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案
第三回 孔万德验尸呼错 狄仁杰卖药微行
却说狄公听洪亮一番言语,知不是一胡一 德所为,只得等明日验后再核,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就起身梳洗,用了早点,命人在一尸一场伺候。
所有那些差役,早已纷纷到了孔家门口。
不多一会,狄公步出公馆登场,在公案坐下。
先命将孔老儿带上来,说道:“此案汝虽不知情节,既是由汝寓内出去,也不能置身事外。
且将这两人姓名说来,以便按名开验。”
孔老几道:“这两人前晚投店时,小人也曾问他,一个说是姓徐,那一个说是姓邱。
当时因匆匆卸那行李,未暇问着名字。”
狄公点点头,用朱笔批了“徐姓男子”四字,命仵作先验这口一尸一首。
只见仵作领了朱批到场,场上先把左边那一尸一身,与赵三及值日的皂役,抬到当中,向着狄公禀道:“此人是否姓徐,请领孔万德前来看视。”
狄公即叫孔老儿场上去看,老儿虽骇怕,只得战战兢兢走到场上。
即见一个鲜血人头,牵连在一尸一首上面,那五官已被血同泥土污满。
勉强看了说道:“此果是前晚住的客人。”
仵作听报已毕,随即取了六七扇芦席铺列地下,将一尸一身仰放在上面,先将热水将周身血迹洗去,细细验了一回。
只听报道:“男一尸一一具,肩背刀伤一处,径二寸八分,宽四分。
左肋跌伤一处,深五分,宽五寸等。
咽喉刀伤一处,径三寸一分,宽六分,深与径等,治命。”
报毕,刑房填了一尸一格,呈在案上。
狄公看了一回,然后下了公座,自己在一尸一身上下看视一周,与所报无异,随即标封发下,令人取棺暂厝,出示招认。
复又入座,用朱笔点了邱姓。
仵作仍照前次的做法,将批领下,把第二个一尸一身抬到上面,禀令孔老儿去看。
孔老儿到了场上,低头才看,不禁一个筋斗,吓倒在地,眼珠直向上渺,口中哺哺的,直说不出来。
狄公在上面见了这样,知道有了别故,赶着令洪亮将他扶起,等他苏醒过来,说明了再验。
一尸一场上面,皆寂静无声,望着孔老儿等他醒来,究为何事。
此时洪亮将他扶坐在地下,忙令他媳妇取了一盏糖茶。
那许多闲人,一团一 一团一 围住,恨不立刻验毕,好回转城去,忽见孔老儿栽倒地下,一见了也是猜疑不定。
隔了一会儿,好容易才转过气来,嘴里只说道:“不,不,不好了!错,错了!”洪亮赶着问道:“老儿,你定一定神,太爷现在上面等你禀明,是谁错了?”
老儿道:“这一尸一首错了。
前晚那个姓邱的,乃是个少年男子,此人已有一胡一 须,哪里是住店的客人?这人明明的是错了,赶快求太爷伸冤呀。”
仵作同洪亮听了这话,已是吓得猜疑不定,随即回了狄公。
狄公道:“哪里有此事!这两口一尸一首,昨日已在此一天,他为何未曾认明,此时临验,忽然更换,岂不是他一胡一 言搪塞!”说着将孔老儿提到案前,怒问了一番。
孔老儿直急得磕头大哭,说道:“小人自己被一胡一 德牵害,见两口一尸一骸,移在门口,已是心急万分,忙忙进城报案,哪里敢再细看一尸一身。
且这人系倒在那姓徐的身下,见姓徐的不错,以为他也不错了,岂料出这个疑案。
小人实是无辜,总求大爷恩典。”
狄公见他如此说法,心下想道:“我昨日前来见一尸一骸,却是一上一下倒在这面前,既是他说讹错,亦在情理之中,但这事难了。
且带一胡一 德来细问。”
当时招呼带地甲。
一胡一 德听见传他,也就带着刑伤,同乔太两人走上前来。
狄公道:“汝这狗头,移一尸一诬害,既说这两人为孔万德杀害,昨日由镇日移来,这一尸一身面目自必亲见过了,究竟这两人是何形样,赶快供来!”此时一胡一 德已听见,说是讹错,现在狄公问他这话,深恐在自己身上追寻凶手,赶着禀道:“小人因由他店中出去,且近在飓尺,故而说他杀害。
至那一尸一身确是一个少年,那一个已有一胡一 须,因孔万德不依小人停放两人,匆匆进城,以至并在一处。
