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通俗演义
第五十回 应供奉朱勔承差 得奥援蔡京复相
第五十回应供奉朱勔承差得奥援蔡京复相
却说童贯由蔡京保荐,任熙河、兰湟、秦凤路经略安一抚制置使,一陰一图西夏。
京复嘱令王厚,招诱夏卓罗右厢监军仁多保忠,令他内附。
厚奉命招致,颇已说动保忠,奈保忠部下,无人肯从,只好迁延过去。
京再四促厚,厚据实报闻,哪知京反责厚延宕,定要限期成功。
厚不得已遣弟赍书,往劝保忠,途次被夏人捉去,机谋遂泄。
夏主因召还保忠,厚复报明情形,且言:“保忠即不遇害,亦必不能再领军政,就使脱身来降,不过得一匹夫,何益国事?”
这数语是知难而退,得休便休。
偏蔡京贪功一性一急,硬要王厚招致保忠,如若违命,当加重罪。
正是强词夺理。
一面饬令边吏,能招致夏人,不论首从,赏同斩级。
于是夏国君臣,怒宋无理,遂号召兵民,入寇宋边。
适辽遣成安公主,嫁与夏主乾顺,乾顺恃与辽和亲,声言向辽乞援,并贻书宋使,争论曲直。
童贯搁置不答,陶节夫且讨好蔡京,大加招诱,不惜金帛。
徒以金帛动人,就使为所招诱,亦岂足恃?夏复上表婉请,并函诘节夫。
节夫拒绝来使,反将夏国牧卒,杀死多名。
夏人愤怒已极,遂简率万骑,入镇戎军,掠去数万口,一面与羌酋溪赊罗撤合兵,一逼一宣威城。
时高永年正知鄯州,发兵驰援,行三十里,未见敌骑,天色将昏,乃择地扎营,安食而寝。
到了夜半时候,蓦闻胡哨齐鸣,羌兵大至,高永年惊起帐中,正拟勒兵抵敌,不防羌众前后杀入,顿将营寨攻破,宋军大溃。
永年手下亲兵,亦不顾主将,纷纷乱窜,那时永年惊惶失措,突被一槊刺来,不及闪避,竟刺中左胁,晕倒地上,羌众将他擒去。
至永年醒来,已身在虏帐中,但见一酋高坐上面,语左右道:“这人杀我子,夺我国,令我宗族失散,居无定所,老天有眼,俾我擒住,我将吃他心肝,借消前恨。”
说至此,即起身下座,拔一出佩刀,对着永年胸膛,猛力戳一入,再将刀上下一划,鲜血直喷,横一尸一倒地。
那羌酋即捥取心肝,和血而食。
看官道这酋为谁?就是羌人多罗巴。
多罗巴既杀死高永年,遂拥众尽毁大通河桥,湟、鄯大震。
徽宗闻报,不觉大怒,是蔡京叫了他来,何必动怒?亲书五路将帅刘仲武等十八人姓名,敕御史侯蒙,往秦州逮治。
蒙至秦州,刘仲武等囚服听命,蒙与语道:“君等统是侯伯,无庸辱身狱吏,但据实陈明,蒙当为君等设法挽回。”
仲武等乃一一实告,蒙即奏乞敕罪,内有数语,最足动人。
略云:
汉武帝杀王恢,不如秦穆公敕孟明,子玉缢而晋侯喜,孔明亡而蜀国轻,今杀吾一都护,而使十八将由之以死,是自戕其肢一体也,欲身不病得乎?
