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
卷九十四 上 匈奴传 第六十四上
(匈奴)
【原文】
匈奴,其先夏后氏之苗裔,曰淳维。
唐、虞以上有山戎、猃允、薰粥,居于北边,随草畜牧而转移。
其畜之所多则马、牛、羊,其奇畜则橐佗、驴、骡、駃騠、騊駼驒奚。
逐水草迁徙,无城郭常居耕田之业,然亦各有分地。
无文书,以言语为约束。
儿能骑羊,引弓射鸟鼠,少长则射狐菟,肉食。
士力能弯弓,尽为甲骑。
其俗,宽则随畜田猎禽一兽为生业,急则人习战攻以侵伐,其天一性一也。
其长兵则弓矢,短兵则刀铤。
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
苟利所在,不知礼义。
自君王以下咸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
壮者食肥一美,老者饮食其余。
贵壮健,贱老弱。
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
其俗有名不讳而无字。
夏道衰,而公刘失其稷官,变于西戎,邑于豳。
其后三百有余岁,戎狄攻太一王亶父,亶父亡走于岐下,豳人悉从亶父而邑焉,作周。
其后百有余岁,周西伯昌伐畎夷。
后十有余年,武王伐纣而营雒邑,复居于酆镐,放逐戎夷泾、洛之北,以时入贡,名曰荒服。
其后二百有余年,周道衰,而周穆王伐畎戎,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
自是之后,荒服不至。
于是作《吕刑》之辟。
至穆王之孙懿王时,王室遂衰,戎狄交侵,暴虐中国。
中国被其苦,诗人始作,疾而歌之,曰:“一靡一室一靡一家,猃允之故”;“岂不日戒,猃允孔棘”。
至懿王曾孙宣王,兴师命将以征伐之,诗人美大其功,曰:“薄伐猃允,至于太原”;“出车彭彭”,“城彼朔方”。
是时四夷宾服,称为中兴。
至于幽王,用一宠一姬褒姒之故,与申侯有隙。
申侯怒而与畎戎共攻杀幽王于丽山之下,遂取周之地,卤获而居于泾、渭之间,侵暴中国。
秦襄公救周,于是周平王去酆镐而东徙于雒邑。
当时秦襄公伐戎至支阝,始列为诸侯。
后六十有五年,而山戎越燕而伐齐,齐釐公与战于齐郊。
后四十四年,而山戎伐燕。
燕告急齐,齐桓公北伐山戎,山戎走。
后二十余年,而戎翟至雒邑,伐周襄王,襄王出奔于郑之汜邑。
初,襄王欲伐郑,故取翟女为后,与翟共伐郑。
已而黜翟后,翟后怨,而襄王继母曰惠后,有子带,欲立之,于是惠后与翟后、子带为内应,开戎翟,戎翟以故得入,破逐襄王,而立子带为王。
于是戎翟或居于陆浑,东至于卫,侵盗尤甚。
周襄王既居外四年,乃使使告急于晋。
晋文公初立,欲修霸业,乃兴师伐戎翟,诛子带,迎内襄王子雒邑。
当是时,秦晋为强国。
晋文公攘戎翟,居于西河圜、洛之间,号曰赤翟、白翟。
而秦穆公得由余,西戎八国服于秦。
故陇以西有绵诸、畎戎、狄獂之戎,在岐、梁、泾、漆之北有义渠、大荔、乌氏、朐衍之戎,而晋北有林胡、楼烦之戎,燕北有东胡、山戎。
各分散溪谷,自有君长,往往而聚者百有余戎,然莫能相一。
自是之后百有余年,晋悼公使魏绛和戎翟,戎翟朝晋。
后百有余年,赵襄子逾句注而破之,并代以临胡貉。
后与韩、魏共灭知伯,分晋地而有之,则赵有代、句注以北,而魏有西河、上郡,以与戎界边。
其后,义渠之戎筑城郭以自守,而秦稍蚕食之,至于惠王,遂拔义渠二十五城。
惠王伐魏,魏尽入西河及上郡于秦。
秦昭王时,义渠戎王与宣太后乱,有二子。
宣太后诈而杀义渠戎王于甘泉,遂起兵伐灭义渠。
于是秦有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以距胡。
而赵武灵王亦变俗胡服,习骑射,北破林胡、楼烦,自代并陰山下至高阙为塞,而置云中、雁门、代郡。
其后燕有贤将秦开,为质于胡,胡甚信之。
归而袭破东胡,东胡却千余里。
与荆轲刺秦王秦舞陽者,开之孙也。
燕亦筑长城,自造陽至襄平,置上谷、渔陽、右北平、辽西、辽东郡以距胡。
当是时,冠带战国七,而三国边于匈奴。
其后赵将李牧时,匈奴不敢入赵边。
后秦灭六国,而始皇帝使蒙恬将数十万之众北击胡,悉收河南地,因河为塞,筑四十四县城临河,徙適戍以充之。
而通直道,自九原至云陽,因边山险,堑溪谷,可缮者缮之,起临洮至辽东万余里。
又度河据陽山北假中。
当是时,东胡强而月氏盛。
匈奴单于曰头曼,头曼不胜素,北徙。
十有余年而蒙恬死,诸侯畔秦,中国扰乱,诸秦所徙適边者皆复去,于是匈奴得宽,复稍度河南与中国界于故塞。
单于有太子,名曰冒顿。
后有一爱一阏氏,生少子,头曼欲废冒顿而立少子,乃使冒顿质于月氏。
冒顿既质,而头曼急击月氏。
月氏欲杀冒顿,冒顿盗其善马,骑亡归。
头曼以为壮,令将万骑。
冒顿乃作鸣镝,习勒其骑射,令曰:“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
行猎兽,有不射鸣镝所射辄斩之。
已而,冒顿以鸣镝自射善马,左右或莫敢射,冒顿立斩之。
居顷之,复以鸣镝自射其一爱一妻,左右或颇恐,不敢射,复斩之。
顷之,冒顿出猎,以鸣镝射单于善马,左右皆射之。
于是冒顿知其左右可用,从其父单于头曼猎,以鸣镝射头曼,其左右皆随鸣镝而射杀头曼,尽诛其后母与弟及大臣不听从者。
于是冒顿自立为单于。
冒顿既立,时东胡强,闻冒顿杀父自立,乃使使谓冒顿曰:“欲得头曼时号千里马。”
冒顿问群臣,群臣皆曰:“此匈奴宝马也,勿予。”
冒顿曰:“奈何与人邻国一爱一一马乎?”
遂与之。
顷之,东胡以为冒顿畏之,使使谓冒顿曰:“欲得单于一阏氏。”
冒顿复问左右,左右皆怒曰:“东胡无道,乃求阏氏!请击之。”
冒顿曰:“奈何与人邻国一爱一一女子乎?”
