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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缘 - 第四十回 入仙山撒手弃凡尘 走瀚海牵肠归故土

镜花缘

第四十回 入仙山撒手弃凡尘 走瀚海牵肠归故土

话说二人游玩多时,唐敖道:“我们前在东口游玩,小弟以为天下之山,无出其右:那知此山处处都是仙境。

即如这些仙鹤麋鹿之类,任人抚一摩,并不惊走。

若非有些仙气,安能如此?到处松实柏子,啖之满口清香,都是仙人所服之物。

如此美地,岂无真仙?原来这个风暴,却为小弟而设。”

多九公道:“此山景致虽佳,我们只顾前进,少刻天晚,山路崎岖,如何行走?今且回去。

明日如风大不能开船,仍好上来。

林兄现在有病,我们更该早回才是。”

唐敖正游的高兴,虽然转身,仍是恋恋不舍,四处观望。

多九公道:“唐兄:要象这样,走到何时,才能上船?设或黄昏,如何下得山去?”

唐敖道:“不满九公说:小弟一自一从登了此山,不但利名之心都尽,只觉万事皆空。

此时所以迟迟吾行者,竟有懒入红尘之意了。”

多九公笑道:“老夫素日常听人说:读书人每每读到后来入了魔境,要变成‘书呆子’。

尊驾读书虽未变成书呆子,今游来游去,竟要变成‘游呆子’。

唐兄快些走罢,不要斗趣了。”

唐敖听罢,仍是各处观望。

忽见迎面走过一个白猿,手中拿著一枝灵芝,身长不满二尺,两只红眼,一身朱砂斑,极其好看。

多九公道:“唐兄:你看白猿手中那枝灵芝,必显仙草。

我们何不把他捉住,将灵芝分吃,岂不是好?”

唐敖点头。

都向白猿赶来,登时赶到跟前,刚要用手去捉,那白猿连撺带跳,却又跑远。

一连数次,总未捉住。

好在白猿所去之路,就是下山旧路。

正在追赶,路旁有个石洞,白猿跑了进去。

唐敖赶至跟前,恰好此洞甚浅,毫不费力,用手捉住,将灵芝夺过,给多九公吃了。

多九公十分欢喜,把白猿接过,抱在怀中,急急下山。

到了船上,林之洋因身上不爽,业已睡了。

婉如听见捉住白猿,向多九公讨来,用绳缚住,与兰音、若花一同撺耍。

唐敖吃了晚饭,将衣囊收拾安置。

次日转过顺风,众人收拾开船,唐敖却早早上山去了。

等候到晚。

吕氏不见唐敖回来。

甚不放心,林之洋病在床 上,听见此事,也甚著急,次日,托多九公同众水手分路去找。

多九公因吃了灵芝,只觉腹泻,不能前去。

众水手寻访一日,毫无消息。

林之洋病体略好,也支撑上去。

一连找了几日,那有踪影。

这日多九公肚腹已好,因向林之洋道:“我看唐兄此番来至海外,名虽游玩,其实并不为此,大约久有修行了道之意。

前者林兄有病,老夫同他上山游了多时,他竟懒于下山。

后来因我再三催一逼一,明知不能脱身,就借赶捉白猿同老夫回来。

到了次口,并不约我,却一人独往。

岂非看破红尘,顿开名缰利索么?况他久已服了一肉一芝,又食朱草,并非毫无根基之人。

我们三人一路同游,这些一肉一芝、朱草,独他一人得去,岂是等闲?而且前在东口、轩辕等处,口中业已露意;兼之林兄前在一女一儿国又有异梦;

那歧舌通使又闻异人有唐氏大仙之称,以此看来,此人必是成仙而去。

今已数日,岂有回来之理?我劝林兄不必找了。

你就再找两月,也是枉然。”

林之洋听了,虽觉有理;但至亲相关,何能歇心?仍是日日寻找。

众水手也小知催过几十遍,要想回去,无奈林之洋夫妻务要等唐敖回来,才肯开船。

这日众水手因等的心焦,大家约齐,来至船中,向林之洋道:“这座大岭既无人烟,又多猛兽,我们每夜提著器械,轮流巡更,还不放心,何况唐相公一人独往?今已去了多日,即不遭猛兽之害,就是饿也饿死了,何能等到今日?我们再不开船,徒然耽搁。

趁著顺风不走,一经遇了逆风,缺了水米,只顾等他一人,大家一性一命只怕都要送在此处了。”

众人说之再再,林之洋只管搔首,毫无主意。

吕氏在内说道:“你们众人说的也是。

但俺们同唐相公乃骨一肉一至亲,如今不得下落,怎好就走?倘唐相公回来不见船只,岂不送他一性一命?你们既要回去,俺们也不多耽时日,就以今日为始,再等半月,如无消息,任凭开船就是了。”

众人无可奈何,只得静静等候,每日怨声不绝。

林之洋只作不知,仍是日日上山。

不知不觉,到了半月之期,众水手收拾开船。

林之洋心犹不死,务要约了多九公再到山上看看,方肯开船。

多九公只得同了上山,各处跑了多时,出了几身大汗,走的腿脚无力,这才回归旧路。

行了数里,路过小蓬莱石碑跟前,只见上面有诗一首,写的龙蛇飞舞,墨迹淋一漓,原来是首七言绝句:

逐一浪一随波几度秋,此身幸未付东流。

今朝才到源头处,岂肯躁舟复出游!

