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
第05章
1.河边连下了几天雨,河水猛涨,看上去汪洋一片。
苏三一娘一找了个河水转弯的地方,坐下来开始洗衣服。
突然,她面前不远的水中猛地钻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赤身露体,吓得苏三一娘一扭过头去。
这少年手里抓着一尾大鱼,抹了把脸上的水,嘻嘻地笑,他一见河岸有个女的,忙没半身于水中,鱼仍举在空中,他说:“你是苏三一娘一,对不对?”
苏三一娘一看了一眼这个英俊的孩子,问:“你怎么知道我?”
“我也是太平军啊!”他把大鱼往河沿上一甩,鱼在苏三一娘一身边乱蹦乱跳。
他在水中忽上忽下,钻来钻去,不一会又摸上一尾鱼,他说:“你拿去献给天工做鱼汤吃吧。”
苏三一娘一问:“你为何不自己去献?”
那孩子又嘻嘻一笑,说:“那不是僭越了吗?我连个小卒都不是,哪敢去冒犯天王?”
苏三一娘一不禁喜欢起他来:“你还懂得越越?你叫什么呀?”
“我叫陈玉成,是跟叔叔来投太平军的。”
“你上来,小心淹着。”
苏三一娘一说。
“你闭上眼睛。”
陈玉成打着水花说。
“好。”
苏三一娘一笑眯眯地闭起了眼睛。
陈玉成飞快地奔跑上岸,从树上拿下衣服,穿上,说了声:“好了。”
苏三一娘一洗着衣服,问:“你是全家跟太平军走的了?”
“我从小没爹没一妈一,只有一个叔叔。”
陈玉成说,“是叔叔把我带来的。”
“你叔叔叫什么?在谁手下打仗?”
苏三一娘一问。
陈玉成说:“他叫陈承溶。
他打仗不行,写个字啊,出个计谋啊,他行。”
“这么说你叔叔可当军师了?”
苏三一娘一笑了起来,问,“你念过几年书?”
陈玉成说:“三年。”
“三年不算少了。”
苏三一娘一又问,“你学过武艺吗?”
陈玉成说:“跟山上的老和尚学过,后来那庙让你们给烧了,佛像也丢到大江里去,和尚哭了一场上广东去了,我就没再学。”
“你使一路拳我看看。”
苏三一娘一说。
陈玉成“嗖”地跳起,拉开架式,来了个骑马蹲裆式,接着打出了一套娴熟的拳法。
苏三一娘一道:“你这南拳打得不错呀,你使一槍一的本事呢?”
陈玉成从树上折了一根木棒,又练了一通棍。
苏三一娘一摇摇头,甩甩手上的水,站起来,接棍在手,说:“你应该这样。”
说罢大显身手,看得陈玉成眼花缭乱。
等苏三一娘一收棍立稳,陈玉成忙跪下说:“收我当徒弟吧。”
苏三一娘一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说:“你这孩子倒乖。
我的武艺是从不传人的,行了,你起来,我往后慢慢教你,你就当我的小一弟一弟,就跟着我吧。”
陈玉成喜出望外,连声说:“太好了,太好了,我就认你做姐姐了。”
2.永安城下(一八五一年九月二十二日)
尘土飞扬,千军万马正杀奔永安而来,五色大旗迎风招展,其中最醒目的一面上面绣着“太平天国前军主将萧”,另一面是罗大纲的“太平天国左二军帅罗”以及洪宣娇的“太平天国女营殿右检点洪”,大军掩杀而来,杀声震天。
3.永安城外太平军扎下营后,罗大纲带洪宣娇、苏三一娘一等沿永安州城视察。
永安城介于长寿河与通文江之间,四面环水。
立于马上,罗大纲说:“永安州城虽小,地势险要,四面环水不说,晒布岭、暸望岭、不叫岭、一团一冠岭雄峙城外,城倒是不大。”
苏三一娘一说:“城墙是新修的,高不过一丈六尺,厚顶多六尺,又没有子城,没有护城河,狭小而简陋,仅四个城门,好打。”
洪宣娇说:“用天王的话说,不过是‘塞尔小城’罢了。”
罗大纲笑笑:“不可轻敌。
我们北路军虽到了永安城下,可东王的南路军遭到一团一练堵截,进展艰难,他们吸引了清妖,我们才有机会偏师疾进。
我们必须尽快打下永安。”
苏三一娘一说:“打吧,士气正是高涨之时,等到清妖援兵到了,就不好打了。”
罗大纲说:“好,我从东边宣化门攻,苏三一娘一从西边镇远门攻,宣娇攻南边永定门,如何?”
