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帽笼头,假妆乔,几多蹶劣。总豪门,强《醒世姻缘传》第九十一回 狄经司受制嬖妾 吴推府考察属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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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缘传 - 第九十一回 狄经司受制嬖妾 吴推府考察属官

醒世姻缘传

第九十一回 狄经司受制嬖妾 吴推府考察属官

纱帽笼头,假妆乔,几多蹶劣。

总豪门,强宗贵族,受他别掣。

笑人绕指软如绵,一自一夸劲节坚如铁。

又谁料惯呈身变化,真两截。

膝多绵,一性一少血;气难伸,腰易折。

在绣阁香闺,令人羞绝。

风一流 吃苦一自一家知,敲牙偷咽喉咙咽。

看这班惧内大将军,无所别。

——右调《满一江一 红》

却说童寄姐一自一从跟了狄希陈往四川任上,当初在家,他的母亲童奶奶虽不是甚么名门大族的一女一妇一,他却一性一地明白,心不糊涂,凡是寄姐有骜悍不驯的时节,再三的说他,说他不改,他常呵叱,所以寄姐也还有些忌惮。

后离了他的母亲,坐在船上,一则无人管束,得以逞其骄一性一;二则与狄希陈朝夕坐在船上,相厮相守,易于言差语错,动辄将狄希陈打骂;三则一自一从为那衣裳与珠玉的事合了气,狄希陈慌了手脚,递了降书降表,越发放了胆;四则日逐与那权奶奶、戴奶奶相处,京师一女一人,那不贤惠,降老爸,好吃嘴,怕做活,一千一万,倒象一个娘肚里养的,越发看了不好的样式,且是因有前生夙仇,今生报复,于是待那狄希陈倒也不象是个夫主,恰象似后娶的不贤良继母待那前窝里不调贴的子一女一一般。

一个男子汉的脸弹,做了他搁巴掌的架子,些微小事,就是两三巴掌搧将过去;忘八乌龟,做了和尚尼姑掐素珠念阿弥陀佛的相似;家人媳一妇一的不是,脱不过也要把狄希陈株连在内;寻衅丫头,说不得也把狄希陈波及其中。

在船上整整坐了四个半月,除非寄姐与权、戴二一奶奶会酒,或是狄希陈合郭总兵、周相公会话,这便是狄希陈松快受用的时节。

除了这个机会,无往不是遭磨受难之时。

就是行个房事,你也拿不住他的一性一子。

他的龙一性一无常:他一时喜快,你慢了些,他说你已而不当慢条思理的;他一时喜慢,他又说你使一性一棒一气没好没歹的;他一时兴到,你失了奉承,说你有心刁难;他一时兴败,你不即时收兵,又说你故意琐碎。

