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
卷九十四 下 匈奴传 第六十四下
(匈奴)
【原文】
呼韩邪单于归庭数月,罢兵使各归故地,乃收其兄呼屠吾斯在民间者立为左谷蠡王,使人告右贤贵人,欲令杀右贤王。
其冬,都隆奇与右贤王共立日逐王薄胥堂为屠耆单于,发兵数万人东袭呼韩邪单于。
呼韩邪单于兵败走,屠耆单于还,以其长子都涂吾西为左谷蠡王,少子姑瞀楼头为右谷蠡王,留居单于庭。
明年秋,屠耆单于使日逐王先贤掸兄右奥鞬王为乌藉都尉各二万骑,屯东方以备呼韩邪单于。
是时,西方呼揭王来与唯犁当户谋,共谗右贤王,言欲自立为乌藉单于。
屠耆单于杀右贤王父子,后知其冤,复杀唯犁当户。
于是呼揭王恐,遂畔去,自立为呼揭单于。
右奥鞬王闻之,即自立为车犁单于。
乌藉都尉亦自立为乌藉单于。
凡五单于。
屠耆单于自将兵东击车犁单于,使都隆奇击乌藉。
乌藉、车犁皆败,西北走,与呼揭单于兵合为四万人。
乌藉、呼揭皆去单于号,共并力尊辅车犁单于。
屠耆单于闻之,使左大将、都尉将四万骑分屯东方,以备呼韩邪单于,自将四万骑西击车犁单于。
车犁单于败,西北走,屠耆单于即引西南,留闟敦地。
其明年,呼韩邪单于遣其弟右谷蠡王等西袭屠耆单于屯兵,杀略万余人。
屠耆单于闻之,即自将六万骑击呼韩邪单于,行千里,未至嗕姑地,逢呼韩邪单于兵可四万人,合战。
屠耆单于兵败,自一杀。
都隆奇乃与屠耆少子右谷蠡王姑瞀楼头亡归汉,车犁单于东降呼韩邪单于。
呼韩邪单于左大将乌厉屈与父呼速累乌厉温敦皆见匈奴乱,率其众数万人南降汉。
封乌厉屈为新城侯,乌厉温敦为义陽侯。
是时,李陵子复立乌藉都尉为单于,呼韩邪单于捕斩之,遂复都单于庭,然众裁数万人。
屠耆单于从弟休旬王将所主五六百骑,击杀左大且渠,并其兵,至右地,自立为闰振单于,在西边。
其后,呼韩邪单于兄左贤王呼屠吾斯亦自立为郅支骨都侯单于,在东边。
其后二年,闰振单于率其众东击郅支单于。
郅支单于与战,杀之,并其兵,遂进攻呼韩邪。
呼韩邪破,其兵走,郅支都单于庭。
呼韩邪之败也,左伊秩訾王为呼韩邪计,劝令称臣入朝事汉,从汉求助,如此匈奴乃定。
呼韩邪议问诸大臣,皆曰:“不可。
匈奴之俗,本上气力而下服役,以马上战斗为国,故有威名于百蛮。
战死,壮士所有也。
今兄弟争国,不在兄则在弟,虽死犹有威名,子孙常长诸国。
汉虽强,犹不能兼并匈奴,奈何乱先古之制,臣事于汉,卑辱先单于,为诸国所笑!虽如是而安,何以复长百蛮!”左伊秩訾曰:“不然。
强弱有时,今汉方盛,乌孙城郭诸国皆为臣妾。
自且鞮侯单于以来,匈奴日削,不能取按,虽屈强于此,未尝一日安也。
今事汉则安存,不事则危亡,计何以过此!”诸大人相难久之。
呼韩邪从其计,引众南近塞,遣子右贤王铢娄渠堂入侍。
郅支单于亦遣子右大将驹于利受入侍。
是岁,甘露元年也。
明年,呼韩邪单于款五原塞,愿朝三年正月。
汉遣车骑都尉韩昌迎,发过所七郡郡二千骑,为陈道上。
单于正月朝天子于甘泉宫,汉一宠一际殊礼,位在诸侯王上,赞谒称臣而不名。
赐以冠带衣裳、黄金玺戾绶、玉具剑、佩刀、弓一张、矢四发、棨戟十、安车一乘、鞍勒一县、马十五匹、黄金二十斤、钱二十万、衣被七十七袭、锦绣绮縠杂帛八千匹、絮六千斤。
礼毕,使使者道单于先行,宿长平。
上自甘泉宿池陽宫。
上登长平,诏单于毋谒,其左右当户之群臣皆得列观,及诸蛮夷君长王侯数万,咸迎于渭桥下,夹道陈。
上登渭桥,咸称万岁。
单于就邸,留月余,遣归国。
单于自请愿留居光禄塞下,有急保汉受降城。
汉遣长乐卫尉高昌侯董忠、车骑都尉韩昌将骑万六千,又发边郡士马以千数,送单于出朔方鸡鹿塞。
诏忠等留卫单于,助诛不服,又转边谷米糒,前后三万四千斛,给赡其食。
是岁,郅支单于亦遣使奉献,汉遇之甚厚。
明年,两单于俱遣使朝献,汉待呼韩邪使有加。
明年,呼韩邪单于复入朝,礼赐如初,加衣百一十袭,锦帛九千匹,絮八千斤。
以有屯兵,故不复发骑为送。
始,郅支单于以为呼韩邪降汉,兵弱不能复自还,即引其众西,欲攻定右地。
又屠耆单于小弟本侍呼韩邪,亦亡之右地,收两兄余兵得数千人,自立为伊利目单于,道逢郅支,合战,郅支杀之,并其兵五万余人。
闻汉出兵、谷助呼韩邪,即遂留居右地。
自度力不能定匈奴,乃益西近乌孙,欲与并力,遣使见小昆弥乌就屠。
乌就屠见呼韩邪为汉所拥,郅支亡虏,欲攻之以称汉,乃杀郅支使,持头送都护在所,发八千骑迎郅支。
郅支见乌孙兵多,其使又不反,勒兵逢击乌孙,破之。
因北击乌揭,乌揭降。
发其兵西破坚昆,北降丁令,并三国。
数遣兵击乌孙,常胜之。
坚昆东去单于庭七千里,南去车师五千里,郅支留都之。
元帝初即位,呼韩邪单于复上书,言民众困乏。
汉诏云中、五原郡转谷二万斛以给焉。
郅支单于自以道远,又怨汉拥护呼韩邪,遣使上书求侍子。
汉遣谷吉送之,郅支杀吉。
汉不知吉音问,而匈奴降者言闻瓯脱皆杀之。
呼韩邪单于使来,汉辄簿责之甚急。
明年,汉遣车骑都尉韩昌、光禄大夫张猛送呼韩邪单于侍子,求问吉等,因赦其罪,勿令自疑。
昌、猛见单于民众益盛,塞下禽一兽尽,单于足以自卫,不畏郅支。
闻其大臣多劝单于北归者,恐北去后难约束,昌、猛即与为盟约曰:“自今以来,汉与匈奴合为一家,世世毋得相诈相攻。
有窃盗者,相报,行其诛,偿其物;有寇,发兵相助。
汉与匈奴敢先背约者,受天不祥。
令其世世子孙尽如盟。”
昌、猛与单于及大臣俱登匈奴诺水东山,刑白马,单于以径路刀金留犁挠酒,以老上单于所破月氏王头为饮器者共饮血盟。
昌、猛还奏事,公卿议者以为:“单于保塞为藩,虽欲北去,犹不能为危害。
昌、猛擅以汉国世世子孙与夷狄诅盟,令单于得以恶言上告于天,羞国家,伤威重,不可得行。
宜遣使往告祠天,与解盟。
昌、猛奉使无状,罪至不道。”
上薄其过,有诏昌、猛以赎论,勿解盟。
其后呼韩邪竟北归庭,人众稍稍归之,国中遂定。
郅支既杀使者,自知负汉,又闻呼韩邪益强,恐见袭击,欲远去。
会康居王数为乌孙所困,与诸翕侯计,以为匈奴大国,乌孙素服属之,今郅支单于困厄在外,可迎置东边,使合兵取乌孙以立之,长无匈奴忧矣。
即使使至坚昆通语郅支。
郅支素恐,又怨乌孙,闻康居计,大说,遂与相结,引兵而西。
康居亦遣贵人,橐它驴马数千匹,迎郅支。
郅支人众中寒道死,余财三千人到康居。
其后,都护甘延寿与副陈汤发兵即康居诛斩郅支,语在《延寿、汤传》。
郅支既诛,呼韩邪单于且喜且惧,上书言曰:“常愿谒见天子,诚以郅支在西方,恐其与乌孙俱来击臣,以故未得至汉。
