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史演义
第五十四回 李重进涉水扫千军 赵匡胤斩关擒二将
五代史演义却说周主荣既败汉却辽,遂思西征南讨,统一中国。
当下召入范质、王溥、李穀诸宰臣,及枢密使郑仁诲等,开口宣谕道:“朕观历代君臣,欲求治平,实非容易。
近自唐、晋失德,天下愈乱,悍臣叛将,篡窃相仍。
至我太祖抚有中原,两河粗定,惟吴、蜀、幽、并,尚未平服,声教未能远被。
朕日夜筹思,苦乏良策。
想朝臣应多明哲,宜令各试论策,畅陈经济,如可采择,朕必施行,卿等以为何如?”
范质、王溥等,齐声称善,乃诏翰林学士承旨徐台符以下二十余人,入殿亲试。
每人各撰二文,一是“为君难,为臣不易论”;一是“平边策”。
徐台符等得了题目,各去撰著。
有的是攒眉蹙额,煞费苦心;有的是下笔成文,很是敏捷。
自辰至未,陆续告成,先后缴卷。
周主逐篇细览,多半是徒托空言,把孔圣人的“修文德,来远人”二语,敷衍成篇,不得实用。
惟给事中窦仪,中书舍人杨昭俭,谓宜用兵江、淮,颇合周主微意。
还有一篇崇论闳议的大文,乃是比部郎中王朴所作。
略云:
臣闻唐失道而失吴、蜀,晋失道而失幽、并,观所以失之之由,知所以平之之术。
当失之时,君暗政乱,兵骄民困,近者一奸一于内,远者叛于外,小不制而至于大,大不制而至于僭。
天下离心,人不用命。
吴、蜀乘其乱而窃其号,幽、并乘其间而据其地。
平之之术,在乎反唐、晋之失而已。
必先进贤退不肖以清其时,用能去不能以审其材,恩信号令以结其心,赏功罚罪以尽其力,恭俭节用以丰其财,时使薄敛以阜其民。
俟其仓廪实,器用备,人可用而举之。
彼方之民,知我政化大行,上下同心,力强财足,人安将和,有必取之势,则知彼情状者,愿为之间谍,知彼山川者,愿为之先导。
彼民与此民之心同,是即与天意同。
与天意同,则无不成之功矣。
凡攻取之道,从易者始。
当今惟吴易图,东至海,南至江,可挠之地二千里。
从少备处先挠之,备东则挠西,备西则挠东,彼必奔走以救其弊。
奔走之间,可以知彼之虚实,众之强弱,攻虚击弱,则所向无前矣。
攻虚击弱之法,不必大举,但以轻兵挠之。
南人懦怯,知我师入其地,必大发以来应;数大发则民困而国竭,一不大发,则我可乘虚而取利。
彼竭我利,则江北诸州,乃国家之所有也。
既得江北,则用彼之民,扬我之兵,江之南亦不难平之也。
如此则用力少而收功多。
得吴则桂、广皆为内臣,岷、蜀可飞书而召之。
若其不至,则四面并进,席卷而蜀平矣。
吴、蜀平,幽州亦望风而至。
惟并州为必死之寇,不可以恩信诱,必须以强兵攻之。
然彼自高平之败,力已竭,气已丧,不足以为边患,可为后图。
方今兵力一精一练,器用具备,群下知法,诸将用命,一稔之后,可以平边。
臣书生也,不足以讲大事,至于不达大体,不合机变,惟陛下宽之!
周主览到这篇文字,大加称赏,便引与计议。
朴谈论风生,无不称旨,因授为左谏议大夫。
未几且命知开封府事。
就是窦仪、杨昭俭,也得升官;仪为礼部侍郎,昭俭为御史中丞。
特用声西击东的计策,先命偏师攻蜀,继出正军击唐。
先是秦、成、阶三州入蜀,蜀人又取凤州。
见前文。
蜀主孟昶,好游渔色,一浪一费无度,国用不足,专向民间取偿。
秦、凤人民,迭遭苛税,仍欲归隶中原,乃相次诣阙,乞举兵收复旧地。
周主正要发兵,又得了这个机会,更加喜悦,立命凤翔节度使王景,及宣徽南院使向训,为征蜀正副招讨使,西攻秦、凤。
蜀主闻报,忙遣客省使赵季札,趋赴秦、凤二州,按视边备。
季札本没有甚么材干,偏他目中无人,妄自尊大。
一到秦州,节度使韩继勳迎入城中,与谈军事,多经季札吹一毛一索瘢,免不得唐突数语,季札怏怏而去。
转至凤州,刺史王万迪,见他趾高气扬,也是不服,勉强应酬了事。
自大者必遭众忌。
季札匆匆还入成都,面白蜀主,谓韩、王皆非将才,不足御敌。
蜀主亦叹道:“继勳原不足当周师,卿意属在何人?”