遂取所一爱一阏氏予东胡。
东胡王愈骄,西侵。
与匈奴中间有弃地莫居千余里,各居其边为瓯脱。
东胡使使谓冒顿曰:“匈奴所与我界瓯脱外弃地,匈奴不能至也,吾欲有之。”
冒顿问群臣,或曰:“此弃地,予之。”
于是冒顿大怒,曰:“地者,国之本也,奈何予人!”诸言与者,皆斩之。
冒顿上马,令国中有后者斩,遂东袭击东胡。
东胡初轻冒顿,不为备。
及冒顿以兵至,大破灭东胡王,虏其民众、畜产。
既归,西击走月氏,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悉复收秦所使蒙恬所夺匈奴地者,与汉关胡河南塞,至朝那、肤施,遂侵燕、代。
是时,汉方与项羽相距,中国罢于兵革,以故冒顿得自强,控弦之士三十余万。
自淳维以至头曼千有余岁,时大时小,别散分离,尚矣,其世传不可得而次。
然至冒顿,而匈奴最强大,尽服从北夷,而南与诸夏为敌国,其世姓官号可得而记云。
单于姓挛鞮氏,其国称之曰“撑犁孤涂单于”。
匈奴谓天为“撑犁”,谓子为“孤涂”,单于者,广大之貌也,言其象天单于然也。
置左右贤王、左右谷蠡、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
匈奴谓贤曰“屠耆”,故尝以太子为左屠耆王。
自左右贤王以下至当户,大者万余骑,小者数千,凡二十四长,立号曰“万骑”。
其大臣皆世官。
呼衍氏、兰氏,其后有须卜氏,此三姓,其贵种也。
诸左王将居东方,直上谷以东,接秽貉、朝鲜;右王将居西方,直上郡以西,接氐、羌;而单于庭直代、云中。
各有分地,逐水草移徙。
而左右贤王、左右谷蠡最大国,左右骨都侯辅政。
诸二十四长,亦各自置千长、百长、什长、裨小王、相、都尉、当户、且渠之属。
岁正月,诸长小会单于庭,祠。
五月,大会龙城,祭其先、天地、鬼神。
秋,马肥,大会蹛林,课校人畜计。
其法,拔刃尺者死,坐盗者没入其家;有罪,小者轧,大者死。
狱久者不满十日,一国之囚不过数人。
而单于朝出营,拜日之始生,夕拜月。
其坐,长左而北向。
日上戊己。
其送死,有棺椁、金银、衣裳,而无封树丧服;近幸臣妾从死者,多至数十百人。
举事常随月,盛壮以攻战,月亏则退兵。
其攻战,斩首虏赐一卮酒,而所得卤获因以予之,得人以为奴婢。
故其战,人人自为趋利,善为诱兵以包敌。
故其逐利,如鸟之集;其困败,瓦解云散矣。
战而扶轝死者,尽得死者家财。
后北服浑窳、屈射、丁零、隔昆、新{艹犁}之国。
于是匈奴贵人一大臣皆服,以冒顿为贤。
是时,汉初定,徙韩王信于代,都马邑。
匈奴大攻围马邑,韩信降匈奴。
匈奴得信,因引兵南逾句注,攻太原,至晋陽下。
高帝自将兵往击之。
会冬大寒雨雪,卒之堕指者十二三,于是冒顿陽败走,诱汉兵。
汉兵逐击冒顿,冒顿匿其一精一兵,见其羸弱,于是汉悉兵三十二万,北逐之。
高帝先至平城,步兵未尽到,冒顿纵一精一兵三十余万骑围高帝于白登,七日,汉兵中外不得相救饷。
匈奴骑,其西方尽白,东方尽駹,北方尽骊,南方尽骍马。
高帝乃使使间厚遗阏氏,阏氏乃谓冒顿曰:“两主不相困。
今得汉地,单于终非能居之。
且汉主有神,单于察之。”
冒顿与韩信将王黄、赵利期,而兵久不来,疑其与汉有谋,亦取阏氏之言,乃开围一角。
于是高皇帝令士皆持满傅矢外乡,从解角直出,得与大军合,而冒顿遂引兵去。
汉亦引兵罢,使刘敬结和亲之约。
是后,韩信为匈奴将,及赵利、王黄等数背约,侵盗代、雁门、云中。
居无几何,陈豨反,与韩信合谋击代。
汉使樊哙往击之,复收代、雁门、云中郡县,不出塞。
是时,匈奴以汉将数率众往降,故冒顿常往来侵盗代地。
于是高祖患之,乃使刘敬奉宗室女翁主为单于阏氏,岁奉匈奴絮缯酒食物各有数,约为兄弟以和亲,冒顿乃少止。
后燕王卢绾复后,率其一党一且万人降匈奴,往来苦上谷以东,终高祖世。
考惠、高后时,冒顿浸骄,乃为书,使使遗高后曰:“孤偾之君,生于沮泽之中,长于平野牛马之域,数至边境,愿游中国。
陛下独立,孤偾独居。
两主不乐,无以自虞,愿以所有,易其所无。”
高后大怒,召丞相平及樊哙、季布等,议斩其使者,发兵而击之。
樊哙曰:“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
问季布,布曰:“哙可斩也!前陈豨反于代,汉兵三十二万,哙为上将军,时匈奴围高帝于平城,哙不能解围。
天下歌之曰:‘平城之下亦诚苦,七日不食,不能彀一弩一。
’今歌吟之一声未绝,伤痍者甫起,而哙欲摇动天下,妄言以十万众横行,是面谩也。
且夷狄璧如禽一兽,得其善言不足喜,恶言不足怒也。”
高后曰:“善。”
令大谒者张泽报书曰:“单于不忘弊邑,赐之以书,弊邑恐惧。
退而自图,年老气衰,发齿堕一落,行步失度,单于过听,不足以自污。
弊邑无罪,宜在见赦。
窃有御车二乘,马二驷,以奉常驾。”
冒顿得书,复使使来谢曰:“未尝闻中国礼义,陛下幸而赦之。”
因献马,遂和亲。
至孝文即位,复修和亲。
其三年夏,匈奴右贤王入居河南地为寇,于是文帝下诏曰:“汉与匈奴约为昆弟,无侵害边境,所以输遗匈奴甚厚。
今右贤王离其国,将众居河南地,非常故。
往来入塞,捕杀吏卒,驱侵上郡保塞蛮夷,令不得居其故。
陵轹边吏,入盗,甚骜无道,非约也。
其发边吏车骑八万诣高奴,遣丞相灌婴将击右贤王。”
右贤王走出塞,文帝幸太原。
是时,济北王反,文帝归,罢丞相击胡之兵。
其明年,单于遗汉书曰:“天所立匈奴大单于敬问皇帝无恙。
前时皇帝言和亲事,称书意合一欢。
汉边吏侵侮右贤王,右贤王不请,听后义卢侯难支等计,与汉吏相恨,绝二主之约,离昆弟之亲。
皇帝让书再至,发使以书报,不来,汉使不至。
汉以其故不和,邻国不附。
今以少吏之败约,故罚右贤王,使至西方求月氏击之。
以天之福,吏卒良,马力强,以灭夷月氏,尽斩杀降下定之。
楼兰、乌孙、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皆已为匈奴。
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北州以定。
愿寝兵休士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以应古始,使少者得成其长,老者得安其处,世世平乐。
未得皇帝之志,故使郎中系虖浅奉书请,献橐佗一,骑马二,驾二驷。
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则且诏吏民远舍。
使者至,即遣之。”
六月中,来至新望之地。
书至,汉议击与和亲孰便,公卿皆曰:“单于新破月氏,乘胜,不可击也。
且得匈奴地,泽卤非可居也,和亲甚便。”
汉许之。
孝文前六年,遗匈奴书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
使系虖浅遗朕书,云‘愿寝兵休士,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世世平乐’,朕甚嘉之。
此古圣王之志也。
汉与匈奴约为兄弟,所以遗单于甚厚。
背约离兄弟之亲者,常在匈奴。
然右贤王事已在赦前,勿深诛。
单于若称书意,明告诸吏,使无负约,有信,敬如单于书。
使者言单于自将并国有功,甚苦兵事。
服绣袷绮衣、长襦、锦袍各一,比疏一,黄金饬具带一,黄金犀毗一,绣十匹,锦二十匹,赤绨、绿缯各四十匹,使中大夫意、谒者令肩遗单于。”
后顷之,冒顿死,子稽粥立,号曰老上单于。
老上稽粥单于初立,文帝复遣宗人女翁主为单于阏氏,使宦者燕人中行说傅翁主。
说不欲行,汉强使之。
说曰:“必我也,为汉患者”。
中行说既至,因降单于,单于一爱一幸之。
初,单于好汉缯絮食物,中行说曰:“匈奴人众不能当汉之一郡,然所以强之者,以衣食异,无仰于汉。
今单于变俗好汉物,汉物不过什二,则匈奴尽遍于汉矣。
其得汉絮缯,以驰草棘中,衣裤皆裂弊,以视不如旃裘坚善也;得汉食物皆去之,以视不如重酪之便美也。”
于是说教单于左右疏记,以计识其人众畜牧。
汉遗单于书,以尺一牍,辞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所以遗物及言语云云。
中行说令单于以尺二寸牍,及印封皆令广长大,倨骜其辞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所以遗物言语亦云云。
汉使或言匈奴俗贱老,中行说穷汉使曰:“而汉俗屯戍从军当发者,其亲岂不自夺温厚肥一美赍送饮食行者乎?”
汉使曰:“然。”
说曰:“匈奴明以攻战为事,老弱不能斗,故以其肥一美饮食壮健以自卫,如此父子各得相保,何以言匈奴轻老也?”
