不可,乃止。
二月庚午,李自成遣贼陷麻城,城空无人,贼回屯德安。
自成分兵为四:老回回守承天,罗汝才守襄一陽一,革里眼往黄州,自将其一。
癸未,自成攻郏县,知县李贞率士民坚守一昼夜,杀伤甚众。
贼百道环攻,一鼓而拔,纵兵大杀。
李贞大声叱贼曰:“驱百姓死守者知县耳,妄杀何为!”骂贼不已。
自成怒,褫其衣,倒悬于树,贞大呼曰:“高皇帝有灵,我必诉之上帝以杀贼!”贼断其舌,剐之。
母乔氏及妻俱死。
三月乙未,澧州土贼勾李自成陷常德。
常德富强甲湖南,生齿百万,积粟支十年。
巡抚陈睿谟遇贼于郏,先奔,士民无固志,贼遂陷之。
自是辰、岳诸府相继俱陷,而云、贵路梗矣。
丁酉,命大学士吴出督师,给五万金旌功。
以大理评事万元吉为职方员外郎,仍充督师军前赞画。
兵部尚书张国维请随辅臣,躬率六军讨贼,优诏答之。
癸卯,李自成袭杀革里眼、左金王,并其众。
甲寅,左良玉引兵自池口西上,屯安庆,传制:“襄、承失守,明法具在。
左良玉悯其久劳行间,责令图功自赎。
方国安、陈可立
革职,充为事官杀贼。”
夏四月,李自成杀罗汝才,并其众。
降将惠登相、王光恩在郧一陽一,一陰一使人招汝才所部,多奔降之。
自成怒,攻郧一陽一,登相、光恩
屡败之。
自成遂筑长围以困郧。
丁酉,陷保康,知县石惟坛死之。
辛丑,自成遣贼将以兵十万至禹州,守将杨芬、张朗先期具礼迎贼,贼设伪官之任。
甲申,下诏厉将士讨贼,告谕天下。
五月,河南所在擒斩伪官。
李自成在襄一陽一所造宫殿皆倾塌,遂屯移邓州,益兵攻郧一陽一,王光恩御之,贼屡战不利。
孙傅庭复遣高杰以兵援郧一陽一,击贼,败之。
贼退屯襄一陽一,拘铁工昼夜造铁钩钉各万余,谋向潼关,俞越山险。
戊申,上谕:“辅臣奉命督师讨贼,自当星驰受事,乃三月以来,迁延不进。
将出都门,筹划不固,若在行间,何以制胜?还宜
在阁佐理,不必督师。”
诏趋孙傅庭作速剿寇。
丙辰,李自成攻袁时中杀之,并其众。
巡抚河南秦所式上言:“中州大势,闯、曹蹂一躏五郡,八十余城
尽为瓦砾。
及革、左诸贼由宛、汝跨江、汉,旬日陷数名郡。
此流寇之大略也。
自永城以至灵、阌,自宛、汝以抵河岸,方千里之内皆土贼。
大者数万,小者数千,栖山结寨,日事焚掠。
此土贼之大略也。
辨贼必须兵。
旧抚余兵,不及二千,陈永福余兵,不及四千,合卜从善三千人,亦不满万。
此主兵之大略也。
用兵必裕饷。
河南五郡沦没,河北强半蒿莱。
额赋五十万,昨年完不及二十万,抚镇阙饷五月有余。
此粮饷之大略也。
转饷必须民。
自经寇十余载,人烟几断,守城、修河、转运,至于稚子荷旗,老妇鸣柝。
此民生之大略也。
抚民必须官。
按除目则有人,稽地方则无官。
或年余不赴,或土一团一寄命。
此官吏之大略也。
败坏已极,惟愿皇上速发内帑,亟练一精一锐,佐以土寨,开荒选牧,庶有济乎!”时上召保定巡抚徐标入对,标曰:“臣自江、淮来数千里,见城陷处,固荡然一空;即有完城,仅余四壁。
蓬蒿满路,鸡犬无音,曾未遇一耕者。
土地人民,如今有几?皇上亦何以致治乎?”
