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侠五义
三侠五义看第三十回 济弱扶倾资助周老 交友投分邀请
且说丁二爷叫小童打开包袱。
仔细一看,却不是西纸,全换了桑皮纸,而且大小不同,仍旧是八包。
丁二爷道:“此八包分量不同,有轻有重,通共是四百二十两。”
展爷方明白,晚间揣了九次,原来是饶了二十两来。
周老儿欢喜非常,千恩万谢。
丁二爷道:“若有人问你,银子从何而来?你就说镇守雄关总兵之子丁兆蕙给的,在松江府茉花村居住。”
展爷也道:“老丈若有人问,谁是保人?你就说常州府武进县遇杰村姓展名昭的保人。”
周老一一记住了。
又将昨日丁二爷给的那一锭银子拿出来,双手捧与丁二爷道:“这是昨日公子爷所赐,小老儿尚未敢动。
今日奉还。”
丁二爷笑道:“我晓得你的意思了。
昨日我原是渔家打扮,给你银两,你恐使了被我讹诈。
你如今放心罢。
既然给你银两,再没有又收回来的道理。
就是这四百多两银,也不合你要利息。
若日后有事到了你这里,只要好好的预备一碗香茶,那便是利息了。”
周老儿连声应道:“当得,当得。”
丁二爷又叫小童将昨日的渔船唤了来,将周老的衣服业已洗净晒干,叫他将渔衣换了。
又赏了渔船上二两银子。
就叫仆从帮着周老儿拿着银两,随去料理。
周老儿便要跪倒叩头。
丁二爷连忙搀起,又嘱咐道:“倘若茶楼开了之后,再不要粗心改换字号。”
周老儿连说:“再不改了!再不改了!”随着仆人,欢欢喜喜而去。
此时展爷从人已到,拉着马匹,在一边伺候。
丁二爷问道:“那是展兄的尊骑么?”
展爷道:“正是。”
丁二爷道:“昨日家兄遣人来唤小弟。
小弟叫来人带信回禀家兄,说与吾兄巧遇。
家兄欲见吾兄,如渴想浆。
弟要敦请展兄到敝庄盘桓几日,不知肯光顾否?”
展爷想了一想:“自己原是无事,况假满尚有日期,趁此何不会会知己,也是快事。”
便道:“小弟久已要到宝庄奉谒,未得其便。
今既承雅一爱一,敢不从命。”
便叫过从人来,告诉道:“我上松江府茉花村丁大员外那里去了。
我们乘舟。
你将马匹俱各带回家去罢。
不过五六日,我也就回家了。”
从人连连答应。
拉着马匹,各自回去不提。
且说展爷与丁二爷带领小童,一同登舟,竟奔松江府,水路极近。
丁二爷乘舟惯了,不甚理会;惟有展爷今日坐在船上,玩赏沿途景致,不觉就神清气爽,快乐非常。
与丁二爷说说笑笑,情投意合。
彼此方叙年庚。
丁二爷小,展爷大两岁,便以大哥呼之。
展爷便称丁二爷为贤弟。
因叙话间,又提起周老儿一事。
展爷问道:“贤弟奉伯母一之命,前来进香,如何带许多银两呢?”
丁二爷道:“原是要买办东西的。”
展爷道:“如今将此银赠了周老,又拿甚么买办东西呢?”
丁二爷道:“弟虽不才,还可以借得出来。”
展爷笑道:“借得出来更好;他若不借,必然将灯吹灭,便可借来。”
丁二爷听了,不觉诧异道:“展大哥,此话怎讲?”
展爷笑道:“莫道人行早,还有早行人。”
便将昨晚之事说明。
二人鼓掌大笑。
说话间,舟已停泊,搭了跳板,二人弃舟登岸。
丁二爷叫小童先由快捷方式送信,他却陪定展爷慢慢而行。
展爷见一条路径俱是三合土叠成,一半是天然,一半是人工,平平坦坦,干干净净。
两边皆是密林,树木丛杂。
中间单有引路树。
树下各有一人,俱是浓眉大眼,阔腰厚背。
头上无网巾,发挽高绺,戴定芦苇编的圈儿。
身上各穿著背心,赤着双膊,青筋暴露,抄手而立;却赤着双足,也有穿著草鞋的,俱将裤腿卷在膝盖之上。
不言不语。
一对树下有两个人。
展爷往那边一望,一对一对的实在不少,心中纳闷。
便问丁二爷道:“贤弟,这些人俱是作甚么的?”
