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演义
第二十八回 下南交杀敌擒渠 出北塞铭功勒石
却说成国公朱能,受命为征夷大将军,统师南行,西平侯沐晟,新城侯张辅为副,以下共有二十五将军,及兵士八十万,分道并进,一军出广西,一军出云南。
朱能到了龙州,得病身亡,有旨以张辅升任。
辅自广西出兵,进破隘留、鸡陵二关,南抵芹站,搜捕伏兵,造桥济师。
沐晟亦由蒙自进军,拔木通道,斩关夺隘,立营白鹤江,遣使至张辅军,约期相会。
胡闻明军入境,派兵四驻,依宣江、洮江、沱江、富良江四川,树栅筑寨,绵长九百里。
且沿江置桩,尽取一柄一中舟舰,排列桩内,所有江口,概置横木,严防攻击。
张辅入次富良江,命骁将朱荣,往嘉林江口,击破敌兵,再进至多邦隘。
沐晟亦沿洮江北岸,与多邦隘对垒,两军南北列峙,互为声援。
多邦隘已设土城。
很是高峻,城下设有重濠,濠内密置竹刺,濠外多掘坎地,守具严备,人马如蚁。
张辅下令军中道:“安南所恃,莫若此城,此城一拔,便如破竹。
大丈夫报国立功,就在今日,若能先登此城,不惮重赏。”
从张辅口中述多邦隘之险要。
将士踊跃听命。
辅复以夜为期,是夜四鼓,遣都督佥事黄中,率锐骑数千,舁着攻具,衔枚疾走,越重濠,架云梯,缘城而上,指挥蔡福等先登,诸军后继,霎时间万炬齐明,铜角竞响,敌兵仓皇失措,矢石不得发,皆退走城下。
蔡福入城破扉,放入大军,与敌兵巷战起来。
敌驱大象出阵,尽力冲突,几不可当,谁知张辅军中,忽拥出无数猛狮,两旁护着神铳,随狮进去,接连击射。
大象见了猛狮,立即返奔,自相蹴踏,又被一阵铳击,害得人象并仆,血肉模糊,敌酋梁民猷、祭伯乐等,同时被杀,余众半死半逃,由辅军穷追数十里,斩馘了好几万名。
看官听着!这象阵是南方惯习,倒也没甚希奇,惟张辅阵中,如何得了许多猛狮?几令人莫明其妙。
实在大象是真的,猛狮是假的。
张辅身在军中,早探悉城栅中间,列有象阵,暗地里裂布绘狮,蒙在马上,一俟象阵冲来,便将假狮突出。
究竟象是畜类,不知真假,蓦见狮至,尽皆却走。
就是蒙马虎皮的法儿。
辅军因获大胜,长驱薄东西两都。
东都即古龙编城,西都即古九真城。
张辅、沐晟至东都,一鼓即下,遣参将李彬向西都。
西都守将,亦闻风遁去。
三江州县,次第归降。
辅、晟两军,复节节进剿,连败敌兵。
到了胶水县闷海口,地势溽暑,不便驻兵,敌众却负嵎自固,辅与晟商定秘计,佯为退师,至咸子关,令都督柳升驻守,大军竟退至富良江。
果然敌舰纷来,佐以步卒,水陆兵不下数万,辅麾兵回击,大败敌众,斩首无算,江水为赤。
又南追入闷海口,季犁父子,仅率数小舟,向海门泾遁去,适遇水涸,弃舟登岸,辅等率舟师追至,被胶不得前,忽天大雷雨,水涨数尺,各舟毕渡。
咸称天助,乃飞檄柳升夹攻,水陆并进。
直至奇罗海口,由柳升部下王柴胡,擒住季犁及其子澄。
次日,土人武如卿,亦缚献黎苍,及苍子芮,并苍臣黎季等,于是安南悉平。
辅奏称安南本中国地,陈氏子孙,已被黎氏戮尽,无一孑遗,不若改为郡县,如中国制,或得一劳永逸云云。