上欷泣下。
标又上言屯田及车战诸策,上善之。
是月,给事中吴甘来上言:“诸抚臣借名护藩,实弃城走。
乞敕谕各藩,并核王永祚等弃城之罪。”
上不问。
六月丁丑,立赏格:购李自成万金,爵通侯。
购张献忠五千金,
官极一品,世袭锦衣指挥。
余各有差。
进孙傅庭兵部尚书,总制应、凤、江、皖、豫、楚、川、黔剿寇军务,仍总制三边,铸督师七省之印。
李自成大造战舰于荆、襄,遣老回回攻常德。
自成谋自王于荆,
其亲信大帅二十九人,分守所陷郡邑。
自成自随骑兵五营,营一精一骑二千,步兵十四哨,哨一精一卒三千。
刘宗敏总步,白旺总骑。
每屯,以骑兵一营外围巡徼,昼夜更番,余营以次休息。
警候严密,人不得逃逸,逸者追获必磔之。
营兵不许多携辎重,兵各携妻孥,生子弃之,不令举。
男子十五以上,四十以下,咸掠为养子,为奴隶。
故每破一邑,众辄增数万。
每一一精一兵则蓄役人二十余,其■载马骡不与焉。
众实五六万,且百万也。
虽拔城邑,不听屋居,寝处布幕,弥望若穹庐。
其甲缝绵帛数十重,有至百者,轻而韧,矢镞铅丸不能入。
每战,一骑兵必二三马,数易骑,终日驰骤而马不疲。
严寒则掠茵荐布地,以籍马足,或刳人腹为马槽,实以刍椒饲之。
饮马则牵人贯耳,流血杂水中,马习见之,遇人则嘶鸣思饮啖焉。
行兵■忽,虽左右不知所往。
鸡再鸣,并起蓐食,鞴马以俟。
百万之众,惟自成马首是瞻,席卷而趋。
遇大川,则囊土壅上流,虽淮、泗诸水,乱流而渡。
百万合营,不携粮,随掠而食,饱则弃余,有断食断盐数月者。
临阵,铁骑三重,反顾则杀之。
战不胜,马兵一陽一北,官军乘之,步兵拒战,马兵绕而合围,无不胜矣。
以牛金星为谋主,日讲经一章、史一通。
每有谋画,集众计之,自成不言可否,一陰一用其长者,人多不测也。
其攻城,分画夜为三番,以铁骑布围,■兵肉薄向城。
人戴铁胄,蒙铁衣,携椎斧凿城,得一砖甓即还,易人以进。
一穴一城可容一人,则一人匿之,畚土以出,以次相继,遂穿空旁侧。
迤四五步留一主柱,巨ㄌ系之。
去城十百丈,牵ㄌ倒柱,而城崩矣。
望风降者不焚杀,守一二日杀十三四,或五六日不下,则必屠矣。
杀人数万,聚一尸一为燎,名曰“打亮”。
城将陷,以兵周布濠外,缒城者杀之,故城陷必无噍类。
掠马骡为上功,次军仗,次币帛衣服,次珍宝。
其金银恒散弃之,或以代铅置炮中。
屠城则夷其城垣,令后莫与为守。
立投顺牌四,凡破城,四向负牌至村落。
降者即负牌过别村,否则加兵。
牌所至,日蹙千里。
一性一惨酷,断耳、剔目、截指、折足、剖心、锯体,日以为常,谈笑对之。
其兄从秦军来,自成获而杀之。
一性一又澹泊,食无兼味。
一妻一妾,皆老妪,不蓄奴仆。
无子,以李双喜为养子,嗜杀更酷于自成。
自成在襄一陽一,以构殿、铸钱皆不成,斩一谋士。
令术士问紫姑,卜之不吉,因立李双喜为太子,改名洪基以厌之。
铸洪基年为钱,又不成。
七月,闻秦督兵将至,留一毛一贼守襄一陽一家口,自成率一精一锐往河南。
庚子,督师孙傅庭发兵潼关,分道进讨。
以总兵牛成虎、副将卢光祖为前锋,会河南总兵卜从善、陈永福,合兵洛一陽一之下池寨。
檄左良玉以兵自九江赴汝宁夹击贼。
大营移宛向雒。
诏蓟辽总兵白广恩、四川总兵秦翼明入卫,土汉官兵、陕西三镇兵俱随督师进讨。