二人都点了头。
4.永安城下从城墙下看出去,城外旌旗如林,军营帐篷连成了片。
守城士兵惊慌失措,一个把总哀叹道:“长一毛一神出鬼没,各路军马全扑到南面去了,永安州空虚,这怎么能守得住?”
这时罗大纲、洪宣娇已在指挥士兵用云梯火炮攻城。
洪宣娇身披黄金锁子甲,威风凛凛,她带谢满妹亲自攀上云梯,第一个登上城墙,与守敌拼杀,一连手刃四个清兵。
一见统帅如此奋不顾身,太平军更加奋勇登城。
先攻人的大开城门,萧朝贵亲率骑兵冲过吊桥从城门驰人。
太平天国的五色旗插上了城头。
5.向荣大营赛尚阿脸色铁青地步人向营中军帐,摘下遏必隆刀,“啪”地放在案上。
向荣、乌兰泰、刘长清等将领肃立两侧。
赛尚阿环顾左右,问:“北路守大黎的将领是哪个?”
所有的将领目光都集中在一个胖墩墩的将领身上。
胖子只得出列,说:“禀大人,是小的,方山协副将李青。”
赛尚阿说:“听说你不战而让路给贼兵?有无此事?”
李青道:“回大人,贼势甚众,下官已尽了全力……”
赛尚阿拍了一下桌子,将遏必隆刀向前一推说:“摘去李青顶戴花翎,推出辕门斩首。”
李青大叫:“大人……”
已经上来几个清兵,将李青拖了出去。
赛尚阿叹口气道:“老夫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肯使用御赐遏必隆刀,可诸位太说不过去了,不但未能将匪徒歼灭于山中老巢,反倒令其突出重围,占了永安州,实在有负皇恩。”
众将皆低头喊“喳”。
赛尚阿说:“乌兰泰发现永州有失,间道赴援,还算快的,你部现在何处?”
“回大帅,”乌兰泰说,“沐恩屯兵于文圩,威胁永安州南面。”
“好。”
赛尚阿又说,“刘长青、李能臣二部应立即赶往荔浦,姚莹所部四千人,须驻扎古排,防堵永安北路,向荣重兵也要摆在北面,千万不能让长一毛一北上攻打省城桂林,那可就坏大事了。”
6.永安州(一八五一年十月一日)
洪秀全的车驾和卫队正浩浩荡荡人城,一路看见太平军在张贴安民告示,有的在从官府起运银两、粮食。
洪秀全令车马停下,转对石达开道:“凡一切杀妖取城,所得金宝、绸帛、宝物等项,俱不得私藏,尽行缴归天朝圣库。”
石达开答道:“是,我马上去督办。”
洪秀全又说:“天国军民人城,不可扰民,凡抢劫、一奸一婬一者杀勿赦。”
7.北京养心殿咸丰正大发脾气,脚下跪下一大群大臣。
咸丰怒声道:“赛尚阿无能,如此昏聩误事,辜负了朕的倚重。
你们说,怎么办?”
