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鸿零雁记
第四章
一日薄暮,荒村风雪,萧萧彻骨。
余与潮儿方自后山负薪以归。
甫入门,见吾侞媪背炉兀坐,手缝旧衲,闻吾等声气,即仰首视余曰:“劳哉小子!吾见尔滋慰。
尔两人且歇,待我燃烛出鲜鱼热饭,偕尔晚膳。
吾家去湖不远,鱼甚鲜美,价亦不昂,村居胜城市多矣。”
余与潮儿即将蓑笠除下,与媪共饭,为况乐甚。
少选,饭罢,媪面余言曰:“吾今日见三郎荷薪,心殊未忍。
以尔孱躯,今后勿复如是。
此粗重工夫,潮儿可为吾助。
今吾为尔计,尔须静听吾言。
吾家花圃,在三春佳日,群芳甚盛。
今已冬深,明岁春归时,尔朝携花出一售,日中即为我稍理亭苑可耳。
花资虽薄,然吾能为尔积聚。
迄二三年后,定能敷尔东归之费,舍此计无所出。
三郎,尔意云何?”
余曰:“善,均如媪言。”
媪续曰:“三郎,尔先在一江一 户固为公子,出必肥马轻裘,今兹暂作花佣,亦殊异事。
虽然,尔异日东归,仍为千金之子,谁复呼尔为鬻花郎耶?”
余听至此,注视吾媪慈颜,一笑如春一温一 焉。
岁月不居,春序忽至。
余自是遵吾侞媪之命,每日凌晨作牧一奴一装,携花出一售,每晨只经三四村落。
余左手携花筐,右手持竹竿,顶戴渔父之笠,盖防人知我为比丘也。
踯躅道中,状殊羞涩,见买花者,女子为最多,次则村妪耳。
计余每日得钱可二三百,如是者弥月矣。
一日,余方独行前村,天忽陰晦,小雨溟-,沾余衣袂。
此日为清明前二日,家家部署扫墓之事,故沿道无人,但有雨声清沥愁人而已。
余纡道徐行,至一屋角细柳之下枯立小憩,忽睹前垣碧纱窗内,有女郎新装临眺,容华绝代,而玉颜带肃,涌现殷忧之兆。
迨余旁睇,瞬然已杳。
俄而雨止,天朗气清,新绿照眼。
余方欲行,前屋侧扉已启,又见一女子匆遽出而礼余,嗫嚅言曰:“恕一奴一失礼。
请问若从何方至此,为谁氏子?以若年华,奚至业是?若岂不识韶光一逝,悔无及耶?请详答我。”
余聆其言,心念彼女慧甚,无村竖态,但奚为盘问,一若算命先生也者?殆故探吾行止,抑有他因耶?余惟僵立,心殊弗释,亦莫审所以为对。
良久,彼女复曰:“吾之所以唐突者,乃受吾家女公子命,嘱必如是探问。
吾女公子情性幽静无轮,未尝共生人言语,顾今如此者,盖听若卖花声里,含酸哽余音。
今晨女公子且见若于窗外,即审若身世,固非荒凉。
若得毋怪我语无轮次?若非‘河合’其姓,‘三郎’其名者耶?”
余骤闻是言,愕极欲奔,继思彼辈殆非为害于余,即漫声应之曰:“诚然。
余亟于东归寻母,不得不业此耳。
尚望子勿泄于人,则余受恩不浅矣。”
女重礼余,言曰:“谨受教。
先生且自珍重。
明晨请再莅此,待我复命女公子也。”
余自是心绪潮涌,遂怏怏以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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