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
第一百零一回 上林堡小设计 临桂县大交兵
素臣起身欲迎,鸾吹已是进房,满面泪痕。
见礼过,即向水夫人道:“公公回家,说二哥明日即行,把女儿吓坏了!好容易得二哥回来,不要说久离母亲膝下,就是嫂嫂及各位妹子,别了这许多年,也该叙述一两句说话,怎便无情至此?况且初三是十恶大败日,要求母亲做主,另择一吉日!”水夫人道:“玉佳受恩深重,君命在身,边警甚急,民命所关,刻不容缓!大小姐所言,皆私情也;以私废公,断乎不可!至择日一事,本属荒唐;因恐俗情疑忌,故老身亦常为之。
然只遵王制,于时历不查看一切一陰一陽一之书。
今日之出,更非平时可比,总以速为主,吉凶非所论矣!老身方才还说大禹三过其门而不入;玉佳已多了入门一着,况肯再迟其行乎?今日欲令诸媳俱聚此室,为通宵话别之计;大小姐来得正好,可同坐一宵,以尽儿女私情也!”鸾吹恍然若失,不敢复言。
素臣方知鸾吹并无别故,遂禀水夫人道:“赤身峒之事,孩儿已略有布置,但缺爪牙耳。”
因向素娥道:“恭喜得遇令兄,那也可算一员战将!”当把会着云北之事说知,并言虎儿将来更是跨灶。
喜得素娥涕泪俱下,叮嘱至广,务必致候哥嫂。
素臣应诺。
复说道:“云北之外,只有干珠、萨氏、松纹等数人,不足以供驱策,儿意欲屈木四姐同行,并带张顺、锦囊、天丝、小躔前往,不知母亲意下何如?”
水夫人道:“木四姐武艺既优,兼有伊、吾之志,私则为吾儿心膂,公则为国家干城,事属两善。
但兵凶战危,非可勉强,须听四姐自主。
张顺等即便带去可也。”
难儿道:“太夫人言重,难儿受太夫人教训豢养之恩,倘有使令,汤火不辞,怎敢避难畏缩,但恐无才,不堪任使耳!”素臣大喜,起而揖谢。
鸾吹及田氏等,一齐敛衽福谢。
难儿回礼不迭。
素臣因从出门后说起,把往事一并重提出来,说到台湾反事,大家失色。
水夫人道:“夜叉之凶恶,原有死亡时候,人熊因受其害,遂以玉佳为德,皆足鉴也。”
说到福建省城,水夫人道:“处置假倭,甚得机宜;愚民无知,只可将错就错,难与分说。”
说到采石,众人都骇以为奇。
水夫人道:“此奇事而实常理,报施不爽有迟速,无差忒也。”
说到登州,因满屋都是女人,不便尽言,只略举一二;众人已如触臭,掩鼻难闻。
水夫人太息道:“克念作圣,罔念作狂,上行下效捷于影响!又全不过一长生妄念,遂至丧心如此!现在妻妾三人,初来时颇有轻狂之态,今已迥非昔比;可见原有人心,特为又全教导一逼一迫,日一习一 污下耳。
诗云:刑于寡妻,岂非至言?”
说到登州及海岛中事,水夫人道:“张顺及奚囊、锦囊等俱曾说及,未悉其详。
文如刘、戴,武如玉麟、飞一娘一等,皆公侯之腹心干城也,足为国家称庆!赤瑛夫妻天生奇体,陈渊女人天造奇冤;若入小说传奇,便认为一团一 虚作实,岂知天地之大,何所不有邪?”
素臣问:“刘大嫂已怀身孕,不知是男是女?”
璇姑道:“嫂嫂恭喜,生了侄儿,张顺送会银去,回来说的”水夫人道:“白玉麟连生子女,红须、铁丐都生了儿子,也是第二年送会银去知道。
皇甫金相生子,生孙。
任亲家也恭喜得子。
只大小姐和他令弟所生是女。
大小姐的女儿,已许给龙儿了。”
素臣笑道:“那年赌笑之事,妹子还记得否?可谓天缘!恐是东方老先生口口亲家。”
因向湘灵道:“恭喜得了令弟,明日辞行,当复致贺!”说到进京一节,水夫人道:“那年家书,及任亲母回来称述,也得其大概。
却不知恩礼至于如此,此旷古所无!大小姐你说玉佳还可在家逗留吗?”