汉使曰:“匈奴父子同穹庐卧。
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尽妻其妻。
无冠带之节、阙庭之礼。”
中行说曰:“匈奴之俗,食畜肉,饮其汁,衣其皮;畜食草饮水,随时转移。
故其急则人习骑射,宽则人乐无事。
约束径,易行;君臣简,可久。
一国之政犹一体也。
父兄死,则妻其妻,恶种姓之失也。
故匈奴虽乱,必立宗种。
今中国虽陽不取其父兄之妻,亲属益疏则相杀,至到易姓,皆从此类也。
且礼义之弊,上下交怨,而室屋之极,生力屈焉。
夫力耕桑以求衣食,筑城郭以自备,故其民急则不习战攻,缓则罢于作业,嗟土室之人,顾无喋喋占占,冠固何当!”自是之后,汉使欲辩论者,中行说辄曰:“汉使毋多言,顾汉所输匈奴缯絮米蘖,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已,何以言为乎?且所给备善则已,不备善而苦恶,则候秋孰,以骑驰蹂乃稼穑也。”
日夜教单于候利害处。
孝文十四年,匈奴单于十四万骑入朝那萧关,杀北地都尉卬,虏人民畜产甚多,遂至彭陽。
使骑兵入烧回中宫,候骑至雍甘泉。
于是文帝以中尉周舍、郎中令张武为将军,发车千乘,十万骑,军长安旁以备胡寇。
而拜昌侯卢卿为上郡将军,甯侯魏脩为北地将军,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东陽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董赤为将军,大发车骑往击胡。
单于留塞内月余,汉逐出塞即还,不能有所杀。
匈奴日以骄,岁入边,杀略人民甚众,云中、辽东最甚,郡万余人。
汉甚患之,乃使使遗匈奴书,单于亦使当户报谢,复言和亲事。
孝文后二年,使使遗匈奴书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
使当户且渠雕渠难、郎中韩辽遗朕马二匹,已至,敬一爱一。
先帝制,长城以北引弓之国受令单于,长城以内冠带之室朕亦制之,使万民耕织,射猎衣食,父子毋离,臣主相安,俱无暴虐。
今闻渫恶民贪降其趋,背义绝约,忘万民之命,离两主之欢,然其事已在前矣。
书云‘二国已和亲,两主欢说,寝兵休卒养马,世世昌乐,翕然更始’,朕甚嘉之。
圣者日新,改作更始,使老者得息,幼者得长,各保其首领,而终其天年。
朕与单于俱由此道,顺天恤民,世世相传,施之无穷,天下莫不咸便。
汉与匈奴邻敌之国,匈奴处北地,寒,杀气早降,故诏吏遗单于秫蘖金帛绵絮它物岁有数。
今天下大安,万民熙熙,独朕与单于为之父母。
朕追念前事,薄物细故,谋臣计失,皆不足以离昆弟之欢。
朕闻天不颇覆,地不偏载。
朕与单于皆捐细故,俱蹈大道,堕坏前恶,以图长久,使两国之民若一家子。
元元万民,下及鱼鳖,上及飞鸟,跂行喙息蠕一动之类,莫不就安利,避危殆。
故来者不止,天之道也。
俱去前事,朕释逃虏民,单于毋言章尼等。
朕闻古之帝王,约分明而不食言。
单于留志,天下大安,和亲之后,汉过不先。
单于其察之。”
单于既约和亲,于是制诏御史:“匈奴大单于遗朕书,和亲已定,亡人不足以益众广地,匈奴无入塞,汉无出塞,犭己今约者杀之,可以久亲,后无咎,俱便。
朕已许。
其布告天下,使明知之。”
后四年,老上单于死,子军臣单于立,而中行说复事之。
汉复与匈奴和亲。
军臣单于立岁余,匈奴复绝和亲,大入上郡、云中各三万骑,所杀略甚众。
于是汉使三将军军屯北地,代屯句注,赵屯飞狐口,缘边亦各坚守以备胡寇。
又置三将军,军长安西细柳、渭北棘门、霸上以备胡。
胡骑入代句注边,烽火通于甘泉、长安。
数月,汉兵至边,匈奴亦远塞,汉兵亦罢。
后岁余,文帝崩,景帝立,而赵王遂乃陰使于匈奴。
吴、楚反,欲与赵合谋入边。
汉围破赵,匈奴亦止。
自是后,景帝复与匈奴和亲,通关市,给遗单于,遣翁主如故约。
终景帝世,时时小入盗边,无大寇。
武帝即位,明和亲约束,厚遇关市,饶给之。
匈奴自单于以下皆亲汉,往来长城下。
汉使马邑人聂翁壹间阑出物与匈奴交易,陽为卖马邑城以诱单于。
单于信之,而贪马邑财物,乃以十万骑入武州塞。
汉伏兵三十余万马邑旁,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护国将军以伏单于。
单于既入汉塞,未至马邑百余里,见畜布野而无人牧者,怪之,乃攻亭。
时雁门尉史行徼,见寇,保此亭,单于得,欲刺之。
尉史知汉谋,乃下,具告单于。
单于大惊,曰:“吾固疑之。”
乃引兵还。
出曰:“吾得尉史,天也。”
以尉史为天王。
汉兵约单于入马邑而纵,单于不至,以故无所得。
将军王恢部出代击胡辎重,闻单于还,兵多,不敢出。
汉以恢本建造兵谋而不进,诛恢。
自是后,凶奴绝和亲,攻当路塞,往往入盗于边,不可胜数。
然匈奴贪,尚乐关市,嗜汉财物,汉亦通关市不绝以中之。
自马邑军后五岁之秋,汉使四将各万骑击胡关市下。
将军卫青出上谷,至龙城,得胡首虏七百人。
公孙贺出云中,无所得。
公孙敖出代郡,为胡所败七千。
李广出雁门,为胡所败,匈奴生得广,广道亡归。
汉囚敖、广,敖、广赎为庶人。
其冬,匈奴数千人盗边,渔陽尤甚。
汉使将军韩安国屯渔陽备胡。
其明年秋,匈奴二万骑入汉,杀辽西太守,略二千余人。
又败渔陽太守军千余人,围将军安国。
安国时千余骑亦且尽,会燕救之,至,匈奴乃去,又入雁门杀略千余人。
于是汉使将军卫青将三万骑出雁门,李息出代郡,击胡,得首虏数千。
其明年,卫青复出云中以西至陇西,击胡之楼烦、白羊王子河南,得胡首虏数千,羊百余万。
于是汉遂取河南地,筑朔方,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而为固。
汉亦弃上谷之斗辟县造陽地以予胡。
是岁,元朔二年也。
其后冬,军臣单于死,其弟左右蠡王伊稚斜自立为单于,攻败军臣单于太子於单。
於单亡降汉,汉封於单为陟安侯,数月死。
伊稚斜单于既立,其夏,匈奴数万骑入代郡,杀太守共友,略千余人。
秋,又入雁门,杀略千余人。
其明年,又入代郡、定襄、上郡,各三万骑,杀略数千人。
匈奴右贤王怨汉夺之河南地而筑朔方,数寇盗边,及入河南,侵扰朔方,杀略吏民甚众。
其明年春,汉遣卫青将六将军十余万人出朔方高阙。
右贤王以为汉兵不能至,饮酒醉。
汉兵出塞六七百里,夜围右贤王。
右贤王大惊,脱身逃走,一精一骑往往随后去。
汉将军得右贤王人众男一女万五千人,裨小王十余人。
其秋,匈奴万骑入代郡,杀都尉朱央,略千余人。
其明年春,汉复遣大将军卫青将六将军,十余万骑,仍再出定襄数百里击匈奴,得首虏前后万九千余级,而汉亦亡两将军,三千余骑。
右将军建得以身脱,而前将军翕侯赵信兵不利,降匈奴。
赵信者,故胡小王,降汉,汉封为翕侯,以前将军与右将军并军,介独遇单于兵,故尽没。
单于既得翕侯,以为自次王,用其姊妻之,与谋汉。
信教单于益北绝幕,以诱罢汉兵,徼极而取之,毋近塞。
单于从之。
其明年,胡数万骑入上谷,杀数百人。
明年春,汉使票骑将军去病将万骑出陇西,过焉耆山千余里,得胡首虏八千余级,得休屠王祭天金人。
其夏,票骑将军复与合骑侯数万骑出陇西、北地二千里,过居延,攻祁连山,得胡首虏三万余级,裨小王以下十余人。
是时,匈奴亦来入代郡、雁门,杀略数百人。
汉使博望侯及李将军广出右北平,击匈奴左贤王。
左贤王围李广,广军四千人死者过半,杀虏亦过当。
会博望侯军救至,李将军得脱,尽亡其军。
合骑侯后票骑将军期,及博望侯皆当死,赎为庶人。
其秋,单于怒昆邪王、休屠王居西方为汉所杀虏数万人,欲召诛之。
昆邪、休屠王恐,谋降汉,汉使票骑将军迎之。
昆邪王杀休屠王,并将其众降汉,凡四万余人,号十万。
于是汉已得昆邪,则陇西、北地、河西益少胡寇,徙关东贫民处所夺匈奴河南地新秦中以实之,而减北地以西戍卒半。
明年春,匈奴入右北平、定襄各数万骑,杀略千余人。
其明年春,汉谋以为“翕侯信为单于计,居幕北,以为汉兵不能至”。
乃粟马,发十万骑,私负从马凡十四万匹,粮重不与焉。
令大将军青、票骑将军去病中分军,大将军出定襄,票骑将军出代,咸约绝幕击匈奴。
单于闻之,远其辎重,以一精一兵待于幕北。
与汉大将军接战一日,会暮,大风起,汉兵纵左右翼围单于。
单于自度战不能与汉兵,遂独与壮骑数百溃汉围西北遁走。
汉兵夜追之不得,行捕斩首虏凡万九千级,北至窴颜山赵信城而还。
单于之走,其兵往往与汉军相乱而随单于。
单于久不与其大众相得,右谷蠡王以为单于死,乃自立为单于。
真单于复得其众,右谷蠡乃去号,复其故位。
票骑之出代二千余里,与左王接战,汉兵得胡首虏凡七万余人,左王将皆遁走。
票骑封于狼居胥山,禅姑衍,临翰海而还。
是后,匈奴远遁,而幕南无王庭。
汉度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往往通渠置田官,吏卒五六万人,稍蚕食,地接匈奴以北。
初,汉两将大出围单于,所杀虏八九万,而汉士物故者亦万数,汉马死者十余万匹。
匈奴虽病,远去,而汉马亦少,无以复往。
单于用赵信计,遣使好辞请和亲。
天子下其议,或言和亲,或言遂臣之。
丞相长史任敞曰:“匈奴新困,宜使为外臣,朝请于边。”
汉使敞使于单于。
单于闻敞计,大怒,留之不遣。
先是,汉亦有所降匈奴使者,单于亦辄留汉使相当。
汉方复收士马,会票骑将军去病死,于是汉久不北击胡。
数岁,伊稚斜单于立十三年死,子乌维立为单于。
是岁,元鼎三年也。
乌维单于立,而汉武帝始出巡狩郡县。
其后汉方南诛两越,不击匈奴,匈奴亦不入边。
乌维立三年,汉已灭两越,遣故太仆公孙贺将万五千骑出九原二千余里,至浮苴井,从票侯赵破奴万余骑出令居数千里,至匈奴河水,皆不见匈奴一人而还。
是时,天子巡边,亲至朔方,勒兵十八万骑以见武节,而使郭吉风告单于。
既至匈奴,匈奴主客问所使,郭吉卑体好言曰:“吾见单于而口言。”
单于见吉,吉曰:“南越王头已悬于汉北阙下。
今单于即能前与汉战,天子自将兵待边;即不能,亟南面而臣子汉。
何但远走,亡匿于幕北寒苦无水草之地为?”