丁二爷道:“大哥有所不知。
只因江中有船五百余只,常常械斗伤人;江中以芦花荡为界。
每边各管船二百余只,十船一小头目,百船一大头目。
又各有一总首领。
奉府内明文,芦花荡这边俱是我弟兄掌管。
除了府内的官用鱼虾,其下定行市开秤,惟我弟兄命令是从。
这些人俱是头目,特来站班朝面的。”
展爷听罢,点了点头。
走过土基的树林,又有一片青石鱼鳞路,方是庄门。
只见广梁大门,左右站立多少庄丁伴当。
台阶之上,当中立着一人,后面又围随着多少小童执事之人。
展爷临近,见那人降阶迎将上来,倒把展爷吓了一跳。
原来兆兰弟兄乃是同胞双生,兆兰比兆蕙大一个时辰;因此面貌相同。
从小儿兆蕙就淘气。
庄前有卖吃食的来,他吃了不给钱,一抽一身就走。
少时卖吃食的等急了,在门前乱嚷。
他便同哥哥兆兰一齐出来,叫卖吃食的厮认。
那卖吃食的竟会认不出来是谁吃的。
再不然,他弟兄二人倒替着吃了,也竟分不出是谁多吃,是谁少吃。
必须卖吃的着急央告,他二人方把钱交付给,以博一笑而已。
如今展爷若非与丁二官人同来,也竟分不出是大爷来。
彼此相见,欢喜非常,携手刚至门前,展爷便把宝剑摘下来,递给旁边一个小童。
一来初到友家,不当腰悬宝剑;二来又知丁家弟兄有老伯母在堂,不宜携带利刃:这是展爷的细心处。
三个人来至待客厅上,彼此又从新见礼。
展爷与丁母太君请安。
丁二爷正要进内请安去,便道:“大哥暂且请坐。
小弟必替大哥在家母面前禀明。”
说罢,进内去了。
又嘱咐预备洗面水,烹茗献茶。
彼此畅谈。
丁二爷进内,有二刻的工夫,方才出来说:“家母先叫小弟问大哥好。
让大哥歇息歇息。
少时还要见面呢。”
展爷连忙立起身来,恭敬答应。
只见丁二爷改了面一皮,不是路上的光景,嘻嘻笑笑,又是顽戏,又是刻薄,竟自放肆起来。
展爷以为他到了家,在哥哥的面前娇痴惯了,也不介意。
丁二爷便问展爷道:“可是呀,大哥。
包公待你甚厚,听说你救过他多少次。
是怎么件事情呀?小弟要领教。
何不对我说说呢!”展爷道:“其实也无要紧。”
便将金龙寺遇凶僧、土龙岗逢劫夺、天昌镇拿刺客以及庞太师花园冲破路邪魔之事,滔滔说了一回。
道:“此事皆是你我行侠义之人当作之事,不足挂齿。”
二爷道:“倒也有趣,听着怪热闹的。”
又问道:“大哥又如何面君呢?听说耀武楼试三绝技,敕赐“御猫”的外号儿,这又是甚么事情呢?”
展爷道:“此事便是包相爷的情面了。”
又说包公如何递折,圣上如何见面。
“至于演试武艺,言之实觉可愧;无奈皇恩浩荡,赏了“御猫”二字,又加封四品之职。
原是个潇洒的身一子,如今倒弄的被官拘住了。”
二爷道:“大哥休出此言。
想来是你的本事过得去;不然,圣上如何加恩呢?大哥提起舞剑,请宝剑一观。”
展爷道:“方才交付盛价了。”
丁二爷回首道:“你们谁接了展老爷的剑了?拿来我看。”
只见一个小童将宝剑捧过来,呈上。
二爷接过来,先瞧了瞧剑鞘,然后拢住剑靶,将剑一抽一出,隐隐有钟磬之音。
连说:“好剑,好剑!但不知此剑何名?”