今郅支已伏诛,愿入朝见。”
竟宁元年,单于复入朝,礼赐如初,加衣服锦帛絮,皆倍于黄龙时。
单于自言愿婿汉氏以自亲。
元帝以后宫良家子王墙字昭君赐单于。
单于欢喜,上书愿保塞上谷以西至敦煌,传之无穷,请罢边备塞吏卒,以休天子人民。
天子令下有司议,议者皆以为便。
郎中侯应习边事,以为不可许。
上问状,应曰:
周、秦以来,匈奴暴桀,寇侵边境,汉兴,尤被其害。
臣闻北边塞至辽东,外有陰山,东西千余里,草木茂盛,多禽一兽,本冒顿单于依阻其中,治作弓矢,来出为寇,是其苑囿也。
至孝武世,出师征伐,斥夺此地,攘之于幕北。
建塞徼,起亭隧,筑外城,设屯戍以守之,然后边境得用少安。
幕北地乎,少草木,多大沙,匈奴来寇,少所蔽隐,从塞以南,径深山谷,往来差难。
边长老言匈奴失陰山之后,过之未尝不哭也。
如罢备塞戍卒,示夷狄之大利,不可一也。
今圣德广被,天覆匈奴,匈奴得蒙全活之恩,稽首来臣。
夫夷狄之情,困则卑顺,强则骄逆,天一性一然也。
前以罢外城,省亭隧,今裁足以候望通烽火而已。
古者安不忘危,不可复罢,二也。
中国有礼义之教、刑罚之诛,愚民犹尚犯禁,又况单于,能必其众不犯约哉!三也。
自中国尚建关梁以制诸侯,所以绝臣下之凯欲也。
设塞徼,置屯戍,非独为匈奴而已,亦为诸属国降民,本故匈奴之人,恐其思旧逃亡,四也。
近西羌保塞,与汉人交通,吏民贪利,侵盗其畜产、妻子,以此怨恨,起而背畔,世世不绝。
今罢乘塞,则生嫚易分争之渐,五也。
往者从军多没不还者,子孙贫困,一旦亡出,从其亲威,六也。
又边人奴婢愁苦,欲亡者多,曰“闻匈奴中乐,无奈候望急何!”然时有亡出塞者,七也。
盗贼桀黠,群辈犯法,如其窘急,亡走北出,则不可制,八也。
起塞以来百有余年,非皆以土垣也,或因山岩石,木柴僵落,溪谷水门,稍稍平之,卒徒筑治,功费久远,不可胜计。
臣恐议者不深虑其终始,欲以一切省徭戍,十年之外,百岁之内,卒有它变,障塞破坏,亭隧灭绝,当更发屯缮治,累世之功不可卒复,九也。
如罢戍卒、省候望,单于自以保塞守御,必深德汉,请求无已。
小失其意,则不可测。
开夷狄之隙,亏中国之固,十也。
非所以永持至安,威制百蛮之长策也。
对奏,天子有诏:“勿议罢边塞事。”
使车骑将军口谕单于曰:“单于上书愿罢北边吏士屯戍,子孙世世保塞。
单于乡慕礼义,所以为民计者甚厚,此长久之策也,朕甚嘉之。
中国四方皆有关梁障塞,非独以备塞外也,亦以防中国一奸一邪放纵,出为寇害,故明法度以专众心也。
敬谕单于之意,朕无疑焉。
为单于怪其不罢,故使大司马车骑将军嘉晓单于。”
单于谢曰:“愚不知大计,天子幸使大臣告语,甚厚!”
初,左伊秩訾为呼韩邪画计归汉,竟以安定。
其后或谗伊秩訾自伐其功,常鞅鞅,呼韩邪疑之。
左伊秩訾惧诛,将其众千余人降汉,汉以为关内侯,食邑三百户,令佩其王印绶。
及竟宁中,呼韩邪来朝,与伊穆訾相见,谢曰:“王为我计甚厚,令匈奴至今安宁,王之力也,德岂可忘!我失王意,使王去不复顾留,皆我过也。
今欲白天子,请王归庭。”
伊秩訾曰:“单于赖天命,自归于汉,得以安宁,单于神灵,天子之晁也,我安得力!既已降汉,又复归匈奴,是两心也。
愿为单于侍使于汉,不敢听命。”
单于固请不能得而归。
王昭君号宁胡阏氏,生一男伊屠智牙师,为右日逐王。
呼韩邪立二十八年,建始二年死。
始,呼韩邪嬖左伊秩訾兄呼衍王女二人。
长女颛渠阏氏,生二子,长曰且莫车,次曰囊知牙斯。
少女为大阏氏,生四子,长曰雕陶莫皋,次曰且糜胥,皆长于且莫车,少子咸、乐二人,皆小子囊知牙斯。
又它阏氏子十余人。
颛渠阏氏贵,且莫车一爱一。
呼韩邪病且死,欲立且莫车,其母颛渠阏氏曰:“匈奴乱十余年,不绝如发,赖蒙汉力,故得复安。
今平定未久,人民创艾战斗,且莫车年少,百姓未附,恐复危国。
我与大阏氏一家共子,不如立雕陶莫皋。”
大阏氏曰:“且莫车虽少,大臣共持国事,今舍贵立贱,后世必乱。”
单于卒从颛渠阏氏计,立雕陶莫皋,约令传国与弟。
呼韩邪死,雕陶莫皋立,为复株累若鞮单于。
复株累若鞮单于立,遣子右致卢儿王醯谐屠奴侯入侍,以且糜胥为左贤王,且莫车为左谷蠡王,囊知牙斯为右贤王。
复株累单于复妻王昭君,生二女,长女云为须卜居次,小女为当于居次。
河平元年,单于遣右皋林王伊邪莫演等奉献朝正月。
既罢,遣使者送至蒲反。
伊邪莫演言:“欲降,即不受我,我自一杀,终不敢还归。”
使者以闻,下公卿议。
议者或言宜如故事,受其降。
光禄大夫谷永、议郎杜钦以为:“汉兴,匈奴数为边害,故设金爵之赏以待降者。
今单于诎体称臣,列为北藩,遣使朝贺,无有二心,汉家接之,宜异于往时。
今既享单于聘贡之质,而更受其逋逃之臣,是贪一夫之得而失一国之心,拥有罪之臣而绝慕义之君也。
假令单于初立,欲委身中国,未知利害,私使伊邪莫演诈降以卜吉凶,受之亏德沮善,令单于自疏,不亲边吏;或者设为反间,欲因而生隙,受之适合其策,使得归曲而直责。
此诚边境安危之原,师旅动静之首,不可不详也。
不如勿受,以昭日月之信,抑诈谖之谋,怀附亲之心,便。”
对奏,天子从之。
遣中郎将王舜往问降状。
伊邪莫演曰:“我病狂妄言耳。”
遣去。
归到,官位如故,不肯令见汉使。
明年,单于上书愿朝。
河平四年正月,遂入朝,加赐锦绣缯帛二万匹,絮二万斤,它如竟宁时。
复株累单于立十岁,鸿嘉元年死。
弟且糜胥立,为搜谐若鞮单于。
搜谐单于立,遣子左祝都韩王朐留斯侯入侍,以且莫车为左贤王。
搜谐单于立八岁。
元延元年,为朝二年发行,未入塞,病死。
弟且莫车立,为车牙若鞮单于。
车牙单于立,遣子右於涂仇掸王乌夷当入侍,以囊知牙斯为左贤王。
车牙单于立四岁,绥和元年死。
弟囊知牙斯立,为乌珠留若鞮单于。
乌珠留单于立,以第二阏氏子乐为左贤王,以第五阏氏子舆为右贤王,遣子右股奴王乌鞮牙斯入侍。
汉遣中郎将夏侯藩、副校尉韩容使匈奴。
时帝舅大司马票骑将军王根领尚书事,或说根曰:“匈奴有斗入汉地,直张掖郡,生奇材木,箭竿就羽,如得之,于边甚饶,国家有广地之卖,将军显功,垂于无穷。”
根为上言其利,上直欲从单于求之,为有不得,伤命损威。
根即但以上指晓藩,令从藩所说而求之。
藩至匈奴,以语次说单于曰:“窃见匈奴斗入汉地,直张掖郡。
汉三都尉居塞上,士卒数百人塞苦,候望久劳。
单于宜上书献此地,直断阏之,省两都尉士卒数百人,以复天子厚恩,其报必大。”
单于曰:“此天子诏语邪,将从使者所求也?”