鸾吹含泪答应。
田氏等俱满面垂泪,感激无地。
说到辽东一节,水夫人道:“尹雄招安,方为国称庆;岂知Yan人反汗,几至杀身!现复落草盘山,不知何时复得皈正耳!”素臣道:“孩儿在省中始知,将来至广,如必需群力,便连着红须、铁丐等,俱要保荐赴广,戮力成功,不特尹雄。
其妻卫飞霞,亦将材也。”
复说到入峒之事,水夫人道:“天下怎有如此怪类?苏门答剌、那孤儿、锡兰三诸国男女,虽俱倮体,或以单布围腰,或以木叶遮蔽前后;怎这毒蟒,竟至寸丝不挂!弥六女,一婬一荡无忌;岑咥吕虎,丧心易内,此等人岂得成事?但毒蟒等凶恶如此,广西百姓受害必惨,汝去当迅速扫除;如必需群策群力,即把数年来结识这些武勇,尽数招集,并力奏功,不可玩日持久,致残民命也!”素臣顿首受诲。
末后说到楚府养病,水夫人道:“郡主何人?加恩若此!必当询其位号,力图报答;倘有所求,虽捐糜顶踵,不可惜也!”田氏道:“衣不解带,目不一交一 睫,妾身与诸妹之事;累及郡主,且至经年,真粉骨难酬此恩耳!”璇如等俱感激垂涕,恨不得身生两翅,飞至郡主面前,百拜叩谢。
难儿道:“一奴一至广西,托赖洪福,得奏凯回来,必要至长沙,代各位叩谢。”
鸾吹道:“二哥临刑,非女神童不能救;二哥临危,非郡主不能生;而二人皆出于楚府。
即楚王之待二哥,亦可谓国士之知,骨肉之爱!二哥功成,必膺显擢,楚王若有孙儿孙女,嫂嫂们更得侄女,当世为婚姻,以酬其德!”秋香接口道:“大小姐这话是真。
郡主是个女人,有甚事要求老爷,定是要嫁与老爷,故尽心尽力的伏侍。
郡主嫁来,亲上加亲,也就好算报得王府之恩,岂不是真?”
水夫人怒道:“休得胡说!”把秋香喝退。
谈说已久,不觉鸡声已唱三遍,天色微明,忙令难儿准备行装。
素臣道:“靳监势必断绝粮草,儿意粮饷当把藏银带去,随便收买,以足军实。”
水夫人道:“逆Yan不止绝饷,兼必克兵;东阿兵将,当悉致之。”
素臣道:“孩儿之意,亦是如此。”
因吩咐多雇车辆装了十万银子,令难儿、张顺等婢仆,及韦、吉、易三人护送,打着赴广征苗的旗号,按站而行。
自己一人一骑,先至宾州,察探贼势。
当即饱餐,别过合家,进城拜贺辞行。
从监中提出韦、吉、杰等三人,吩咐俟家将入城,即随同赴广。
自己只身上路,仍由黄马做主,不走省城,从梧浔二府,倒抄入宾州来,直至岑猛士堡。
见堡内虽有兵将守把,却没贼兵。
素臣近前叫关,守关头目问明,领入大寨。
松纹赶出叩见,说:“天幸老爷降临,若再迟几日,便不得见老爷了!”素臣道:“堡外并无敌兵,何作如此张智?”
松纹道:“贼人已破柳州,要拔省城,岑咥献计,须剿灭了迁一江一 、上林两处土堡,没有内顾之忧,再去攻拔省城。
毒蟒听从,不日就有大兵来哩。”
素臣道:“这几时峒中信息可通?葵花峒四大户,辟邪峒开星、干珠,现作何状?”