肃顺答:“奴才以为,应给予处分,仍让他戴罪自赎。”
咸丰说:“即将赛尚阿革职留任。
巴清德、向荣摘去顶戴、花翎,戴罪自赎。
既然乌兰泰尚能卖力追击,不予置议。”
肃顺奏道:“据奴才判断,长一毛一熟知地理,南北转进,令我官军尾随堵截,极为疲惫,粮供一应不上,士气低落,加之向荣、乌兰泰不和,致使多次贻误战机。”
咸丰说:“限期拿下永安城,朕不管那么多。”
肃顺道:“奴才以为,除去力剿,还应辅之以安一抚,甚或用反间计。
奴才想,长一毛一本是一群亡命乌合之众,岂有无懈可击之理?”
咸丰说:“可给赛尚阿一道密谕,令其利用反间之计,这是事半功倍之事。”
肃顺答:“喳。”
8.永安城南面水窦要塞水窦乃永安城南翼要塞,莫家村雄踞城南,与长寿圩倚伏相通。
秦日纲统重兵在水窦扎营。
这天秦日纲正陪同主将杨秀清在视察。
秦日纲遥指对面乌兰泰的兵营,说:“乌兰泰的大营十几里,不过他过不了我这一关。”
杨秀清嘱咐说:“切不可大意。
永安城是个难守易攻的小城,水窦是门户,你这里以莫家村为接应,以各隘口为堤防,十分重要,我已把大兵全调守城外,城内不过三千兵,这意思你懂吧?”
秦日纲说:“末将一定恪尽职守。”
9.永安大校场旌旗如林,号角频吹,各军列成方阵,每军有旗六百五十六面,军旗阔四尺半,两司马旗二尺半,已由当初“裂帛为旗”变为旗林如海了。
永安城万人空巷,都来校场臂看封王大典。
杨秀清、萧朝贵、冯云山、韦昌辉、石达开俱已穿上了黄缎王袍。
典礼官陈承瑢正在替天王宣读封王诏旨:“前此左辅、右弼、前导、后护各军师,朕命称为王一爷,姑且从几间歪倒。
据真论道,有些冒犯无父,天父才是爷也。
今特褒封左辅正军师杨秀清为东王,管制东方各国;褒封右弼又正军师萧朝贵为西王,管制西方各国;褒封前导副军师冯云山为南王,管制南方各国;褒封后护又副军师韦昌辉为北王,管制北方各国;又褒封达胞为翼王,羽翼天朝。
以上所封各王,俱受东王节制。”
宣读完毕,洪秀全亲颁封典诏书。
五王在天王面前谢恩行礼。
乐声齐鸣,礼炮轰响,万民欢腾。
10
韦国辉王府韦昌辉正与秦日纲闲话。
韦昌辉说:“你守水窦可要仔细,永安安危系于你一身啊。”
秦日纲说:“征战杀伐,我秦日纲为天朝屡立功勋,封王的时候没我的份了,我比石达开差什么?”
韦昌辉说:“千万别这么说,天王封你为天官正丞相,是众官之首,可见是十分倚重的,依天王的意思,也想封你为王的。”
秦日纲瞪起眼睛说:“又是杨秀清捣鬼,是不是?”
韦昌辉说:“也不能说是他作祟。
封王的前一天,天降瑞雪,天父临凡,通过杨秀清之口,传下上帝旨意,除天王外,只封五王。
天王也不能违反天父之命啊!”
“去他的吧。”
秦日纲说,“什么天父天兄,这和他妹妹杨云娇弄的那个鬼神附体有什么两样?我才不信,唬天工罢了。”
韦昌辉笑问:“你以为天王会信吗?”
“他怎么不信?”
秦日纲说,“拜上帝传教,是他首创,他能不信上帝?起事之前,从金田祠堂后头不是还挖出碑来了吗?”
韦昌辉眯起小眼睛只是笑。
“你笑什么?”
秦日纲问。
“我笑你痴。”
韦昌辉道,“我早料定没那么巧。
原来是半夜三更萧朝贵去埋进去的。”
“当真?”