往往的半夜三更,不是揭了被,罚狄希陈赤身受冻,就是那三寸金莲,一连几跺,跺下床 来,不许上床 同睡。

常常的把狄希陈弄成外感,九味羌活汤,参苏饮,麻黄发汗散,如常修合了不断。

薛素姐固是个阎王,这童寄姐也就是个罗刹。

幸得狄希陈渐渐的有了救星,离成都不远,只有三站之地,央了便人传了信与本衙衙役。

这成都是四川省会之地,财赋富足之乡,虽是个首领衙门,却有几分齐整,来了十二名皂隶,四个书办,四个门子,八名轿夫,一副执事,一顶明轿,齐齐的接到一江一 边。

望见狄希陈座船将到,各役一字排开,跪在岸上,递了手本。

船上家人张朴茂分付起去,岸上人役齐声答应。

狄希陈在船上甚是得意。

郭总兵也不免叹道:“得志犬猫强似虎,失时鸾凤不如鸡!我虽是个挂印总兵,这一时不见有甚么八面威风,且不如个府经历如此轩昂哩!”人役另坐了小船跟在大船后面。

直到成都城外。

狄希陈与周相公商议,择了二月初二日卯时到任。

家眷仍在船上住歇。

初一日,狄希陈一自一己进城宿庙。

到任以后,着人迎接家眷入衙,差人与郭总兵另寻公馆。

初二日,狄希陈到过了任,向成都县借了人夫马匹,搬接家眷,又迎接郭总兵合家眷属到了公馆。

风俗淳厚的地方,乡宦士民,都不妄一自一尊大,一般都来拜贺,送贽见,送贺礼,倒比那冷淡州县更一自一不同。

送的那油盐酱醋,米面柴薪,鸡鱼鹅鸭,鲜菜果品,猪羊牛鹿,堆满衙舍,胀满了寄姐的眼睛,压倒了寄姐的口面。

狄希陈又参见上司,回拜客人,不得常在衙里合他厮守,所以衙内这几日倒也安静。

过了十朝半月,狄希陈公事已完,一个新到任的首领,堂官还不晓得本事如何,又没有甚么状子批来审问,未免多得空闲在家。

寄姐从此又常常的吵闹,撒泼生冤,打家伙,砸缸盆,嚷成一片,一习一 以为常。

住的衙舍与那刑厅紧紧隔壁,彼此放个屁,大家都是听见的。

亏不尽那个刑厅姓吴,名以义,进士出身,与相主事同门同年,又是同省各府的乡里,狄希陈来时,相主事写了恳恳切切的书,说他姑娘止有一子,系至亲的表兄,央托吴推官加意培植。

狄希陈到任参见,吴推官见了书,甚是亲热,后堂待茶,一自一称“小弟”,称狄希陈为“仁兄“。

狄希陈辞让,吴推官道:“相年兄的至亲,便是兄弟。”

极其殷勤。

再说凡事叫人青目抬举的,毕竟有几分身份,叫人青目得起,抬举得来,方可青目看他,使手扶他。

若是一堆臭屎阿在那里,乍然看见,掩了鼻子放开脚飞跑,还怕看在眼内污了眼睛,谁还肯去青目!若是一只死狗,你狠命的扶他上墙,那死狗的前腿定是巴不住,后腿定是上不来,你就有扛鼎拔山的气力,断抬举不起那稀烂的东西。

这狄希陈虽是有了相主事这般气势的书托了刑厅,要他另眼看待却有何难,怎禁得有这样一个奇奇怪怪的小老婆,在那刑厅的卧榻之旁,无明无夜,“昏盆打酱”,打骂不休?不要说刑厅是上司,经历是属官,就是在你爹娘隔壁,你这样肆无忌惮,也定是要责罚的了;就是有这样一个邻家,不住的打骂,也定是住不安稳,不是叫你避他,定是他一情一愿避你,也受不得日夜的咭聒。

看了同年的体面,饶了你重处,开你个“不谨”,打发你个“冠带闲住”,难道这是屈你不成!

谁知狄希陈官星有分,另有生成造化。

这刑厅的家教,就是经历的闺门。

少年中了甲科,声誉货利,看得是不求而至的东西,单单只重的是一色一,也不看看一自一己有上唇没下唇就要吹一箫。

家里放着一个生菩萨般标致、虎狼般恶毒的一个大一奶奶,只因离了他的跟前,躲在京中观政,忘记了利害,不顾了法度,只图了眼下娶了二位小妈妈。

虽说是二雄不并栖,谁知这二雌也是并栖不得的东西。

御河桥寻的下处,前后娶这两个进门,先娶的起名“荷叶“,后娶的起名“南瓜”。

娶南瓜的二日,吴推官合南瓜尚睡觉不曾走起,荷叶雄纠纠走进房内,拾起吴推官的一只趿鞋来,揭去棉被,先在吴推官光屁一股上两下;南瓜穿衣不及,也在光屁一股上两下。

口里骂道:“杂一情一的忘八!没廉耻的蹄子小一妇一!知道个羞儿么?日头照着窗户,还挡着脖子鳔着腿的睡觉!老娘眼里着不下沙子的人,我这个容不的!”嚷骂个不住。

南瓜是新来晚到,不知深浅,干教他打了两下,不该叫人看的所在,都叫他看了个分明,含忍了不敢言语。

这吴推官若是个有勾当的男子,扭起鼻子,竖起须眉,拿出那做主人公的纲纪,使出那进士的势力,声罪致讨,重则赶逐,轻则责罚,岂不是教一妇一初来,杀缚他的悍一性一?谁知一些也不能,凭他打,任他骂,屁也挤放不出一个,雌了一口白牙茬骨只笑。

