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岳全传
第四四回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金兀术败走黄天荡
诗曰:
腰间宝剑七星纹,臂上弯弓百战勋。
计定金山擒兀术,始知江上有将军。
那韩元帅一声吩咐,两边军士答应,将兀术推进帐前。
元帅把眼望下一看,原来不是兀术。
元帅大喝道:“你是何人?敢假冒兀术来班我!”那将道:“我乃金国元帅黄一柄一奴是也。
军师防你诡计,故命我假装太子模样,果不出所料。
今既被擒,要砍就砍,不必多言。”
元帅道:“原来番奴这般刁滑!无名小卒,杀了徒然,污我宝刀。”
吩咐:“将他囚禁后营,待我擒了真兀术,一齐碎剐便了。”
又对二公子道:“你中了他‘金蝉脱壳’之计,今后须要小心!”公子连声领命。
元帅因走了兀术,退回后营,闷闷不乐。
梁夫人道:“兀术虽败,粮草无多,必然急速要回。
乘我小胜无意提防,今夜必来厮杀。
金人多诈,恐怕他一面来与我攻战,一面过江,使我两下遮挡不祝如今我二人分开军政,将军可同孩儿等专领游兵,分调各营,四面截杀。
妾身管领中军水营,安排守御,以防冲突。
任他来攻,只用火炮管箭守住,不与他交战。
他见我不动,必然渡江,可命中营大桅上立起楼橹,妾身亲自在上击鼓。
中间竖一大白旗,将军只看白旗为号,鼓起则进,鼓住则守。
金兵往南,白旗指南;金兵往北,白旗指北。
元帅与两个孩儿协同副将,领兵八千,分为八队,俱听桅顶上鼓声,再看号旗截杀。
务叫他片甲不回,再不敢窥想中原矣!”韩元帅听了,大喜道:“夫人真乃是神机妙算,赛过古之孙、吴也!”梁夫人道:“既各分任,就叫军政司立了军令状,倘中军有失,妾身之罪;游兵有失,将军不得辞其责也!”
夫妇二人商议停当,各自准备。
夫人即便软扎披挂,布置守中军的兵将。
把号旗用了游索,将大铁环系祝四面游船八队,再分为八八六十四队,队有队长。
但看中军旗号,看金兵那里渡江,就将号旗往那里扯起。
那些游兵,摇橹的,荡桨的,飞也似去了。
布置停当,然后在中军大桅顶上,扯起一小小鼓楼,遮了箭眼。
到得定更时分,梁夫人令一名家将,管着扯号旗。
自己踏着云梯,把纤腰一扭,莲步轻勾,早已到桅杆绝顶,离水面有二十多丈。
看着金营人马,如蝼蚁相似;那营里动静,一目了然。
江南数十里地面,被梁夫人看做掌中地理图一般。
那韩元帅同二位公子自去安排截杀,不表。
后人有诗,单赞那梁夫人道:
旧是平康女,新从定远侯。
戎妆如月孛,佩剑更娇柔。
眉锁江山恨,心分国土忧。
江中闻奏凯,赢得姓名流。
再说那日兀术在金山上,险些遭擒,走回营中,喘一息不定。
坐了半日,对军师道:“南军虚实不曾探得,反折了黄一柄一奴,如今怎生得渡江回去?”