傅庭以副总兵高杰将降丁为中军,命秦翼明出商、雒为犄角,总兵王定、官抚民率绥、夏二镇兵为后劲。
八月辛未,傅庭师次阌乡。
自成尽发荆、襄诸贼,俱会于河南。
步贼沿河列守,自汜水至荥泽,伐竹木结筏,人佩三葫芦。
将渡河,先驱千余贼北渡,总兵刘弘起以兵逐之,复渡南岸。
丁丑,牛成虎率诸将前驱,遇贼于洛一陽一,击破之。
再败之河岸,追奔至汝州。
成虎以孤军无继,退屯渑池。
九月己亥,傅庭次汝州,伪都尉四天王李养纯率所部来降,知贼并兵守宝丰,傅庭进军宝丰合围,贼坚守不下。
壬寅,自成以轻兵来援,战于城东。
白广恩、高杰、卢光祖分兵逆战,却之。
癸卯,复以一精一骑数千直攻官军,诸将复击走之。
傅庭曰:“宝丰不即下,而贼救大至,则腹背受敌矣。”
亲督诸军,悉力攻城拔之,斩伪州牧陈可新等数千级,遂以大兵捣唐县。
时贼家口尽在唐县,贼发一精一骑来援,官军已入城,尽杀贼家口。
贼满营痛哭,誓杀官兵。
壬寅,傅庭自朱仙镇而南,大两六日,粮车日行三十里,又道淖未至,士马俱饥。
或劝傅庭旋师就运,傅庭曰:“军已行,即还亦饥,奚济乎!要当破一县就食耳。”
甲辰,傅庭破郏县,县俱穷民,集骡羊二百余,顷刻分脔食尽,不足给。
己酉,命河北、山西就近饷傅庭军。
自成将步骑万余逆战,官军前锋击断自成坐纛,进逐之,贼披一靡一,贼营逃亡者相属。
时傅庭前锋尽收革、左故部,皆致死于贼。
而高杰统诸降贼,备悉贼中曲折。
自成遣其弟一只虎逆战,三战三北。
自成奔襄城,诸军进一逼一之。
自成累败而惧,挑土筑墙自守。
已,食匮,贼有饥色。
初,自成在河南,以河、雒、荆、襄四战之地,且荒芜,赤地千里;关中其故乡也,士马强甲天下,据之可以霸,乃谋西向。
惮潼关天险,将从淅川间道入陕。
如不能,则从楚、豫下淮安,金陵可袭而有也。
既至陕州,屡败,尽发河上屯守诸贼以迎官军,驱所掠难民为前锋以诱敌。
官军屡胜轻敌,日驰逐数百里。
河南所在皆荒,诸军既深入,馈饷不继。
丙子,自成书巨牌行至官军,刻期会战。
时襄、洛豪杰并起,各保塞以逐贼,大者万人,少者数千。
若一毛一显文、刘弘起、沈万登皆起布衣为将领。
潜山宋正奇集乡兵数万扼险隘,贼不敢下。
承天方国安以兵复承天。
老回回屯夷陵,官军击败之,诸县多恢复。
大雨连旬,傅庭军乏饷。
壬子,兵噪于汝州,降盗李际遇一陰一通贼。
癸丑,贼率一精一骑大至。
傅庭问计于诸将,高杰请战,白广恩曰:“我师困,宜驻师分据要害,步步为营,以薄贼易耳。”
傅庭恐贼遁,曰:“将军何怯!独不如高将军耶!”广恩不怿,引所部八千人先去。
贼前锋名“三堵墙”,一红、一白、一黑,各七千二百人来薄。
官军接战,陷贼伏中。
贼乘之,官军大败,陷泥淖死者数千人。
高杰立岭上望曰:“不可支矣。”
麾众退,诸军尽西走。
贼驱大队疾追,一日驰走四百里,至于孟津。
官军死亡四万余人,尽丧其军资数万。
傅庭与杰收散亡数千骑渡垣曲,走河北。
初,贼驱难民诱官军,斩获皆良民也。
傅庭不知其诈,奏:“贼闻臣名皆惊溃。
臣誓肃清楚、豫,不以一贼遗君父。”
识者忧之,至是果败。
贼别将克汝州,杀﹃过当。
戊午,自成向潼关,白广恩击破之。
孙傅庭亦回军潼关,众尚四万。
十月辛酉朔,副总兵沈万登复汝宁。
万登,汝宁大侠也,聚乡勇万余人。
李自成伪授威武大将军,不受。
凤督马士英承制授副总兵。
