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史白话文
朱异传
朱异字彦和,吴郡钱塘人。
祖父朱昭之,因为学问通达在家乡享有名望。
叔父朱谦之字处光,以侠义刚烈知名。
谦之几岁时候,生母去世,父亲昭之把她临时埋在田边,被同族人朱幼方放火烧田时烧掉了。
谦之的同母姐姐偷偷告诉他,他虽然年幼,就能悲痛得像是守丧一样,长大了也不婚娶。
齐永明年间,他亲手杀了朱幼方,然后到官自首。
县令申灵勖上奏朝廷,齐武帝赞许他的义气,怕两家互相报复,就派他跟随曹武到西部去。
将要出发时,幼方的儿子朱怿在津一陽一门等候刺杀了谦之。
谦之的哥哥巽之,就是朱异的父亲,又刺杀了朱怿。
有关部门官员把这情况上报,齐武帝说:“这些都是属于大义之事,不可审讯。”
把两家全部赦免。
吴兴沈靑听说了叹息道:“弟弟死于孝,哥哥循于义,孝敬父母和友一爱一兄弟的气节,会集到他们一家了。”
巽之字处林,有志气节一操一,著《辩相论》。
小时候,顾欢见了觉得他与众不同,把女儿嫁给他。
他在齐朝官作到吴平县令。
朱异几岁的时候,外祖父顾欢抚一摸一着他,对他爷爷朱昭之说:“这孩子不是一般材料,会光耀你的门庭。”
十几岁时,喜欢聚众赌一博,成为家乡的祸害。
等长大后,却改弦更张从师求学。
梁朝初年开设五经书馆,朱异信服并就学于博士明山宾。
他生活贫困,靠给别人抄书维持生活,抄写完了自己就诵读起来。
他通读了《五经》,尤其对《礼》、《易》钻研得透彻。
还涉猎文学史学,兼通各种技艺,六博、围棋、书画、算术,都是他的专长。
二十岁时离开家乡,到京都拜见尚书令沈约,沈约对他进行面试后,跟他开玩笑说:“你这么年轻,怎么这样不廉洁呢?”
朱异疑惑不明其意,沈约于是说:“天下只有诗文、弈棋、书法这些本事,你一下全都拿走了,可以说是不廉洁啊。”
不久沈约上书说建康城应该设一个司法部门,等同中央的廷尉,皇帝下令交尚书省仔细研究,最后批准了这个建议。
按照旧制,年龄二十五岁才能作官,当时朱异刚二十一岁,朝廷特别下诏提拔他为扬州议曹从事史。
不久有诏令要寻求有特殊才能的人士,《五经》博士明山宾上表荐举朱异,说他“年纪尚轻,却已品德优良而老成持重,在人背后一人独处时也没有胡思乱想,还是行为端正如对宾客,器宇不凡,神采超拔。
好比万丈金山,还未攀援到顶;就像千寻玉海,已能窥见幽深;又好比玉器才加雕琢,锦带刚刚编织,是钟磬只要触一动便会铿锵作响,是鲜花只管采摘就会开放。
观察他的诚信行为,不只是十家也难出一个,如果委他以重任,一定能是栋梁之材”。
武帝召见朱异,让他讲说《孝经》、《周易》的意义,听后很满意,对左右的人说:“朱异的确是奇异。”
后来见到明山宾又说:“你所荐举的人很合适。”
于是召他到中书省值班,不久又兼太学博士。
那一年,武帝亲自讲解《孝经》,让朱异诵读。
又改任尚书仪曹郎,入宫兼中书通事舍人。
后来又被任为中书郎,当时是秋天,委任仪式刚开始,有蝉飞落到朱异帽子上,当时人们都说这是要加蝉珥装饰升官的兆头。
后升任太子右卫率。
普通五年(524),梁朝大举北侵,魏徐州刺史元法僧派使者来请求以全境归降,武帝让有关官员们讨论他投降的真伪。
朱异说:“自从王师北伐,连战连胜,徐州的地盘已经缩小,魏国人都愿意归顺。