季札朗言道:“臣虽不才,愿当此任,管教周军片甲不回!”令人好笑。
蜀主乃命季札为雄武节度使,拨宿卫兵千人,归他统带,再往秦、凤扼守。
又派知枢密王昭远,按行北边城塞,部署兵马,防备周师。
自己仍评花问柳,赌酒吟诗,日聚后宫佳丽,教坊歌伎,以及词臣狎客,一堂笑乐,好似太平无事一般。
广政初年,广政即蜀主昶年号,见前。
内廷专一宠一,要算妃子张太华,眉目如画,色艺兼优,蜀主昶一爱一若拱璧,出入必偕,尝同辇游青城山,宿九天文人观中,月余不返。
忽一日雷雨大作,白昼晦暝,张太华身轻胆怯,避匿小楼,不意霹雳无情,偏向这美人头上,震击过去,一声响亮,玉骨冰销。
想系房帷不谨,触一动神怒,故遭此谴。
昶悲悼的了不得,因张妃在日,曾留恋此观,有死后瘗此的谶语,乃用红锦龙褥,裹瘗观前白杨树下。
昶即日回銮,悼亡不已。
一班媚子谐臣,欲解主忧,因多方采选丽姝。
天下无难事,总教有心人,果然得一绝色娇娃,献入宫中。
昶仔细端详,花容玉貌,仿佛太华,而且秀外慧中,擅长文墨,试以诗词歌赋,无一不一精一,直把这好色昏君,喜欢得不可名状。
绸缪数夕,即拜贵妃,别号花一蕊夫人,寻又赐号慧妃。
妃一爱一赏牡丹芙蓉,所以蜀中有牡丹苑,有芙蓉锦城。
牡丹苑中,罗列各种,无色不备。
芙蓉锦城,是在城上种植芙蓉,秋间盛开,蔚若锦霞,因此号为锦城。
蜀地素称饶富,又经十年无事,五谷丰登,斗米三钱,都下士女,不辨菽麦,多半是采兰赠芍,买笑寻一欢。
上行下效,捷如影响。
蜀主昶见近置远,居安忘危,除花一蕊夫人外,又广选良家女子,充入后宫,各赐位号,有昭仪、昭容、昭华、保芳、保香、保衣、安宸、安跸、安情、修容、修媛、修娟等名目,秩比公卿大夫,甚至舞娼李艳一娘一,亦召入宫中,厕列女官,特赐娼家钱十万缗,代作聘金。
是年周蜀开衅,适当夏日,昶既派出赵季札、王昭远两人,还道是御敌有余,依旧流连声色。
渐渐的天气炎热,便挈花一蕊夫人等,避暑摩诃池上,夜凉开宴,环侍群芳,昶左顾右盼,无限欢娱。
及谛视嫔嫱,究要推那花一蕊夫人,作为首选,酒酣兴至,就命左右取饼纸笔,即席书词,赞美花一蕊夫人,第一句写下道:“冰肌玉骨清无汗”,第二句接写道:“水殿风来暗香满。”
从战鼓冬冬中,忽插一段香一艳文字,越觉夺目。
再拟写第三句,突有紧急边报到来,乃是周招讨使王景,自大散关至秦州,连拔黄牛八寨。
昶不禁掷笔道:“可恨强寇,败我诗兴!”乃并撤酒肴,即召词臣拟旨,派都指挥使李廷珪为北路行营都统,高彦俦为招讨使,吕彦琦为副招讨使,客省使赵崇韬为都监,出拒周师。
一面促赵季札速赴秦州,援应韩继勳。
季札奉命出军,连一爱一妾都带在身旁,按驿徐进,兴致勃然。
到了德一陽一,闻周军连拔诸寨,气势甚盛,不由的畏缩起来。
嗣经朝旨催促,越觉进退两难。
一床一头妇人,权逾君上,劝令还都避寇,不容季札不依。
季札遂疏请解任,托词还朝白事,先遣亲军保护一爱一妾,与辎重一同西归,然后引兵随返。
既至成都,留军士在外驻扎,单骑入城。
都中人民,还疑他是孑身逃回,相率震恐。
及季札入见蜀主,由蜀主问他军机,统是支吾对答,并没有切实办法。
蜀主大怒道:“我道汝有甚么材能,委付重任,不料愚怯如此!”遂命将季札拘住御史台,付御史审勘。
御史劾他挈妾同行,擅自回朝,应加死罪。
蜀主批准,令把季札推出崇礼门外,斩首示众。
谋及妇人,宜其死也。
蜀行营都统李廷珪率兵至威武城,正值周排阵使胡立,带领百余骑,前来巡逻。
廷珪即麾军杀上,把胡立困在垓心,胡立兵少势孤,冲突不出,被蜀将射落马下,活擒而去。
立部下多为所获,只剩数十骑逃归周营。
李廷珪得了小胜,报称大捷,并命军衣上绣作斧形,号为破柴都。
周主本姓为柴,故有此号。
虚名何益?