松纹道:“辟邪、葵花两峒,俱因老爷未到,不敢轻发。
神猿说老爷只在早晚降临,故各按兵而待。
如今老爷既来,只求发令,便可去通知他两峒了。”
素臣点点头。
娇凤从帐后出见,素臣看时,已长成一个女儿身分,不是从前孩子模样了。
须臾,羊运、岑猛、宦应龙、解翠莲、金砚陆续都到,无不欢天喜地,磕头如捣。
金砚道:“老爷行后,小的随后即至浮梁山,知处一女 不肯开方,吓得要死,又知被关上拿获,县官弃职同逃,便一路追赶下去。
直至一江一 西,没有踪迹。
宦嫂子因小的不回,也同宦哥根寻下去,在广东遍访无踪,大家着急非常。
小的重复找转峒去,沈爷说并未回来。
复找至弥峒,潜至宫馆及吕虎家中,又找至辟邪峒开星家,俱没踪影。
复弄进天阙山去,神猿说:“现在一大人家养病,三年后方得相见。”
小的问那大人家姓名住址,他说:“过后自知,此时说也无益。”
小的们心略安些,却疑影至今。
不意今日果得复见老爷!”素臣把在王府养病,奉旨招安乱民,现奉征苗之事说知。
岑猛等俱大喜,应龙道:“小的夫妇在广东,遍寻文爷不见,复到此地问信,金兄弟述知神猿之言,大家半信半疑的守等。
去年秋间,岑咥起事,小人夫妇到这里帮助二舅,元哥夫妻到迁一江一 去帮助大舅,金兄弟两处通信。
因文爷吩咐过,俱没出战,只把强弓硬一弩一,擂木炮石攻打,也伤了他好些兵将。”
岑猛道:“不出大老爷所料,毒蟒专力去攻城掠地,只着偏将前来,凭小婿小女及宦家哥嫂本事,直可杀他片甲不回。
因守大老爷临行号令,也怕杀恼了他,惹动大兵,故此未与打仗。
如今逆侄献计,要先除后患,然后进兵。
卑职正在惊惧,却得大老爷降临,真是五行有救!”素臣道:“如今速着探子往探,贼人于何日发兵?何日到此?系何人主兵?有多少兵马?前来报闻。
我即修书,拨人至葵花峒通知云北及四大户,叫他转通辟邪峒,各依密计而行。
金砚可连夜赶回东阿,把山庄内人马,尽数发来助战,家眷俱搬至零陵驻扎。
尽着山庄积蓄,收买米豆,积贮零陵,以足军需。
你便进京,探听靳直举动,若反形已露,便如飞回来报信。
宦哥、宦嫂、松纹,娇凤,每日操演军士,准备厮杀。
迁一江一 及葵花等峒内,多差探卒,务使声息相闻。
更须密令军将,至一交一 战劫营时,有口喊鸡字者,不许杀伤,活擒候令。”
岑猛等俱高声应诺。
各人依令而行。
隔了几日,探子来报:“四毒蟒夫妇,领了一千兵,去攻打迁一江一 土堡,五毒蟒夫妇,领一千兵,来攻上林土堡,岑咥领一千兵随后接应。
于本月初十日出兵,十五前后到境。”
素臣忙写书,差往右一江一 、苍梧两道衙门投递,令其发兵赴临桂县,守住天关,与桂林城中犄角。
弟不日到关,戮力破贼。
一面将土堡前掘了陷坑,上排长木,搭盖芦席,铺好泥土,长木根上,俱用巨索穿扣。
选有力之士十人,共挽一索,俟本堡兵入,即挽抽长木;堡上堆积巨石,一俟贼落陷坑,即行下石。
复密书知会迁一江一 ,授与此计。
到十四这日,贼兵已驻深坑,离堡只三十里。
素臣派翠莲、娇凤领二百名女兵,见头阵,宦应龙、羊运领二百名男兵,见二阵,松纹领百名步兵,见三阵,都授与密计。
十五日清晨,五毒蟒夫妇接着堡兵。
见翠莲等兵少,旗甲不整,大笑道:“这更不如思恩、庆远等处士兵,也来讨死!”挥兵直上。
翠莲、娇凤一则授了密计,二则见不惯赤体之人,发声喊,领着女兵,都掩面而跑,落荒四散。
男毒蟒要去追拿,女毒蟒止住道:“攻破土堡,捉住男人,怕这婆一娘一不来投降!”走不数里,男兵已到,毒蟒看着大笑,挥兵直上。
只一冲,早把羊、宦二人的兵,冲得四分五落,纷纷逃避。
男毒蟒本欲追杀,却见那些兵将都丢弃马匹,爬山越涧,各自逃生,不知追那一个的好,倒弄得没了主意!女毒蟒道:“这样无纪之帅,眼见得土堡一攻即破,快杀上前,不要耽搁!”男毒蟒道:“留这些兵在我们背后,便攻堡也不放心!”女毒蟒道:“这等兵虽八面埋伏,何足惧哉!我们破的三府,那一处是杀尽了背后的兵来?”
