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近代战争史
第二节 清政府的战略方针和战争准备
一、收复新疆和“缓进急战”、“先北后南”方针的确定
当阿古柏入侵新疆和俄国强占伊犁之际,清王朝正忙于镇压内地人民起义。
其间,清政一府曾命乌鲁木齐提督成禄自甘肃赴新疆,会同尚留在巴里坤的乌鲁木齐都统景廉收复乌鲁木齐。
但成禄一直逗留于甘肃高台,迁延不进。
1873年,镇压陕甘回民起义的肃州(今甘肃酒泉)之役结束后,清政一府便抓紧收复新疆的准备工作,将成禄革职拿问,改派参加肃州之役的原乌里雅苏台将军金顺率军(包括成禄旧部)①出关,屯于巴里坤。
景廉部则由巴里坤进驻古城。
随金顺出关的还有凉州副都统额尔庆额骑兵一营一起(一起相当于半个营)。
先于金顺出关的则有广东陆路提督张曜所统河南嵩武军十四营(步兵十二营、骑兵二营),屯于哈密。
出关的金、张、额三军的总人数共计一万数千人。
1874年9月,清廷命景廉为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以金顺为帮办大臣;又命陕甘总督左宗棠督办关外粮饷转运事宜,以侍郎袁保恒为帮办。
正当清政一府陆续派兵出关,准备收复新疆之际,日本侵犯台湾②,东南沿海防务吃紧,于是在清政一府内部出现了一场塞防与海防的争论。
当时同治帝(清穆宗载淳)刚死,光绪(清德宗载淳)新立,西太后那拉氏临朝称制,因此,清政一府在收复新疆问题上一度犹豫不定,难以决策。
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主张放弃塞防(也就是放弃新疆),专重东南沿海的防御。
他声称“新疆不复,于肢一体之元气无伤;海疆不防,则腹心之大患愈棘”③,要求把用兵新疆的费用移作海防之饷。
陕甘总督左宗棠则主张塞防与海防不可偏废。
他认为“东则海防,西则塞防,二者并重”,而当务之急则是立即出兵收复新疆。
“若此时即拟停兵节饷,自撤藩篱,则我退寸而寇进尺,不独陇右堪虞,即北路科布多(今蒙古吉尔格朗图)、乌里雅苏台(今蒙古扎布哈朗特)等处,恐亦未能晏然。
是停兵节饷,于海防未必有益,于边塞则大有所妨”。
①
左宗棠镇压过太平天国和陕甘回民起义,但在国家领土完整遭到严重危害的关头,他主张抵抗英俄侵略,收复新疆,是符合中华民族利益和新疆各族人民愿望的。
清廷在全国舆论要求抵御英俄及其走狗阿古柏的侵略的压力下,采纳了左宗棠等人的一爱一国主张,于1875年(光绪元年)4月正式作出了收复新疆的决定。
5月3日,任命左宗棠为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以金顺为乌鲁木齐都统,仍帮办新疆军务。
同时,撤销了景廉和袁保恒在新疆的任职,调回北京,从而使左宗棠掌握了收复新疆的最高指挥权。
景廉调京后,所部各营由金顺接统。
左宗棠认为,阿古柏已与白彦虎、马人得等勾结在一起,占据了新疆大部地区,控制着南疆和北疆的许多战略要地及交通要道,是当前的主要威胁。
沙俄虽然居心叵测,但对于占领伊犁地区,曾假惺惺地表示“并无久占之意”,“俟关内外肃清,乌鲁木齐、玛纳斯各城克复之后,即当交还”。
②因此,决定以消灭阿古柏入侵势力为第一期作战目标,而驱逐伊犁地区的沙俄侵略军则作为第二期作战目标。
根据敌我情况和新疆地区的地理条件,左宗棠提出了一个“缓进急战”、“先北后南”的战略方针。
关于“缓进急战”。
新疆地处西北边陲,远离内地,交通不便,人烟稀少,产粮不多。
经过长期的镇压陕甘回民起义的战争之后,陕甘地区的粮食十分缺乏;新疆地区也由于连年战乱,“户口凋敝,田地荒芜”①,粮食同样短缺。