徽宗览这数语,也觉有所感悟,遂释罪不治。
惟王厚坐罪逗留,贬为郢州防御使。
未几,夏人复入寇,为鄜延将刘延庆所败,才行退军。
自是边境连兵,数年不息,蔡京反得进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用赵挺之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
挺之与京比肩,遂欲与京争权,屡次入白,陈京一奸一恶。
京方得徽宗一宠一任,怎肯信及挺之?挺之上章求去,因即罢免。
京仍得独相,居然欲效法周公,制礼作乐,粉饰承平,置礼制局,命给事中刘昺为总领,编成五礼新仪,订新乐章,命方士魏汉津为总司,定黄钟律,作大晟乐,又创制九鼎,奉安九成宫。
蔡京为定鼎礼仪使,导徽宗亲至鼎旁,行酌献礼,鼎各一殿,四周环筑垣墙,安设中央曰帝鼎,北曰宝鼎,东曰牡鼎,东北曰苍鼎,东南曰岡鼎,南曰彤鼎,西南曰阜鼎,西曰晶鼎,西北曰魁鼎。
徽宗一一酌献,挨次至北方宝鼎,酌酒方毕,忽听得一声爆响,不由的吓了一跳。
此时幸无炸弹,否则必疑为鼎中藏弹了。
及仔细审视,鼎竟破裂,所酌的酒醴,竟汩一汩的流一溢出来,大家都惊异不置。
徽宗也扫兴而归。
时人多半推测,谓为北方将乱的预兆,这也似隐关定数呢。
蔡京一意导谀,反说是北鼎破碎,系主辽邦分裂,与宋无关,且藉此可收复北方,亦未可知,引得徽宗皇帝,转惊为喜,亲御大庆殿,受百官朝贺。
赐魏汉津号虚和冲显宝应先生。
未几,汉津病死,追封嘉成侯,诏就铸鼎地方,作宝成宫,置殿祀黄帝、夏禹、周成王、周公旦、召公奭,置堂祀唐李良及魏汉津。
自九鼎告成,徽宗心渐侈汰,由逸生骄。
某日,召辅臣入宴,令内侍出玉琖玉巵,指示群臣道:“朕欲用此物,恐言路又要喧哗,说朕太奢。”
蔡京起奏道:“臣前时奉使北朝,辽主尝持玉盘玉巵,向臣夸示,谓此系石晋时物,恐南朝未必有此,臣想番廷尚挟此居奇,难道我堂堂中国,反不及他么?但因陛下素怀俭德,不敢率陈,今既得此佳制,正好奉觞上寿,哪个敢说是不宜用呢?”
徽宗道:“先帝作一小台,言官已连章奏阻,朕早制就此器,正恐人言复兴,所以不便轻示。”
徽宗尚知顾忌。
京又答道:“事苟当理,何畏人言?古人说得好:‘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陛下富有四海,正当玉食万方,区区酒器,何足介怀?”
逢君之恶,其罪大。
徽宗闻言,不禁喜逐颜开,心满意足,至兴酣宴罢,群臣皆散,独留京商议多时,京始退出。
越宿即传出中旨,命朱勔领苏、杭应奉局,及花石纲于苏州。
先是蔡京过苏,拟修建僧寺,务求壮观,预估材料,价约巨万。
京不虑乏财,但虑无人督造,适寺僧保荐一人,姓朱名冲,乃是本郡人氏,京即令僧召至,与冲面商。
冲一力担承,才阅数日,即请京诣寺度地。
京偕冲到寺,但见两庑堆积大木,差不多有数千章。
京已觉惊异,及经营裁度,所言统如京意。
京极口奖许,即命监造。
冲有子名勔,干练不亚乃父,父子一同督理,匝月即成。
京往寺游览,果然规模闳丽,金碧辉煌,乃复温言褒赏,令朱冲父子,随同入都。
当下替他设法,将他父子姓名,列入童贯军籍中,只说是积有军功,应给官阶。
这是官一场通弊。
自是朱冲父子,居然紫袍金带,做起官来。
好运气。
徽宗一性一好珍玩,尤喜花石,京令冲采取苏、杭珍异,随时进献。
第一次觅得黄杨三本,高可八九尺,确是罕见奇品,献入后大得睿赏。
嗣后逐件献入,无物不奇,徽宗更觉心欢。