藩曰:“诏指也,然藩亦为单于画善计耳。”
单于曰:“孝宣、孝元皇帝哀怜父呼韩邪单于,从长城以北匈奴有之。
此温偶駼王所居地也,未晓其形状所生,请遣使问之。”
藩、容归汉。
后复使匈奴,至则求地。
单于曰:“父兄传五世,汉不求此地,至知独求,何也?已问温偶駼王,匈奴西边诸侯作穹庐及车,皆仰此山材木,且先父地,不敢失也。”
藩还,迁为太原太守。
单于遣使上书,以藩求地状闻。
诏报单于曰:“藩擅称诏从单于求地,法当死,更大赦二,今徙藩为济南太守,不令当匈奴。”
明年,侍子死,归葬。
复遣子左於駼仇掸王稽留昆入侍。
至哀帝建平二年,乌孙庶子卑援疐翕侯人众入匈奴西界,寇盗牛畜,颇杀其民。
单于闻之,遣左大当户乌夷泠将五千骑击乌孙,杀数百八,略千余人,驱牛畜去。
卑援疐恐,遣子趋逯为质匈奴。
单于受,以状闻。
汉遣中郎将丁野林、副校尉公乘音使匈奴,责让单于,告令还归卑援疐质子。
单于受诏,遣归。
建平四年,单于上书愿朝五年。
时哀帝被疾,或言匈奴从上游来厌人,自黄龙、竟宁时,单于朝中国辄有大故。
上由是难之,以问公卿,亦以为虚费府帑,可且勿许。
单于使辞去,未发,黄门郎扬雄上书谏曰:
臣闻《六经》之治,贵于未乱;兵家之胜,贵于未战。
二者皆微,然而大事之本,不可不察也。
今单于上书求朝,国家不许而辞之,臣愚以为汉与匈奴从此隙矣。
本北地之狄,五帝所不能臣,三王所不能制,其不可使隙甚明。
臣不敢远称,请引秦以来明之。
以秦始皇之强,蒙恬之威,带甲四十余万,然不敢窥西河,乃筑长城以界之。
会汉初兴,以高祖之威灵,三十万众困于平城,士或七日不食。
时奇谲之士石画之臣甚众,卒其所以脱者,世莫得而言也。
又高皇后尝忿匈奴,群臣庭议,樊哙请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季布曰:“哙可斩也,妄阿顺指!”于是大臣权书遗之,然后匈奴之结解,中国之忧平。
及孝文时,匈奴侵暴北边,候骑至雍甘泉,京师大骇,发三将军屯细柳、棘门、霸上以备之,数月乃罢。
孝武即位,设马邑之权,欲诱匈奴,使韩安国将三十万众徼于便地,匈奴觉之而去,徒费财劳师,一虏不可得见,况单于之面乎!其后深惟社稷之计,规恢万载之策,乃大兴师数十万,使卫青、霍去病一操一兵,前后十余年。
于是浮西河,绝大幕,破寘颜,袭王庭,穷极其地,追奔逐北,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以临翰海,虏名王贵人以百数。
自是之后,匈奴震怖,益求和亲,然而未肯称臣也。
且夫前世岂乐倾无量之费,役无罪之人,快心于狼望之北哉?以为不一劳者不久佚,不暂费者不永宁,是以忍百万之师以摧饿虎之喙,运府库之财填卢山之壑而不悔也。
至本始之初,匈奴有桀心,欲掠乌孙,侵公主,乃发五将之师十五万骑猎其南,而长罗侯以乌孙五万骑震其西,皆至质而还。
时鲜有所获,徒奋扬威武,明汉兵若雷风耳。
虽空行空反,尚诛两将军。
故北狄不服,中国未得高枕安寝也。
逮至元康、神爵之间,大化神明,鸿恩溥洽,而匈奴内乱,五单于争立,日逐、呼韩邪携国归化,扶伏称臣,然尚羁縻之,计不颛制。
自此之后,欲朝者不距,不欲者不强。
何者?外国天一性一忿鸷,形容魁健,负力怙气,难化以善,易隶以恶,其强难诎,其和难得。
故未服之时,劳师远攻,倾国殚货,伏一尸一流血,破坚拔敌,如彼之难也;既服之后,尉荐抚循,交接赂遗,威仪俯仰,如此之备也。
往时尝屠大宛之城,蹈乌桓之垒,探姑缯之壁,藉荡姐之场,艾朝鲜之旃,拔两越之旗,近不过旬月之役,远不离二时之劳,固已犁其庭,扫其闾,郡县而置之,云彻席卷,后无余灾。
唯北狄为不然,真中国之坚敌也。
三垂比之悬矣,前世重之慈甚,未易可轻也。
今单于归义,怀款诚之心,欲离其庭,陈见于前,此乃上世之遗策,神灵之所想望,国家虽费,不得已者也。
奈何距以来厌之辞,疏以无日之期,消往昔之恩,开将来之隙!夫款而隙之,使有恨心,负前言,缘往辞,归怨于汉,因以自绝,终无北面之心,威之不可,谕之不能,焉得不为大忧乎!夫明者视于无形,聪者听于无声,诚先于未然,即蒙恬、樊哙不复施,棘门、细柳不复备,马邑之策安所设,卫、霍之功何得用,五将之威安所震?不然,一有隙之后,虽智者劳心于内,辩者毂击于外,犹不若未然之时也。
且往者图西域,制车师,置城郭都护三十六国,费岁以大万计者,岂为康居、乌孙能逾白龙堆而寇西边哉?乃以制匈奴也。
夫百年劳之,一日失之,费十而一爱一一,臣窃为国不安也。
唯陛下少留意于未乱未战,以遏边萌之祸。
书奏,天子寤焉,召还匈奴使者,更报单于书而许之。
赐雄帛五十匹,黄金十斤。
单于未发,会病,复遣使愿朝明年。
故事,单于朝,从名王以下及从者二百余人。
单于又上书言:“蒙天子神灵,人民盛壮,愿从五百人入朝,以明天子盛德。”
上皆许之。
元寿二年,单于来朝,上以太岁厌胜所在,舍之上林苑蒲陶宫。
告之以加敬于单于,单于知之。
加赐衣三百七十袭,锦绣缯帛三万匹,絮三万斤,它如河平时。
既罢,遣中郎将韩况送单于。
单于出塞,到休屯井,北度车田卢水,道里回远。
况等乏食,单于乃给其粮,失期不还五十余日。
初,上遣稽留昆随单于去,到国,复遣稽留昆同母兄右大且方与妇入待。
还归,复遣且方同母兄左日逐王都与妇人侍。
是时,汉平帝幼,太皇太后称制,新都侯王莽秉政,欲说太后以威德至盛异于前,乃风单于令遣王昭君女须卜居次云入侍太后,所以常赐之甚厚。
会西域车师后王姑句、去胡来王唐兜皆怨恨都护校尉,将妻子人民亡降匈奴,语在《西域传》。
单于受置左谷蠡地,遣使上书言状曰:“臣谨已受。”
诏遣中郎将韩隆、王昌、副校尉甄阜、侍中谒者帛敞、长水校尉王歙使匈奴,告单于曰:“西域内属,不当得受,今遣之。”
单于曰:“孝宣、孝元皇帝哀怜,为作约束,自长城以南天子有之,长城以北单于有之。
有犯塞,辄以状闻;有降者,不得受。
臣知父呼韩邪单于蒙无量之恩,死遗言曰:‘有从中国来降者,勿受,辄送至塞,以报天子厚恩。
’此外国也,得受之。”
使者曰:“匈奴骨肉相攻,国几绝,蒙中国大恩,危亡复续,妻子完安,累世相继,宜有以报厚恩。”
单于叩头谢罪,执二虏还付使者。
诏使中郎将王萌待西域恶都奴界上逆受。
单于遣使送到国,因请其罪。
使者以闻,有诏不听,会西域诸国王斩以示之。
乃造设四条:中国人亡入匈奴者,乌孙亡降匈奴者,西域诸国佩中国印绶降匈奴者,乌桓降匈奴者,皆不得受。
遣中郎将王骏、王昌、副校尉甄阜、王寻使匈奴,班四条与单于,杂函封,付单于,令奉行,因收故宣帝所为约束封函还。
时,莽奏令中国不得有二名,因使使者以风单于,宜上书慕化,为一名,汉必加厚赏。
单于从之,上书言:“幸得备藩臣,窍乐太平圣制,臣故名囊知牙斯,今谨更名曰知。”
莽大说,白太后,遣使者答谕,厚赏赐焉。
汉既班四条,后护乌桓使者告乌桓民,毋得复与匈奴皮布税。
匈奴以故事遣使者责乌桓税,匈奴人民妇女欲贾贩者皆随往焉。
乌桓距曰:“奉天子诏条,不当予匈奴税。”
匈奴使怒,收乌桓酋豪,缚到悬之。
酋豪昆弟怒,共杀匈奴使及其官属,收略妇女马牛。
单于闻之,遣使发左贤王兵入乌桓责杀使者,因攻击之。
乌桓分散,或走上山,或东保塞。
匈奴颇杀人民,驱妇女弱小且千人去,置左地,告乌桓曰:“持马畜皮布来赎之。”
乌桓见略者亲属二千余人持财畜往赎,匈奴受,留不遣。
王莽之篡位也,建国元年,遣五威将王骏率甄阜、王飒、陈饶、帛敞、丁业六人,多赍金帛,重遗单于,谕晓以受命代汉状,因易单于故印。
故印文曰“匈奴单于玺”,莽更曰“新匈奴单于章”。
将率既至,授单于印绂,诏令上故印拔。
单于再拜受诏。
译前,欲解取笔印绂,单于举掖授之。
左姑夕侯苏从旁谓单于曰:“未见新印文,宜且勿与。”
单于止,不肯与。
请使者坐穹庐,单于欲前为寿。
五威将曰:“故印绂当以时上。”
单于曰:“诺。”
复举掖授译。
苏复曰:“未见印文,且勿与。”
单于曰:“印文何由变更!”遂解故印绂奉上,将率受。
著新绂,不解视印,饮食至夜乃罢。
右率陈饶谓诸将率曰:“乡者姑夕侯疑印文,几令单于不与人。
如令视印,见其变改,必求故印,此非辞说所能距也。
既得而复失之,辱命莫大焉。
不如椎破故印,以绝祸根。”
将率犹与,莫有应者。
饶,燕士,果悍,即引斧椎坏之。
明日,单于果遣右骨都侯当白将率曰:“汉赐单于印,言‘玺’,不言‘章’,又无‘汉’字。
诸王已下乃有‘汉’,言‘章’。
今即去‘玺’加‘新’,与臣下无别。
愿得故印。”
将率示以故印,谓曰:“新室顺天制作,故印随将率所自为破坏。
单于宜承天命,奉新室之制。”
当还白,单于知已无可奈何,又多得赂遗,即遣弟右贤王舆奉马牛随将率入谢,因上书求故印。
将率还到左犁汗王咸所居地,见乌桓民多,以问咸。
咸具言状,将率曰:“前封四条,不得受乌桓降者,亟还之。”
咸陽:“请密与单于相闻,得语,归之。”
单于使咸报曰:“当从塞内还之邪,从塞外还之邪?”
