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义
第九十三回 夹峰山施俊被掠 衅馆锦笺求情
诗曰:
到处为人抱不平,方知三侠是英雄。
数杯薄酒堪消渴,山望夹峰足暂停。
且说众位离了清净禅林,晓行夜住。
那日正走之间,见前面黑巍巍、高一耸耸、密森森、叠翠翠一带高山阻路。
北侠问道:“二位贤弟,这不知是什么山?”
丁二爷说:“别是夹峰山罢?”
北侠说:“能这么快就到了夹峰山?他们说到夹峰山,就离武昌府不远了。”
忽然打那边树林中出来了一位樵夫,挑了一担柴薪,头戴草纶巾,高挽发髻,穿蓝布裤褂,白袜靸鞋,花绷腿;黑黄脸面,粗眉大眼,年过三旬。
展爷过去抱拳说:“这位樵哥请了。”
那人把柴担放下,说:“请了。”
展爷说:“借问一声,这山叫什么山?”
樵夫说:“这叫夹峰山。”
展爷说:“这可是奔武昌府的大路?”
樵夫说:“正是。”
展爷说:“借光了。”
那樵夫担起柴担,扬长而去。
他们三位就看见前面有一伙驮轿车辆,驮子马匹走的尘土多高,绕山而行。
又走了不远,丁二爷看见道北里一个小酒馆,说道:“二位想喝酒不想?要想酒喝,咱们在此处吃些酒再走。”
北侠百依百随。
展爷也愿意歇息歇息。
北侠说:“很好,咱们吃杯酒再走。”
就奔酒铺而来。
到了铺中,原来是个一条龙的酒铺。
直奔到里,靠着尽北头,一张桌子,三条板凳,三人坐了。
伙计过来说:“你们三位吗?”
丁二爷说:“不错,我们三个人。”
伙计说:“我们这可是村薄酒。”
二官人说:“村薄酒就村薄酒。
可是论壶?”
伙计说:“不错,论壶。”
丁二爷说:“先要三壶。”
伙计答应,拿过四碟菜来:一碟咸豆儿,一碟豆腐干,一碟麻花,一碟白煮鸡子儿,外带盐花儿。
二爷说:“就是这个菜蔬?”
伙计说:“就是这个菜蔬。”
二爷说:“没有别的菜蔬?”
伙计说:“没有别的菜蔬。
本是乡下的酒馆,就是这个菜蔬。”
北侠说:“就吃这个罢,要吃荤的,上店内吃去。”
二爷说:“就是罢。”
少刻,把酒烫来,每位一连喝了三壶,终是没有什么菜蔬,商量着也就不喝了,打算付了酒钱就要起身。
忽然慌慌张张打外头跑进一个人来,三位一看那个人,手拿着头巾,岁数不大,二十上下的光景,面有惊慌之色,身穿蓝袍,白袜青鞋,面白如玉,五官清秀,眼含痛泪,进了酒铺,二目如铃,口说道:“我渴了!那里有凉水,我喝点,快着!快着!”过卖说:“在家伙隔子后头有大白口缸,缸内有一个瓢子,拿瓢子舀了水,自己喝去。”
说毕,用手一指。
那人直奔缸去,将要舀水。
北侠见他神色忙迫,必然是远路跑来。
倘若跑的心血上攻,肺是炸炸的,若要喝下冷水去,炸了肺,这一辈子就是废人了。
北侠用手揪住说:“你别喝冷水,我们这里有茶。”
那人说:“不行,热茶喝不下去,我喝的难受。
我喝水还得报官去哪!我们相公爷,连少一奶一奶一带姨一奶一奶一,连婆子丫鬟,驮子马匹,金银财宝,全让他们抢了去了。”
北侠问:“什么人抢去?”
回答说:“是山贼。”
又问:“山贼在那里?”
回答:“就是这个夹峰山,有山大王连喽兵,把我家少主人掠去。”
北侠又问:“你上那里去?”
回答说:“我去告状。”
北侠说:“你上那里告去?”