至是蔡京遂密保朱勔,令在苏州设一应奉局,专办花石,号为“花石纲”。
勔既得此美差,内帑由他使用,每一领取,辄数十百万,于是搜岩剔薮,索隐穷幽,凡寻常士庶家,间有一木一石,稍堪玩赏,即令健卒入内,用黄封表识,指为贡品,令该家小心护视,静待搬运,稍一不谨,便加以大不敬罪。
到了发运的时候,必撤屋毁墙,辟一康庄大道,恭舁而出。
士庶偶有异言,鞭笞交下,惨无天日。
因此民家得一异物,共指为不祥,相率毁去。
不幸漏泄风声,为所侦悉,往往中家破产,穷民至卖儿鬻女,供给所需,或既经毁去,被他察觉,又硬指他藏宝不献,勒令交出,可怜苏、杭人民,无端罹此督责,真是冤无从诉,苦不胜言。
而且叱工驱役,掘山辇石,就使穷崖削壁,亦指使搬取,不得推诿,或在绝壑深渊,也百计采取,必得乃止。
及运物载舟,无论商船市舶,一经指定,不得有违,篙工柁师,倚势贪横,凌轹州县,道路侧目。
朱勔假势作威,更了不得凶横。
会从太湖取一巨石,高广俱约数丈,用大舟装运,水陆牵挽,凿城断桥,毁堤坼勔,历数月方达汴京。
役夫劳敝,民田损害,几乎说不胜说。
勔奏报中,反谓不劳民,不伤财,如此巨石,安抵都下,乃是川渎效灵,得此神捷,因此宫廷指为神运石。
后来万岁山成,即将此石运竖山上,作为奇峰,下文再表。
且说赵挺之辞右相后,心恨蔡京不置,每与僚友往来,必谈蔡京过恶。
户部尚书刘逵,与挺之最称莫逆,尝言有日得志,必奏黜蔡京。
崇宁五年,春正月,彗星出现西方,光长竟天。
徽宗因星象告警,避殿损膳,挺之与吴居厚请下诏求言,当即降旨准奏,且擢居厚为门下侍郎,逵为中书侍郎,逵遂乞碎元祐一党一人碑,宽上书邪籍禁令。
徽宗亦俯如所请,夜半遣黄门至朝堂,毁去碑石。
次日蔡京入朝,见一党一碑被毁,即入问徽宗。
徽宗道:“朕意宜从宽大,所以毁去此碑。”
京厉声道:“碑可毁,名不可灭呢!”这一语声彻朝堂,朝臣都觉惊异,连徽宗亦向京一瞧,微露怒容。
敢怒不敢言,亦觉可怜。
既而退朝,不到半日,即呈入刘逵奏牍,极陈:“蔡京专横,目无君父,一党一同伐异,陷害忠良,兴役扰民,损耗国帑,应亟加罢黜,安国定民”等语。
徽宗览奏未决,嗣司天监奏称太白昼见,应加修省,乃赦一切一党一人,尽还所徙,暂罢崇宁诸法,及诸州岁贡方物,并免蔡京为太乙宫使,留居京师。
复用赵挺之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
挺之入对,徽宗道:“朕见蔡京所为,一如卿言,卿其尽心辅朕!”既知蔡京罪恶,何不罢黜他方?挺之顿首应命。
自是与刘逵同心夹辅,凡蔡京所行悖理虐民的事情,稍稍改正,且劝徽宗罢兵息民。
一日,徽宗临朝谕大臣道:“朝廷不应与四夷生隙,衅端一开,兵连祸结,生民肝脑涂地,这岂是人主一爱一民至意?卿等如有所见,不妨直陈!”挺之接奏道:“西夏交兵,已历数年,现在尚未告靖,不如许夏和成,得抒边衅。”
徽宗点首道:“卿且去妥议方法,待朕施行。”
挺之退语同列道:“皇上志在息兵,我辈应当将顺。”
同列应声称是,不过数人,余多从旁冷笑。
看官不必细猜,便可知是蔡京旧一党一,尚遍列朝班呢。
挺之归,属刘逵补登奏疏,大旨是罢五路经制司,黜退陶节夫,开诚晓谕夏人等事。
奏入后,大旨照准,徙陶节夫知洪州,遣使劝谕夏主,夏主也应允罢兵,仍修岁贡如初。
惟蔡京为刘逵所排,愤怨已极,必欲将逵除去,聊快私忿。
当下与同一党一密商,御史余深、石公弼等道:“上意方向用赵、刘,一时恐扳他不倒,须另行设法为是。”
京便道:“我意也是如此,现已设有一法,劳诸君为后劲,何如?”