秦日纲大为惊诧。
“有人看见,是一个马夫。”
韦昌辉说,“他第二天就被处斩了,理由是对上帝不恭。”
秦日纲说:“岂有此理,他们装神弄鬼,长此下去,正气何在?”
“你千万莫声张。”
韦昌辉道,“埋石碑也好,天父下凡也罢,都是做给天国广大士兵看的,你若一捅一破了,天国上下可能尽成一盘散沙。
宁可我们自己受些委屈,也万万不能点破,不可不维护大局。”
秦日纲点点头:“这个我懂。
我在开银矿的时候,惩治欺心的人,也用降童术对付过,难得的是有人信这个。”
11
赛尚阿大营赛尚阿对向荣说:“你看,这成何体统,永安城里的长一毛一居然妄改正朔,颁行新历法,公然反叛,实属罪大恶极呀。”
脑后已经没有了花翎的向荣拾起桌上太平天国的一份天历看看,又说:“他们还发布了《太平礼制》,规定到了小天堂后,从诸王到两司马官级的森严等级,乃至礼仪,都总其大成刑在这里了。”
“什么叫小天堂?”
赛尚阿问。
“沐恩也不懂。”
向荣道,“我猜想,是指一个地方,或北京,或金陵吧?因为他们说,一切都到小天堂兑现。”
赛尚阿拍打着桌上的《奉天讨胡布谕四方檄》说:“这个文告极有煽动一性一。
饥民灾民和不轨之徒一旦得此文告,必定踊跃为之驱使。
你看,这里说:”务期肃清胡氛,共享太平之乐。
‘何其毒也。
“
向荣叹道:“大帅想,为何长一毛一越剿越多?流民如蜂趋蚁附,也有点官一逼一民反的味道。”
赛尚阿道:“离京出来方知吏治之坏,已到了扰民民不得安的地步了。”
忽有总兵长寿走进来报告说:“大帅,我们营前抓到三十几个长一毛一,是从博白过来的,尚未穿长一毛一军装,是新招来的匪众,招兵的人叫周锡能,只用了一回刑,就什么都招了,他是长一毛一的一个军帅。”
赛尚阿问:“军帅是何官职?”
长寿道:“大约相当于总兵。”
向荣道:“军帅下有师帅、旅帅,一军帅辖一万二千多人。”
“那官不小了嘛。”
赛尚阿很感兴趣地说,“把他带来。
我倒要见识见识这个长一毛一的军帅。”
长寿说:“沐恩已带来了。”
他走到营帐门口,一摆手,士兵押着周锡能进来。
赛尚阿一见周锡能被绑着,就喝令:“快快松绑,我请来的客人,怎么好如此无礼?”
长寿亲自上去为周锡能解绑。
赛尚阿对向荣、长寿说:“你们都先下去吧,我想同这位兄弟单独谈谈。”
向荣、长寿走了出去。
赛尚阿给周锡能倒了茶,说:“壮士请坐。”
周锡能勉强坐下。
赛尚阿说:“你们扯旗造反,其实不全怪你们,那些贪墨之官害民太苦,官一逼一民反,民不得不反,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种谈话方式、口气和观点,不能不令周锡能大为惊奇,瞪大眼睛看着这个须发皤然,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大官。
赛尚阿又善解人意地说:“你们反抗朝廷,就你个人来说,你为了什么?”
周锡能不答,他在研究赛尚阿的真实意图。
赛尚阿说:“你不答我也知道,还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封妻苗子,过上好日子。
你们占了永安,又封王又封侯,与当今大清一样,这足以证明你想要得到什么。”
周锡能更不言语,已有几分服他。
赛尚阿又说:“你选择这条光宗耀祖、升官发财之路是个畏途、险途。
你信不信?你们几时能打到北京去?你们能胜利吗?即使侥幸成功,也必经千万个大小之战,你能活着见到得胜那一天吗?倘败了,不但你本人身首异处,那祸事要波及九族啊。”
周锡能说:“不反也是死,反也是死,不如反一下,或许有活路。”
赛尚阿说:“不然。
不反如果可以升官发财呢?”