展爷暗道:“看他这半天,言语嘻笑于我。
我何不叫他认认此宝,试试他的目力如何。”
便道:“此剑乃先父手泽,劣兄虽然佩带,却不知是何名色。
正要在贤弟跟前领教。”
二爷暗道:“这是难我来了。
倒要细细看看。”
瞧了一会道:“据小弟看,此剑彷佛是“巨阙”。”
说罢,递与展爷。
展爷暗暗称奇,道:“真好眼力!不愧他是将门之子。”
便道:“贤弟说是“巨阙”,想来是“巨阙”无疑了。”
便要将剑入鞘。
二爷道:“好哥哥,方才听说舞剑,弟不胜钦仰。
大哥何不试舞一番,小弟也长长学问。”
展爷是断断不肯,二爷是苦苦相求。
丁大爷在旁,却不拦当,止于说道:“二弟不必太忙,让大哥喝盅酒助助兴,再舞不迟。”
说罢,吩咐道:“快摆酒来。”
左右连声答应。
展爷见此光景,不得不舞。
再要推托,便是小家气了。
只得站起身来,将袍襟掖了一掖,袖子挽了一挽,说道:“劣兄剑法疏略。
倘有不到之处,望祈二位贤弟指教为幸。”
大爷二爷连说:“岂敢,岂敢!”一齐出了大厅,在月台之上,展爷便舞起剑来。
丁大爷在那边,恭恭敬敬,留神细看。
丁二爷却靠着厅柱,跐着脚儿观瞧。
见舞到妙处,他便连声叫“好”。
展爷舞了多时,煞住脚步,道:“献丑,献丑。
二位贤弟看看如何?”
丁大爷连声道好称妙。
二爷道:“大哥剑法虽好,惜乎此剑有些押手。
弟有一剑,管保合式。”
说罢,便叫过一个小童来,密密吩咐数语。
小童去了。
此时丁大爷已将展爷让进厅来。
见桌前摆列酒肴,丁大爷便执壶斟酒,将展爷让至上面,弟兄左右相陪。
刚饮了几杯,只见小童从后面捧了剑来。
二爷接过来噌铮一声,将剑一抽一出,便递与展爷道:“大哥请看。
此剑也是先父遗留,弟等不知是何名色。
请大哥看看,弟等领教。”
展爷暗道:“丁二真正淘气。
立刻他也来难我了。
倒要看看。”
接过来,弹了弹,颠了颠,便道:“好剑!此乃“湛卢”也。
未知是与不是?”
丁二爷道:“大哥所言不差。
但不知此剑舞起来,又当如何?大哥尚肯赐教么?”
展爷却瞧了瞧丁大爷,意思叫他拦阻。
谁知大爷乃是个老实人,便道:“大哥不要忙,先请饮酒助助兴,再舞未迟。”
展爷听了,道:“莫若舞完了,再饮罢。”
出了席,来至月台,又舞一回。
丁二爷接过来道:“此剑大哥舞着,吃力么?”
展爷满心不乐,答道:“此剑比劣兄的轻多了。”
二爷道:“大哥休要多言。
轻剑即是轻人。
此剑却另有个主儿,只怕大哥惹他不起。”
一句话激恼了南侠,便道:“老弟,你休要害怕。
任凭是谁的,自有劣兄一面承管。
怕他怎的?你
且说出这个主儿来。”
二爷道:“大哥悄言。
此剑乃小妹的。”
展爷听了,瞅了二爷一眼,便不言语了。
大爷连忙递酒。
忽见丫鬟出来,说道:“太君来了。”
展爷闻听,连忙出席,整衣向前参拜。
丁母略略谦逊,便以子侄礼相见毕。
丁母坐下。
展爷将座位挪了一挪,也就告坐。
此时丁母又细细留神,将展爷相看了一番,比屏后看得更真切了。
见展爷一表人材,不觉满心欢喜,开口便以贤侄相称。
这却是二爷与丁母商酌明白的。
若老太太看了中意,就呼为贤侄;倘若不愿意,便以贵客呼之。
再者男婚女配,两下愿意。
也须暗暗通个消息,妹一子愿意方好。
二爷见母亲称呼展爷为贤侄,就知老太太是愿意了。
便便悄悄儿溜出,竟往小一姐绣户而来。
未知说些什么,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