将率不敢颛决,以闻。
诏报,从塞外还之。
单于始用夏侯藩求地有距汉语,后以求税乌桓不得,因寇略其人民,衅由是生,重以印文改易,故怨恨。
乃遣右大且渠蒲呼卢訾等十余人将兵众万骑,以护送乌桓为名,勒兵朔方塞下。
朔方太守以闻。
明年,西域车师后王须置离谋降匈奴,都护但钦诛斩之。
置离兄狐兰支将人众二千余人,驱畜产,举国亡降匈奴,单于受之。
狐兰支与匈奴共入寇,击车师,杀后成长,伤都护司马,复还入匈奴。
时,戊己校尉史陈良、终带、司马丞韩玄、右曲候任商等见西域颇背叛,闻匈奴欲大侵,恐并死,即谋劫略吏卒数百人,共杀戊己校尉刀护,遣人与匈奴南犁汗王南将军相闻。
匈奴南将军二千骑入西域迎良等,良等尽胁略戊己校尉吏士男一女二千余人入匈奴。
玄、商留南将军所,良、带径至单于庭,人众别置零吾水上田居。
单于号良、带曰乌桓都将军,留居单于所,数呼与饮食。
西域都护但钦上书言匈奴南将军右伊秩訾将人众冠击诸国。
莽于是大分匈奴为十五单于,遣中郎将蔺苞、副校尉戴级将兵万骑,多赍珍宝至云中塞下,招诱呼韩邪单于诸子,欲以次拜之。
使译出塞诱呼右犁汗王咸、咸子登、助三人,至则胁拜咸为孝单于,赐安车鼓车各一,黄金千手,杂缯千匹,戏戟十;拜助为顺单于,赐黄金五百斤;传送助、登长安。
莽封苞为宣威公,拜为虎牙将军;封级为扬威公,拜为虎贲将军。
单于闻之,怒曰:“先单于受汉宣帝恩,不可负他。
今天子非宣帝子孙,何以得立?”
遣左骨都侯、右伊秩訾王呼卢訾及左贤王乐将兵入云中益寿塞,大杀吏民。
是岁,建国三年也。
是后,单于历告左右部都尉、诸边王,入塞寇盗,大辈万余,中辈数千,少者数百,杀雁门、朔方太守、都尉,略吏民畜产不可胜数,缘边虚耗。
莽新即位,怙府库之富欲立威,乃拜十二部将率,发郡国勇士,武库一精一兵,各有所屯守,转委输于边。
议满三十万众,贲三百日粮,同时十道并出,穷追匈奴,内之于丁令,因分其地,立呼韩邪十五子。
莽将严尤谏曰:
臣闻匈奴为害,所从来久矣,未闻上世有必征之者也。
后世三家周、秦、汉征之,然皆未有得上策者也。
周得中策,汉得下策,秦无策焉。
当周宣王时,猃允内侵,至于泾陽,命将征之,尽境而还。
其视戎狄之侵,譬犹蚊虻之螫,驱之而已。
故天下称明,是为中策。
汉武帝选将练兵,约贲轻粮,深入远戍,虽有克获之功,胡辄报之,兵连祸结三十余年,中国罢耗,匈奴亦创艾,而天下称武,是为下策。
秦始皇不忍小耻而轻民力,筑长城之固,延袤万里,转输之行,起于负海,疆境既完,中国内竭,以丧社稷,是为无策。
今天下遭陽九之厄,比年饥馑,西北边犹甚。
发三十万众,具三百日粮,东援海代,南取江淮,然后乃备。
计其道里,一年尚未集合,兵先至者聚居暴露,师老械弊,势不可用,此一难也。
边既空虚,不能奉军粮,内调郡国,不相及属,此二难也。
计一人三百日食,用糒十八斛,非牛力不能胜;牛又当自赍食,加二十斛,重矣。
胡地沙卤,多乏水草,以往事揆之,军出未满百日,牛必物故且尽,余粮尚多,人不能负,此三难也。
胡地秋冬甚寒,春夏甚风,多赍釜鍑薪炭,重不可胜,食糒饮水,以历四时,师有疾疫之忧,是故前世伐胡,不过百日,非不欲久,势力不能,此四难也。
辎重自随,则轻锐者少,不得疾行,虏徐遁逃,势不能及,幸而逢虏,又累辎重,如遇险阻,衔尾相随,虏要遮前后,危殆不测,此五难也。
大用民力,功不可必立,臣伏忧之。
今既发兵,宜纵先至者,令臣尤等深入霆击,且以创艾胡虏。
莽不听尤言,转兵谷如故,天下騷动。
咸既受莽孝单于之号,驰出塞归庭,具以见胁状白单于。
单于更以为于粟置支侯,匈侯贱官也。
后助病死,莽以登代助为顺单于。
厌难将军陈钦、震狄将军王巡屯云中葛邪塞。
是时,匈奴数为边寇,杀将率吏士,略人民,驱畜产去甚众。
捕得虏生口验问,皆曰孝单于咸子角数为寇。
两将以闻。
四年,莽会诸蛮夷,斩咸子登于长安市。
初,北边自宣帝以来,数世不见烟火之警,人民炽盛,牛马布野。
及莽挠乱匈奴,与之构难,边民死亡系获,又十二部兵久屯而不出,吏士罢弊,数年之间,北边虚空,野有暴骨矣。
乌珠留单于立二十一岁,建国五年死。
匈奴用事大臣右骨都侯须卜当,即王昭君女伊墨居次云之婿也。
云常欲与中国和亲,又素与咸厚善,见咸前后为莽所拜,故遂越舆而立咸为乌累若鞮单于。
乌累单于咸立,以弟舆为左谷蠡王。
乌珠留单于子苏屠胡本为左贤王,以弟屠耆阏氏子卢浑为右贤王。
乌珠留单于在时,左贤王数死,以为其号不祥,更易命左贤王曰“护于”。
护于之尊最贵,次当为单于,故乌珠留单于授其长子以为护于,欲传以国。
咸怨乌珠留单于贬贱己号,不欲传国,及立,贬护于为左屠耆王。
云、当遂劝咸和亲。
天凤元年,云、当遣人之西河虏猛制虏塞下,告塞吏曰欲见和亲侯。
和亲侯王歙者,王昭君兄子也。
中部都尉以闻。
莽遣歙、歙弟骑都尉展德侯飒使匈奴,贺单于初立,赐黄金衣被缯帛,绐言侍子登在,因购求陈良、终带等。
单于尽收四人及手杀校尉刀护贼芝音妻子以下二十七人,皆械槛付使者,遣厨唯姑夕王富等四十人送歙、飒。
莽作焚如之刑,烧杀陈良等,罢诸将率屯兵,但置游击都尉。
单于贪莽赂遗,帮外不失汉故事,然内利寇掠。
又使还,知子登前死,怨恨,寇虏从左地入,不绝。
使者问单于,辄曰:“乌桓与匈奴无状黠民共为寇入塞,譬如中国有盗贼耳!咸初立持国,威信尚浅,尽力禁止,不敢有二心。”
天凤二年五月,莽复遣歙与五威将王咸率伏黯、丁业等六人,使送右厨唯姑夕王,因奉归前所斩侍子登及诸贵人从者丧,皆载以常车。
至塞下,单于遣云、当子男大且渠奢等至塞迎。
咸等至,多遗单于金珍,因谕说改其号,号匈奴曰“恭奴”,单于曰“善于”,赐印绶。
封骨都侯当为后安公,当子男奢为后安侯。
单于贪莽金币,故曲听之,然寇盗如故。
咸、歙又以陈良等购金付云、当,令自差与之。
十二月,还入塞,莽大喜,赐歙钱二百万,悉封黯等。
单于咸立五岁,天凤五年死,弟左贤王舆立,为呼都而一尸一道皋若鞮单于。
匈奴谓孝曰“若鞮自呼韩邪后,与汉亲密,见汉谥帝为“孝”,慕之,故皆为“若鞮”。
呼都而一尸一单于舆既立,贪利赏赐,遣大且渠奢与云女弟当于居次子醯椟王俱奉献至长安。
莽遣和亲侯歙与奢等俱至制虏塞下,与云、当会,因以兵迫胁,将至长安。
云、当小男从塞下得脱,归匈奴。
当至长安,莽拜为须卜单于,欲出大兵以辅立之。
兵调度亦不合,而匈奴愈怒,并入北边,北边由是坏败。
会当病死,莽以其庶女陆逮任妻后安公奢,所以尊一宠一之甚厚,终为欲出兵立之者。
会汉兵诛莽,云、奢亦死。
更始二年冬,汉遗中郎将归德侯飒、大司马护军陈遵使匈奴,授单于汉旧制玺绶,王侯以下印绶,因送云、当余亲属贵人从者。