因此,左宗棠认为:“粮运两事为西北用兵要著,事之利钝迟速,机括全系乎此。”
②鉴于这种情况,宜采劝缓进”的方针,以充分做好兵员的调集,军饷的筹措,粮食的采办、转运和屯集,以及军一火的购制等工作。
又鉴于运输线过长,极易遭敌袭扰和切断,决定在粮运和进军出发地准备好之后,则力求速战速决,避免旷日持久。
关于“先北后南”。
在作战方向上,是先北后南,还是先南后北,开始清政一府内部的看法并不一致。
景廉在1874年曾有对天山南北同时发起进攻的三路并进的方案;1875年春,清廷又发出“张曜,宋庆两军,或北至古城,合兵进取,或由南路进攻吐鲁番”③的谕示。
左宗棠受命之后,主张首先收复北疆,然后进军天山南路。
从敌情方面看,当时,阿古柏的主力部署在天山以南,天山以北主要是马人得、白彦虎等武装,力量较弱。
因此,左宗棠认为:“官军出塞,自宜先剿北路乌鲁木齐各处之贼,而后加兵南路”。
当北路进兵时,阿古柏有可能督军北援,经过几次较大的战斗,马、白等部或可歼灭,而阿古柏军亦多就戮,“由此而下兵南路,其势较易,是致力于北而收功于南也”。
④从地理条件看,左宗棠认为“北可制南,南不能制北”⑤,因而亦应先北后南。
清军当时尚控制哈密、巴里坤、古城、济木萨等要点,可以保障新疆与内地的交通。
尤其是天山东部的哈密,系新疆通往内地的咽喉,东北与乌里雅苏台相呼应,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清政一府虽然失去了吐鲁番、乌鲁木齐等要地,但仍有哈密、巴里坤可以作为进军北路的进攻出发地和补给地。
只要收复了乌鲁木齐,就能扼其总要,驻守有地,然后加兵南路,胜利的把握就更大了。
此外,左宗棠还考虑到,首先克复乌鲁木齐,对于制止伊犁俄军东窥,也是大有裨益的。
对于具体的进军方案,左宗棠本着“兵事未可遥度,然大致必须先为筹及”的一精一神,也作了安排,大体步骤是:“先北路而后南路”,进攻古牧地,乌鲁木齐时,如果阿古柏敢于增援北路,则“猛打数仗”,“挫其凶锋”,以张军威;北路克复后,刘锦棠部“下兵南路”,与此同时,张曜部由哈密西攻吐鲁番,“节节扫荡而前”,“壮后路声威”,以保证刘锦棠部“长驱大进”;待“吐鲁番之守既固,后路无虞”之后,张曜、徐占彪所部“分途并进,一向阿克苏,一向叶尔羌,则南路大局亦可速定”。
①
二、以筹粮、整军为中心的战争准备
为保障收复新疆的战争得以顺利进行,清军根据左宗棠所提出的战略方针,进行了较充分的战争准备。
(一)筹集军饷
进军新疆,主要是继续使用原陕甘军费中的各省必协饷,即浙江、广东、福建等省的协饷和上海、福州、广州、汉口、宁波五个海关的关税,以及浙江、湖北、江西、福建、广东、江苏、安徽七省的厘金。
此外,还通过举外债、借商款等办法,较快地解决了所需的大批军饷。
军费的数量是庞大的,仅外债一项,据统计,自1875年4月至1881年5月,由左宗棠承借和胡光墉经手,以“西征借款”名义,先后向丽如、怡和、汇丰三个洋行借银就达一千三百七十五万两之多①。
(二)采运军粮
左宗棠组织了一套庞大的机构,专门负责军粮采运工作。
粮源和粮运线分为南、北两路。
南路以肃州为起站,在此设一粮局,采购甘州、凉州、肃州等府州粮食。
北路以归化(今内蒙呼和浩特市)为起站,在此设置西征采运总局,并在包头、宁夏(今宁夏银川市)等地设分局,采购归化、包头、宁夏一带的粮食,经由外蒙古南部商道运送到巴里坤和古城等地;同时,大力在乌里雅苏台、科布多一带采购粮食,径运巴、古等处备用。