周锡能有些恐惧地望着赛尚阿。
赛尚阿说:“老夫一言九鼎,且是奉了圣上密谕的,如你肯悔悟,我可以保奏你当一镇总兵,堂堂二品大员,你不动心吗?这不比你出生人死又毫无希望地去混,不是好得多吗?”
周锡能仍旧望着赛尚阿,已经心族摇动。
12
校场上陈玉成已是标准的太平军装束,他正在一操一练童子军,大约有二百人左右,年龄在十到十四五岁之间,他们步伐齐整,一精一神抖擞,令站在队前的洪宣娇、苏三一娘一十分欣慰。
现在分队练习刺杀格斗,小兵们均赤膊对阵,陈玉成见一个身一体纤细的小兵却穿着长衣,且动作不规范,就走过去,拍了他一下,示意与自己摔跤。
那小兵原来是女扮男装的曾晚妹。
洪宣娇和苏三一娘一饶有兴味地看着。
陈玉成问:“你叫什么?”
“曾晚生。”
曾晚妹脆声脆气地答。
“怎么像个丫头的动静。”
陈玉成拉开了架势,说了声:“上!”
曾晚妹摩拳擦掌,一个饿虎掏心,向陈玉成扑来。
陈玉成以逸待劳,轻轻向左一闪,将她一夹,夹了起来,不容她反手,已经将晚妹按倒在地。
曾晚妹已出汗了,她不服气,说:“再来!”
陈玉成说:“把衣服脱掉,像他们一样。”
曾晚妹恐惧地后退一步,说:“不。”
陈玉成笑了:“这有什么怕的,莫非你身上长了蛇皮?”
曾晚妹执意不脱,而且说了声:“我不练了。”
回身就跑。
陈玉成大叫一声:“回来!”曾晚妹理都不理他,径自向洪宣娇跑去。
陈玉成生起气来,喝了一声:“李世贤、谭绍光!”
立刻有两员小将站到了陈玉成面前。
陈玉成一指曾晚妹:“将他抓回,剥去上衣,由你二人负责训练他,直到合格。”
“是!”李世贤、谭绍光领命冲向曾晚妹,从后面搂住曾晚妹,不由分说扯她衣服,吓得曾晚妹尖一叫。
洪宣桥走过来喊:“住手!”
两个小将不得不住手,却拿眼睛望着童子军的旅帅陈玉成。
陈玉成见洪宣娇公然出来袒护曾晚妹,就说:“人营得守营规,谁也不能例外,这可是您的吩咐。”
“好了,”洪宣娇说,“他向我说过了,他身上有块疤,不愿让人看。”
陈玉成刚要说什么,苏三一娘一也过来了,说:“玉成,何必揭人疮疤呢?不打赤膊,一样练就一身武艺呀。”
陈玉成这才说:“算你破例了。”
曾晚妹不买他的账,冲他皱皱鼻子,并哼了一声。
13
天王府天王府临时设在知州衙门,大堂五间,堂前两厢六房,外有抱厦,前有仪门,门面简单地改造了一下,挂上了“太平天国真主天王府”的巨匾,倒也有几分气魄。
洪宣娇从天王府洛川博池畔石径走过来,看见林凤样的影子一闪,好像有意躲她,进了左面原吏目署的房子,现是御林侍卫的房子。
洪宣娇迟疑了一下,径直向御林侍卫室走去。
14天王府御林侍卫室洪宣桥走进侍卫室,只林凤祥一个人在,他凄然一笑,却马上又恢复了他那洒脱的神态。
林凤祥说:“西王一娘一娘一驾到,小的有失远迎。”
洪宣娇瞪了他一眼,说:“人家心里难受,你还有心思打哈哈逗趣。”
林风样佯装不懂,问:“听说让你和苏三一娘一兼带童子军?你这官越升越大呀。”
“别设正经的。”
洪宣娇说,“我问你,为我们的事,我哥哥找你说什么了?”