单于舆骄,谓遵、飒曰:“匈奴本与汉为兄弟,匈奴中乱,孝宣皇帝辅立呼韩邪单于,故称臣以尊汉。
今汉亦大乱,为王莽所篡,匈奴亦出兵击莽,空其边境,令天下騷动思汉,莽卒以败而汉复兴,亦我力也,当复尊我!”遵与相牚距,单于终持此言。
其明年夏,还。
会赤眉入长安,更始败。
赞曰:《书》戒“蛮夷猾夏”,《诗》称“戎狄是膺”,《春秋》“有道守在四夷”,久矣,夷狄之为患也!笔自汉兴,忠言嘉谋之臣曷尝不运筹策相与争于庙堂之上乎?高祖时则刘敬,吕后时樊哙、季布,孝文时贾谊、朝错,李武时王恢、韩安国、朱买臣、公孙弘、董仲舒,人持所见,各有同异,然总其要,归两科而已。
缙绅之儒则守和亲,介胄之士则言征伐,皆偏见一时之利害,而未究匈奴之终始也。
自汉兴以至于今,旷世历年,多于春秋,其与匈奴,有修文而和亲之矣,有用武而克伐之矣,有卑下而承事之矣,有威服而臣畜之矣,诎伸异变,强弱相反,是故其详可得而言也。
昔和亲之论,发于刘敬。
是时,天下初定,新遭平城之难,故从其言,约结和亲,赂遗单于,冀以救安边境。
孝惠、高后时遵而不违,匈奴寇盗不为衰止,而单于反以加骄倨。
逮至孝文,与通关市,妻以汉女,增厚其赂,岁以千金,而匈奴数背约束,边境屡被其害。
是以文帝中年,赫然发愤,遂躬戎服,亲御鞍马,从六郡良家材力之士,驰射上林,讲习战陈,聚天下一精一兵,军于广武,顾问冯唐,与论将帅,喟然叹息,思古名臣。
此则和亲无益,已然之明效也。
仲舒亲见四世之事,犹复欲守旧文,颇增其约。
以为:“义动君子,利动贪人。
如匈奴者,非可以仁义说也,独可说以厚利,结之于天耳。
故与之厚利以没其意,与盟于天以坚其约,质其一爱一子以累其心,匈奴虽欲展转,奈失重利何,奈欺上天何,奈杀一爱一子何!夫赋敛行赂不足以当三军之费,城郭之固无以异于贞士之约,而使边城守境之民父兄缓带,稚子咽哺,胡马不窥于长城,而羽檄不行于中国,不亦便于天下乎!”察仲舒之论,考诸行一事,乃知其未合于当时,而有阙于后世也。
当孝武时,虽征伐克获,而士马物故亦略相当;虽开河南之野,建朔方之郡,亦弃造陽之北九百余里。
匈奴人民每来降汉,单于亦辄拘留汉使以相报复,其桀骜尚如斯,安肯以一爱一子而为质乎?此不合当时之言也。
若不置质,空约和亲,是袭孝文既往之悔,而长匈奴无已之诈也。
夫边城不选守境武略之臣,修障隧备塞之具,厉长戟劲一弩一之械,恃吾所以待边寇而务赋敛于民,远行货赂,割剥百姓,以奉寇雠。
信甘言,守空约,而几胡马之不窥,不已过乎!
至孝宣之世,承武帝奋击之威,直匈奴百年之运,因其坏乱几亡之厄,权时施宜,覆以威德,然后单于稽首臣服,遣子入侍,三世称藩,宾于汉庭。
是时,边城晏闭,牛马布野,三世无犬吠之警,黎庶亡干戈之役。
后六十余载之间,遭王莽篡位,始开边隙,单于由是归怨自绝,莽遂斩其侍子,边境之祸构矣。
故呼韩邪始朝于汉,汉议其仪,而萧望之曰:“戎狄荒服,言其来服荒忽无常,时至时去,宜待以客礼,让而不臣。
如其后嗣遁逃窜伏,使于中国不为叛臣。”
及孝元时,议罢守塞之备,侯应以为不可,可谓盛不忘衰,安必思危,远见识微之明矣。
至单于咸弃其一爱一子,昧利不顾,侵掠所获,岁巨万计,而和亲赂遗,不过千金,安在其不弃质而失重利也?仲舒之言,漏于是矣。
夫规事建议,不图万世之固,而偷恃一时之事者,未可以经远也。
若乃征伐之功,秦、汉行一事,严尤论之当矣。
故先王度土,中立封畿,分九州,列五服,物土贡,制外内,或修刑政,或昭文德,远近之势异也。
是以《春秋》内诸夏而外夷狄,夷狄之人贪而好利,被发左衽,人而兽心,其与中国殊章服,异习俗,饮食不同,言语不通,辟居北垂寒露之野,逐草随畜,射猎为生,隔以山谷,雍以沙幕,天地所以绝外内地。
是故圣王禽一兽畜之,不与约誓,不就攻伐;约之则费赂而见欺,攻之则劳师而招寇。
其地不可耕而食也,其民不可臣而畜也,是以外而不内,疏而不戚,政教不及其人,正朔不加其国;来则惩而御之,去则备而守之。
其慕义而贡献,则接之以礼让,羁一靡一不绝,使曲在彼,盖圣王制御蛮夷之常道也。
【白话文】
呼韩邪单于回到王庭几个月后,停止战事让大家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去,召来自己做老百姓的哥哥呼屠吾斯,立他为左谷蠡王,又派人告知右贤的贵人,想让他们杀了右贤王。
那年冬天,都隆奇与右贤王共同拥立曰逐王莲置堂为垦昼里于,出动军队几万人向东攻打呼韩邪单于。
呼韩邪单于的军队溃败逃跑了,屠耆单于回到了匈奴王庭,立自己的长子都涂吾西为左谷蠡王,立自己的小儿子姑瞀楼头为右谷蠡王,把他们留在单于王庭。
第二年秋天,屠耆单于任命日逐王先贤掸的哥哥右奥鞑王为乌藉都尉,让二人分别率领二万骑兵,驻扎在束边以防备呼韩邪单于。
这时,西部的呼揭王来和唯犁当户谋划,一起向屠耆单于进谗言,诋毁右贤王,说他想自立为乌藉单于。
于是屠耆单于便杀了右贤王父子,后来屠耆单于知道了右贤王是被冤枉了,就又把唯犁当户杀了。
因此呼揭王十分害怕,便背叛屠耆单于逃走了,并自立为呼揭单于。
右奥鞑王听说了,便自立为车辈单于。
乌藉都尉也自立为乌藉单于。
这样匈奴便有了五个单于。
屠耆单于亲自率兵向东攻打车犁单于,派都隆奇去攻打乌藉单于。
乌藉单于、车辈单于都被打败了,向西北逃去,与呼揭单于的军队会合,共有四万人。
乌藉王与呼揭王都去掉了自己的单于称号,共同合力辅佐车犁单于。
屠耆单于听说了,便派左大将、都尉率四万骑兵分别驻扎在东部,以防备呼韩邪单于,星昼里王自己亲自率领四万骑兵向西攻打车犁单于。
车犁单于被打败,向西北逃去,屠耆单于便率军队向西南走,屯驻在盟敦这个地方。
第二年,呼韩邪单于派自己的弟弟右谷蠡王等人率兵向西袭击屠耆单于屯驻在阖敦的军队,杀掠一万多人。
屠耆单于听说了,便亲自率领六万骑兵去攻打呼韩邪单于,走了有近千里路,还没到!蛐地方,便与呼韩邪单于的近四万军队遭遇了。
双方交战,屠耆单于兵败自一杀。
趟隆童便与屠耆单于的小儿子右谷蠡王姑瞀楼头一起逃走,归降了龃,车犁单于向东投降了呼韩邪单壬。
呼韩邪单于的左大将旦区厘与父亲呼邀累盅聂温整看到包扭这么混乱,便率领部众几万人向南投降了连翘。
还塑封乌厘昼为新城侯,封盅厘温錾为盏屋堡。
这时奎陆的儿子又拥立昼藉都尉为单于,呼韩邪单于派人捕杀了他们,于是呼韩邪单于又回到了匈奴王庭,然而部众却衹有几万人。
屠耆单于的表弟休旬王率领自己手下的五六百骑兵,攻打并杀死了左大且渠,吞并了他的军队,到达了右地,自立为闰振单于,居住在匈奴西部。