是日,伪将军马尚志■任,万登潜遣谍入城,因拥众入,诛尚志并诸伪官。
壬戌,一只虎陷阌乡,即自成弟李过也。
疾走至潼关,获督师大纛。
丙寅,贼以纛绐守关者,乘间突入,潼关陷。
李自成间道缘山崖出潼关后夹攻,官军大溃。
贼既入关西行,一只虎陷华一陰一,傅庭及白广恩退屯渭南。
贼合众数十万陷渭南,傅庭没于阵,知县杨暄被执不屈死。
贼屠渭南,陷华州。
戊辰,陷商州,商雒道黄世清不屈死之,贼屠商州。
乙丑,陷临潼,关中人心所在瓦解。
陕西巡抚冯师孔知寇棘,急入西安收保,俄贼至。
辛未,师孔督兵出战,阵陷被执,不屈死之。
西安陷,按察使黄炯自尽。
长安知县吴从义、指挥崔尔达俱投井死。
秦府长史章世炯自经死。
绅士死者甚众。
右都御史三原焦源溥骂贼磔死。
磁州道副使祝万龄至学宫拜先圣,从容自经死。
礼部主事南居业骂贼死。
宣抚焦源清、参政田时震俱不受伪职死。
御史王道纯大骂贼不屈死。
解元席增光、举人朱谊泉俱投井死。
山东监军佥事王征七日不食死。
都司吏丘从周骂贼死。
余吏民皆相率降于贼。
总兵白广恩逃而追获,降之。
初,自成剽掠十余年,既席卷楚、豫,始有大志。
然地四通皆战场,所得郡县,官军旋复之。
至是,既入秦,百二山河,遂不可制。
自成据秦王府,伪授秦王存枢权将军,世子妃刘氏曰:“国破家亡,愿求一死。”
自成遣归外家。
秦藩富甲天下,拥赀千万。
贼之犯秦也,户部尚书倪元璐奏曰:“天下诸藩,无如秦、晋山险,用武国也。
宜谕两藩,能任杀贼,不妨假之以大将之权。
如不知兵,宜悉输所有。
与其赍盗,何如享军!贼平之后,益封两藩各一子如亲王,亦足以报之。
两王独不鉴十一宗之祸乎?贤王忠而熟于计,必知所处矣。”
书上,不报。
至西安陷,秦藩府库尽为贼有。
贼分兵徇诸县皆陷,蒲城知县朱一统抱印投井死。
初,自成在楚议所向,牛金星请先取河北,直捣京师。
杨承裕欲先据留都,断漕运。
独顾君恩曰:“否,否!先据留京,势居下流,难济大事,其策失之缓。
直捣京师,万一不胜,退无所归,其策失之急。
不如先取必中,为元帅桑梓之邦。
且秦都百二山河,已得天下三分之二,建国立业。
然后旁略三边,资其兵力,攻取山西,后向京师。
进退有余,方为全策。”
贼从其计。
先是,贼好杀掠,牛金星劝以不杀,遂严戢其下,民间稍安堵,辄相诳惑,人无斗志。
自成遂改西安府为长安,榜掠巨室助饷。
辛未,进白广恩荡寇将军剿贼,时上信广恩,尚未知其降贼也。
李自成分兵略、延,中部知县华堞知城小不支,先令妻妾自缢。
一妾年少遣之,其妾亦垂泣投缳,华堞遂经死。
官兵进剿汝宁,一路伪官土寇俱尽,河南稍宁。
庚寅,上始闻潼关失守,以兵部侍郎余应桂总督陕西三边,收
拾边兵,相机剿寇。
应桂闻命饮泣,陛辞曰:“不益兵饷,虽去何济!”上默然,发帑金五万给军。
应桂迁延河上不进。
十一月,总兵王定、高杰自渭南败,各帅所部奔延安。
自成命
贼将田斌守西安,自往塞上。
甲午,高杰闻贼至,以兵渡河而东入山西,王定奔榆林。
自成陷延安,大会群贼,戎马万匹,旌旗数十里,于米脂祭墓。
以五百骑按行凤翔,守将诱而歼之。
自成怒,亲攻凤翔,陷之,屠其城。
壬寅,李自成发金数万,招榆林诸将,以大寇继之。
备兵副使都任及故总兵王世显、侯世禄、侯拱极、尤世威、惠显等,敛各堡一精一锐入镇城,大集将士,谓之曰:“若等守乎?降乎?”