语卒,单于大怒,立斩主客见者,而留郭吉不归,迁辱之北海上。
而单于终不肯为寇于汉边,休养士马,习射猎,数使使好辞甘言求和亲。
汉使王乌等窥匈奴。
匈奴法,汉使不去节、不以墨黥其面,不得入穹庐。
王乌,北地人,习胡俗,去其节,黥面入庐。
单于一爱一之,陽许曰:“吾为遣其太子入质于汉,以求和亲。”
汉使杨信使于匈奴。
是时,汉东拔濊貉、朝鲜以为郡,而西置酒泉郡以隔绝胡与羌通之路。
又西通月氏、大夏,以翁主妻乌孙王,以分匈奴西方之援。
又北益广田至眩雷为塞,而匈奴终不敢以为言。
是岁,翕侯信死,汉用事者以匈奴已弱,可臣从也。
杨信为人刚直屈强,素非贵臣也,单于不亲。
欲召入,不肯去节,乃坐穹庐外见杨信。
杨信说单于曰:“即欲和亲,以单于太子为质于汉。”
单于曰:“非故约。
故约,汉常遣翁主,给缯絮、食物有品,以和亲,而匈奴亦不复扰边。
今乃欲反古,令吾太子为质,无几矣。”
匈奴俗,见汉使非中贵人,其儒生,以为欲说,折其辞辩;少年,以为欲刺,折其气。
每汉兵入匈奴,匈奴辄报偿。
汉留匈奴使,匈奴亦留汉使,必得当乃止。
杨信既归,汉使王乌等如匈奴。
匈奴复谄以甘言,欲多得汉财物,绐王乌曰:“吾欲入汉见天子,面相结为兄弟。”
王乌归报汉,汉为单于筑邸于长安。
匈奴曰:“非得汉贵人使,吾不与诚语。”
匈奴使其贵人至汉,病,服药欲愈之,不幸而死。
汉使路充国佩二千石印绶使,送其丧,厚币直数千金。
单于以为汉杀吾贵使者,乃留路充国不归。
诸所言者,单于特空绐王乌,殊无意入汉、遣太子来质。
于是匈奴数使奇兵侵犯汉边,汉乃拜郭昌为拔胡将军,乃氵足野侯屯朔方以东,备胡。
乌维单于立十岁死,子詹师庐立,年少,号为皃单于。
是岁,元封六年也。
自是后,单于益西北,左方兵直云中,右方兵直酒泉、敦煌。
皃单于立,汉使两使,一人吊单于,一人吊右贤王,欲以乖其国。
使者入匈奴,匈奴悉将致单于。
单于怒而悉留汉使。
汉使留匈奴者前后十余辈,而匈奴使来汉,亦辄留之相当。
是岁,汉使贰师将军西伐大宛,而令因杅将军筑受降城。
其冬,匈奴大雨雪,畜多饥寒死,皃单于年少,好杀伐,国中多不安。
左大都尉欲杀单于,使人间告汉曰:“我欲杀单于降汉,汉远,汉即来兵近我,我即发。”
初汉闻此言,故筑受降城。
犹以为远。
其明年春,汉使氵足野侯破奴将二万骑出朔方北二千余里,期至浚稽山而还。
氵足野侯既至期,左大都尉欲发而觉,单于诛之,发兵击浞野侯。
氵足野侯行捕首虏数千人。
还,未至受降城四百里,匈奴八万骑围之。
氵足野侯夜出自求水,匈奴生得氵足野侯,因急击其军。
军吏畏亡将而诛,莫相劝而归,军遂没于匈奴。
单于大喜,遂遣兵攻受降城,不能下,乃侵入边而去。
明年,单于欲自攻受降城,未到,病死。
皃单于立三岁而死。
子少,匈奴乃立其季父乌维单于弟右贤王句黎湖为单于。
是岁,太初三年也。
句黎湖单于立,汉使光禄勋徐自为出五原塞数百里,远者千里,筑城障列亭至卢朐,而使游击将军韩说、长平侯卫伉屯其旁,使强一弩一都尉路博德筑居延泽上。
其秋,匈奴大人云中、定襄、五原、朔方,杀略数千人,败数二千石而去,行坏光禄所筑亭障。
又使右贤王入酒泉、张掖,略数千人。
会任文击救,尽按失其所得而去。
闻贰师将军破大宛,斩其王还,单于欲遮之,不敢,其冬病死。
句黎湖单于立一岁死,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立为单于。
汉既诛大宛,威震外国,天子意欲遂困胡,乃下诏曰:“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
昔齐襄公复九世之雠,《春秋》大之。”
是岁,太初四年也。
且鞮侯单于初立,恐汉袭之,尽遍汉使之不降者路充国等于汉。
单于乃自谓:“我儿子,安敢望汉天子!汉天子,我丈人行。”
汉遣中郎将苏武厚币赂遗单于,单于益骄,礼甚倨,非汉所望也。
明年,浞野侯破奴得亡归汉。
其明年,汉使贰师将军将三万骑出酒泉,击右贤王于天山,得首虏万余级而还。
匈奴大围贰师,几不得脱。
汉兵物故什六七。
汉又使因杅将军出西河,与强一弩一都尉会涿邪山,亡所得。
使骑都尉李陵将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千余里,与单于会,合战,陵所杀伤万余人,兵食尽,欲归,单于围陵,陵降匈奴,其兵得脱归汉者四百人。
单于乃贵陵,以其女妻之。
后二岁,汉使贰师将军六万骑、步兵七万,出朔方;强一弩一都尉路博德将万余人,与贰师会,游击将军说步兵三万人,出五原;因杅将军敖将骑万,步兵三万人,出雁门。
匈奴闻,悉远其累重于余吾水北,而单于以十万待水南,与贰师接战。
贰师解而引归,与单于连斗十余日,游击亡所得。
因杅与左贤王战,不利,引归。
明年,且鞮侯单于死,立五年,长子左贤王立为狐鹿姑单于。
是岁,太始元年也。
初,且鞮侯两子,长为左贤王,次为左大将,病且死,言立左贤王。
左贤王未至,贵人以为有病,更立左大将为单于。
左贤王闻之,不敢进。
左大将使人召左贤王而让位焉。
左贤王辞以病,左大将不听,谓曰:“即不幸死,传之于我。”
左贤王许之,遂立为狐鹿姑单于。
狐鹿姑单于立,以左大将为左贤王,数年病死,其子先贤掸不得代,更以为日逐王。
日逐王者,贱于左贤王。
单于自以其子为左贤王。
单于既立六年,而匈奴入上谷、五原,杀略吏民。
其年,匈奴复入五原、酒泉,杀两部都尉。
于是汉遣贰师将军七万人出五原,御史大夫商丘成将三万余人出西河,重合侯莽通将四万骑出酒泉千余里。
单于闻汉兵大出,悉遣其辎重,徙赵信城北邸郅居水。
左贤王驱其人民度余吾水六七百里,居兜衔山。
单于自将一精一兵左安侯度姑且水。
御史大夫军至追邪径,无所见,还。
匈奴使大将与李陵将三万余骑追汉军,至浚稽山合,转战九日,汉兵陷陈却敌,杀伤虏甚众。
至蒲奴水,虏不利,还去。
重合侯军至天山,匈奴使大将偃渠与左右呼知王将二万余骑要汉兵,见汉兵强,引去。
重合侯无所得失。
是时,汉恐车师兵遮重合侯,乃遣闿陵侯将兵别围车师,尽得其王民众而还。
贰师将军将出塞,匈奴使右大都尉与卫律将五千骑要击汉军于夫羊句山狭。
贰师遣属国胡骑二千与战,虏兵坏散,死伤者数百人。
汉军乘胜追北,至范夫人城,匈奴奔走,莫敢距敌。
会贰师妻子坐巫蛊收,闻之忧惧。
其掾胡亚夫亦避罪从军,说贰师曰:“夫人室家皆在吏,若还不称意,适与狱会,郅居以北可复得见乎?”