至是否讹错,小人前晚未曾遇面,不敢胡说。”
狄公当时又将一胡一 德打了一百,说他报案不清,反来牵涉百姓。
随即又将那三个客人传来问讯,皆说前晚两人,俱是少年,这个有一胡一 须的,实未投店,不知何处人氏,因何身死。
狄公道:“既是如此,本县已明白了。”
随即复传仵作开验。
只得如法行事,将血迹洗去,向上报道:“无名男一尸一一具,左手争夺伤一处,宽径二寸八分。
后背跌一处,径三寸宽五寸一分。
助下刀伤一处,害一寸三分,径五寸六分,深二寸二分,治命。
死后,胸前刀伤一处,宽径各二寸八分。”
报毕,刑房填了一尸一格。
狄公道:“这口一尸一棺,且置在此处,这人的家属,恐离此不远,本县先行标封,出示招认,俟凶手缉获,再行定案。
孔万德一交一 保释回,临案对质,一胡一 德先行收禁。”
吩咐已毕,随即离了六里墩一路进城,先到县庙拈香,然后回到衙门,升了公座,备役排街已毕,退入后堂。
一面出了公文,将原案的一尸一身尺寸形像录明,移文到湖州本地,令他访问家属,随后又请邻封缉获。
这许多公事办毕,方将乔太、马荣传来说道:“此案本县已有眉目,必是这邱姓所为,务必将此人缉获,此案方可得破。
汝两人立刻前去探访,一经拿获,速来回禀。”
两人领命前去。
复又将洪亮喊来说道:“那口无名的一尸一骸,恐即是此地人氏,汝且到四乡左近访察。
且恐那凶手,未必远扬,匿迹在乡下一带,俟风声稍息,然后逃行,也未可知。”
洪亮领命去后,一连数日,皆访不出来。
狄公心下急道:“本县莅任以来,已结了许多疑案,这事明明的有了眉目,难道竟如此难破。
且待本县亲访一番,再行定夺。”
想罢,过了一夜 。
次日一早,换了微行衣服,装成卖药医生,带了许多药草,出了衙署。
先到那南乡官路一带大镇市上,走了半日,全无一人理问。
心下想道:“我且找一个宽阔的店铺,下这药草,看是有人来否。”
想着,前面到了个集镇,虽不比城市间热闹,却也是官塘大路,客商仕宦,凑集其间。
见东北角有个牌坊,上写着“皇华镇”三字。
走进牌坊,对门一个大的高墙,中间现出一座门楼,门前树着一块方牌,上写着“代当”两字。
狄公道:“原来是个典当,我看此地倒甚宽阔,且将药包打开,看有人来医治。”
想罢依着高墙站下,将药草取出,先把那块布包销在地下,然后将所有的药,铺列上面,站定身躯,高声唱道:“南来北往体更休,只知欢喜不知愁。
世间缺少神仙术,疾病来时不自一由 。
在下姓仁名下杰,山西太原人氏,自幼博采奇书,一精一求医理。
虽非华陀转世,也有扁鹊遗风。
无论男女方脉,内外各科,以及疑难杂症,只要在下面前,就可一望而知,对症发药。
轻者当面见效,重者三日病除。
今一团一 访友到此,救世扬名,哪位有病症的,前来请教。”
喊说了一会,早拥下了一班闲人,围成一个圈子。
狄公细看一回,皆是乡间民户,你言我语,在那里议论。
内有一个中年妇人,曲着腰,挤在人丛里面,望着狄公说毕,上前问道:“先生如此说,想必老病症皆能医了。”
狄公道:“然也。
若无这样手段,何能东奔西走,出此大言?汝有何病,可明说来,为汝医病。”
那妇人道:“先生说一望而知,我这病却在这心内,不知先生可能医么?”
狄公道。
“有何不能?你有心病,我有心药。
汝且转过面来,让我细望。”
说着那妇人果脸向外面。
狄公因他是个妇女,自己究竟是个官长,虽然为访案起见,在这人众之间,殊不雅相,当即望了一眼,说道:“你这病,我知道了,见你脸色干黄,青筋外露,此乃肝脏神虚之象,从前受了郁闷,以致日久引动肝气,饮食不调,时常心痛。
你可是心痛么?”
那妇人见他说出病原,连忙说道:“先生真是神仙,我这病,已有三四年之久,从未有人看出这原故,先生既是知道,不知可有医药么?”
狄公见她已是相信,想就此探听口气。
不知这妇人说出什么,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