成祖准奏,乃置交趾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按察司,分十七府,设四十七州,一百五十七县,卫十二,所一,市舶司一,改鸡陵关为镇彝关,以尚书黄福兼布按二司,都督吕毅为都司,黄中为副。
布置已定,先由都督柳升,槛送黎季犁父子至阙前。
成祖御奉天门受俘,置季犁及子苍于狱,赦澄及芮。
既而出季犁戍广西,释苍居京师,封张辅为英国公,沐晟为黔国公,所有将士,封赏有差。
凯奏时,饮至受赏,成祖且亲制平安南歌,作为一宠一锡,这是永乐六年春间事。
不遗年月。
孰料由春至秋,仅历半年,安南复乱,免不得又要劳师。
夷一性一难驯。
先是明军至安南,陈氏故官简定出降,随征黎氏,颇得战功。
嗣因安南平定,不复立陈氏后,心中不服,乘间脱逃至化州,联合群盗邓悉等,自称日南王,国号大越。
乘大军北还,出攻咸子关,扼三江府往来要道。
简定对于陈氏,不可谓不忠,但反抗明朝,未免不度德,不量力。
诸州县相率响应,黎氏余一党一,亦多往附。
内有陈季扩、邓景异等,尤称猖獗。
交趾布政司黄福,飞奏至京,亟请增兵。
成祖立命黔国公沐晟,发兵数万,由云南出征。
且令兵部尚书刘儁,往赞军事。
沐晟率军南下,至生厥江,与简定相遇,彼此交锋,筒定佯败却走。
刘儁等驱军追赶,不防陈季扩、邓景异等,两路杀出,冲动阵势,竟致大乱。
刘儁马踬被执,都督吕毅,及布政使参政刘昱等皆战死。
这是狃胜而骄之故。
沐晟仓猝收军,计已伤亡万人,没奈何奏报败状。
成祖也出了一惊,只好再请出英国公张辅,令他前往。
又命清远侯王友为副帅,率师二十万启行。
这边尚在中途,那边情形又变,简定为陈季扩所一逼一,将王位让与季扩,自称上皇。
季扩系蛮人,诡托陈氏后裔,号召全国。
蛮人有何知识,信以为真,大众趋附,势愈猖獗。
邓景异恰进攻盘滩,守将徐政阵亡。
沐晟沿边固守,专待辅军到来。
至永乐七年秋季,辅军方至,进薄咸子关。
安南兵联舟蔽江,不下千艘,辅饬各军乘风纵火,猛烧敌舰。
敌众惊溃,溺死无算。
生擒敌目二百余人,获船四百余艘。
邓景异等登岸狂奔,辅麾军追杀,景异返身接仗,各用短兵相击,又敌不过辅军,败投季扩。
季扩自称陈氏后人,上书乞封,辅拒绝不受,进军清化,季扩远遁。
简定迟了一步,不及远行,但匿迹美良山中。
辅军入山搜寻,见简定缩做一一团一,当即牵出,送入大营。
辅遂将简定槛送京师,至即伏法。
再进军追陈季扩等,至冻潮州,生擒季扩一党一羽范友、陈原卿等二千人,悉数坑死,筑一尸一为京观。
会有朝使驰至,召辅还京,留沐晟镇守。
辅引军自归,晟复追陈季扩至灵长海口,击败敌众。
季扩穷蹙,奉表乞降。
成祖以师劳日久,姑从所请,谕令季扩为交趾右布政使。
季扩一陽一为受命,一陰一仍四掠,乃复令张辅往讨。
辅至安南,严申军令,都督佥事黄中,违命不顺,立斩以徇,众皆股栗,相率用命。
于是与沐晟合军,决计平寇,越月常江,渡神投海,过西心江,至一爱一子江,所有沿途敌众,尽行扫荡。