又回答:“我打听属那里管,我找他们这里州县官去。
他得好好的与我拿贼。
不然,他这官不用打算著作了。”
北侠笑道:“你们有多大势力,本地州县官给你们家作哪?”
那人说:“我可不是说句大话,襄陽太守是我们少爷的岳父,长沙太守是我们少爷二叔父。”
北侠说:“你家相公是施俊施相公么?”
那人瞧着北侠道:“不错,我少主人是施俊施相公。
你怎么认得?”
北侠一惊,说:“有个艾虎,你听见说过没有?”
那人说:“那是我们艾二相公爷,此时要有他老人家,可就好了。
你老人家知道在那里不知?”
北侠说:“你放心,有我哪,艾虎是我的义子,我听他说过,与你家少主人结拜。
你叫什么?”
书童儿说:“我也听见我们施相公说过,艾二相公爷的义父是北侠爷爷。”
原来书童就是锦笺,因在长沙遇难,有知府办明无头案。
假金小一姐丫鬟,邵二老爷的主意,就与公子成亲。
后来才与金大人那里去信。
正是父女母女在黑狼山下相认。
以后到任,王夫人带着金牡丹,与老爷说明,要上长沙见见那金小一姐是谁。
金知府也就点了头,叫他母女带了婆子、丫鬟等到长沙。
佳蕙就上了吊了,多亏锦笺报与相公爷知道,方才解将下来。
也对着金小一姐宽宏大量,倒是苦苦的解劝。
又是邵二老爷的主意,真的也在此处完婚。
有百日的光景,施大老爷来信,病体沉重,急急的回家,若要来晚,大老爷命就不保,故此施俊、金小一姐、佳蕙一同起身。
好在小一姐与佳蕙不分大小;佳蕙也好,不忘小一姐待他这个好处,三个人十分和美。
驮子上许多的黄白之物。
驼轿上是金牡丹,那个驼轿是佳蕙,马上是施俊,引马是书童儿锦笺。
将到山口,有锣声响,不多一时,寨主、喽兵全出来了。
一家寨主大王,三四十喽兵出山口,就把书童儿吓的坠马,装死不动。
见喽兵赶驮子上山,连相公俱都被捉。
锦笺就跑,跑不甚远,口干舌燥,奔了酒铺,求口水喝,被北侠揪住一问方知。
书童儿也知道北侠,急忙跪下与欧陽爷叩头,又问:“那二位是谁呀?爷爷。”
北侠笑道,说:“这孩子真聪明。
也罢,与你见见。
这是墨花村的丁二爷,这是常州府展护卫老爷。”
锦笺又与二位叩头,说:“三位爷爷,求你们三位搭救我主人,不知行与不行?你们三位若一宠一着我们艾相公爷,能格外恩施,要全将我们相公、少一奶一奶一救出山来,不但我,就是我们家的老爷,一辈子也忘不了几位爷爷的好处。”
丁二爷先说:“你也不用去报官。
我也不是说句大话,勿论那山贼寇顶生三头,肩生六臂,有姓丁的一到,准能把他那山寨碎为齑粉。”
立刻就把过卖叫来算帐,遂急给了酒钱,就催着南侠、北侠起身。
欧陽爷拦住说:“不可。”
随叫过卖问道:“伙计,我问你,这座山可是夹峰山不是?”
过卖说:“是夹峰山。”
北侠问:“此山有多少山贼?”
伙计说:“这座山先前一个山贼也没有,如今日子不多,有了山寇。
听人说,有三个山王寨主,喽兵共有四五十人。
可也不伤害过往的行人,也不抢男掠女,也不放火杀人,也不下山借粮。
山上可是有贼,这一方没报过案。”
丁二爷说:“你们别是一手儿事罢。
这里现有他家的相公、少一奶一奶一,连婆子、丫鬟都抢上山去了,你还说不劫夺人?”
过卖说:“爷台,你真会说。
我们这小铺多了没有,正开了三四十年,与山贼同类,早就让官人办了,能到如今?”
北侠说:“你不用听我们二爷的。
我问你,这山上寨主姓什么,你知道不知道?”