贰师由是狐疑,欲深入要功,遂北至郅居水上。
虏已去,贰师遣护军将二万骑度郅居之水。
一日,逢左贤王左大将,将二万骑与汉军合战一日,汉军杀左大将,虏死伤甚众。
军长史与决眭都尉煇渠侯谋曰:“将军怀异心,欲危众求功,恐必败。”
谋共执贰师。
贰师闻之,斩长史,引兵还至速邪乌燕然山。
单于知汉军劳倦,自将五万骑遮击贰师,相杀伤甚众。
夜堑汉军前,深数尺,从后急击之,军大乱败,贰师降。
单于素知其汉大将贵臣,以女妻之,尊一宠一在卫律上。
其明年,单于遣使遗汉书云:“南有大汉,北有强胡。
胡者,天之骄子也,不为小礼以自烦。
今欲与汉闿大关,取汉女为妻,岁给遗我糵酒万石,稷米五千斛,杂缯万匹,它如故约,则边不相盗矣。”
汉遣使者报送其使,单于使左右难汉使者,曰:“汉,礼义国也。
贰师道前太子发兵反,何也?”
使者曰:“然。
乃丞相私与太子争斗,太子发兵欲诛丞相,丞相诬之,故诛丞相。
此子弄父兵,罪当笞,小饼耳。
孰与冒顿单于身杀其父代立,常妻后母,禽一兽行也!”单于留使者,三岁乃得还。
贰师在匈奴岁余,卫律害其一宠一,会母阏氏病,律饬胡巫言先单于怒,曰:“胡故时祠兵,常言得贰师以社,今何故不用?”
于是收贰师,贰师骂曰:“我死必灭匈奴!”遂屠贰师以祠。
会连雨雪数月,畜产死,人民疫病,谷稼不熟,单于恐,为贰师立祠室。
自贰师没后,汉新失大将军士卒数万人,不复出兵。
三岁,武帝崩。
前此者,汉兵深入穷追二十余年,匈奴孕重惰殰,罢极苦之。
自单于以下常有欲和亲计。
后三年,单于欲求和亲,会病死。
初,单于有异母弟为左大都尉,贤,国人乡之,母阏氏恐单于不立子而立左大都尉也,乃私使杀之。
左大都尉同母兄怨,遂不肯复会单于庭。
又单于病且死,谓诸贵人:“我子少,不能治国,立弟右谷蠡王。”
及单于死,卫律等与颛渠阏氏谋,匿单于死,诈矫单于令,与贵人饮盟,更立子左谷蠡王为壶衍鞮单于。
是岁,始元二年也。
壶衍鞮单于既立,风谓汉使者,言欲和亲。
左贤王、右谷蠡王以不得立怨望,率其众欲南归汉。
恐不能自致,即胁卢屠王,欲与西降乌孙,谋击匈奴。
卢屠王告之,单于使人验问,右谷蠡王不服,反以其罪罪卢屠王,国人皆冤之。
于是二王去居其所,未尝肯会龙城。
后二年秋,匈奴入代,杀都尉。
单于年少初立,母阏氏不正,国内乖离,常恐汉兵袭之。
于是卫律为单于谋:“穿井筑城,治楼以藏谷,与秦人守之。
汉兵至,无奈我何。”
即穿井数百,伐材数千。
或曰胡人不能守城,是遗汉粮也,卫律于是止,乃更谋归汉使不降者苏武、马宏等。
马宏者,前副光禄大夫王忠使西国,为匈奴所遮,忠战死,马宏生得,亦不肯降。
故匈奴归此二人,欲以通善意。
是时,单于立三岁矣。
明年,匈奴发左右部二万骑,为四队,并入边为寇。
汉兵追之,斩首获虏九千人,生得瓯脱王,汉无所失亡。
匈奴见瓯脱王在汉,恐以为道击之,即西北远去,不敢南逐水草,发人民屯瓯脱。
明年,复遣九千骑屯受降城以备汉,北桥余吾,令可度,以备奔走。
是时,卫律已死。
卫律在时,常言和亲之利,匈奴不信,及死后,兵数困,国益贫。
单于弟左谷蠡王思卫律言,欲和亲而恐汉不听,故不肯先言,常使左右风汉使者。
然其侵盗益希,遇汉使愈厚,欲以渐致和亲,汉亦羁縻之。
其后,左谷蠡王死。
明年,单于使犁汙王窥边,言酒泉、张掖兵益弱,出兵试击,冀可复得其地。
时汉先得降者,闻其计,天子诏边警备。
后无几,右贤王、犁汙王四千骑分三队,入日勒、屋兰、番和。
张掖太守、属国都尉发兵击,大破之,得脱者数百人。
属国千长义渠王骑士射杀犁汙王,赐黄金二百斤,马二百匹,因封为犁汙王。
属国都尉郭忠封成安侯。
自是后,匈奴不敢入张掖。
其明年,匈奴三千余骑入五原,略杀数千人,后数万骑南旁塞猎,行攻塞外亭障,略取吏民去。
是时,汉边郡烽火候望一精一明,匈奴为边寇者少利,希复犭已塞。
汉复得匈奴降者,言乌桓尝发先单于冢,匈奴怨之,方发二万骑击乌桓。
大将军霍光欲发兵邀击之,以问护军都尉赵充国。
充国以为:“乌桓间数犭已塞,今匈奴击之,于汉便。
又匈奴希寇盗,北边幸无事。
蛮夷自相攻击,而发兵要之,招寇生事,非计也。”
光更问中郎将范明友,明友言可击。
于是拜明友为度辽将军,将二万骑出辽东。
匈奴闻汉兵至,引去。
初,光诫朋友:“兵不空出,即后匈奴,遂击乌桓。”
乌桓时新中匈奴兵,明友既后匈奴,因乘乌桓敝,击之,斩首六千余级,获三王首,还,封为平陵侯。
匈奴由是恐,不能出兵。
即使使之乌孙,求欲得汉公主。
击乌孙,取车延、恶师地。
乌孙公主上书,下公卿议救,未决。
昭帝崩,宣帝即位,乌孙昆弥复上书言:“连为匈奴所侵削,昆弥愿发国半一精一兵人马五万匹,尽力击匈奴,唯天子出兵,哀救公主!”本始二年,汉大发关东轻锐士,选郡国吏三百石伉健习骑射者,皆从军。
遣御史大夫田广明为祁连将军,四万余骑,出西河;度辽将军范明友三万余骑,出张掖;前将军韩增三万余骑,出云中;后将军赵充国为蒲类将军,三万余骑,出酒泉;云中太守田顺为虎牙将军,三万余骑,出五原:凡五将军,兵十余万骑,出塞各二千余里。