诗后写著:“某年月日,因返小蓬莱旧馆,谢绝世人,特题二十八字。

唐敖偶识。”

多九公道:“林兄可看见了?老夫久已说过,唐兄必是成仙而去,林兄总不相信。

他的诗句且不必讲,你只看他‘谢绝世人’四字,其余可想而知。

我们走罢,还去痴心寻找甚么!”回到船上,将诗句写出,给吕氏诸人看了。

林之洋无可奈何,只得含著一把眼泪,听凭众人开船。

兰音望著小蓬菜惟有恸哭;婉如、若花也泪落不止。

登时扬帆往岭南而来。

一路无话。

走有半年之久,于次岁六月到了岭南。

多九公各一自一交一 一代回去。

林之洋同妻一女一带著兰青、若花回家,见了一江一 氏,彼此见礼。

众水手将行李发来。

再细细查点唐敖包一皮一皮裹,所有衣履被褥都在行囊之内,惟笔砚不知去向。

林之洋夫一妇一睹物伤一情一,好不悲感。

一江一 氏问知详细,也甚叹息,因说道:“姑娘那边这两年不时著人问信,并嘱如有回来之期,千万送个信去,以免悬望。”

林边洋不觉顿足道:“这事教俺怎对妹一子!他埋怨还是小事,倘悲恸成病,又送一条一性一命,这便怎处?”

吕氏道:“此时莫若暂且隐瞒。

俺们见了姑娘,就说姑爷已上长安,等赴试后,方能回来。

如此支吾,且保眼下清静。

俟过几时,再作商量。”

林之洋道:“你身上有孕,不便前去。

明日俺去见见妹一子,只好权且扯谎。

但妹夫包一皮一皮裹须要藏好,惟恐妹一子回来看见,不大稳便。”

吕氏道:“刚才兰音甥一女一要去见他寄母,明日就便把他带去。”

林之洋道:

“论理一自一应把他送去;倘他口角不稳,露出话来,那便怎好?也罢,俺同九公商量,且把兰音、若花暂寄九公家内,同他甥一女一且去作伴,俺们慢慢再议氏久之计。”

当时同多九公议定,把兰音,若花送了过去。

二人摸不著头脑,又不敢违拗,只得暂且住下。

喜得多九公把两个甥一女一也接来作伴,一名田凤。

一名秦小一春一,幼年都跟多九公读书,生得品貌俊秃,诗书满腹,而且都是一手好针黹,兰音、若花就使跟著一习一 学。

好在四人年纪相仿,每逢闲暇,谈谈文墨,倒也消遣。

林之洋谆托多九公一切照应。

回到家中,嘱付丈母一女一儿千万不可露风。

次日,雇了小船,带了水手,把一女一儿国听送银子发到船上,向唐家而来。

那唐敖妻子林氏一自一从得了唐敖降为秀才之信,日日盼望。

后来得了家书,才知丈夫虽回岭南,因郁闷多病,羞归故乡,已同哥嫂上了海船,飘洋去了。

林氏听了此信,恐丈夫受不惯海面辛苦,不时焦心,常与一女一儿小山埋怨哥嫂不了;就是唐敏夫一妇一,也是时常埋怨。

不知不觉,过了一年。

这日,唐小山因想念父亲,闷坐无聊,偶然题了一首思亲诗,是七言律诗一首:

梦醒黄梁击唾壶,不归故里觅仙都。

九皋有路招云鹤。

三匝无枝泣夜乌。

松菊荒凉秋月淡,蓬莱缥缈客星孤。

此身虽恨非男子,缩地能寻计可图。

小山写完,只见唐敏笑嘻嘻走来,把诗看了,不觉点头道:“满腔思亲之意,句句流露纸上,不意侄一女一诗学近来竟如此大进!末句意思虽佳,但茫茫大海,从何寻访?大约不久也就同你母舅回来了。”

小山侍立一旁道:“今日叔父为河满面笑容?莫非得了父亲回来之信么?”

唐敏道:“刚才我在学中见了一道恩诏,乃盛世矿典,一自一古罕有。

欣逢其时,所以不觉欢喜。”

小山说:“是何恩诏?莫非太后把天下秀才赏了官职,叔父从此可以作官么?”

唐敏笑道:“若把天下秀才都去作官,那教书营生倒没人作了。

你道此诏为何而发?原来太后因一女一后为帝。

一自一古少有:今登极以来,十有余年,屡逢大有,天下太平;明年恰值七旬万寿;

因此特降恩旨十二条。

至于百官纪录,士子广额,另有恩旨十余条,不在此诏之内。

此十二条专指一妇一女一而言,真是一自一古未有旷典。”

小山道:“叔父可曾把诏抄来?”