敌将阮师桧,以象阵来攻,辅亲为前驱,连发二矢,一矢将象奴射落,再矢将象鼻射破,象惊跃四散,敌众大愕。
前用象阵,为辅所败,至此复用象阵,真是呆鸟。
经辅军乘势掩击,顿将敌兵冲成数截,乱斫乱剁,杀得一尸一横遍野,血流成渠。
阮师桧窜入深山,由辅率将校徒步入捕,竟得寻获。
邓景异也在山中,一并拿住,立刻磔死。
陈季扩出走老挝,都指挥师祐蹑迹穷追,攻破老挝三关,蛮人溃散。
只剩陈季扩及妻妾数人,生絷以归。
辅命囚解至京,双双斩首。
与妻妾同时伏法,可谓不愿同日生,只愿同日死。
自辅三下安南,三擒伪王,威震蛮服,无不畏怀。
成祖暂命留守交趾,南陲得以无事。
小子且把南方搁下,再叙及北方时事。
从前元嗣主脱古思帖木儿,为明将蓝玉所破,败走喀喇和林,应十九回。
至土拉河畔,为长子也速迭儿所弑,部众不服,相率离散。
是时蒙古疏族帖木儿,方平定中央亚细亚,统辖西域诸汗国,略印度,破埃及,声势大震。
元初分封诸王,西北一带,有察合台、窝阔台、伊儿、钦察四汗国。
窝阔台国先亡,余汗亦次第衰微。
帖木儿起自察合台国,并有各地,参阅作者《元史演义》便见详情。
闻元嗣为明军所一逼一,窜走一隅,不禁愤怒起来,遂招集残元部众,大举东征,竟欲恢复中原,统一世界。
好大志向。
军报直达南京,成祖忙饬西宁卫守将宋晟,统率陕甘各军,加意守御。
幸帖木儿在道病殁,西徼少安。
帖木儿子孙争位,无暇及明,蒙族终致不振。
也速迭儿篡位后,国中弑戮相寻,数传至坤帖木儿,又为臣下鬼力赤一作郭勒齐。
所弑,自去蒙古国号,别称鞑靼可汗。
元室改号鞑靼,以此为始。
部民以鬼力赤并非元裔,多不从命。
元太祖弟溯只后裔阿噜台乘间杀鬼力赤,迎立坤帖木儿弟本亚失里为汗,自为太师,号召四方,渐臻强盛。
鞑靼西边有瓦剌部,为元臣猛可帖木儿后裔,与鞑靼不睦,酋长叫作玛哈木,成祖起兵北平,曾防玛哈木内袭,与他通和。
及入京为帝,封玛哈木为顺宁王。
玛哈木恃有内援,遂常与鞑靼为难。
借他人以敌同族,玛哈木也是失算。
阿噜台往击瓦剌,反为所败。
成祖闻他互相仇杀,亦欲乘此机会,收服鞑靼。
永乐六年,特遣降臣刘铁木儿不花,持着玺书,并织锦文绮等物,往抚鞑靼汗本雅失里,本雅失里不受命。
越年,又遣给事中郭骥往谕,竟为所杀。
成祖不便罢手,遂授淇国公邱福为征虏大将军,偕王聪、火真、王忠、李远等,统兵十万,北征鞑靼。
一面先谕瓦剌部,出兵夹攻。
瓦剌部酋玛哈木,不待邱福兵至,已袭破鞑靼都城。
本雅失里与阿噜台,徙居胪朐河旁。
邱福一至,探悉鞑靼已败,总道是势穷力蹙,立可扫灭,遂率轻骑千人先行,途次遇鞑靼游兵,迎头击破,追杀过河,擒住敌目一人,问明本雅失里下落。
敌目答已仓皇北走,去此不过三十里。
福大喜道:“擒贼先擒王,此行定可得手了。”
参将李远谏道:“敌众恐有诈谋,须侦查确实,方可进兵。
且后军尚未到齐,姑俟大兵会集,再进未迟。”
福怒道:“你敢挠我军心么?敌酋在前,不擒何待?”
一闻谏言,便即动怒,活画邱福卤莽。
李远又道:“将军辞行时,皇上亦再三告诫,兵宜慎重,毋为敌绐,难道将军忘了不成?”