男毒蟒自出兵以来,所向披靡,战无不胜,遂也放心,直杀至堡。
堡门开处,松纹领百名兵杀出,男毒蟒一马当先,松纹抖擞精神,奋力一交一 战。
未及十合,气力不加,一百名兵齐上。
女毒蟒挥刀接应,松纹与兵卒俱忘命死战。
毒蟒暗忖:这还算得兵将!诀奋神威,杀得松纹丢盔散发,伏鞍而逃。
一百名兵争先夺门,哭声鼎沸。
两毒蟒拍马先进,招呼后兵,克期破堡,堡内伏兵,一候松纹等进堡,即并力抽去长木,把两毒蟒及随身兵将,俱陷入坑中,纷纷乱石滚击下去,登时填成平地。
堡内一精一兵杀出,贼兵脱落,争先逃走。
素臣、松纹从后追杀,应龙、羊运在前截住,一面破击,一面招降,着刀的血肉俱飞,着锤的筋骨皆断,喊降的纷纷投仗,逃脱不多几个,都纳命翠莲、娇凤之手。
降兵内有口喊鸡字之人,解上帐来,素臣看是奚勤,命去其缚,给与衣甲,问其在峒之事。
奚勤道:“小的夫妇俱被毒蟒收用,一宠一 爱异常。
老爷所赏丸药,将及用完,妻子已熬不过,失一陰一而死。
小的正在害怕,天幸这一战都纳了命!”素臣道:“毒蟒有无忌畏之物,快些说来?”
奚勤道:“毒蟒所忌,是红色绸彩,见着眼就昏花;复畏毛竹签刺,若刺入鳞缝中,便流脓血;所最怕的,是桐油,鳞甲上若滴上桐油,登时便要溃烂。
其余刀箭矢石,俱不畏惧。”
素臣大喜。
因问:“岑咥领兵后应,现在何处?”
奚勤道:“咥领五百兵,接应五毒蟒;吕虎领五百兵,接应四毒蟒。
前日到迁一江一 、上林分界地,方才把兵分开的。
今日敢就驻扎深坑地方?”