法僧也怕大祸临头,他的投降一定不是假的。”
武帝就派朱异去告知元法僧,并命令各路军队接应,受朱异指挥。
到徐州后,法僧听从梁朝的意旨,如朱异所说的一样。
朱异后升任散骑常侍。
朱异容貌魁梧,举止有风度,虽然是读书人出身,却熟悉政治军事方面的旧事。
自周扌舍死后,朱异代替他作中书舍人,掌管机要,国家的军事计划,地方官员任免,朝廷仪式与国家庆典,皇帝的诏书文告敕令,都归他主持掌管。
经常是各地的报告,本部的文书,谘询情况的,请求裁决的,满满地堆在面前,朱异一面考虑一面落笔,一面阅文一面批示,敏捷周严,笔一刻不停,顷刻之间,所有公务便处理完毕。
改任右卫将军,上书请求在仪贤堂讲解武帝的《老子义》,武帝批准了。
等到讲授时,朝廷官员和社会上道俗听众有千余人,成为一时盛况。
当时城西又开设士林馆招揽学士,朱异与尚书左丞贺琛轮番去讲述武帝的《礼记中庸义》。
皇太子又召朱异到玄圃讲《易》。
大同八年(542),改加封侍中。
朱异博通多种技艺,围棋水平上乘,但贪财受贿,欺下瞒上,看皇上眼色行一事,不肯推荐贤士贬黜坏人。
各地的赠送,从不拒绝,因此招致到处痛恨。
在东陂营造房舍,极其奢华,太一陽一西斜,就到那里吃喝玩乐。
每到黄昏时,怕台门关了回不去,就带上他的卤簿从东陂的宅第到台城,让卤簿把城门钥匙掌握。
后来权势益盛,炙手可热,家产和羊侃相当。
喜欢吃喝,极尽滋味声色的享受,嘴里不断嫩鹅烤泥鳅,即使去上朝,跟随的车里也一定要带上好吃的东西。
然而对于朝中的士族贵戚态度轻蔑傲慢,有人劝他不要这样,朱异说:“我出身寒门,碰上机会才得到今天的地步。
这班贵人都仗恃他们死去的祖宗炫耀门第而轻视我,我要是对他们恭谦,他们就更瞧不起我,因此我就要先瞧不起他们。”
自从徐勉、周扌舍死后,掌权的外朝有何敬容,宫内有朱异。
敬容质朴谨慎不善文辞,以国家政务为己任;朱异富于文采聪敏博学,想方设法沽名钓誉。
二人行为不同而都受到一宠一幸。
朱异在内省十余年,从未受过责备。
司农卿傅岐曾经对朱异说:“如今圣上把国家重任委托给先生,您怎么可以什么事都一味顺从圣上的意思呢?近来听说外边很有些闲话啊。”
朱异回答说:“这正说明我不能违背皇上的意思来争辩。
如今天子圣明,我怎么能以道听途说来干扰天子的视听呢。”
太清二年(548),任中领军,中书舍人的职务不变。
当初,梁武帝梦见中原全部平定,满朝称庆,非常高兴,告诉朱异说:“我平时很少做梦,但一做梦就会应验。”
朱异说:“这是天下一统的征兆。”
等到侯景要求投降,武帝召集群臣上朝讨论,尚书仆射谢举等人认为不能答应。
武帝想接纳侯景,但还决定不下来。
曾有一次早起来到武德阁,自言自语说:“我们国家好像金瓯一样,完整无缺,如此太平无事,如今轻易地增加土地,难道合乎情理吗?万一招致什么麻烦,就后悔莫及了。”
朱异揣摸武帝的心思,回答说:“如今圣明治理天下,上合天意,北国的遗民百姓,谁不仰慕我朝?只是没有机会,无法实现他们的心愿。
如今侯景割据地盘占东魏的大半,从远方来归顺我朝,如果不予接纳,恐怕断绝了后来人的希望。”
武帝很同意他的话,又想到以前的梦,于是就接纳了侯景。
等到贞一陽一侯萧渊明被东魏战败俘虏,武帝忧愁地说:“如今难道要学晋朝的榜样了吗?”