各言“效死无二”。
遂推世威为长,主号令,缮甲兵。
贼遣伪官说三日不听,贼怒。
乙未,贼四面环攻,城上强一弩一迭射,贼死一尸一山积。
更发大炮击之,贼稍却。
丙午,贼攻宁夏,镇兵逆战,三胜之,杀贼一精一锐数千。
自成归西安,益发贼往宁夏。
关中诸贼闻宁夏之败,数万东奔商、雒,出潼关,复散入河南。
壬子,自成复往攻宁夏。
丁巳,李自成陷榆林。
榆林被围,诸将力战杀贼,贼死者万人。
贼攻益力,逾旬不克。
贼以冲车环城一穴一之,城崩数十丈,贼拥入,城遂陷。
副使都任阖室自经死,总兵尤世威纵火焚其家百口,挥刀突战死。
诸将各率所部巷战,杀贼千计。
贼大至,杀伤殆尽,无一降者。
阖城妇女俱自尽,诸将死事者数百人。
榆林为天下劲兵处,频年饷绝,军士饥困,而殚义殉城,志不少挫,阖城男子妇女无一人屈节辱身者。
榆林既屠,贼捣宁夏。
宁夏总兵官抚民迎降。
三边俱没,贼无后顾,长驱而东矣。
自成攻庆一陽一,城中坚守四日,力不支城陷。
备兵副使段复兴、董琬,乡绅太常少卿麻禧死之。
屠庆一陽一,执韩王。
时贼遣伪王往关东灵、阌诸路,大张伪榜,移檄河南郡县,河南西境贼皆设伪官。
官兵守怀庆府。
十二月,李自成遣贼入汉中,不克。
高杰在绛州,闻李自成将东渡,分道东走。
戊辰,至蒲州。
李自成前锋渡河入山西,巡抚蔡懋德先屯平一陽一,至是以岁暮还太原。
庚辰,贼至河津,陷平一陽一,知府张嶙然走太原,吏民皆降,贼杀西河王等三百人。
高杰闻平一陽一陷,拥兵东下泽州。
山西郡县闻贼至,望风迎款。
贼遣伪牌扁行山西,其辞甚悖。
李自成遣贼陷甘州。
先是,凤翔、兰州开门迎贼。
贼渡河,庄一浪一、凉州二卫俱降,遂围甘州,乘夜雪登城。
巡抚甘肃林日瑞、总兵郭天吉、同知蓝台等并死之,杀居民四万七千余人。
西宁卫尚坚守不下,至明年二月诈降,杀伪官贺锦等。
十七年春正月,李自成称王于西安,僭国号大顺,改元永昌。
自成久觊尊号,惧张献忠、老回回相结为患。
既入秦,通好献忠。
献忠厚币逊词以报之,自成喜,遂僭号。
牛金星为丞相,更定六政一府尚书等伪官。
三月乙巳,李自成自山西抵京师,环攻九门。
丁未,京城陷,帝后崩。
丙辰,辽东总兵平西伯吴三桂闻京师陷,帝后殉难,遂缟素发哀,乞师于我大清讨贼,薄山海关,传檄远近。
李自成闻之大惊,
胁三桂父襄作书招三桂,令旧将唐通遗三桂书劝降,且言“东宫无恙”。
三桂不答,上书其父,略曰:“父既不能为忠臣,桂亦安能为孝子。
桂与父诀,请自今日。
虽父鼎俎旁以诱三桂,不顾也。”
书至,自成益惧。
三桂顿兵山海关,以忠义激将吏,规取京师,唐通不能御,三桂杀贼骑殆尽。
初,三桂谕其下曰:“吾不忠不孝,何颜立天地间!”欲自刎,其下俱曰:“将军何至此!吾辈当死战。”
遂大破贼。
己巳,京城外扁张吴三桂檄,共约士民缟素复仇,一时都人皆密制素帻。
庚午,李自成率兵六万东行,刘宗敏、李过等从之,挟太子、永王、定王、吴襄自随。
太子、二王玄帻绿衣,各一兵抱之马上,都人拥观多陨涕。
甲戌,李自成向永平。