及校尉常惠使护发兵乌孙西域,昆弥自将翕侯以下五万余骑从西方入,与五将军兵凡二十余万众。
匈奴闻汉兵大出,老弱奔走,驱畜产远遁逃,是以五将少所得。
度辽将军出塞千二百余里,至蒲离候水,斩首捕虏七百余级,卤获马、牛、羊万余。
前将军出塞千二百余里,至乌员,斩首捕虏,至候山百余级,卤马、牛、羊二千余。
蒲类将军兵当与乌孙合击匈奴蒲类泽,乌孙先期至而去,汉兵不与相及。
蒲类将军出塞千八百余里,西去候山,斩首捕虏,得单于使者蒲陰王以下三百余级,卤马、牛、羊七千余。
闻虏已引去,皆不至期还。
天子蒲其过,宽而不罪。
祁连将军出塞千六百里,至鸡秩山,斩首捕虏十九级,获牛、马、羊百余。
逢汉使匈奴还者冉弘等,言鸡秩山西有虏众,祁连即戒弘,使言无虏,欲还兵。
御史属公孙益寿谏,以为不可,祁连不听,遂引兵还。
虎牙将军出塞八百余里,至丹余吾水上,即止兵不进,斩首捕虏千九百余级,卤马、牛、羊七万余,引兵还。
上以虎牙将军不至期,诈增卤获,而祁连知虏在前,逗留不进,皆下吏自一杀。
擢公孙益寿为侍御史。
校尉常惠与乌孙兵至右谷蠡庭,获单于父行及嫂、居次、名王、犁汙都尉、千长、将以下三万九千余级,虏马、牛、羊、驴、骡、橐驼七十余万。
汉封惠为长罗侯。
然匈奴民众死伤而去者,及畜产远移死亡不可胜数。
于是匈奴遂衰耗,怨乌孙。
其冬,单于自将万骑击乌孙,颇得老弱,欲还。
会天大雨雪,一日深丈余,人民畜产冻死,还者不能什一。
于是丁令乘弱攻其北,乌桓入其东,乌孙击其西。
凡三国所杀数万级,马数万匹,牛、羊甚众。
又重以饿死,人民死者什三,畜产什五,匈奴大虚弱,诸国羁属者皆瓦解,攻盗不能理。
其后汉出三千余骑,为三道,并入匈奴,捕虏得数千人还。
匈奴终不敢取当,兹欲乡和亲,而边境少事矣。
壶衍鞮单于立十七年死,弟左贤王立,为虚闾权渠单于。
是岁,地节二年也。
虚闾权渠单于立,以右大将女为大阏氏,而黜前单于所幸颛渠阏氏。
颛渠阏氏父左大且渠怨望。
是时,匈奴不能为边寇,于是汉罢外城,以休百姓。
单于闻之喜,召贵人谋,欲与汉和亲。
左大且渠心害其事,曰:“前汉使来,兵随其后,今亦效汉发兵,先使使者入。”
乃自请与呼卢訾王各将万骑南旁塞猎,相逢俱入。
行未到,会三骑亡降汉,言匈奴欲为寇。
于是天子诏发边骑屯要害处,使大将军军监治众等四人将五千骑,分三队,出塞各数百里,捕得虏各数十人而还。
时匈奴亡其三骑,不敢入,即引去。
是岁也,匈奴饥,人民畜产死十六七。
又发两屯各万骑以备汉。
其秋,匈奴前所得西嗕居左地者,其君长以下数千人皆驱畜产行,与瓯脱战,所战杀伤甚众,遂南降汉。
其明年,西域城郭共击匈奴,取车师国,得其王及人众而去。
单于复以车师王昆弟兜莫为车师王,收其余民东徙,不敢居故地。
而汉益遣屯士分田车师地以实之。
其明年,匈奴怨诸国共击车师,遣左右大将各万余骑屯田右地,欲以侵迫乌孙西域。
后二岁,匈奴遣左右奥鞬各六千骑,与左大将再击汉之田车师城者,不能下。
其明年,丁令比三岁入盗匈奴,杀略人民数千,驱马畜去。
匈奴遣万余骑往击之,无所得。
其明年,单于将十万余骑旁塞猎,欲入边寇。
未至,会其民题除渠堂亡降汉言状,汉以为言兵鹿奚卢侯,而遣后将军赵充国将兵四万余骑屯缘边九郡备虏。
月余,单于病欧血,因不敢入,还去,即罢兵。
乃使题王都犁胡次等入汉,请和亲,未报,会单于死。
是岁,神爵二年也。
虚闾权渠单于立九年死。
自始立而黜颛渠阏氏,颛渠阏氏即与右贤王私通。
右贤王会龙城而去,颛渠阏氏语以单于病甚,且勿远。
后数日,单于死。
郝宿王刑未央使人召诸王,未至,颛渠阏氏与其弟左大且渠都隆奇谋,立右贤王屠耆堂为握衍朐鞮单于。
握衍朐鞮单于者,代父为右贤王,乌维单于耳孙也。
握衍朐鞮单于立,复修和亲,遣弟伊酋若王胜之入汉献见。
单于初立,凶恶,尽杀虚闾权渠时用事贵人刑未央等,而任用颛渠阏氏弟都隆奇,又尽免虚闾权渠子弟近亲,而自以其子弟代之。
虚闾权渠单于子稽侯犭册既不得立,亡归妻父乌禅幕。
乌禅幕者,本乌孙、康居间小一柄一,数见侵暴,率其众数千人降匈奴,狐鹿姑单于以其弟子日逐王姊妻之,使长其众,居右地。
日逐王选贤掸,其父左贤王当为单于,让狐鹿姑单于,狐鹿姑单于许立之。
国人以故颇言日逐王当为单于。
日逐王素与握衍朐鞮单于有隙,即率其众数万骑归汉。
汉封日逐王为归德侯。
单于更立其从兄薄胥堂为日逐王。
明年,单于又杀先贤掸两弟。
乌禅幕请之,不听,心恚。
其后左奥鞬王死,单于自立其小子为奥鞬王,留庭。
奥鞬贵人共立故奥鞬王子为王,与俱东徙。
单于遣右丞相将万骑往击之,失亡数千人,不胜。
时单于已立二岁,暴虐杀伐,国中不附。
及太子、左贤王数谗左地贵人,左地贵人皆怨。
其明年,乌桓击匈奴东边姑夕王,颇得人民,单于怒。
姑夕王恐,即与乌禅幕及左地贵人共立稽侯犭册为呼韩邪单于,发左地兵四五万人,西击握衍朐鞮单于,至姑且水北。
未战,握衍朐鞮单于兵败走,使人报其弟右贤王曰:“匈奴共攻我,若肯发兵助我乎?”