后来南瓜渐渐的熟滑,又看了荷叶的好样,嘴里也就会必溜必辣,骂骂括括的起来。

吴推官合荷叶睡觉,南瓜便去掀被子,打屁一股,骂忘八一婬妇一。

吴推官合南瓜睡觉,这荷叶是不消提起,照例施行。

镇日争锋打闹,搅乱得家宅不安,四邻叫苦。

吴推官无可奈何,只得分了班,每人五日。

分班之后,仍旧你争我斗,又说:“你的五日都是实受,我的五日多有空闲。

偏心的,该长碗大的疔疮;不公道的,该长斗大的瘤子;偏吃了东西的,烂吊了产门!”依然整日鬼炒。

吴推官没有法,只得另打了宽炕,另做了阔被,三人一头同睡。

吴推官将身朝里,外边的不是手臂,就是大腿,多是两三下,少是一两下,扭的生疼。

将身一骨碌翻转朝外,那里边的从头上拔下簪子,不管脊梁,不论肩膀,就是几锥。

弄得个吴推官不敢朝里,不敢朝外,终夜仰面朝天,或是覆身向地。

有时荷叶趴在身上,南瓜就往下拉;有时南瓜趴在身上,荷叶就往下扯。

整夜就象炼魔演猢狲相似,弄得眼也不合,这也算是极苦。

谁知这吴推官以为至乐,每每对了同年亲友,一自一诩相夸不已。

观政已毕,授了四川成都府推官,家乡是其便道,雇了座船,带了荷叶、南瓜,一干丫鬟仆一妇一,先到家乡祭祖辞坟,并迎接大一奶奶赴任。

船到家乡,上岸进宅,荷叶、南瓜也还没敢当先出头,穿着青素衣服,混在家人媳一妇一队内,一同站立。

吴推官与大一奶奶相见行礼。

吴推官道:“向在京中,干了一件斗胆得罪的勾当,在奶奶上请过罪,方敢明说。”

大一奶奶道:“你且先说明了,再请罪不迟。

万一得的罪大,不是可以赔礼销缴得的,赔过礼就不便了。”

吴推官道:“也是人间的常事,没有甚么大得罪,容赔过礼再说,谅得奶奶定是不计较的。”

吴推官跪下,就磕下头去。

大一奶奶将身躲过,说道:“你既不说,我也不合你行礼。”

吴推官磕头起来,说道:“因念奶奶身边没人伏侍,年小丫头又不中用,空叫奶奶淘气。

京中寻了两个老婆,专为伺候奶奶。

但没曾讨了奶奶的明示,这是得罪。”

一面叫过两人来在奶奶上磕头。

指着荷叶道:“这是先寻的,名字叫就荷叶。”

指着南瓜道:“这是后寻的,名字叫就南瓜。”

大一奶奶也没大老实看,将眼瞟了一瞟,说道:“极好!极该做!名字又起的极好!荷叶,南瓜,都是会长大叶的!”大一奶奶当时沉下脸来,就不受用。

一面家人媳一妇一丫头过来磕头。

大一奶奶道:“这都是一奴一才的一奴一才,替我磕甚么头!都往厨房里去,丫头伏我的丫头管,媳一妇一子伏我的媳一妇一子管,不许合我的丫头媳一妇一子同起同坐!”分付完,也没陪吴推官坐,抽身进房里去了。

荷叶、南瓜站在墙跟底下,又不敢进,又不敢退,又不知是恼,又不知是怕,两个脸弹子黄一造,白一造。

吴推官也没颜落一色一,走进房去。

大一奶奶也不言语,也不瞅睬。

雌着说话,大一奶奶也不答应。

只得走了出来,悄悄的叫了个旧家人媳一妇一,分付道:“你可请问奶奶,把这两个发放在那里存站。

只管这里搠着也不是事。”

媳一妇一要奉承家主公,走进房内问道:“新来的他两个,奶奶分付,叫他在那里?还倚着墙站着哩!”大一奶奶道:“扯淡的一奴一才!他京里大铺大量的也坐够了,站会子,累杀你了?叫他往佛堂里去供养着!再不,叫他进神主龛去受香火!”媳一妇一子道:“爷既做了这事,‘生米成了熟饭’勾当。

奶奶你不抬抬手,可怎么样的?”