蜀主昶接着捷报,很是喜慰,且遣使至南唐、北汉,约共出兵攻周。
偏是得意事少,失意事多,捷报才到,败报又来。
廷珪前军,为周将所败,掳去将士三百人。
蜀主乃复遣知枢密使伊审征抚勉行营,再行督战。
审征驰诣军前,与廷珪商定军谋,遣先锋李进据马岭寨,截住周军来路。
再派游击队旁出斜谷,进屯白涧,作为偏师。
又令染院使王峦,引兵出凤州北境,至堂仓镇及黄花谷,绝周粮道,三路出师,审征、廷珪等择地扎营,专待消息,准备接应。
王峦率兵三千人,径趋堂仓,先令侦骑至黄花谷中,探明敌踪,还报谷外有周军往来,统是输运辎重,接济周营,并没有大将弹压。
峦大喜道:“我去把他辎重军,一齐夺来,管教他粮食中断,全军溃走了。”
我亦说是妙计,无如不从汝愿。
遂驱军前进,驰入黄花谷。
谷长路窄,兵士不能并行,只好鱼贯而入,慢慢儿的蛇行过去。
那知周军伏一在谷口,见蜀兵出谷前来,立即突出。
打倒一个捉一个,打倒两个捉一双,王峦押着后队,尚未得知,只管催军速趱,待至前队已擒去千人,方悉谷外警报,慌忙传令退还,怎奈后面的谷口,也有周军出现,峦拚命杀出,手下只剩百余骑,紧紧随着,此外都陷入谷中,被周军前后搜捕,一古脑儿捉去。
峦带百余骑还奔堂仓,急急如漏网鱼,累累如丧家犬,恨不得三脚两步,即抵大营。
甫至堂仓镇附近,见前面摆着一彪人马,很是雄壮,为首的戴着兜鍪,穿着铁甲,立马横槍,朗声呼道:“我周将张建雄也!来将快下马受缚,免我动手。”
峦至此叫苦不迭,自思进退无路,只好硬着头皮,纵马来战。
两下交锋,一个是胆壮气雄,一个是心惊力怯,才及四五合,杀得王峦满身臭汗,招架不住。
建雄大喝一声,把峦扯住衣襟,摔落马下,周军顺手揿住,将峦缚好,牵往马前。
蜀兵只有百余骑,怎能夺回主将,兼且无路脱奔,没奈何哀求乞降。
建雄令军士反绑蜀兵,仍然由原路回军。
那时黄花谷内,已将蜀兵捉得一精一光,仔细检点,刚刚捉了三千人,一个也不少,一个也不多。
更奇的是一个不死,各由建雄带去,回营报功。
原来王景、向训等,早已防蜀兵劫粮,伏兵黄花谷口,巧巧王峦中计,遂致全军覆没。
李进在马岭寨中,得知此信,吓得战战兢兢,还道周军具有神力,能使片甲不留。
要逃一性一命,走为上策,便弃了马岭寨,奔回大营。
白涧屯兵,也闻声奔溃。
伊、李两蜀将的规画,一并失败,自知立脚不住,不如见机早退,因弃营返奔,直至青泥岭下,依险扎住。
雄武节度使韩继勳,亦乐得逃生,画个依样葫芦,走还成都。
一班逃将军。
秦州观察判官赵玭,召官属与语道:“敌兵甚锐,战无不胜,我国所遣兵将,向称骁勇,一经战阵,非死即逃,我等怎可束手待毙,去危就安,正在今日,未知诸君意下如何?”