右贤王曰:“若不一爱一人,杀昆弟诸贵人。
各自死若处,无来污我。”
握衍朐鞮单于恚,自一杀。
左大且渠都隆奇亡之右贤王所,其民众尽降呼韩邪单于。
是岁,神爵四年也。
握衍朐鞮单于立三年而败。
【白话文】
匈奴的祖先是夏后氏的后代,叫淳维。
在唐尧虞舜之前有山戎、殓允、薰粥等分支,居住在中国北部边陲,随水草畜牧而转移。
牧养的牲畜大多是马、牛、羊,奇异的牲畜有骆驼、驴、骡、駚騷、驹騌、驿奚。
他们逐水草而迁徙,没有经常居住的城郭和农业,然而也有各自单独分别的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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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小的时候都能骑羊,拉弓射乌鼠学习射箭,稍稍长大后就射狐狸和兔子,多以肉为食。
壮年男子力气大,能弯弓射箭,都当铁甲骑兵。
匈奴的生活风俗,平时没有战事时,就一边放牧,一边猎获飞禽走兽,以此为谋生之道;遇有紧急战事,人们就练习战阵攻杀,侵夺他人,这是匈奴人的天一性一。
他们的长兵器是弓箭,短兵器是刀矛。
战斗时,顺利就进攻,不利就后退,不以逃跑为羞耻。
如果有利可图,便会不顾礼义。
匈奴人从君王以下都吃畜肉,穿牲畜的皮革,披穿毡裘。
壮健的年轻人吃肥一美的食物,老年人吃剩下的。
以健壮的人为贵,而轻视老弱的人。
父亲死了,儿子便娶后母为妻;兄弟死了,活着的便娶了他们的妻子来做妻子。
姓名方面的习俗是有名字,不避讳,没有表字。
夏朝衰落了,周的始祖公刘失去了农官,就在西戎改革变化其风俗,在豳建立都邑。
那之后过了三百多年,戎狄攻击周太一王宜父,宜父逃到岐山之下,豳人都跟随宜父来到岐山之下造屋定居,开始建立周国。
那之后一百多年,周文王西伯姬昌攻打畎夷。
以后十多年裹,周武王攻伐j眶消灭了他,然后营建了洛邑,武王又回到丰京、镐京居住,把戎夷放逐到泾河、洛河的北边,要他们按时贡献礼物,把他们那里叫做“荒服”。
这之后有二百多年,周王朝衰落了,而周堕王去攻打左戏,得到了四只白狼和四只白鹿回来了。
从此以后,“荒服”那儿的人不再到周王朝进贡了。
周王朝在那时制定了《吕刑》的法律。
到了周穆王的孙子周懿王时,周王室衰落了,戎狄反复攻伐,蹂一躏中原各国。
中原人民深受其害,诗人开始唱出痛恨他们的诗歌:“没有房屋没有家,这都是殓允的缘故;”“哪天不去警戒防备?殓允攻来得实在很急。”
到懿王的曾孙宣王时,派大将率领军队出征讨伐殓允,诗人赞美道:“征伐殓允,直到太原;”“战车出动”,“在北方建筑城池。”
那时周围的少数民族都臣服于周王朝,号称中兴。
到了周幽王,因他一宠一爱一美妾裹姒的缘故,和王后申后的父亲申侯发生了矛盾。
申侯十分愤怒,联合犬戎,一起攻打幽王,在骊山之下杀了他,占领了周王朝的土地,掳掠并居住在泾渭河之间,侵凌蹂一躏中原人民。
秦襄公派军队援救旦朝,于是且垩王离开了;艳、箍直,东迁到盗旦定都。
当时童塞公攻打左盛一直到圭汕,这时童才开始被封为诸侯。
六十五年后,山戎又越过蘧厘去攻打变厘,蛮厘公率军队在变玺边境与山戎大战。
四十四年后,山戎又攻打燕国。
燕国向齐国告急求救,齐桓公率军队向北攻打山戎,山戎逃跑了。
二十多年后,戎翟杀到洛邑,攻打周襄王,襄王出逃到郑国的泛邑。
当初,周襄王想攻打郑国,所以娶了戎翟之女为王后,与戎翟联合一起攻打郑国。
不久后又废黜了翟后,翟后十分怨恨;襄王的继母叫惠后,有个儿子叫子带,惠后想立子带为王。
于是惠后便与翟后、子萤一起做内应,打开城门迎接戎翟,戎翟因此攻入城内,打败并赶跑了襄王,而立子带为周王。
那时戎翟有的已居住在陆浑,束边到达了卫国,侵凌得更为厉害。
周襄王在外一流一浪一了四年,于是派使者到晋国告急。
晋文公刚登王位,想要创立霸业,于是便发兵攻打戎翟,杀了子带,把周襄王又迎回到洛邑。
在这个时候,秦国、晋国十分强盛。
晋文公攻打驱逐戎狄,戎狄住到了西河的圜河与洛河之间,叫做赤狄,白狄。
而秦穆公得到了由余,西戎八国归服了秦国。
所以在陇西有绵诸、畎戎、狄源等戎族居住,在岐山、梁山、泾河、漆河以北有义渠、大荔、乌氏、朐衍等戎族,而晋国以北则有林胡、楼烦等戎族,燕国北面有东胡、山戎。
他们分散居住在山谷裹,各自有自己的首领,聚集而居的戎族部落有一百多个,然而不能统一起来。
这之后一百多年,晋悼公派魏绛去与戎狄议和,戎狄开始朝拜晋君。
又过了一百多年,趟襄子率兵越过句注山而攻破并吞了代国,一逼一临胡貉。
后来赵襄子与韩、魏两家一起消灭了智,
三家分占了晋国的土地。
这样,赵国占领了代地、句注山以北的地方,而魏国则占有西河、上郡,与戎人毗邻。
后来,义渠的戎人建筑城郭以自卫,而秦国则慢慢蚕食义渠之地,到了惠王,便攻取了义渠的二十五座城郭。
秦惠王攻打魏国,魏国把西河、上郡的地方全献给了秦国。
秦昭王的时候,义渠戎王与宣太后私通,生了两个儿子,宣太后欺骗了义渠戎王,并在甘泉杀了他,随后起兵攻打并消灭了义渠。
因此,秦国占领了陇西、北地、上郡,修筑了长城来抵御胡人。
而赵武灵王也变异本国风俗,穿用胡人的衣服,学习骑马射箭,向北攻破了林胡和楼烦,从代地沿陰山山麓一直到高阙做为自己的边塞。
并设置了云中郡、雁门郡、代郡。
后来燕国有一个贤将秦开,在胡地做人质,胡人十分信任他。
回来后他率兵攻破丁东胡,束胡退却了一千多里。
后来和荆轲一起刺杀秦始皇的秦舞陽,就是秦开的孙子。
燕国也修筑了长城,从造陽一直到襄平,设置了上谷、渔陽、右北平、辽西、辽东郡来抵御胡人。
在那时候,文明发达的战国七雄中,有三个国家与匈奴接壤。
后来赵国将军李牧在时,匈奴人不敢侵入赵国边境。
后来秦始皇灭掉六国,派将军蒙恬率数十万大军向北攻打匈奴,完全收回了黄河以南的地方,凭藉黄河为要塞,在黄河边上修筑了四十四座城池,发配那些因罪被罚守边的人去居住。
又修通了从九原到云陽的直道;又沿着高山险堑,依傍溪谷修建长城,可以修补的地方予以修补,从临洮起到辽东共有一万多里。
后来秦国又跨过黄河占据陽山北假地区。
当时,束胡、月氏都很强盛。
匈奴单于名叫头曼,头曼抵挡不住秦国,就往北迁徙了。
十多年后蒙恬死了,原先的诸侯后代反叛秦国,中原地区十分混乱,那些被秦王朝放逐守边的人又都离去了,于是匈奴的处境转好,又慢慢地渡过黄河,在南边又以原先的边塞与中原为邻了。
单于立有太子,名叫冒顿。
后来单于一宠一爱一的板氏生了个儿子,头曼单于想废掉太子冒顿,立小儿子为太子,于是便派冒顿到月氏去做人质。
冒顿到月氏做了人质后,头曼单于却立即发兵攻打月氏。
月氏想要杀掉冒顿,冒顿便偷了月氏的良马,骑着它跑回了匈奴。
头曼单于认为冒顿勇壮,就让他率领一万骑兵。
冒顿于是就制作了鸣镝即响箭,训练约束他的骑兵射箭,命令他们说:“我的鸣镝所射的东西,如果有人不跟随着尽力去射,就杀了他。”
冒顿率人出去打猎,有不跟着射鸣镝所射目标的人立即杀掉。
不久,冒顿自己用呜镝射一向自己的良马,身边的人有的不敢跟着射,冒顿立即斩杀这些人。
又过了些日子,冒顿自己又用呜镝射一向自己的一爱一妻,身边的人有的非常害怕,不敢射箭,冒顿又把这些人杀了。
不久,冒顿率人出去打猎,用呜镝射一向单于的良马,身边的人都跟着射去。
于是冒顿知道自己身边的人已经可为己所用了,他跟随父亲头曼单于出去打猎时,用鸣镝射一向头曼,他身边的人都跟着q号镝射一向头曼,射杀了单于。
冒顿又把后母、弟弟和不听从自己的大臣们全杀了。
于是冒顿自立为单于。
冒顿自立为单于时,东胡十分强盛,柬胡听说冒顿杀父自立,就派使者对冒顿说:“东胡想要得到头曼时号称千里马的良马。”
冒顿向大臣们询问,大臣们都说:“这是匈奴的宝马,不能给他们。”
冒顿说:“怎么能与人家做邻国却怜惜一匹马呢?”
于是便把千里马给了东胡。
不久,束胡以为冒顿怕自己,又派使者对冒顿说:“束胡想要得到单于一个板氏。”
冒顿又向大臣们询问,身边的人都十分愤怒,说:“束胡人没道理,竟然向我们索要板氏!请单于派兵攻打他们。”
冒顿说:“怎么能与人家为邻国却吝惜一个女子呢?”