林风样说:“没有啊,从没找过我。
再说,我们之间有什么事啊?”
洪宣娇叹了口气,说:“我真对不起你,叫你受了天大的委屈。
凤祥,我哥哥不该以势压你……”
“还说这些干什么。”
林凤祥见眼泪在她眼里打转,轻声问:“他对你好吗?”
洪宣娇的眼泪流下了两腮,她轻轻点了点头。
林凤祥说:“这就行了。
男一女婚姻,都说是上天有人暗中牵着红线,看来这是真的。”
洪宣娇低着头说:“他对我好,可我对他并不好。”
“你不能这样。”
林凤祥劝慰道,“既为夫妻,就该互敬互一爱一。”
“收起你的伪道学吧。”
洪宣娇说,“我倒也想对他好,可我做不到,你说怎么办?”
“慢慢来。”
林凤祥言不由衷地说。
“都是因为你。”
洪宣娇说着说着,泪水又断线珠子般淌个不住,她诉苦般地说,“我有时想让我自己恨你,若是恨成了,就把你从我心中赶出去了。
可我总是恨不成,越是想恨,你越实实在在地占据着我的心……”说着说着,她忘情地伏一在林凤祥肩头上啜泣起来。
林凤祥又痛又怜、又惊又怕,一时不知怎么办好,哄也不是,劝也不是,拥抱不敢,推开也不行。
这样僵了一会,洪宣桥从他肩上抬起头来,擦擦泪,哀怨地说:“今生我们无缘,来生吧,如果真的有来世的话。”
林风样舒了一口气,想起来给她倒了一杯水,说:“那我可就等来世了,你可不能食言啊!”
洪宣娇说:“我来世若变狗变猫呢?”
林凤祥说:“那你可得早点告诉我,我提前跟阎王打个招呼,别错把牛皮、驴皮披上,那可就又碰不上了。”
洪宣娇拿手绢一抽一了他一下,说:“没正经的!”她整理一下露在红巾外面的鬓发,直愣愣地望了林凤祥良久,才说:“我给你做个媒吧,韦玉一娟这姑一娘一挺好的,稳稳当当,心地也善良,你看中看不中?”
林凤祥说:“你没事干了?太平天国分男行女行,你不知道?已经成了家的,都要拆开,男一女都分住男一女营呢,我一个小小的御林侍卫,怎么可能成亲呢!”
洪宣娇说:“也不知我哥哥和东王他们怎么想的,太平天国哪样都好,就是这条军规不好。
当王的可以有七妃八嫔的,别人就叫人家当鳏夫、寡一妇?”
“你别乱说,”林凤祥劝道,“你虽是天王的妹妹,可也要小心啊。
前几天东王府一个监军,因为熬不住和老婆在一块住了一宿,被人揭发,双双杀了头。
你说可怜不可怜?”
洪宣娇凄然无语。
15
赛尚阿大营十几个绿营兵正在换去号衣,穿上了百姓的服饰。
赛尚阿对他们说:“进了城,一切号令听周锡能的,他不久就是二品总兵了,你们小心侍候。”
众兵勇答应着。
赛尚阿说:“周先生还有何吩咐?”