大一奶奶道:“我一心火哩,听不上扶声!夹着臭扶走!”媳一妇一子望着吴推官摆了摆手,竟往厨房去了。

吴推官正是无可奈何的时节,家人传进说:“老爷到了,在前厅坐着哩。”

这老爷原来是大一奶奶的父亲,是个教官乡宦,年有六十余岁,素称盛德长者,姓傅,名善化,号劝斋。

吴推官听说丈人来望,甚是喜欢,一面走进房内,合大一奶奶道:“爹在外面,你可分付厨下备饭留坐。”

大一奶奶放头一别,也不做声。

出来又分付厨房,一面出外迎接,相见行礼,叙了寒一温一 ,道了喜庆。

吴推官将京中娶妾委婉对丈人说了,又说:“媳一妇一儿心中不喜,求丈人在面前劝他。”

献过了茶,让到内宅叙话。

荷叶、南瓜依旧在墙下站立,未敢动身。

吴推官请大一奶奶出来见他父亲,大一奶奶回话道:“身上不快,改日相见。”

吴推官且让丈人坐下,说道:“小婿因没人伏侍令一爱一,京中寻了两个人来家,过来与老爷磕头。”

荷叶、南瓜齐齐走到当中,叩了四首。

傅老爷立受还揖。

两个依旧退立墙下。

傅老爷道:“两个这不是站处,避到后边去。”

这两个站了半日,得了老爷的赦书,还不快跑,更待何时?走到后边房内,坐了歇息。

老爷在外间里问道:“一女一婿大喜回家,闺一女一便有甚病不出相见?”

大一奶奶在房中应道:“一女一婿大喜回来,你不知一女一儿正坎上愁帽哩!”老爷道:“坎上甚么愁帽?若果有甚么该愁人的事,正该对我告讼,怎反不出来相见?”

大一奶奶方才走出来相见,说道:“刚才见爹的两个妖一精一,伸眉竖眼,我多大点勾当,张跟斗,打的出他两个手掌去么?怕寻一个还照不住我,一齐寻上两个,这不坎上愁帽子么?”

老爷道:“我道是别的甚么愁帽子来,原来如此!一女一婿既然做了官,你就是夫人。

做夫人的体面,一自一是与穷秀才娘子不同。

若不寻两个妾房中伺候,细微曲折,难道都好还指使你做不成?这是尊敬你的意思,你怎么倒不喜欢,倒说是坎上愁帽?你曾见做官的那个没有三房四妾?只见做长夫人的安享荣华,免了一自一己劳顿,只有受用,不坎愁帽。

一女一婿久出乍回,这等大喜,你因娶了妾,就是这等着恼,传扬出去,人就说你度量不大,容不得人。

量小福亦小,做不得夫人。

你听我好言,快快别要如此,好生看那两个人。

你贤名从此大起,叫人说某人的媳一妇一,某人的闺一女一,如何容得妾,好生贤惠。

替一人做个榜样,岂不替为父母的增光?今因一女一婿娶妾,似这等生气着恼,一定还要家反宅乱。

叫人传将出去,亮也没人牵我的头皮。

外人一定说道:‘他母亲是谁?这般不贤良的人,岂有会生贤惠一女一儿的理,”

大一奶奶道:“娶妾也是常事,离家不远,先差个人合我说知,待我不许你娶,你再矫诏不迟。

说也不合我说声,竟一自一成两三个家拉到家里来。

眼里没人,不叫人生气么?”

吴推官道:“我若没有不是,我刚才为甚么与你赔礼请罪?等爹行后,我再赔礼。”

说话中间,大一奶奶渐渐消了怒气,同陪傅老爷用过酒饭。

傅老爷辞回,又再三嘱咐了一顿,方才送出回家。

大一奶奶分付:“叫人收拾后层房屋东西里间,与荷叶、南瓜居住。”