丁丑,吴三桂大破贼于关门。
贼初破京师,一精一锐不过数万,所至虚声胁下,未常经大敌。
既饱掠思归,闻边兵劲,无不寒心。
自成知成败决于一战,益驱贼连营并进。
三桂悉锐出战,无不一当百,奋击杀贼数千人。
贼亦贾勇迭进。
自成挟太子登高冈,立马观战。
贼众三面围三桂兵,三桂兵东西驰突,贼散而复合。
我大清兵至,绕出三桂右,所向披一靡一莫当。
自成策马走,诸贼遂大溃,自蹂践死者数万人。
诸军分道乘之,杀其大帅五人,夺辎重无算。
自成以数千骑急走永平。
戊寅,自成遣使赴军中议和,三桂曰:“归我太子、二王,速离京城,使锺ね如故,而后罢兵。”
自成请旋师,如三桂言求和,三桂许之。
自成拔营而西。
己卯,三桂追贼于永平,又破之。
贼奔窜还京师,毁京城外民居数万间,并夷牛马墙,稍迟者杀之,凡数万人。
三桂兵压城,自成合兵一十八营以拒战。
三桂进攻之,连拔其八寨,斩首二万。
自成杀吴襄首,以高竿悬城上,尽杀襄家三十八口。
三桂披坠鞍哭于地,三军感愤怒,拔刀砍地誓杀贼。
丙戌,李自成自称帝,即位于武英殿,伪磁侯刘宗敏扶创出,平立不拜,曰:“尔故我等夷也。”
伪官皆拜,宗敏不得已,再拜而退。
丁亥昧爽,李自成出齐化门西走。
先运薪木积宫内,纵火发炮击毁诸宫殿。
又烧九门雉楼,火光烛天。
先是,三桂知贼将西走,设疑兵于西山,密取酒罂数千,实以石灰,夜埋齐化门道上,上覆浮土。
贼万马并驰而出,践罂皆穿,马足惊踣,后骑相压奔,石灰迷目不可视。
疑兵远噪以惊之,贼阵大乱。
三桂望城中火作,知贼走,绕城而西,追奔三十里。
贼马骡俱重载,日行数十里,追兵至,尽弃其辎重妇女。
自卢沟至固安百里,盔甲衣服盈路,贼兵散去者又数万。
三桂徐收所弃,已逾数百万。
贼既得脱西走,三桂复率大兵追贼。
至保定,贼还兵而斗,奋击破之。
又追破之于定州北,夺其妇女二千,获辎重无算,招降溃贼万余人。
自成屯真定,既屡败,愤极,复勒一精一骑击三桂。
三桂兵张两翼以进击,斩其大将三人,首万级。
自成大败,还真定,益发兵攻三桂。
三桂接战,自晨至晡未决。
三桂分兵迭战,自成渐引却。
自成中流矢坠马,掖而骑驰还营,即拔营西走,度故关入山西。
三桂以兵逐之,及关而止,遂还军京师。
李自成自井陉西行至平一陽一,分兵守山西诸隘,益发关中兵西攻汉中,陷之。
李自成复遣兵出潼关攻掠河南,又遣降贼叛将马科至四川,掠保宁一路。
吴三桂追贼入山西,时西部复攻临洮、甘肃以牵之。
自成数战不胜,遂弃山西走西安。
我大清兵西伐,李自成合贼数十万,悉锐迎战。
铁骑冲坚而入,贼披一靡一,斩首数万,刘宗敏、田见秀等俱死,贼众大溃,弃西安,走商、雒。
丙子,自成弃陕,以兵出潼关,分军为八营,三道俱下,南略地至襄、郏。
我大清兵既定三秦,下河南,入楚取荆、襄。
李自成南奔辰州,将合张献忠。
献忠已入蜀,遂留屯黔一陽一。
部贼亡大半,然尚拥众十余万。
乏食,遣贼将四出抄掠,黔一陽一四境鸡犬皆尽。
川湖何腾蛟进攻之。
自成营于罗公山,倚险筑堑为久屯计。