周锡能对兵勇们嘱咐说:“不管怎么问,谁问,你们都咬定是我从博白带出来的,千万不可饮酒,太平军严禁饮酒,一饮酒就要露马脚了。”
众兵上唯唯。
赛尚阿双手抱拳,对周锡能拜了一拜,说:“好自为之,专候佳音。”
周锡能说:“大人所定之计,神鬼莫测,万无一失。”
一行人在周锡能带领下出了大营。
16
东王府这是原来的捕厅署,在天王府东侧,门前照壁上大书天国条规。
杨秀清远比洪秀全要忙碌得多。
他不时地签发旨令,打发来请示大事的将住。
陈承瑢坐在东王府议事厅的一侧案前,在写什么文件。
他刚三十岁,短小一精一悍,高额,颇有计谋。
杨宜清进来报告:“禀东王,周锡能从博白回来了。
他要见殿下。”
杨秀清正在看陈承瑢起草的文件,说:“怎么用词我不管,你告诉秦日纲,守不住水窦,提头来见。”
陈承瑢说:“那应该这么写:”倘失水窦,军法从事,严惩不贷。
‘“
“就按你说的写,”杨秀清说,“意思对了就行了。”
杨宜清又说:“周锡能要见殿下。”
杨秀清大出了一口气,站在那里说:“叫他进来。”
周锡能走进来,向上一揖,连声高呼:“东王九千岁,千岁千千岁!”
“行了行了,”杨秀清说,“你怎么走了这么多日子?”
他那半眯半睁的眼睛在周锡能身上扫来扫去,周锡能多少有几分不自在。
周锡能回答说:“路上不好走,到处是清妖的卡子。”
杨秀清问:“你带了多少人回来呀?”
“十三个。”
周锡能说。
“你不是夸口说你能带千八百人回来吗?”
周锡能说:“小的无能。”
“无能没关系。”
杨秀清说,“不要夸口,我看不上信口雌黄的人。”
“是。”
周锡能恭敬地回答。
“你去吧。”
杨秀清说,“你带兵与石祥祯担任守城,夜间尤其要尽职尽责,出了事我找你。”
“殿下放心。”
周锡能出去了。
杨秀清站在那里琢磨了一会,忽然对陈承瑢、杨宜清说:“你们注意到没有?我方才盯着周锡能看,他的眼光躲躲闪闪的,有鬼的样子。”
杨宜清笑道:“谁在你面前不打冷战?我都怕你,别说别人了。”
陈承瑢说:“东王不怒而威呀。”
杨秀清走了几步,说:“不对。
也可能是我过虑。
不过,细心并不错。
陈承瑢,你注意去观察一下周锡能,两天为限,他回来后见什么人,都干什么,他所带的人也要注意。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陈承瑢说:“明白。”
“要做得机密些。”
杨秀清说,“时下,兵临城下,城里也难免鱼龙混杂,清妖久攻永安不下,难保不用反间计,我们不可不防。
我希望所有将士都清清白白效忠天朝,我并不希望出个内一奸一。”
陈承瑢说:“我这就去办。”
17
永安城下夜幕降临,城上的士兵严阵以待,太平天国大旗在晚风中呼一呼作响,城楼上的灯笼把四周照得通明。
洪秀全穿一身短打,带着蒙得思、李秀成等随从围着城墙视察。
走到北门附近,洪秀全忽然驻马,四下看看,说:“什么味儿?”
蒙得恩也一抽一了一抽一鼻子,说:“酒味儿。”
洪秀全说:“这里并无百姓。
一定有兵士在偷着喝酒。”
说着跳下马,一路一抽一着鼻子,来到城门洞旁的小屋前,冲蒙得思点点头。
蒙得思走过去。
18
城门洞旁的小屋小屋的门被踢开,有两个士兵果然在饮酒,见蒙得思带人冲人,急忙藏酒罐子,已来不及了。
蒙得思带人把两个士兵抓了出来,酒罐子砸碎在地上。
洪秀全问:“你们是从哪里人营的?怎么不懂太平军的规矩?这饮酒是第一严禁的,不知道吗?”
两个士兵正张口结舌时,周锡能赶到了,厉声叫道:“反了!你们竟敢饮酒,坏天朝法规!”他出手极快,手起刀落,连着砍了两个士兵,然后抹了抹刀锋上的血迹,说:“陛下,我愿受罚,都是我带兵无方。”
洪秀全有几分不快:“朕还没问出个子午卯西,你怎么就把人砍了?万一是新人营的不知规矩呢?杖责就是了,不至于杀呀。”
“是臣一时气愤,”周锡能说,“杀一儆百,也是必要的。”
洪秀全快快不乐地说:“你守城去吧,要一爱一护一士兵,恩与威并重,只有威没有恩,谁肯在战场上舍生忘死!”