军师道:“我军粮少,难以久持。
今晚可出其不意,连夜过江。
若待我军粮尽,如何抵敌!”兀术听得,就令大元帅粘没喝领兵三万,战船五百号,先挡住他焦山大营。
却调小船由南岸一带过去,争这龙潭、仪征的旱路。
约定三更造饭,四更拔营,五更过江,使他首尾不能相顾。
众番兵番将那个不想过江,得了此令,一个个磨刀拈箭,勇气十倍。
那兀术到了三更,吃了烧羊烧酒,众军饱餐了。
也不鸣金吹角,只以胡哨为号。
三万番兵驾着五百号战船,望焦山大营进发。
正值南风,开帆如箭。
这里金山下宋兵哨船探知,报入中军。
梁夫人早已准备炮架弓一弩一,远者炮打,近的箭射,俱要哑战,不许呐喊。
那粘没喝战船将近焦山,遂一齐呐喊。
宋营中全无动静。
兀术在后边船上正在惊疑,忽听得一声炮响,箭如雨发,又有轰天价大炮打来,把兀术的兵船打得七零八落,慌忙下令转船,从斜刺里往北而来。
怎禁得梁夫人在高桅之上看得分明,即将战鼓敲起,如雷鸣一般。
号旗上挂起灯球:兀术向北,也向北;兀术向南,也向南。
韩元帅与二位公子率领游兵照着号旗截杀,两军相拒。
看看天色已明,韩尚德从东杀上,韩彦直从西杀来。
三面夹攻,兀术那里招架得祝可怜那些番兵溺死的、杀伤的,不计其数。
这一阵杀得兀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得败回黄天荡去了。
那梁夫人在桅顶上看见兀术败进黄天荡去,把那战鼓敲得不绝声响,险不使坏了细一腰玉软风一流臂,喜透了香汗春融窈窕心。
至今《宋史》上,一笔写着:“韩世忠大败兀术于金山,妻梁氏自击桴鼓。”
有诗曰:
一声鼙鼓震高樯,十万雄兵战大江。
忠义木兰今再见,三挝空自说渔陽。
又诗曰:
百战功名四海钦,贤哉内助智谋深。
而今风一浪一金焦过,犹作夫人击鼓音。
原来这黄天荡是江里的一条水港。
兀术不知水路,一时杀败了,遂将船收入港中,实指望可以拢岸,好上旱路逃生!那里晓得是一条死水,无路可通。
韩元帅见兀术败进黄天荡去,不胜之喜,举手对天道:“真乃圣上洪福齐天!兀术合该数尽!只消把江口阻住,此贼焉得出?不消数日,粮尽饿死,从此高枕无忧矣!”即忙传令,命二公子同众将守住黄天荡口。
韩元帅回寨,梁夫人接着,诸将俱来献功。
苏德生擒得兀术女婿龙一虎大王,霍武斩得番将何黑闼首级。
其余有夺得船只军器者,擒得番兵番卒者,不计其数。
元帅命军政司—一纪录功劳。
命后营取出黄一柄一奴,将龙一虎大王一同斩首,并何黑闼首级,一齐号令在桅杆上。
是时正值八月中旬,月明如昼。
元帅见那些大小战船,排作长蛇阵形,有十里远近;灯球火光,照耀如同白日。
军中欢声如雷。
韩元帅因得了大胜。
心内十分欢喜。
又感梁夫人登桅击鼓一段义气,忽然要与梁夫人夜游金山看月,登塔顶上去望金营气色。
即时传令,安排两席上色酒肴,与夫人夜上金山赏月。
又将羊酒颁赐二位公子与各营将官,轮番巡守江口。
自却坐了一只大船,随了数只兵船。
梁夫人换了一身艳服,陪着韩元帅锦衣玉带,趁着水光月色,来到金山。
二人徐徐步上山来,早有山僧迎接。
进了方丈,韩元帅便问:“道悦禅师何在?”
和尚禀说:“三日前已往五台山游脚去了。”
待茶已毕,韩元帅吩咐将酒席移在妙高台上,同夫人上台赏月。
二人对坐饮酒。
韩元帅在月下一望,金营灯火全无,宋营船上灯球密布,甚是欢喜,不觉有曹公赤壁横槊赋诗的光景。
那梁夫人反不甚开怀,颦眉长叹道:“将军不可因一时小胜,忘了大敌!我想兀术智勇兼全,今若不能擒获,他日必为后患。
万一再被他逃去,必来复仇,那时南北相争,将军不为无功,反是纵敌,以遗君忧。
岂可游玩快乐,灰了军心,悔之晚矣!”韩元帅闻言,愈加敬服道:“夫人所见,可谓万全。
但兀术已入死地,再无生理。
数日粮尽,我自当活捉,以报二帝之仇也。”
言毕,举起大杯,连饮数杯。
拔剑起舞。
口吟《满江红)词一阂。
词曰:
万里长江,淘不尽,壮怀秋色。
漫说道,秦宫汉帐,瑶台银阙。
长剑倚天氛雾外,宝弓挂日烟尘侧。
向星辰,拍袖整乾坤,难消歇。
龙一虎啸,风云江。
千古恨,凭谁说?对山河,耿耿泪沾襟血。
汁水夜吹羌笛管,鸾舆步老辽陽月。
把唾壶,敲碎问蟾蛛,圆何缺?