于是就把自己喜一爱一的辟氏给丁东胡。
束胡王更加骄横,向西侵略。
在匈奴与东胡之间有一片荒地没人居住,有一千多里,匈奴与东胡各居一边设置观察哨所。
束胡派使者对冒顿说:“匈奴与我们边界之间观察哨所守望的那片荒弃的土地,匈奴到不了那裹,我们想占据它。”
冒顿向群臣询问,有的大臣说:“这是荒弃的土地,给了他们吧。”
冒顿听了大怒,说:“土地是国家的根本,怎么能送给别人!”那些说可以送给束胡土地的人都被杀掉。
冒顿跨上战马,命令国人,有后退的杀头,于是就向东攻打东胡。
起初束胡轻视冒顿,不做防备。
等到冒顿率兵来到,彻底打败并消灭了东胡王,俘获丁东胡的民众,掠夺了他们的牲畜和物产。
回来后,又发兵向西赶走了月氏,向南吞并了楼烦和白羊河南王,又完全收复了秦国派蒙恬侵夺的匈奴的地方,与汉朝以原来的河南塞为界,到达了朝那、肤施,进而侵扰燕地、代地。
那时刘汉正和项羽作战,中原被战争弄得疲惫不堪,所以冒顿才能够强盛起来,能弯弓骑射的战士有三十多万。
从淳维到头曼有一千多年,匈奴有时大、有时小,居住零散分离,年代太久远了,他们的世系传承没法按次序一一排列出来。
然而到了冒顿做单于,是匈奴最强大的时候,北方各少数民族都服从他的统治,与南边的华夏各族为敌国,它的世系传承、姓氏官号在这时才可能记述下来。
单于姓挛鞑氏,他们的人民称君王为“撑犁孤涂单于”。
匈奴人把“天”叫做“撑犁”,把“子”叫做“孤涂”,而“单于”的意思则是广大的样子,这称呼是说单于如天一样大。
匈奴设置有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
匈奴人把贤明叫做“屠耆”,所以常由太子担任左屠耆王。
从友右贤王以下到当户,大的率领一万多骑兵,小的率领数千骑兵,共有二十四个首领,设立“万骑”的称号。
他们的大臣都是世袭官职。
呼衍氏和兰氏,后来有须卜氏,这三姓是匈奴的显贵家族。
那些左王左将都居于东方,面向上谷以束的地区,连接秽貉、朝鲜;那些右王右将居于西方,面向上郡以西,与氐、羌接壤;而单于王庭面对代郡、云中地区。
他们各有分占的地区,随水草的好坏迁移。
左右贤王、左右谷蠡所率部落最大,左右骨都侯辅佐政务。
那二十四个首领也各自设置有千长、百长、什长、裨小王、相、都尉、当户、且渠之类的官职。
在每年的正月,各部首领在单于的王庭举行小集会,并进行春祭。
每年五月份,在龙城进行盛大集会,并祭祀他们的祖先、天地、鬼神。
每年秋天,草黄马肥的时候,在蹄林进行大会,统计人口、牲畜的数目以便征税。
他们的法律是“拔刀伤人伤口到一尺的要处死,犯偷盗罪的要把他的全家人VI财产没收入官;如果犯罪了,罪小的要轧碎他的骨节,罪大的要处死。
坐牢时间长的不过十天,全国关押的犯人也不过几个。
单于每天早晨走出营帐,礼拜刚升起的太陽;晚上则礼拜月亮。
他们在起坐上的规矩是:长者在左,面向北。
崇尚戊曰、己曰。
他们丧葬的习俗是:随葬有棺椁、金银、衣裳,却没有坟堆、墓树和服丧制度;如果单于死了,他身边亲近的臣妾殉葬的多达数十人、上百人。
匈奴人兴兵打仗常随月亮的盈亏而变,月满时就攻战,月亏时就退兵。
他们作战时,斩得敌人头颅的就赏赐一壶酒,而所掳获的战利品就归他所有,俘获了人便做为奴婢。
所以他们作战时,人人都为了得利而奋勇向前,善于引一诱敌人进入包围圈,然后歼灭。
所以他们追逐利益时,就像鸟一样飞集一处;他们危险溃败时,便土崩瓦解、风一流云散。
打仗时谁用车把死者运回来,死者的家财便全归他所有。
后来冒顿单于又征服了北方的浑窳、屈射、丁零、隔昆、新华等国。
当时匈奴贵族大臣都很佩服冒顿,认为他贤明有才能。
这时汉朝刚刚平定下来,把韩王韩信迁到代地,建都马邑。
匈奴大举围攻马邑,韩信投降了匈奴。
匈奴得了韩信,便率军向南越过句注山,进攻太原,攻到了晋陽城下。
汉高帝亲自率兵去抗击匈奴。
正巧碰上冬天十分寒冷,下大雪,士卒们被冻掉手指的占十分之二三,于是冒顿便假装失败逃跑,引一诱汉军。
汉军追击冒顿,冒顿把一精一兵隐藏起来,把老弱的士兵暴露出来。
于是汉军全军三十二万人,其中多为步兵,向北追击冒顿。
汉高帝先率兵追到平城,步兵没有全到,冒顿派出三十多万一精一锐骑兵把汉高帝围困在平城白登山,共围了七天,漠军内外不能互相救济粮草。
匈奴的骑兵,西边的全是白马,东方的全是青马,北方的全是黑马,南边的全是红马。
高帝便派使者暗中送厚礼给闽氏,闷氏便对冒顿说:“双方主帅不应困一逼一。
现在我们得到汉的地盘,单于您终究不能在这裹居住。
况且汉主有神灵保佑,单于您要仔细考虑。”
冒顿曾与韩信的部将王黄、趟利约好,而王、趟军队迟迟不到,冒顿怀疑他们与汉王有密谋,也就听取了板氏的话,打开包围圈的一角。
于是高皇帝便命令士兵都拉满弓,搭上箭,面朝外,从解围的一角一直冲出,终于和大军会合一起,而冒顿便率军退去了。
汉王也率兵退去,派刘敬前去与匈奴和亲。
此后韩信做了匈奴的将军,和趟利、王黄等人屡次背叛汉匈和约,侵掠代郡、雁门郡、云中郡。
过了不久,陈稀反叛汉朝,与韩信合谋进攻代郡。
汉朝派樊啥率兵去攻击他们,又收复了代郡、雁门郡、云中郡等郡县,没出边塞作战。
当时匈奴因为汉朝将领多次率领部众前去投降,所以冒顿经常往来侵掠代地。
高祖深感忧虑,便派刘敬奉送皇族女儿冒称公主去做单子的阙氏,每年奉送匈奴一定数量的丝绵、绸绢、酒和食物,相约为兄弟,实行和亲,冒顿这才稍微停止了对中原的侵扰。
后来燕王卢绾又反叛了汉朝,率领他的同伙将近一万人投降了匈奴,来来去去侵扰上谷以束地区的人民,一直持续到高祖逝世。
在孝惠帝、吕太后时,冒顿渐渐骄横起来,竟然写了书信,派使者送给吕后,说:“我是孤独无依的君主,生在潮一湿的沼泽地,长在乎旷的放牛放马的地方,我多次到边境上来,希望能到中原游玩一番。
陛下您独立为君,也是孤独无依,单独居住。
我们两个做君主的很不快乐,没有什么可供娱乐的。
希望我们俩能以各自所有的,交换到各自所没有的。”
吕太后看信后十分愤怒,把丞相陈平、樊啥、季布召来,商议杀掉匈奴的使者,发兵攻打匈奴。
樊啥说:“臣我愿意率领十万大军,到匈奴境内去横行冲击。”
吕后询问季布,季布说:“可以杀了樊啥!以前陈稀在代地反叛,汉兵有三十二万,樊啥是上将军,当时匈奴把高帝围困在平城,樊啥不能冲破围困。
天下百姓唱道:‘平城之下也太艰苦了!七天没能吃到食物,士兵们连弓都拉不开。
,现在人们吟唱的声音还在耳畔,没有断绝,受创伤的人刚能站立起来,而樊啥却要让天下震动,胡说什么要带十万大兵到匈奴去横行,这是当面欺诳君主。
况且这些少数民族就好比禽一兽一样,听到了他们的好话不值得高兴,听到恶语也不值得生气。”
吕太后说:“那好吧。”
于是便命令大谒者张泽写信回报,说:“单于没有忘掉我们这破败的国家,以书信赏赐我们,我们很害怕。
退朝后自己思虑,我年老气衰,头发、牙齿脱落,走路也走不稳,单于听别人错说了,不值得单于降低污辱了自己。
敝国没有什么罪过,应该被宽恕。
我有两辆御车,驾车的马八匹,奉送给您平常坐。”
冒顿得到回信,又派使者来谢罪说:“我们没有听说过中原的礼节,陛下幸好宽恕了我们。”
匈奴献上马匹,于是汉匈和亲了。
到孝文帝登位后,又修好和亲之事。
第三年的夏天,匈奴右贤王进入黄河以南地区騷扰侵害,于是文帝发布诏书说:“汉朝与匈奴约为兄弟,不要侵害对方的边境,汉朝送给匈奴的丝绢粮食等物很多。
现在右贤王离开他的国家,率部众侵占我们的黄河以南的地方,这是不符合以往的边界的。
右贤王的人往来进入我们的阗塞,捕杀我们的官吏士兵,驱赶侵害我们居住在上郡保护边塞的少数民族,使他们不能居住在原来的地方。
匈奴人欺凌殴打我们边地的官吏,进行偷盗,非常傲慢无道,这不是和约所要求的样子。
命令派发八万边地的车兵和骑兵,到高奴去,派丞相灌婴率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