借李远口中,补出成祖嘱语。
邱福愈怒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妄托天子威灵,敢来哓舌。
军法具在,莫怪无情。”
李远不敢再言。
王忠复力陈不可,福仍不从,麾众直入。
蒙兵遇着,未战即走,诱至深林丛菁中,吹起胡哨,伏兵四起,把邱福等困住垓心,缳绕数匝。
邱福、火真、王忠等,冲突不出,先后战殁。
李远、王聪率五百骑突围出走,被敌兵追至,酣战了好几时,亦力尽身亡。
后军闻警赶至,又被蒙兵大杀一阵,伤毙了一大半,余众遁还。
成祖闻报,因邱福不听良言,追夺封爵,下令来春亲征。
转眼间已是永乐八年,遂率师北巡,命户部尚书夏元吉,辅皇长孙瞻基,留守北京,接运军饷。
自领王友、柳升、何福、郑亨、陈懋、刘才、刘荣等,督师五十万出塞,至清水原,水一多咸苦不可饮,人马皆渴,成祖方以为忧。
忽西北二里许,有泉一涌一出,味甚甘冽,军中赖以不困。
成祖赐名神应泉。
再进至胪朐河,次苍山峡,前锋巡弋队获敌数人,箭一枝,马四匹,料知去敌不远,遂由成祖下令,渡河前进。
本雅失里不敢接战,北走斡难河。
即元太祖肇兴地。
成祖饬众奋追,至斡难河畔,追及本雅失里,驱杀过去,大败敌众。
本雅失里弃辎重牲畜,只率七骑遁去。
先是本雅失里闻帝亲征,拟与阿噜台率众西遁,阿噜台不从,于是君臣离析,本雅失里走而西,阿噜台走而东。
成祖以本雅失里远遁,不欲穷追,即命移师征阿噜台,时已盛暑,兵行沙漠,挥汗如雨,日间不便跋涉,只好乘夜东行。
既渡飞云壑,侦悉阿噜台住处,便遣使持敕谕降。
阿噜台诡言遵谕,即派数骑随使报命,自率一精一锐潜蹑于后。
成祖得去使还报,即登高东望,遥见数里以外,尘土飞扬,差不多有千军万马,急奔而来,不禁瞿然道:“阿噜台既云来降,为何带此重兵?莫非前来袭我么?”
处处留心,确是智囊。
亟命诸将严阵以待。
阿噜台到了阵前。
果然纵兵入犯,成祖麾令奋击,铳、矢齐发,射中阿噜台马首,阿噜台翻落马下,至部兵扶起阿噜台,众已大乱,阿噜台料知不支,易马返奔,被明军追杀过去,好似风扫落叶,顷刻而尽。
成祖以天气过热,收军还营,休养一日,即命班师。
阿噜台闻大军退去,又派残骑尾行,成祖正防他来袭,沿途设伏,佯令数人满载辎重,在后尾随。
蒙骑贪掠货物,竞来争夺,猝遇伏发,四面围攻,杀得一骑不留,乃安安稳稳的奏凯而回。
还次擒狐山,勒石铭功,有“瀚海为镡,天山为锷,一扫风尘,永清朔漠”十六字。
再还次清流泉,有“于铄六师,禁暴止侮,山高水清,永彰我武”十六字。
至七月中旬,始至北京,御奉天殿,大受朝贺,论功行赏有差。
诸将方共庆功成,不意都御史陈瑛,竟劾奏宁远侯何福,私怀怨望。
成祖以福为建文旧臣,未免动疑,福竟惧罪自缢。
那时成祖闻知,未免怏怏不乐。
过了秋季,启跸南归,行至山东临城县,侍妃权氏,忽得暴疾,竟尔逝世,累得成祖哀悼异常,小子有诗咏道:
赤日炎炎扈六飞,王师力敞始南归。
临城一恸红颜逝,不重功臣重一爱一妃。
欲知权妃来历,且至下回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