不久萧渊明从东魏派人来转达东魏丞相高澄要求讲和的意思,武帝让有关官员商议。
朱异又说以讲和为适当,武帝听从了他的意见。
当年六月,派遣建康令谢挺、通直郎徐陵出使北方与东魏和好。
当时侯景镇守寿春,怕自己被梁朝出卖而感到疑惧,屡次上书梁武帝请求不要与魏讲和,并写信给朱异,送他黄金二百两,又给制局监周石珍写信,请他在朝廷上给自己说话。
朱异收下了他的赠金却没有阻止朝廷派使节和东魏议和,侯景于是造反。
当初,侯景酝酿造反时,合州刺史鄱一陽一王萧范、司州刺史羊鸦仁都屡次有奏章上报,朱异认为侯景亡命投靠,孤单寄身梁朝,一定不会造反,就对萧范派来报奏的信使说:“鄱一陽一王竟然不能容许国家有一位客人吗!”把他们的奏章都压住不上报。
等贼兵到了板桥,侯景派前寿州司马徐思玉先来求见武帝,武帝召问他,思玉谎称反对侯景,请回避众人再奏事。
武帝正要左右退出,舍人高善宝说:“思玉从贼军方面来,真假难辨,怎能让他一人独自和皇上留在殿上呢。”
当时朱异在场陪坐,反驳说:“徐思玉难道是刺客吗?说的也太离奇了吧。”
善宝说:“思玉已经把临贺王引到故国去了,怎能轻信他。”
话没说完,思玉果然掏出侯景的书信,朱异非常惭愧。
侯景遂即以讨伐朱异和陆验为名进一逼一建康。
等侯景兵临城下,又射上书信说:“朱异等人专断朝政,作威作福,我被一奸一臣陷害,想杀害我。
陛下如果杀了朱异等人,我就勒马北还。”
武帝问太子萧纲说:“有这样的事吗?”
萧纲回答说:“有。”
武帝召有关官员要杀朱异,萧纲说:“侯景不过以杀朱异等人为借口罢了,今天杀朱异,救不了眼前的急难,只会被后世取笑。
等叛乱平定以后,再杀他也不晚。”
武帝就没这样做。
朱异正得势时,满朝官员无不对他又怕又恨,即使皇太子也对他心怀不满。
到这时候城内人们全都怨恨朱异,皇太子作四言《愍乱诗》道:“悯彼坡田,叹此氛雾,信用一奸一佞,误国前途。”
又作《围城赋》,末尾有这样的句子:“看那人高冠厚履,食列鼎乘肥马。
登帝宫之丹墀,穿玉殿之金扉。
参政事与谋国策,处显要作福作威。
因为他四郊到处营垒,因为他天下狼烟横飞。
问豺狼是哪个?看毒虫他是谁?”
都是指的朱异。
另外有一次武帝登南城楼观察敌情,回头问朱异说:“四郊这么多营垒,是谁的罪过呢?”
朱异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回答,因此既羞惭又生气发病而死,享年六十七岁。
下诏追赠为尚书右仆射。
以前尚书官不用来赠人,朱异死后,武帝感到悲痛惋惜,这才商议追赠的事,左右有和朱异关系好的,就进言说:“朱异生平的愿望,是想作执法官。”
武帝因为这是他的夙愿,才特地赠予他。
朱异揽大权三十多年,善于迎一合武帝的心思,所以特别受到一宠一幸重用,历任官阶从员外常侍到侍中,四任官职皆佩珥貂,从右卫率到领军,四个职位都有卤簿供使唤,这是近代从来没过的。
朱异和他几个儿子的房宅从潮沟一直排列到青溪,里边有台观池塘等游乐设施,每到闲暇时就和宾客在其中游玩。
各地送的礼物,堆得满满的,朱异生一性一吝啬,从来不肯分送给别人。
厨房里的珍馐菜肴多得经常腐烂,每月要扔掉十几车,可是即使他的儿子们和姬妾们也都不肯给一点儿。
他撰写有《礼》、《易》讲疏和仪注文集百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