余深问是何计?京作鸬鹚笑道:“由郑入手,由公等收场,赵、刘其如予何?”
王莽学过此调,蔡公亦欲摹仿耶!余、石等已知京意,齐声赞成。
揖别后,即分头安排,专待好音。
看官听着!这由郑入手一语,乃是隐指宫中的郑贵妃,及中书舍人兼直学士院的郑居中。
郑贵妃系开封人,父名绅,曾为外官,绅女少入掖庭,侍钦圣向太后,秀外慧中,得列为押班。
徽宗时为端王,每日问太后起居,必由押班代为传报。
郑女善为周旋,能得人意,况兼她一貌如花,哪得不引动徽宗?虽无苟且情事,免不得目逗眉挑。
至徽宗即位,向太后早窥破前踪。
即将郑女赐给,尚有押班王氏,也一同赐与徽宗。
徽宗得偿初愿,便封郑女为贤妃,王女为才人。
郑氏知书识字,喜阅文史,章奏亦能自制,徽宗更一爱一她多才,格外嬖昵。
王皇后素一性一谦退,因此郑氏得专房一宠一,晋封贵妃。
《宋史·郑皇后传》有端谨名,故本书亦无甚贬词。
居中系郑贵妃疏族,自称为从兄弟,贵妃以母族平庸,亦欲倚居中为重,所以居中恃有内援,颇得徽宗信用。
蔡京运动内侍,令进言贵妃,请为关说,一面托郑居中乘间陈请。
居中先使京一党一密为建白,大致为:“蔡京改法,统禀上意,未尝擅自私行,今一切罢去,恐非绍述私意。”
徽宗虽未曾批答,但由郑贵妃从旁窥视,已觉三分许可。
贵妃复替京疏通,淡淡数语,又挽回了五六分。
于是居中从容入奏道:“陛下即位以来,一切建树,统是学校礼乐,居养安济等法,上足利国,下足裕民,有甚么逆天背人,反要更张,且加威谴呢?”
徽宗霁颜道:“卿言亦是。”
居中乃退,出语礼部侍郎刘正夫。
正夫也即请对,语与居中适合。
徽宗遂疑及赵、刘,复欲用京。
最后便是余、石两御史,联衔劾逵,说他:“专恣反复,陵蔑同列,引用邪一党一。”
一道催命符,竟将刘逵驱逐,出知亳州。
赵挺之亦罢为观文殿大学士祐神观使。
再授蔡京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
京请下诏改元,再行绍述。
乃以崇宁六年,改为大观元年,所有崇宁诸法,继续施行。
吴居厚与赵、刘同事,不能救正,亦连坐罢职。
用何执中为中书侍郎,邓洵武、梁子美为尚书左右丞,三人俱系京一党一,自不消说。
郑居中因蔡京复相,多出己力,遂望京报德。
京也替他打算,得任同知枢密院事。
偏内侍黄经臣,与居中有嫌,密告郑贵妃,谓:“本朝外戚,从未预政,应以亲嫌为辞,借彰美德。”
黄经臣想未得赂,故有此语。
郑贵妃时已贵重,不必倚赖居中,且想借此一请,更增主眷,也是良法。
遂依经臣言谏阻。
徽宗竟收回成命,改任居中为太乙宫使。
居中再托京斡旋,京为上言:“枢府掌兵,非三省执政,不必避亲。”
政权不应畀外戚,兵权反可轻畀么?疏入不报。
居中反疑京援己不力,遂有怨言。
京也无可如何,只好装着不闻。
徽宗恐不从京言,致忤京意,乃将京所一爱一宠一的私人,擢为龙图阁学士,兼官侍读。
正是:
权一奸一计博君王一宠一,子弟同侪清要班。
究竟何人得邀擢用,且看下回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