素臣吩咐,在死人身上,剥下头箍,鼻环,腰绦,令堡兵赤身整束,夹和着投降的贼兵,各赏酒饭,着奚勤统领前去,如此如此。
命松纹、宦应龙夫妇,领五百一精一兵,随后乘夜袭营。
素臣自领五百一精一兵接应。
奚勤仍脱去衣甲,率领各兵,走至十余里外,撞遇岑咥探卒,将战败之事告知,一同回营。
岑咥见是奚勤领来赤身苗兵,更无疑忌。
但听五毒蟒夫妇俱死于陷坑,吓得魂飞魄散。
忙传令合营军士,俱不可解甲,以防乘胜劫营。
降兵是伤弓之鸟,且两主俱死,向受奚勤约束,不受岑咥钤制,又被堡兵监住,不敢漏信。
初更以后,一声炮响,松纹夫妇从左呐喊,应龙夫妇从右呐喊,鼓声震地。
奚勤及堡兵,俱在营内发动,喊杀连天。
岑咥见不是势头,领着敢死亲军,拚命杀条血路,落荒而走。
到得素臣兵来,贼兵逃者逃,降者降,死者死,已不须接应。
是夜,就扎营深坑。
次日黎明,探子来报:“迁一江一 县土堡,也掘陷坑,把四毒蟒夫妇坑死,贼兵十停中,逃去两停,吕虎连夜逃回。”
须臾,又有探子来报:“葵花峒四大户起义,将岑咥派去的峒长及兵将杀死,现在守住峒口,阻绝弥赤身两处军报。
辟邪峒开星、干珠起义,将毒蟒派的峒长兵将亦俱杀死,开星现守峒城,干珠现在攻破大鹏,去攻打孔雀,赤身。
弥峒见辟邪、葵花起义,合峒起义,杀了岑、吕两家家眷,并守峒兵将,现请封斗去权主峒事,料理城守。”
素臣大喜过望。
吩咐松纹等,令迁一江一 、上林两处,操练兵卒,坚守土堡:“我连夜至桂林出兵。
贼人经此大创,巢穴已破,又要与官兵拒敌,没工夫再来攻堡。
待我得胜,你等两处合兵,截其归路,可擒则擒,不可擒则纵,纵而拼力追之,使其狼狈而归,可也!”松纹等欢喜听令,复令宦应龙往报封斗,密嘱如此如此。
嘱毕上马,竟望桂林而来。
十七日已到军营,王恕、马文升接着,各致闻名相思之意。
素臣复谢王恕释放之恩,王恕块之屈明。
素臣道:“屈兄弃官,由秉吾兄之教;何敢饮流而忘其源?”
复谢两人保奏之意。
文升道:“毒蟒大憝,非元帅不能平;为国家及民命起见,非为元帅也!但毒蟒已极凶猛,兼得岑咥狡谋,更有妖人助逆,而抚镇因有主使,事多掣肘,遗艰投大,本道等深抱不安,何敢当谢!”素臣道:“毒蟒归路已阻,岑咥巢穴已倾,而四五毒蟒夫妇,已毕命于迁一江一 、上林之土堡,彼中闻之,宜必胆落!白请竭其愚忱,以靖国难,以慰知己,可也!”因把两处战胜及各峒起义之事说知。
王恕等大喜道:“我等只望元帅自东而来,岂知已先至西边,成此大功;虽疾雷之震聪,大风之振落,神速不过如此!本道等杞忧可尽释矣!筐林府城,现系参将林士豪守御,本道等当立刻知会,克日出兵。”
素臣道:“林士豪系得罪之人,是几时起复的!”文升道:“逆苗作乱,靳监还认是前番小丑,令心腹将士前来征剿,欲俟得胜,即不次陛拔,分布各省险要处所,以济逆谋。
谁知屡次大败,杀剩的都鼠窜回京。
才复了士豪的原职,戴罪立功。”
素臣问及屈明,王恕道:“屈明颇知军事,本道密带在营。”
素臣慌忙请见,竭诚叩谢。
命取口带,置为参谋。
军中酒席已备,素臣、伯明各换冠服,入席筵宴。
席间讲起朝事,方知山东民变,已复了皇甫毓昆之职,前去安抚。
倭夷入掠,已准浙闽总督,保荐着福建参将赛吕,浙一江一 参将蔡大勇,合兵会剿。
素臣道:“山东之乱,本为拿问白祥而起;今得皇甫兄往抚,即日可定。
蔡大勇未悉其人,与赛飞熊同举,想来亦是将材,倭乱大约可平矣!”次日黎明,士豪到营参谒,寒一温一 过,即上台点阅兵将,见只有一千余兵,尚多老弱。
问:“右一江一 镇何以不至?怎不挑拨一精一兵?”