唐敏道:“我因这诏有十二条之多,兼之学中众友都要争看,未曾抄来。

喜得逐条我都记得。

你且坐了,听我慢慢细讲:

第一条:太后因孝为人之根本,凡一妇一女一素有孝行,或在家孝敬父母,或出嫁孝敬公姑,如贤声著于闺阃,令地方官查奏,赐与旌表牌匾。

第二条:太后因‘求悌’二字皆属人之根本,但世人只知一妇一女一以孝为主,而不言悌;并且一自一古以来,亦无旌奖。

殊不知‘悌’之一字,一妇一人最关紧要,其家离合,往往关系于此,乃万不可缺的。

苟能姒娣相睦,妯娌同心,互相敬一爱一,彼此箴规,即是克尽悌道,查明亦赐旌奖。

第三条:太后因‘贞节’二字一自一古所重,凡一妇一女一素秉冰霜,或苦志守节。

或被污不屈,节烈可嘉者,俱赐旌表。

第四条:太后因寿为五福之首,凡一妇一人年届古稀,家世清白者,赐与寿杖牌匾。

第五条:太后因大内宫娥,抛离父母,长处深宫,最为凄凉。

今命查明,凡入宫五年者,概行释放,听其父母一自一行择配;嗣后采选释放,均以五年为期。

其内外臣民人等,凡侍婢年二十以外尚未婚配者,令其父母领回,为之婚配;如无父母亲族,即令其主代为择配。

第六条:太后因贫寒老媪,肩不能担,手不能提;既无六亲之靠,又乏薪水之资,每逢饥寒,坐以待毙,一情一实堪伤。

今命天下郡县设造养媪院。

凡一妇一人四旬以外,衣食无出;或残病衰颓,贫无所归者,准其报名入院,官为养赡,以终其身。

第七条:太后因贫家幼一女一,或因衣食缺乏,贫不能育;或因疾病缠一绵,医药无出;作弃之道旁,即送入尼庵,或卖为一女一优。

种种苦况,甚为可怜。

今命郡县设造‘育一女一堂’。

凡幼一女一白襁褓以至十数岁者,无论疾病残废,如贫不能育,准其送堂,派令侞母看养;有愿领回抚养者,亦听其便。

其堂内所育各一女一,俟年至二旬,每名酌给妆资,官为婚配。

第八条:太后因一妇一人一生衣食莫不倚于其夫,其有夫死而孀居者,既无丈夫衣食可恃,形只影单,饥寒谁恤。

今命查勘,凡嫠一妇一苦志守节,家道贫寒者,无论有无子一女一,按月酌给薪水之资,以养其身。

第九条:太后因古礼‘一女一子二十而嫁’。

负寒之家,往往二旬以外,尚未议婚;甚至父母因无力妆奁,贫图微利,或售为侍妾,或卖为优娼,最为可悯。

今命查勘,如一女一年二十,具家实系贫寒,无打妆奁,不能婚配者,酌给妆奁之资,即行婚配。

第十条:太后因一妇一人所患各症,如经癸带下各疾,其症尚缓;至胎前产后以及难产各症,不独刻不容缓,并且两命攸关。

故孙真一人著《千金方》,特以一妇一人为首,盖即《易》基乾坤,《诗》首《关睢》之义,其事岂容忽略。

无如贫寒之家,一经患此,既无延医之力,又乏买药之资,稍为耽延,逐至不救。

一妇一人由此而死者,不知凡几。

亟应广沛殊恩,命天下郡县延访名医,各按地界远近,设立一女一科;并发御医所进经验各方,配合药料,按症施舍。

第十一条:太后因《内则》有‘不涉不撅’之训,盖言一妇一人不因涉水则不蹇裳,是一妇一女一之体,最直掩密,其一尸一骸尤不可暴露。

倘贫寒之家,一妇一女一殁后,无力置备棺木,令地方官查明,实系赤贫,给与棺木殡葬;如有暴露道途者,亦即装殓掩埋。

第十二条:太后因节孝一妇一女一生前虽得旌表,们殁后遽使泯灭无闻,未免可惜。

特沛殊恩,以光泉壤,命各郡县设立‘节孝祠’。

凡一妇一女一事关节孝,无论生前有无旌表,殁后地方官查明,准其入祠,一春一秋二季,官为祭祀。

你道这十二条恩诏可是旷古未有之事么?谁知此诏甫经颁发,大后因见苏蕙织锦回文《璇玑图》,甚为喜一爱一,时刻翻阅,竟于八百言中,得诗二百余首,欢喜非常,即亲一自一作了一篇序文。

恰好就从这个《璇玑图》上生出一段新闻,却是你们闺中千载难逢际遇。

你道奇也不奇?”

说罢,把序文取了出来。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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