后来,呼韩邪单于的哥哥左贤王呼屠吾斯也自立为郅支骨都侯单于,居住在包塑束部。
二年以后,闰振单于率领部众向东攻打郅支单于。
郅支单于迎战闰振单于,杀了他,吞并了他的部队,然后就向呼韩邪单于进攻,军队败走,郅支单于建都王庭。
呼韩邪被攻破,
呼韩邪单于败走的时候,左伊秩訾王替哩整巫里王谋划,劝他向龃9称臣,去侍奉选天子,从而从还塑那裹求得帮助,这样才能安定包躯。
呼韩邪单于与大臣们商议,向他们询问,大臣们都说:“不能这样做。
我们匈奴人的习俗,向来是崇尚勇敢、力量,而轻视向他人称臣服侍他人,凭在战马上与人争战来建立自己的国家,所以在众多少数民族中有着崇高的威望。
战死沙场,这是壮士的豪举。
现在你们兄弟争夺君位,胜利者不是哥哥就是弟弟,就是战死了也还留下了雄威的好名声,你们的子孙也还可以在各国中称雄,做他们的君长,汉朝即使十分强盛,也还不能够兼并匈奴,我们怎么能搅乱祖上定下的制度,向汉朝称臣,玷污先单于的名声,被各国所嘲笑呢!就是我们这样做了,安定了匈奴,又怎么能再称雄各少数民族,做他们的君长?”
左伊秩訾说:“你们说的不对。
那时强,这时弱,不可同曰而语,现在汉朝正在兴盛的时候,西域那些筑城而居的国家一一比如像乌孙那样,都向汉朝称臣。
自从且千侯单于以来,匈奴国土逐日侵削,我们却无力恢复,虽然勉强还在这儿逞强,却没有一天安静H子过。
现在的情势是:如果我们臣事汉朝,就能平安生存,否则衹有灭亡。
还有什么好计策能超过这个!”那些匈奴大臣辩论了许久,最后呼韩邪单于听从了左伊秩訾王的建议,率领部众向南走,接近汉朝边塞,派自己的儿子右贤王铢娄渠堂入朝侍奉汉天子。
而郅支单于也派儿子右大将驹于利受入侍汉天子。
这年是苴雳元年。
第二年,呼韩邪单于到达了五原塞,希望在三年正月来朝拜汉天子。
汉朝派车骑都尉韩昌前去迎接,命令呼韩邪单于要经过的七个郡出动二千骑兵,布置在路旁担任警卫。
呼韩邪单于正月在苴皇宫朝见选天子,龃天子以特殊隆重的礼节相待,单于地位在诸侯王之上,单于参见朝拜时衹称“臣”,不用自报姓名。
还塑天子赐给壁韩邪单于还翘的官服,还赐给他饰以戾草染绶带的黄金玺,用玉装饰剑鼻的宝剑,佩刀一把,弓一张、箭十二支,带罩衣的戟十杆,安车一辆,马鞍、马辔一套,十五匹马,二十斤黄金,钱二十万,衣被七十七套,锦绣绮缎以及杂帛共八千匹,粗丝棉六千斤。
朝礼完毕之后,派使者引导单于先行,住在长平。
皇帝从甘泉宫到了池陽宫,住在那裹。
皇帝登上长平山坡,韶令单子不要来拜谒,左、右当户那些大臣都被允许列队参见,还有各蛮夷部落的首领干侯有几万人,都在渭桥下迎接皇帝,夹道排列。
皇帝登上渭桥,人们都山呼万岁。
单于住在馆驿,停留了有一个多月,天子派他回国。
单于自己请求希望能允许自己留下来屯住在光禄塞下,有危急情况时可以保卫汉朝的受降城。
汉朝派长乐卫尉高昌侯董忠、车骑都尉韩昌率领一万六千骑兵,又出动成千的边塞州郡的人马,护送呼韩邪单于出朔方城的鸡鹿塞。
天子命令董忠等人就留在那裹保卫单于,帮助他讨伐叛逆不服的人,又前后转运了三万四千斛粮米到边塞,送给匈奴人吃。
这年,郅支单于也派使者到汉朝进贡献礼,汉朝对待使者十分优厚。
第二年,两位单于都派使者入汉朝晋见皇帝,贡献礼品,汉朝对待呼韩邪单于的使者更加优厚一些。
第二年,呼韩邪单于又入朝晋见选天子,连天子仍像当初那样优礼相加,赏赐如旧,并增加了一百一十套衣服,锦帛九千匹,粗丝棉八千斤。
因为已经有军队驻扎在匈奴,所以没有再派军队护送。
起初郅支单于以为呼韩邪单于投降了汉朝,兵力单薄,不会再回来了,便率领军队向西进发,想攻打平定右地。
另外,屠耆单于的小一弟一弟本来是侍奉呼韩邪单于的,现在也逃到了右地,收集两位兄长的部众,得到几千人,自立为伊利目单于,在路上碰上了郅支单于,双方交战,郅支单于打败并杀掉了伊利目单于,吞并了他的军队有五万多人。
听说汉朝出兵出粮帮助呼韩邪单于,便索一性一留下来,屯居在右地了。
郅支单于考虑到自己的力量还不能乎定匈奴,便进一步向西走,接近乌孙国,想与乌孙联合,派使者去见小昆弥乌就屠。
乌就屠见呼韩邪单于受到汉朝礼遇与帮助,郅支单于则是逃亡奔走,便想攻击郅支,迎一合汉朝,便杀了郅支的使者,把头送到汉朝西域都护那裹,出动八千骑兵迎击郅支。
郅支单于见乌孙兵多,自己的使者又没能回来,便率军队迎击乌孙,打败了乌孙。
趁机向北攻击乌揭,乌揭投降了。
又派自己的军队向西攻破了坚昆,向北打败了丁令,吞并了这三个国家。
郅支单于多次派军队攻打乌孙国,经常得胜。
坚昆东距单于王庭七千里,南距车师五千里,郅支留在那裹,并在那裹建都。
元帝刚刚即位,呼韩邪单于又上书汉天子,说包趣人民很贫乏困顿。
型9下诏命令云中郡、五原郡转运二万斛谷物供给包塑。
郅支单于因为自己的居住地离汉朝道路遥远,又对汉朝支持帮助呼韩邪单于十分怨恨,便派使者到锤目上书,要求接回入侍的儿子。
选塑派主造送他回去,竖支单于却杀了谷吉。
汉朝不知道谷吉的音讯,匈奴来汉朝投降的人报告说,曾经听瓯脱的匈奴人说谷吉已被杀了。
呼韩邪单于派使者来朝见,汉朝总是十分着急地发文书责求谷吉的音讯。
第二年,汉朝派车骑都尉韩昌、光禄大夫张猛护送呼韩邪单于入侍的儿子回匈奴,又打听谷吉等人的消息,并宣布赦免匈奴的罪过,以免他们担心汉朝会讨伐自己。
韩昌、张猛看到匈奴部众人丁兴旺,塞下禽一兽都被猎尽,单于的力量已经足以保卫自己,不再害怕郅支。
韩、张二人听说不少匈奴大臣劝单于回到原来居住的北方去,担心匈奴北归以后不好管辖,韩昌、张猛就与单于订立盟约,说:“从今往后,汉朝与匈奴就是一家人了,世世代代不许互相欺骗、互相攻击。
有盗窃抢掠对方的事发生,双方要互相通报,惩罚为盗的人,赔偿损失的财物;有敌人侵犯时,要出兵互相救助。
汉朝与匈奴如果谁敢先背叛盟约,愿意接受上天的惩罚。
让他们的后代子子孙孙都像盟约上说的那样,遭到灾难。”
韩昌、张猛与呼韩邪单于以及他手下的大臣一起登上匈奴的诺水束山,杀了白马,单于用径路刀和金留犁搅和掺马血的酒,用老上单于破杀的月氏王的头颅做酒杯,一起饮血酒为盟。
韩昌、张猛回到汉朝后报告这事,大臣们议论说“单于已经答应我们愿意做藩属保护边塞,即使想回到北方去,也并不对汉朝构成威胁与妨害。
韩昌、张猛擅自行一事,拿汉朝世代子孙的未来与匈奴赌咒立盟,使得单于能够用恶言恶语告诉上天,使汉朝蒙受羞辱,有损国威,绝不能这样做。
应该派使者前去上告于天,与匈奴解除前盟。
韩昌、张猛奉命出使,不成体统,罪行至为大逆不道。”
皇帝减轻他们的罪过,下诏对韩昌、张猛可以赎罪论处,不解除与匈奴的盟约。