文升道:“这还是本道及苍梧两处,各挑了三百名兵;右一江一 镇郎总兵只发五百名老弱军士。
几次申文抚台请饷,俱批现在严檄催提,并无粒米拨发。
也是两本道便宜,调拨属邑常平,先行接济的。”
素臣道:“这俱受了靳直主使,弟已早虑及此,且自一由 他。”
因问:“桂林府城,现有若干兵马?”
士豪道:“城中有三千兵,五百匹马,十余员裨将。”
素臣道:“这就足用了!吩咐多备大红绸彩,把高竿揭挂;将毛竹削成长签;截竹为筒,满贮桐油,做成挤筒,每十个军士中,夹派一筒。
如遇毒蟒,即以彩竿招扬,将竹签迎刺,施放挤筒。
另选善于跳跃之人,充作弓手及喷筒军。
一遇恶兽,即放火箭,药箭,鸣锣震慑,多取猪羊狗血,做成喷筒,以破妖法。
弓手及喷筒军各二百名,另设队伍,不入大军。
三日内俱要完备。
士豪得令,连夜回城,操演准备。
冒神功差两员游击,来请素臣入城议事。
素臣道:“现将出战,无暇进城;如有军事,请太监至营面议。”
神功大怒道:“咱赐过蟒玉,又是监军;他不过五品空衔,怎反要我去见他?”
游击复至营敦请,略述其意。
素臣道:“他既是监军,军营在此,便应出监我军,二将为我转复。
如虑贼人邀击,即俟我平贼后相见可也。”
神功一闻此言,又羞又愤;欲出则虑为贼害,不出则无从阻挠!暗忖:毒蟒凶猛,妖法利害,文白虽勇,兵疲粮乏,必败之势。
当俟其败后劾之,此时且弗与斗舌也!素臣定于二十一日出战,差人下了战书。
毒蟒正得了各峒起义并两堡凶信,号哭暴跳,就要去复仇保峒。
军师道:“只知文白图形缉拿,不料忽来主兵,幸其兵疲粮乏,尚可乘势取之。
为今之计,须杀败文白,方可收兵,否则前后受敌矣!”毒蟒道:“孤家兄弟三人,合军师分兵四枝,一枝抵敌来兵,一枝护峒,两枝复仇。
岑咥、吕虎,败军之将,着他柳州、庆远两府去守城,何如?”
军师道:“文白谋勇俱全,兼通遁法,当用全力制之;若一分兵,军心乱了,便不可知!还该俟战胜后,再议复仇救峒。”
毒蟒道:“既如此,就请军师出令。”
军师道:“岑峒主,吕将军依着大王令旨,分守柳、庆两城,接应粮饷。
贫道与大王们领兵对敌,接战以后,出其不意,先驱兽兵蹂一躏 ,次用法术扫荡,后请三位大王,并力向前,奋勇驱杀,方获全胜。
全胜之后,使他不敢正眼觑我,然后分兵回去,救峒复仇。”
毒蟒依言,将岑咥遣去柳州,吕虎派往庆远,如文白兵至,坚壁勿战,俟收复各峒,攻破两堡,再与争锋。
至二十一日,两阵对圆,正在一交一 战,忽地阵门一开,拥出虎豹犀象,张牙舞爪,飞扑过来。
谁知素臣是预备下的,把旗一挥,接战将士不慌不忙,俱往两下分开,锣声震天,阵里早拥出二百名弓手,施放火箭药箭,如飞蝗一般射去。
把那些恶兽射得肉痛,烧得毛焦,个个转身飞跑,将苗兵踏死无数。
军师着急,忙出阵作法,鬼兵鬼将,从空而下。
素臣看那军师,认得是道士峒元,忙把旗挥,二百喷筒军齐望空中喷出,纷纷落下,却是些纸剪成形的东西。
峒元本有火焰蛇虎等术,因被素臣破过,不敢施演。
毒蟒焦躁,各奋勇杀出,素臣挥旗合阵。
军士凡系执彩竿的,便举竿招扬;执竹签的,便持签戳刺;执挤筒的,便挤出桐油。
六个毒蟒,猝然被彩绸乱招,眼目顿昏;被竹签乱刺,已是心慌;再被桐油挤着,登时肉鳞痛烂,那里还敢冲突,回转头来,一齐逃走。