荷叶改名马缨,南瓜改名孔桧,不许穿绸绵,戴珠翠。

吴推官在京里与两个做的衣服首饰,追出入库;轮流一递五日厨房监灶,下班直宿;做下不是的,论罪过大小,决打不饶。

制伏的这两个泼货,在京里那些生一性一,不知收在那里去了。

别说是争锋相嚷,连屁也不敢轻放一个。

在家在船,及到了任上,好不安静。

每人上宿五夜,许吴推官与他云一雨一一遭,其余都在大一奶奶床 上。

这吴推官若是安分知足的人,这也尽叫是快活的了。

他却乞儿不得火向,饭饱了,便要弄起箸来,不依大一奶奶的规矩,得空就要作贼。

甚至大一奶奶睡熟之中,悄悄的趴出被来,干那鼠窃狗偷的伎俩,屡次被大一奶奶当场捉获。

有罪责罚的时节,这吴推官大了胆替他说分上。

大一奶奶不听,便合大一奶奶使一性一子。

渐至出头护短,甚至从大一奶奶手中抢夺棍一棒一。

把个大一奶奶一惹,惹得恶发起来,行出连坐之法:凡是马缨、孔桧两个,有一人犯法,连吴推官三人同坐,打则同打,骂则同骂,法在必行,不曾饶了一次。

除了吴推官上堂审事,就是大一奶奶衙里问刑,弄得个刑厅衙门,成了七十五司一样,人号鬼哭,好不凄惨!起先与那经历邻墙,还怕经历衙中听见,虽也不因此收敛,心里还有些不安。

及至狄希陈到了任,起初时节,寄姐怕刑厅计较,不敢十分作恶;大一奶奶又怕狄经历家闹笑话,不肯十分逞凶。

及至听来听去,一个是半斤,一个就是八两,上在天秤,平平的不差分来毫去,你也说不得我头秃,我也笑不得你眼瞎,真是同调一流雷的朋友。

有时吴推官衙里受罪,狄希陈那边听了赞叹;有时狄希陈衙里挨打,吴推官听了心酸;有时推官经历一同受苦,推官与经历的奶奶同时作恶,真是那狮吼之一声 ,山鸣谷应,你倡我随!

一日,十一月十五日,吴推官早起,要同太守各庙行香,大一奶奶早起要神前参佛。

夫一妇一梳洗已完,穿衣服已毕,那轮该上灶的孔桧,挠着个头,麻一胡一 着个脸,从后边跑出来。

大一奶奶道:“好一奴一才!我已梳洗完毕,日头半天,大晌午的,你把头蓬的似筐呀大,抹得脸象鬼一般。

两个一奴一才齐与我顶着砖,天井里跪着!”吴推官若是有识量见几的人,这一次不曾株连到你身上,你梳了头上堂,跟了行香,凭他在衙里怎生发落,岂不省了这一场的事?他却不揣,对了大一奶奶说道:“马缨他老早的一自一己梳洗,又伺候我们梳洗完备。

奶奶饶他起来,也分个勤惰。”

大一奶奶双眉倒竖,二目圆睁,说道:“我说过的,一人有罪,三人连坐。

今日为你待出去行香,不曾数到你身上,你到替别人说起话来!马缨这一奴一才,只管他一自一己起来梳洗,难道不该走到后面叫一声:今日是个望日,主人公要出去行香,主人婆要参神拜佛,且别挺着脚睡觉,早些起去。

’如今三个拧成一股,眼里没人,我可不论甚么行香不行香哩!”叫吴推官也进卧室里去跪下。

吴推官不敢违拗,顺顺的走进房内,朝了眠床 登时做了个半截汉子。

太守堂上打了二点,登时发了三梆,差人雪片般来请,又禀说:“太爷合两厅都上在轿上,抬到仪门下等候多时。”

一替一替的打得那梆子乱响。

可怪那吴推官空有须眉,绝无胆气。

大一奶奶不曾分付甚么,焉敢起来?倒还是大一奶奶晓些道理,发放道:“既是堂上同僚们都在轿上等候,便宜了你,且放起来!”

吴推官跪得两腿麻木,猛然起来,心里又急待着要出去,只是怎么站立得起来!往前一抢,几乎不跌一一交一 一。

待了老大一会,方才慌慌忙忙上轿赶做一伙。

见了三位同僚,虽把些言语遮饰,那一肚皮的冤屈闷气,两个眼睛,不肯替他藏掩。

人说得好:“但要人不知,除非己不为。”

这吴推官惧内行径,久已闻知于人,况这些家人那一个是肯向主人,有严紧口嘴的!门子屡请不出,家人不由得说道:“惹了奶奶,见今罚他跪在房内,不曾发放起来,怎生出得去?”