后来呼韩邪单于终于回到北方的单于王庭去了,匈奴人渐渐归附于他,国内安定下来了。
郅支单于杀了汉朝的使者,自己也明白辜负了汉朝,又听说呼韩邪Lt益强盛,担心遭到袭击,想往远方迁徙。
正巧这时康居王因为屡次被乌孙国围困,与手下的翕侯们商量,认为匈奴是强大的国家,乌孙国一向附属于它,现在郅支单于流落困顿在外,可以迎接他来,居住在束部,双方合力攻破乌孙,让郅支单于在那裹称王,这样便永远没有来自匈奴的忧患了。
便派使者到坚昆把这些话告诉了郅支单于。
郅支单于常常担心受到呼韩邪的侵袭,又怨恨乌孙,听到康居王的计谋,十分高兴,于是便与康居联合,率军队向西进发。
康居也派贵人带着几千匹骆驼、驴、马,去迎接郅支。
郅支的部众不少人在路上冻饿而死,最后才剩了三千人到达康居。
后来,都护甘延寿与副都护陈汤出动军队到康居诛杀了郅支单于,这些记载在甘延寿、陈汤的传记中。
郅支单于被杀后,呼韩邪单于又高兴又害怕,向选天子上书说:“我常常希望能够去拜见陛下,实在是因为郅支单于居住在西方,我担心他会与墨瑟一起来攻打我,因此才没能去朝见天子。
现在歪睦已伏罪被杀,希望允许我入朝拜见。”
竟宁元年,呼韩邪单于又来到汉朝,汉朝对他的礼遇和赏赐还像以前一样,并增加衣服、锦帛、粗丝棉的赏赐,都比黄龙年问增加一倍。
单于自己说愿意做汉朝的女婿,以亲近汉朝。
汉元帝把后宫仆人的良家女子王墙字昭君赐给单于为妻。
单于十分高兴,向天子上书,说自己愿意保护上谷以西至敦煌的汉朝边塞,并永远传下去,请天子撤回边塞上守卫的官吏士兵,好让天子的臣民得以休养生息。
天子把这事下交给大臣们商议,主管大臣们都认为这样做十分便利。
郎中令侯应熟谙边塞之事,认为不能这样答应匈奴。
漠元帝询问他其中缘故,侯应回答说:“自从周、秦以来,匈奴就十分凶暴桀骛,侵扰边塞,汉朝建立后,尤其受害严重。
我听说我们北边的边塞一直到辽东,外面是陰山山脉,东西长有一千多里,草木茂盛,禽一兽众多。
这裹本来是冒顿单于凭恃的地方,他在裹面打造弓箭,训练军队,进出陰山来侵扰我们,陰山便是他们养禽一兽的苑囿。
到了孝武皇帝的时候,派兵攻打、夺取了遣块地方,把他们驱赶到大漠以北。
筑起边界要塞,建起哨所小路,修起塞外城池,设置了军队驻守在那裹,然后边境上才因此稍稍安定下来。
大漠以北地势平坦,草木稀少,多是沙石,匈奴来侵袭时,没什么可做隐蔽的。
从边塞往南的地方,深山小路,来往艰难。
边境上的老年人说匈奴人自从失去陰山之后,每次经过时没有不哭的。
现在如果我们撤回守卫边塞的士兵,把这么好的有利条件展示给他们,这是不能这样做的第一条。
现今皇帝您普施恩泽,您的恩德像上天一样笼盖着匈奴,匈奴人蒙汉朝救命之恩,才前来叩首称臣。
那些匈奴人的一性一情,是在危难的时候便谦卑恭顺,强盛的时候就骄横悖逆,这是他们的天一性一使然。
前些时候汉朝已经撤销了塞外城池,削减了驻守哨卡要路的军队,现在的人数才够观望情况、点烽火通信罢了。
古人就说要居安思危,汉军不能再撤,这是第二条。
中原有礼义方面的教育,有刑罚做为惩罚的手段,一些愚民还是敢犯法违禁,又何况单于,能一定做到不让他的部众违反盟约吗?这是第三条,从开始中国就重视修建关隘来控制诸侯,这样是为了断绝臣子的非分之想。
建起边界要塞,设置驻守的军队,不衹是为了防备匈奴,也是为了有那些附属国和归降的人,他们有的本来是匈奴人,我们担心他们会思念故里而逃跑,这是第四条。
近世西羌保护汉朝的边塞,与汉朝人交往,一些官吏、百姓贪图小利,去侵袭、抢夺人家的牲畜、财产和妻儿,因此引起西羌人的怨恨,起来背叛汉朝,这样的情况世代不断。
现在撤销了边塞的保卫军队,那么慢慢地必然会导致互相侮辱欺凌,这是第五条。
以前参军去匈奴作战的人有不少失落在那裹没有回来,他们的子孙很贫困,一旦逃出去了,去跟随他们的亲人,也不回来了,这是第六条。
另外,边塞上给人做奴婢的人十分愁苦,想要逃走的人很多,听说匈奴那里很好,祇是哨兵看得很紧,没有办法。
然而也还不时有逃出边塞的,这是第七条。
强盗小偷十分狡猾,常成群结伙犯法为盗,如果他们被一逼一急了,逃出北边的关塞,就没法约束惩罚他们了,这是第八条。
建立边塞以来有一百多年了,并不是衹用土筑起墙垣,有时凭藉着山势岩石,清除枯死跌落的大木头,填平山谷水道,士兵、徒隶筑城治水,花费的功夫很多,时间很长。
简直不能计算。
我担心商议此事的大臣不仔细地考虑事情的前前后后,衹想以现时的情况和目前的计较就减少徒隶和守卫的士兵。
十年以后,百年之内,一旦有紧急变故,城池关塞已经毁坏,哨卡小路被湮没,只好再出动人马去驻扎修缮,几代积累而成的东西是不可能一下子修复的,这是第九条。
如果我们撤回守卫的士兵,减少了望哨,单于便会自以为为汉朝保卫守御边塞,觉得对汉朝有莫大的功劳,便会发生不可知晓的祸端。
这样为匈塑开方便之门,削弱我国守卫力量的稳固,这是不能这样做的第十条。
因此,这不是永远保持边塞安定,控制其他少数民族国家的上等计策。”
侯应的对答上奏皇帝后,皇帝下诏说:“不要讨论撤销边防的事了。”
并派车骑将军许嘉向单于传达口谕,说:“单于上书说希望汉朝撤回守卫北部边塞的官吏士兵,让匈奴人来世代保卫。
单于崇尚礼义,你这样为百姓着想十分好,这也是选旬和好的长久之计,我十分赞赏。
我国的四面边界都有关Ll桥梁,并不是单单要防备塞外,也是为了防备我国的强盗坏人猖獗,跑出边塞去为害匈奴,所以才申明法度,以惩戒众心。
我已明白单于的心意,这毫无疑心。
我担心单于怪我不撤边防,所以派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去告诉单于其中缘故。”
单于称谢说:“我不了解天子的深远思虑,多亏天子派大臣来告诉我,我十分感谢。”
当初,左伊秩訾王替呼韩邪单于出谋划策,让他归顺汉朝,后来匈奴终于因此而安定F来。
后来有人谗毁伊秩訾自我炫耀功绩,经常不高兴,心怀不满,呼韩邪便对他有了怀疑。
左伊秩訾王怕被杀掉,便率领自己手下的一千多人投降了汉朝,汉朝让他做丁必内侯,食邑三百户,让他还佩戴原来王的印绶。
到了竟宁年间,呼韩邪单于到汉朝来拜见汉天子,遇见了左伊秩訾王,单于谢罪说:“王一爷您当初替一我谋划,恩义深厚,使我们匈奴到今天还安定宁静,这些都是王一爷您的功劳啊,您的仁德我怎么能忘记?是我做错了,失去王一爷的青睐,使得王一爷离去,不愿再留在匈奴,这些都是我的过错。
现在我想跟天子说说,请您回匈奴王庭。”
伊秩訾说道:“单于您靠了上天的安排,自己归顺汉朝,匈奴得以安宁,单于神明,是天子的福佑,我有什么功劳!现在我既然已经投降了汉朝,如果又回归匈奴,就是三心二意了。