素臣挥兵追击,苗兵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退有二十余里,收兵扎住。
峒元献计道:“彼兵得胜,必不设备;夜里前去劫营,便可转败为功!”毒蟒道:“此计甚妙!但孤家被桐油伤怕,军师可拨兵去劫,并令兽兵随后接应,把他合营人马,踹成肉酱。
方泄孤家之恨!”峒元号令军士,人衔枚,马摘铃,到二更时分,齐至素臣行营,拔开鹿角,呐喊杀进,却是空营。
只听三面炮起,鼓声震地,齐向营中杀来。
峒元挥兵急退,官兵随后追杀,贼兵尽力逃奔。
不一二里,却被兽兵拥上,回避不及,践踏死者,不计其数。
官兵齐放火箭药箭,连人连马,射死过半。
峒元领着败兵,拚命逃跑。
刚要进营,营边连珠炮声,伏兵呐喊而出。
贼营不知头势,竭力放箭,把败兵射死无数。
及至分说明白,放进营去,伏兵追兵,齐杀进营,营中雪乱。
毒蟒、峒元急急弃营而逃。
素臣挥兵急赶。
贼人如丧家之狗,漏网之鱼,抛戈弃甲,尽力狂奔,直赶至大分驿,上了东关。
守关兵将,强弓硬一弩一,擂木炮石,尽力打放,方才阻住追兵。
是日,素臣心疑劫营,定下钩镰双刃之计,将合营军将,一半伏于营旁,一半伏于贼营之旁,如贼人劫营,固中我计;如不劫营,即撤营旁之兵,往劫贼营,俟贼人败逸,伏兵起击,亦足制胜:如钩镰双刃,进退有权,伸缩俱利也!毒蟒拊膺长叹曰:“孤等自起兵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而一日之内,亲军兽兵,死者过半,此天亡我也!文白用兵如神,此关料守不住,不如退入柳州府,守住坚城,再作计较。”
峒元已是胆落,道:“也只得如此。”
便连夜逃入柳州。
素臣恐有奸计,不敢遽进,令人远探得实,然后长驱至雷塘驿扎住。
士豪入见道:“柳城甚坚。
兵力已乏,乞少停一二日,然后进兵。”
素臣道:“本院与参谋之见亦然,今明两夜,可着人前往柳城近处,连放三炮,放毕即回。
一面催趱兵粮,不可违误!”士豪得令出去。
素臣至夜,上马驰至近城,候三声炮过,取出明珠绕城走转一遭,然后回营。
一连两夜如此,至二十五日,先是本营兵到,次是难儿等押着钱粮到营,后是奚奇等一众兄弟,率领头目喽罗,并带百十辆粮车而来。
素臣见兵粮已足,传命拔营,直一逼一府城。
令士豪、韦杰、易彦领兵攻打东城,奚奇、叶豪、李全忠、张大勇攻南城,张顺、锦囊、华如虎、华如蛟攻北城,难儿、天丝、小躔攻西城。
写了百十道檄文,纷纷用箭射入城中。
峒元等在内,头一夜 听见炮声,守城将士来禀,炮过后并无兵马,只有一颗珠光,绕城而转,如风驰电掣一般,不知何故。
峒元道:“那便是文白元神,前来看城。”
毒蟒不信。
到第二夜,一齐上城守候,忽听炮声又起,大家注目而视,果见一道珠光,真如风驰电掣,绕城而转,照得城外雪亮,如同白昼。
须臾,望东飞行,疾若流星,倏忽不见。
吓得各人疑鬼疑神,大惊失色。
毒蟒道:“这等异人,怎生与他抵敌?”
岑咥道:“幸喜此城坚固,彼兵少难以攻围。
法术兽兵虽使不灵;亲军不怕刀箭,又不怕桐油竹签,待他兵来攻打,几日之后,乘其惰气,并力杀出,尚可得胜。
且闻文白与监军不协,抚镇亦俱不发兵粮,岂能久顿坚城之下?”