吟毕,又舞一回,与梁夫人再整一番酒席,尽欢而罢。
早已是五更时分,元帅传令,同夫人下山回营,不表。
再说兀术大败之后,剩不上二万人马,四百来号战船。
败入黄天荡,不知路径,差人探听路途。
拿得两只渔船到来,兀术好言对渔户道:“我乃金邦四太子便是。
因兵败至此,不知出路,烦你指引,重重谢你!”那渔翁道:“我们也居在这里,这里叫做黄天荡。
河面虽大,却是一条死港。
只有一条进路。
并无第二条出路。”
兀术闻言,方知错走了死路,心中惊慌。
赏了渔人,与军师、众王子、元帅、平章等商议道:“如今韩南蛮守住江面,又无别路出去,如何是好!”哈迷蚩道:“如今事在危急,狼主且写书一封,许他礼物与他讲和,看那韩南蛮肯与不肯,再作商议。”
兀术依言,即忙写书一封,差小番送往韩元帅寨中。
有旗牌官报知元帅,元帅传令唤进来。
小番进帐,跪下叩头,呈上书札,左右接来,送到元帅案前。
元帅拆书观看,上边写道:
情愿求和,永不侵犯。
进贡名马三百匹,买条路回去。
元帅看罢,哈哈大笑道:“兀术把本帅当作何等人也!”写了回书,命将小番割去耳鼻放回。
小番负痛回船,报知兀术。
兀术与军师商议,无计可施,只得下令拚死杀出,以图侥幸。
次日,众番兵呐喊摇旗,驾船杀奔江口而来。
那韩元帅将小番割去耳鼻放回,料得兀术必来夺路,早已下令,命请将用心把守:“倘番兵出来,不许交战,只用大炮硬一弩一打去!他不能近,自然退去。”
众将领令。
那兀术带领众将杀奔出来,只见守得铁桶一般,火炮一弩一箭齐来,料不能冲出。
遂传令住了船,遣一番官上前说道:“四太子请韩元帅打话。”
军士报知寨中。
韩元帅传令,把战船分作左右两营,将中军大营船放开,船头上一弩一弓炮箭排列数层,以防暗算。
韩元帅坐中间,左边立着大公子韩尚德,右边立着二公子韩彦直,两边列着长槍利斧的甲士,十分雄壮。
兀术也分开战船,独坐一只大楼船,左右也是番兵番将,离韩元帅的船约有二百步。
两下俱各抛住船脚。
兀术在船头上脱帽跪下,使人传话,告道:“中国与金国本是一家,皇上金主犹如兄弟。
江南贼寇生发,我故起兵南来欲讨凶徒,不意有犯虎威!今对天盟誓,从今和好,永无侵犯,乞放回国!”韩元帅也使传事官回道:“你家久已背盟,掳我二帝,占我疆土。
除非送还我二帝,退回我汴京,方可讲和。
否则,请决一战!”说罢,就传令转船。
兀术见韩元帅不肯讲和,又不能冲出江口,只得退回黄天荡,心中忧闷,对军师道:“我军屡败,人人恐惧。
今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岂不死于此地!”军师道:“事已急矣,不如张挂榜文,若有能解得此危者,赏以千金。
或有能人,亦未可定。”
兀术依言,命写榜文召募。
不一日,有小番来报:“有一秀才求见,说道有计出得此围。”
兀术忙教请进来相见。
那秀才进帐来,兀术出座迎接,让他上坐,便道:“某家被南蛮困住在此,无路可出,又无粮草。
望先生救我!”那秀才道:“行兵打仗,小生不能。
若要出此黄天荡,有何难处!”兀术大喜道:“某家若能脱身归国,不独千金之赠,富贵当与先生共之!”那秀才选两个指头,言无数句,话不一席,有分教:
打碎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
毕竟不如这秀才有何计出得黄天荡,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