这各人的门子,听了这话,都悄悄的走在轿旁,尽对各人的本官说了。

这各同僚们其实只扫一自一己门前雪,把灯台一自一己照燎;他们却瞒心昧己,不论一自一己,只笑他人,你一言,我一语,指东瓜,说槐树,都用言语讥诮。

一激一得那吴推官又羞又恼。

勉强忍了气,行过了香,作别回了本厅,坐堂佥押,投文领文已完,待了成都县的知县的茶,送了出去,然后本府首领经历、知事、照磨、简较、县丞、主簿、典史、驿丞、仓官、巡简,成都卫千百户镇抚、僧纲、道纪、医学、一陰一陽一,也集了四五十员文武官员,都来参见。

庭参已毕,吴推官强一自一排遣,说道:“我们都是个须眉男子,往往制于一妇一人。

今日天寒雨雪,我要将各官考察一番,不是考察官评,特考某人惧内,某人不惧内,以见惧与不惧的多寡。

众官都北向中立,待我逐个点名。

一自一己也不必明白供说,各人将出公道良心,不可瞒心昧己,假做好汉;有如此的欺人,即是欺天。

点到跟前,惧内的走往月台东站,不惧内的走往月台西站。

本厅就是头一个惧内的人,先一自一就了立东向西的本位。”

一个个点到跟前,大约东边站立的十有八九,西边站立的十无一二。

惟独点到狄希陈的名字,仓皇失措,走到东边,不曾立定,又过西边;西边不曾立定,又走到台中朝北站下;行站不住。

吴推官问道:“狄经历或是就东,或是就西?不西不东,茫无定位,却是何故?”

狄希陈向前禀道:“老大人不曾分付明白,兼怕小老婆的人,不知就在那一方站?”

吴推官笑了一回,想道:“这也难处。

内中还有似这等的,都在居中朝北站罢!原来怕小老婆的止有狄希陈一个。

只见临后一个光头和尚,戴着僧帽,一个道士,戴着纶巾,都穿着青绢圆领,牛角黑带,木耳皂靴,齐上来禀道:“道人系僧纲道纪,没有妻室,望老爷免考。”

吴推官道:“和尚道士虽然没有老婆,难道没有徒弟?怕徒弟的也在东边站去。”

只见这两个僧道红了脸,低着头,都往东边站在各官之后。

看那西边,只有单单两个官站在一处:一个是府学的教官,年已八十七岁,断了弦二十二年,鳏居未续;一个是仓官,北直隶人,路远不曾带有家眷。

吴推官道:“据此看起来,世上但是男子,没有不惧内的人。

一陽一消一陰一长世道,君子怕小人,活人怕死鬼,丈夫怎得不怕老婆?适间本厅实因得罪房下,羁绊住了,不得即时上堂,堂翁与两厅的僚友俱将言语讥讪本厅取信不及,一则是无事,我们大家取笑一番;一则也要知知这世道果然也有不惧内的人么。

看将起来,除了一位老先生,断了二十多年的弦,再除一个不带家眷的,其余各官也不下四五十位,也是六七省的人才,可见风土不一,言语不同,惟有这惧内的道理,到处无异,怎么太尊与他三个如此撇清?‘吾谁欺?欺天乎?’”

一个医学正科,年纪五十多岁的个老儿,禀道:“堂上太爷也不是个不惧内的人,夏间冲撞了大一奶奶,被大一奶奶一巴掌打在鼻上,打得鲜血横流,再止不住。

慌忙叫了医官去治,烧了许多驴粪吹在鼻孔,暂时止了;到如今成了鼻衄的锢疾,按了日子举发。

怎还讥诮得老爷?就是军厅的一胡一 爷,也常是被奶奶打得没处逃避,蓬了头,赤着脚,出到堂上坐着。

粮厅童爷的奶奶更是利害,童爷躲在堂上,奶奶也就赶出堂来便要行法教诲。

书办、门子、快手、皂隶,跪了满满的两丹墀,替童爷讨饶,看了众人分上,方得饶免。

衙役有犯事的,童爷待要责他几下,他还禀道:‘某月某日,奶奶在堂上要责罚老爷,也亏小的们再三与老爷哀告,乞念微功,姑恕这次。

’童爷也只得将就罢了。

老爷虽是有些惧内,又不曾被奶奶打破鼻子,又不曾被奶奶打出堂上,又不求衙役代说人一情一,怎么到还笑话的老爷?”

吴推官道:“此等的事,我如何倒不曾闻见!若知道他们这等一般,适间为甚么受他们狨气!”医官道:“老爷察盘考审,多在外,少在内,以此不知。”

吴推官道是感一激一那个医人,后来有人要谋替他的缺,吴推官做了主,不曾被人夺去。

此是后事。

当时考察完毕,吴推官道:“今日之事,本厅与诸公都是同调。”

真是:临行不用多嘱咐,看来都是会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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