势弥蹙,食尽,逃者益众。
自成自将轻骑抄掠,何腾蛟伏兵邀之,大败,杀伤几尽。
自成以数十骑突走村落中求食,村民皆筑堡自守,合围伐鼓共击之。
自成麾左右格斗,皆陷于淖。
众击之,人马俱毙,村民不知为自成也。
截其首献腾蛟,验之左卢伤镞,始知为自成。
李过闻自成死,勒兵随赴,仅夺其一尸一,灭一屯阝而还,结草为首,以衮冕葬之罗公山下。
贼诸将奉李过为首,改名李绣,渡湖入险山中,后改名李赤心。
群盗俱散亡。
谷应泰曰: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故曰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
史称关中大,而三辅寇盗纵横。
《周官》荒政十二,而兴大役以业贫民。
至若青、徐岁饥,樊崇以起,长垣岁凶,仙芝作乱,盖揭竿之变,往往由于请磬之匮也。
况乃汰邮驿,减冗卒,使亡赖一奸一人无所得衣食,则益煽而为乱,走死地如骛耳。
崇祯之初,锐意恭俭,东南织文,西北游徼,并行裁罢。
而李自成以驿胥失职,值饥民不沾泥等倡乱延安,因往从之。
又与耿如杞溃兵相合,旬月之间,众至万余,推为闯将。
盖溃兵得饥民,则向道既一精一;饥民得溃兵,则壁垒益厚。
又况延绥地连边镇,俗娴弓马,民多犷悍。
秦长西陲,雄制列国;唐起灵武,终复两京。
揆之自成起事,虽属一毛一贼,实则劲旅也。
此时明察之官,剽锐之将,便当厚集众师,一鼓擒灭。
比之唐周上书,马元车裂,宋贤谋乱,鹰扬捕斩,斯为得之。
而乃养■坐大,驯致蔓延,此岂非计之失耶!
虽然,自成之起延安也,自秦入豫,由蜀躏楚,转寇关东,僭号襄、邓。
十余年之间,曹文诏败之于商、雒,陈奇瑜败之于汉中,左光先败之于富平,左良玉扼之于武关,贺人龙破之于灵、陕,孙傅庭败之于襄城,亦未尝不自缚乞降,投缳引决。
而究至狼奔豕突,死灰复燃者,则以号令乖方,韬钤不饬,中朝无良、平之谋,而行间无李、郭之将也。
乃者车厢峡之困,自成解甲矣,而更给票免死;兴平、武功之捷,自成计阻矣,而乃缓兵待抚;崤函合围之举,自成坐毙矣,而云“围师必缺”。
又且得臣之猛,按剑行诛,节度之师,同日奔溃,以至嗣昌仰药于前,傅庭阵亡于后,而天下事不可为矣。
自成乃更北攻宁夏,略定三边,东捣居庸,长驱京邑。
洎乎禄山陷都,惟事声色;黄巢入篡,大掠赀财。
突令言于宜春,坐朱Г于北阙。
遂使铜驼榛莽,锺ね灰销。
自古潢池之祸,未有若斯之酷者也。
嗟乎!彼自成者,非有殊才绝力,不过狡黠善骑射耳。
而谋主牛金星、顾君恩辈,则井窥之智也。
孽一党一刘宗敏、白旺等,则犬之猛也。
奈何千丈之堤,溃于蚁一穴一;天府之险,踣于困兽哉!以予论之,假令货贿屏绝,则将必尽材;文法便宜,则权不中制。
而又有武侯以兴复自任,晋公以讨贼自效者,即寇虽鸱张,不难一举而扑灭之也。
然则颠覆之祸,固当责之庙算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