我愿意做您的使臣,留在汉朝,如果让我回去,恕不听命。”
单于又一再坚决请求,终不能使左伊秩訾王回心转意,便回匈奴去了。
王昭君的封号是宁胡辟氏,生了一个儿子名叫伊屠智牙师,被立为右日逐王。
呼韩邪单于在位二十八年,建始二年死去。
起初呼韩邪单于很一宠一爱一左伊秩訾哥哥呼衍王的两个女儿。
大女儿是颛渠板氏,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叫且莫车,二儿子叫囊知牙斯。
呼衔王的二女儿是大辟氏,生了四个儿子,老大叫雕陶莫皋,老二叫且麋胥,都比且莫车年纪大;二个小儿子是咸、乐,都比囊知牙斯小。
还有其他辟氏生的儿子有十多个。
颛渠板氏尊贵,且莫车也受单于一宠一爱一。
呼韩邪单于病得快要死了,想让且莫车继位,他母亲颛渠辟氏说:“匈奴混罱L了十多年了,这种状况像头发一样不能断绝,幸亏靠了汉朝的帮助,匈奴才得以安定,现在国内平定的时间还不长,百姓打仗死伤很多。
且莫车年纪还小,老百姓未能归心于他,如果让他即位,恐怕会再次使匈奴处于险境。
我与左题压是亲姊妹,生的儿子都一样,不如立雕陶莫皋为单于。”
太挝压说:“目莫车虽然年纪小,有大臣们帮着处理国家大事,如果现在舍弃尊贵的,拥立卑贱的,恐怕以后还会出乱子。”
呼韩邪单于最后还是听从了颛渠板氏的建议,立雕陶莫皋为单于,立下约令,要他将来把国家传给弟弟。
呼韩邪死后,雕陶莫皋即位,称为复株案若千单于。
复株案若千单于即位后,派儿子右致卢儿王醯谐屠奴侯到龃9侍奉天子,任命目。
麋胥为左贤王,任命旦皇垩为左谷蠡王,囊知牙斯为右贤王。
复株案单于又以玉旦驴为妻子,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云是须卜居次,二女儿是当于居次。
河平元年,单于派右皋林王伊邪莫演等人来汉朝进献贡品,参加正月朝拜。
大朝完毕,汉朝派使者护送伊邪莫演等人到了蒲反。
伊邪莫演说:“我想投降汉朝。
如果不答应我,我就自一杀,怎么我也不回匈奴了。”
汉朝使者回来报告,天子把这事交给大臣们讨论商议,有的人说应该像以前那样,接受投降的人。
光禄大夫谷永、议郎杜钦认为“汉朝建立以来,匈奴屡次犯边为害,所以我们才设立封爵位赏金钱的厚遇,招徕投降的匈奴人。
现在单于十分卑顺,向汉朝称臣,被列为北部的藩国,派使者到汉朝朝拜祝贺,没有二心,因此汉朝对待投降的人,应该与以往有所不同。
现在既然我们接受了单于忠诚的聘问与贡品,却又接受他们叛逃的大臣,这样做是贪求得一人,却失去一国人的忠心,礼遇支持有罪的臣子,而抛弃向慕仁义的国君。
假如是因为单于刚刚即位,想亲近汉朝,到汉朝来朝拜,而不知道汉朝的态度如何,对自己是好是坏,暗地裹派伊邪莫演来假投降,看看将来的吉凶如何,如果我们接受了投降的人,那便破坏了善行,于德有亏,使单于自己疏远我们,不亲近我们边塞上的官吏;或者是有人使反问之计,想藉此在我们之间制造嫌隙,如果我们接受了投降的人,就正好中了他的计策,使匈奴人能够指责我们做得不对,责备我们理亏。
这实在就是导致我们边境安危与否的根源,军队出动与否的起始,是不能掉以轻心的。
不如不接受归降的人,向匈奴昭示我们如曰月般不可变异的信用,抑制欺诈一奸一邪的陰谋,一爱一护那归附亲近汉朝的人,造才是便利之策。”
天子听了他们二人的对答,听从了他们的建议。
并派遣中郎将王舜前去询问归降人的情况。
伊邪莫演说:“那是我犯了狂病,胡说一气罢了。”
汉朝便派他回去了。
伊邪莫演回到匈奴后,官位与原来一样,并且不肯让他再见汉朝使者。
第二年,复株宗单于上书皇帝,希望在河乎四年正月来朝拜漠天子,之后便入朝拜见,汉朝额外赏赐给他锦绣缯帛两万匹,粗丝棉两万斤,其他赏赐如竞宁年间一样。
复株余单于在位十年,鸿嘉元年死去。
传位给弟弟且麋胥,称为搜谐若千单子。
搜谐单于即位后,派儿子左祝都韩王朐留斯侯入朝侍奉汉天子,任命且莫车为左贤王。
搜谐单于在位八年后,元延元年为到汉朝参加第:二年正月的大朝,从匈奴出发,还没进入边塞就得病死了。
他的弟弟且莫车继位为单于,造就是车牙若千单于。
车牙单于即位后,派儿子右于涂仇掸王乌夷当入朝侍奉汉王子。
任命囊知牙斯为左贤王。
车牙单于在位四年,绥和元年死去。
传位给弟弟囊知牙斯,称为乌珠留若千单于。
乌珠留单于即位后,立与第二板氏生的儿子乐为左贤王,立与第五板氏生的儿子舆为右贤王,派儿子右股奴王乌千牙斯入朝侍奉汉天子,汉朝派中郎将夏侯藩、副校尉韩容出使匈奴。
当时皇帝的舅父大司马骠骑将军王根主管尚书省事务,有人劝说王根说:“匈奴有一座陡峭挺拔的高山接近汉朝的地方,面对着张掖郡,山上生长奇异的木材,添上鸶羽非常适合做箭竿。
如果我们能够得到它,可以富饶边塞,国家可以收到扩展土地的实利,将军您也可以显示功绩,永远流传下去。”
王根向皇帝说了要这座山的好处,皇帝也正想向单于要这座山,衹是怕匈奴不答应,有损皇帝的尊严。
王根就把皇帝的意思告诉丁夏和吴藩,让他以个人的身份向单于要求。
夏侯藩到了匈奴,等待时机拿话劝告单于说:“我见到匈叹有一座峭拔的山峰连接并进入汉朝地方,面对着张掖郡,汉朝有三个都尉率领几百士兵驻扎在墓上,十分寒苦,值班当哨长久辛劳。
单于您应该上书漠天子,贡献出这块地方,直接送给边吏,这样会省去汉朝守卫的两个都尉和几百士兵,以报答漠天子对匈奴的厚恩,汉朝的回报必定十分厚重。”
单于问道:“这是汉天子的诏令呢,还是使者您的请求呢?”
夏侯藩说:“这是天子的旨意,不过我也是为单于您着想,出个好主意罢了。”
单于说道:“孝宣皇帝、孝元皇帝可怜我父亲呼韩邪单于,答应长城以北归匈奴。
他们要的这块地方是温偶騌王居住的地方,我不知道那裹生长些什么、是什么样子,请让我派使者去询问一下。”
夏侯藩、韩容回到汉朝。
后来二人又出使到匈奴,到那裹就向单于要那块地方。
单于说:“我父亲、哥哥相传已有五代,汉朝也不要这块地方,衹是到我做单于了才来要,是为什么呢?我已派人问过温偶騌王,匈奴西部诸侯国做毡帐和车辆,都要靠这座山上的木材。
况且它是匈奴先辈留下的地方,我不敢丢失。”
夏侯藩回来后,升迁为太原太守。
单于派使者来汉朝上书,把夏侯藩向匈奴索要土地的情况告诉皇帝。
汉天子下诏报知单于说:“夏侯藩擅自假托天子诏旨向单于索要土地,按法应当处死,经过两次大赦,现在把夏侯藩迁为济南太守,不让他再驻扎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