过卖说:“我们要说出来,更是一手儿事了。”
北侠说:“你不必多心,我与你打听打听。”
伙计说:“我们这里是个酒铺,在此喝酒的常提他们。
听人家说,大寨主叫玉猫展熊飞。”
这三人听了大笑,问说:“叫什么玉猫展熊飞?这二寨主哪?”
回答说:“叫彻地鼠韩彰。”
三人听说叫彻地鼠韩彰,问:“三寨主哪?”
回答道:“三寨主不大记得了。”
丁二爷说:“这可不能不管这个事了。”
展爷说:“你们不管,我也要得管。
不然这事到了京都,我应当奏参。”
给完了酒钱,多给了些伙计的零钱。
三位出来,带着锦笺。
书童暗喜,想着相公有了救星了,水也没喝,也不渴了,跟着就走。
拐了两山弯,北侠叫他带路找山口,书童答应。
正走之间,见太陽西垂,东边一片松柏树,对着日色将落的时候,照定松树,碧英英的好看。
耳边忽然有人念声“无量佛,原来是三位施主,贫道稽首”,过去了。
三人回顾,是一段红一墙,有个硃红的庙门,高台阶上站定一位老道。
看看有些奇怪,穿一件银灰色的道服,银灰色的丝绦,银灰色的九梁纯陽巾,迎面嵌白玉,双垂银灰色飘带,蹬一对双脸银灰道鞋,白布袜子;手拿拂尘,面如美玉,两道细眉,一双长目,皂白分明,五形端正,唇似涂硃,牙排碎玉,大耳一垂轮,三绺短髯,细一腰阔背,一精一神足满,透出了一派的仙风道骨,念了声“无量佛”。
北侠一见,暗暗的就有几分喜一爱一,见他念了一声佛,说:“三位侠义施主,焉有过门不入之理?请在小观吃杯茶。”
北侠听那人称三位侠义,只当认得丁、展二位;丁、展二位以为老道认的北侠哪。
三人对猜,故此全是一口同音说:“道爷请了。”
老道再三苦让,三位也就点头进了庙门,直奔鹤轩,连锦笺也进了屋子。
三间西房,迎门一张佛桌,悬着一轴纸像,是一位纯陽老祖;桌上有五供,铜香炉内有白檀。
三位落坐。
道爷在对面相陪,言道:“未能领教三位施主贵姓高名,仙乡何处?”
欧陽爷自思:“原来老道全不认得,假冲熟识。”
北侠说:“道长仙爷,若问弟子,我乃辽东人氏,复姓欧陽,单名一个春字,人称北侠,号为紫髯伯。”
道爷一听,又念声:“无量佛!原来是欧陽施主,小道久闻大名,如雷贯耳,皓月当空,自恨无福相见,今日得会尊容,实是小道的万幸。
无量佛!这位哪?”
展爷说:“小可常州府武进县玉杰村人氏,姓展名昭,字是熊飞。”
老道大笑,说:“原来是展护卫老爷,可称得起朝野皆知,远近皆闻,名昭宇宙,贯满乾坤。
今日光临小观,蓬荜生辉。
无量佛!这位呢?”
丁二爷说:“我乃松江府华亭县墨花村的人氏,姓丁双名兆蕙。”
道爷说:“原来是双侠。
贵昆仲之大名,谁人不知,那人不晓,名传天下,四海皆闻。
今日三位大驾光临,真是小道之万幸。
无量佛!”遂唤小老道献茶。
北侠问道:“弟子未能领教道长仙爷的贵姓?”
老道说:“小道姓魏,单名一个真字。”
北侠说:“莫不是人称云中鹤魏道爷,就是尊驾?”
老道回答说:“正是小道的匪号。”
北侠说:“原来是魏道爷,弟子也是久闻大名,只恨无福相会。
今日在宝观相逢,是我等不幸中之大幸矣。”
说毕大笑,暗看展、丁二位一眼,就知道沈中元与他是师兄弟,他在此处,不必说沈中元定在他的庙内,掩藏着了大人的下落。
可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