大众都是贪生怕死,听了玭言,应声如响,即开城迎纳周军。
王景等已入秦州,便分兵攻成、阶二州,自督军往围凤州。
成、阶二州的刺史,闻秦州失守,当即迎降,独凤州固守不下。
自韩继勳逃回成都,蜀主昶把他褫职,改用王环为威武节度使,赵崇溥为都监,往援秦州。
两将行至中途,接得秦州降周消息,忙引兵转趋凤州。
甫入凤州城,那王景已率师来攻,急登陴守御。
景四面攻扑,都被赵崇溥督兵拒却,乃筑垒成围,断绝城中樵汲,令他自毙。
适曹州节度使韩通,奉周主命,来助王景。
景令他往城固镇,堵住蜀中援师。
城中饷竭援穷,渐渐支撑不住,每夜有兵将缒城出降。
王景乘危督攻,一鼓登城,城上守兵俱一靡一,王环、赵崇溥,尚率众巷战。
怎奈士无斗志,陆续逃散,只剩王、赵两将,无路可奔,统被周将擒住,崇溥愤不欲生,绝粒而死,环被拘狱中。
于是秦、凤、成、阶四州,俱为周有。
王景露布奏捷,静候朝命。
周主传谕优奖,且命赦四州所获将士,愿归诸人,给资遣还。
愿留诸人,各予俸赐,编为怀恩军,即令降将萧知远带领,暂住凤州。
嗣因兴兵南讨,欲罢西征,遂遣萧知远率兵西归。
蜀中兵败地削,上下震惊,伊审征、李廷珪等,奉表请罪。
蜀主概置不问,但命在剑门、白帝城各处,多聚刍粮,为备御计。
一面鼓铸铁钱,禁民间私用铁器。
国人很觉不便,都归咎李廷珪等将士。
昶母李氏,亦屡言典兵非人,除高彦俦忠诚足恃外,应悉数改置,昶不能从,后来惟彦俦死节,方知李氏有识,可惜孟昶不用。
但罢廷珪兵一柄一,令为检校太尉。
及萧知远等还蜀,蜀主昶亦放还周将胡立等八十余人,并嘱立带转国书,向周请和。
立还至大梁,呈上蜀主昶书。
周主展开一阅,但见起首二语,乃是大蜀皇帝,谨致书于大周皇帝阁下,不禁忿然道:“他尚敢与朕为敌么?”
嗣复看将下去,乃是一篇骈体文。
略云:
窃念自承先训,恭守旧邦,匪敢荒宁,于兹二纪。
顷者晋朝覆灭,何建来归,不因背水之战争,遂有仇池之土地。
洎审晋君北去,中国且空,暂兴敝邑之师,更复成都之境。
厥后贵朝先皇帝应天顺人,继统即位,奉玉帛而未克,承弓剑之空遗,但伤嘉运之难谐,适叹新欢之且隔。
以至去载,忽劳睿德,远举全师,土疆寻隶于大朝,将卒亦拘于贵国。
幸蒙皇帝惠其首领,颁以衣裘,偏裨尽补其职员,士伍遍加以粮赐,则在彼无殊于在此,敝都宁比于雄都!方怀全活之恩,非有放还之望。
今则指导使萧知远等,押领将士子弟,共计八百九十三人,还入成都,具审皇帝迥开仁愍,深念支离,厚给衣装,兼加巾屦,给沿程之驿料,散逐分之缗钱。
此则皇帝念疆场几经变革,举干戈不在盛朝,特轸优容,曲全情好。
求怀厚谊,常贮微衷。
载念前在凤州,支敌虎旅,曾拘贵国排阵使胡立以下八十余人,嘱令军幕收管,令各支廪食,各给衣装,只因未测宸襟,不敢放还乡国。
今既先蒙开释,已认冲融,归朝虽愧于后时,报德未稽于此日。
其胡立以下,令各给鞍马、衣装、钱帛等,专差御衣库使李彦昭部领,送至贵境,望垂宣旨收管。
矧以昶昔在龆龄,即离并都,亦承皇帝风起晋一陽一,龙兴汾水,合叙乡关之分,以申玉帛之欢。
倘蒙惠以嘉音,即伫专驰信使,谨因胡立行次,聊陈感谢。
词不尽意,伏惟仁明洞鉴,瞻念不宣。
周主览毕,颜色少霁,便语胡立道:“他向朕乞和,情尚可原,但不应与朕钧礼,朕不便答复。
汝在蜀多日,能悉蜀中情形否?”
立叩陈蜀主荒一婬一情事,且自请失败罪名。
周主道:“现在有事南方,且令蜀苟延一二年,俟征服南唐,再图西蜀未迟。
朕赦汝罪,汝且退出去罢!”立谢恩而退。
蜀主昶俟周复书,始终不至,竟向东戟指道:“朕郊祀天地,即位称帝时,尔方鼠窃作贼,今何得藐我至此!”遂仍与周绝好,复为敌国。
小子有诗咏道:
丧师失地尚非羞,满口骄矜最足忧;
幸有南唐分敌势,尚留残喘度春秋。
蜀事暂从缓叙,小子要述及周唐战争了。
看官不嫌词费,还请再阅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