毒蟒等心才稍安。
到了这日,上城一看,平添了无数兵将,把城子围得铁桶,人强马壮,非常威武,重复着慌。
苗丁纷纷呈上檄文,号令城中大户百姓,早晚开城迎接官军,免治从前降逆之罪。
若乘便用竹签桐油,致死毒蟒,并予千金之赏。
倘迟至三日之后,本帅亲自入城杀灭,尔等即难免罪!毒蟒听罢,惊慌无措。
夫妻商议:“我们所怕桐油竹签,亲军尚且不知,偏是文白知道。
夜里珠光,如鸟飞箭射,隐形不露,岂是凡人?城中百姓,无不仇恨,怎生防得暗害?三日后文白飞进城来,如何抵敌?不如收兵回峒,一则救了父母性命;二则天生石峒,不怕他飞得进来,便可死守!”六人主意已定,却被峒元、岑咥抵死劝谏住了。
到了夜来,不敢睡觉,捱至二三更天,困倦不过,方伏几假寐。
忽被梁间一罐桐油打将下来,六人身上俱被溅着,各叫疼痛,惊起从人,乱成一片。
正是:
谁识枭雄多禁病,从知暗箭胜明槍。
总评:
水夫人何等卓识,何等正性,乃犹信一陰一陽一,屡为素臣择出吉日,令人深思莫解,疑闷至此回,方于答鸾吹忌日,畅领其教。
才子之文,留一孔必有一补,非细意求之,则前不知其空,后不知其补,辜负作者苦心多矣。
篇中前空后补,不一而足,聊于此乎发之。
宋臣前次远归,将在外诸事,止约略总述,此次不得不历历叙述,以免重复而历叙,易犯累坠之病,故于每述一事,即用水夫人议论数语,以为节奏,以清眉目。
其议论处,或示鉴戒,或审机宜,或彰报应,或指根源,或扩充拘墟之见,或激发忠义之良,或料事如观火,或责效于疾雷,皆足垂为格论,奉作良箴,方使述者不虚所言,闻者不虚所听。
而从前诸事,如颊上添毫,俾数十回中人物情形,复从数行内跳掷腾跃而出,岂非奇观?秋香之言,明点后事而出之,秋香便作科诨滚过,露而不露,珠光剑气。
奕奕熊熊。
单谋缓发兵粮本是绝着,无奈素臣不需兵粮,此虽有良、平之智,所不能料,况单谋乎?藏银买粮已足敷用,复令东阿山庄尽着积蓄,收买米豆,更何虑乎乏粮?东阿全伙俱至,远胜右一江一 一镇之兵。
将此所由明,知靳直之意,做探囊取首,而仍以为求之不得也。
握机于先,岂侥幸一掷者可比。
毒蟒所畏者红彩、签刺、桐油三物,虽亲军不知。
而奚勤能知之,女毒蟒之爱之,不啻心肝性命,可知此固伟一陽一之功,而亦补天丸之效也。
奚勤至而毒蟀之命尽,素臣之功成矣。
彼根五、查一妈一辈不过借以媒合陪衬之人,又何足论其存殁。
根氏则既配奚勤,故略作一辞云。
宦应龙一嘱,真有鬼神不测之机,虽良平复生,不足添其末议。
读至下回,为之吐舌不收,拍案叫绝!
峒元劫营之计亦是,但以施于素臣,正所谓班门并斧耳,乃逃入柳州,反似出素臣意外,则先声之夺人也甚矣!远探得实,然后长驱,非怯也。
礼曰:我战则克。
语云:临事而惧,惟惧斯克。
素臣其深得圣心者欤。
初战绕城,本以看城疑贼,兼以峒元在彼,使得混指元神,遂致毒蟒疑鬼疑神,心胆俱裂,则固已不战而屈人之兵矣,可云神算。
梁上桐油从何而来,其为素臣所使无疑,乃莫之使而若或使之,实使之而仍莫之使。
文章至此,真属巧不可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