在运输方法上,南路安西以东以车运为主,安西至哈密,哈密至巴里坤,均用驼运,在肃州、安西、哈密各建可存粮二万石的仓库,采取节节转运的方式;北路以骆驼运输为主,采取直达方式,即由归化驼行三十余日直抵巴里坤。
截至1876年夏季为止,运存于安西、哈密、巴里坤、古城等处的军粮达二千余万斤。
这些粮食主要是供给军队开进和战争初期的需要,尔后主要靠就地取傍和军屯生产解决。
左宗棠深知仅靠关内运粮是不行的,因而强调塞外用兵“非力行屯田不可”,并且认为,“要筹军食,必先筹民食,乃为不竭之源”,民有余粮,“皆可给价收买,何愁军粮无出?官军能就近买粮,省转运之费不少”。
②在就地取傍中,巴里坤、古城、济木萨(今吉木萨尔)一带约可购粮四五万石。
军屯产粮为数也不少,仅张曜部在哈密屯垦的二万亩地,每年就产粮数千石。
在大力屯垦的同时,为了改变边塞荒凉和交通不便情况,左宗棠还下令大力筑路,并夹道植柳,后人称“左公柳”。
①
通过俄商购粮也是一条途径。
“俄商”索斯诺夫斯基(沙俄陆军上尉)愿意采买五百万斤粮食包运到古城。
另一“俄商”也揽办了一千万斤粮食,由乌苏包运到昌吉。
这批粮食实际上是伊犁地区出产的小麦。
俄国准许出一售粮食的真实目的,是企图利用军粮问题达到其坐观局势变化,伺机干预和梗阻清军的行动。
②但是,由于阿古柏反动政权的迅速瓦解,沙皇俄国未能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清军从肃州至哈密的进军是很艰苦的。
这段路程一千五百八十里,人烟稀少,水草缺乏,行军十分困难。
从肃州到安西一段六百六十里,清军的开进方法是,先将甘、凉的粮秣运至肃州,再由肃州运至玉一门,然后第一批部队开至玉一门就食,接着用私驼把玉一门存粮运往安西,腾出部队辎重队回肃州转运第二批粮食,第二批部队再随之出发。
余均仿此办理。
部队抵安西之后,稍作停顿,又分批前赴哈密。
由安西到哈密一段九百二十里,一路戈壁,水草为艰,由于每日宿营地的水源不足千人之用,所以每批一千人,裹粮而行。
(三)整顿军队
左宗棠认为:“自古关塞用兵,在一精一不在多。”
①鉴于镇压陕甘回民起义的肃州之战刚刚结束,“各军劳乏过甚,损折亦多,亟须整理,……若干各营中零星一抽一拨,凑合成营,则兵将两不相习,恐难骤收实效”,因此,他主张在进军新疆以前,“酌量汰撤,稍节虚糜”。
②截至1875年初,各路楚军和原在甘肃的部队陆续裁遣四十余营(二万余名),仅存一百四十一营,省常年饷银二百余万两。
③其中金顺所部原来号称三十营,成禄旧部号称十七营,经过整顿,两部合并为二十营,减少二十七营。
原在新疆的景廉旧部号称三十七营,由金顺接统后,汰弱留强,归并为十九营。
其他原在新疆的部队也都先后逐加甄别裁并,以免虚糜粮饷。
(四)改善装备
通过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大量购买外国武器装备,加之洋务运动④中兴办起来的军事工业陆续投入生产,为改善军队装备提一供了一定条件。
左宗棠接任陕甘总督以来,先后在西安、兰州创设制造局,就地制造军一火,并在上海、汉口、西安等处设立采运军需军一火的专门机构。
这些固然是为镇压陕甘回民起义而设,但对于尔后收复新疆的战争,无疑也起了重要作用。
至1874年,兰州制造局已能仿造当时较为先进的德国后膛开花炮和后膛七响槍,并改进部分清军旧式槍炮,以图“参中西之法而兼其长”①。
鉴于阿古柏匪军的槍炮多系英国装备,数量较多,左宗棠也给出关清军补充了大量槍炮弹药(多系德国制造),从而改善了军队的武器装备。
清军经过两年多的战争准备之后,于1876年开始了收复新疆的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