“小的知道了。”
周锡能说。
19
永安城中骑在马上的洪秀全一直在沉思着,走着走着忽然驻马,问与他并辔而行的蒙得思:“周锡能是刚从外面回来吧?”
“是。”
蒙得恩说,“他是从新圩出去,回博白招兵的。”
洪秀全沉吟着说:“方才,他杀两个饮酒的兵为什么那么急切?又是在朕面前,你不感到他反常吗?”
蒙得恩被提醒了:“天王是疑心——”
洪秀全说:“败在敌人手中,是我们无能,败在家贼手中,心有不甘。
你去找秀清,把这事告诉他,叫他防着一手。
没事最好,防患于未然,远见于未萌才行啊。”
蒙得恩说:“臣这就到东王那里去。”
20
东王府议事厅陈承馆进来时,正巧蒙得恩往外走,两人打了个照面。
见了杨秀清,陈承瑢问:“蒙得恩来干什么?”
杨秀清说:“与你无关,说你的。”
陈承瑢说:“周锡能确有点可疑。”
杨秀清坐直了身一子,侧耳静听。
陈承瑢说:“他把老一娘一送出城去了,送到哪里没人知道。
他自己说老一娘一过不惯军旅生活,要回老家。
我先是从他带回来的人身上发现破绽的。
有两个人去解手,我跟在后面,他们两个人说话改了腔调,一口京腔。
东王您想,咱广西老山老岭里,哪有会说北京官话的乡下人?”
杨秀清紧张起来,手拍桌子站起来:“只这一点,即可肯定进来的人是一奸一细,太可怕了,他一娘一肯定是送到清妖那里去了,周锡能这个败类。”
陈承瑢又说:“这些兵不老实,东打听、西打听,是在摸城里虚实。”
杨秀清哼了一声:“他的手下人偷着喝酒,叫天王看见了,周锡能急不可耐地杀了两个兵,连天王都起疑了。”
陈承瑢说:“怪不得这几天清妖按兵不动呢,原来等着内一奸一里应外合呢。”
杨秀清说:“你去传我令,让宣娇、苏三一娘一上城守夜,但要暗中守,不是明的。
另外,你派人严密监视周锡能这些人,一刻也不放过。”
忽然。
杨宜清进来报告:“清妖在城南城北同时发动进攻了。”
陈承瑢深感意外:“我方才还说他们等着……这怎么又……”因为有杨宜清在,他说得语焉不详。
杨秀清说:“这是打掩护。
这叫虚虚实实,我给他来个实实虚虚。”
说毕,杨秀清冷冷地哼了一声。
除承瑢道:“他天天上城去巡守,样子像很认真。
下来他就与他的熟人一起吃饭,闲聊。
饭桌上问了什么,我怕打草惊蛇,没敢问,这不难,只要东王下令,把一起吃饭的人传来问就是。”
杨秀清沉默着,脸色也十分可怖,陈承瑢从来没见他如此动过肝火,显然他为这些差点颠覆天国政权的一陰一谋而震怒和恐惧了。
陈承瑢献策说:“可悄悄把他带进来的一奸一细抓起来,审得实了,一网打尽。”
“不。”
杨秀清决然地将手在空中向下一压说,“抓一个周锡能,打破敌人的里应外合之计,这也是一大胜利,可是还不够,为什么不能将计就计呢?”
陈承瑢恍然大悟:“东王胜小的一筹,对,来个将计就计,让赛尚阿和向荣赔了夫人又折兵!”
杨秀清说:“从现在起,此事只准你我知道,任何人不准透露,连天王那里也不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