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白话文
仲尼弟子列传第七
王淑艳译注
【说明】
这是仲尼弟子的一篇多人合传。
在这篇列传中,有的人记述较详,洋洋洒洒一大篇;有的人记述简略,只有两个字的人名。
本传主要记述了仲尼及其弟子的言语和行一事。
仲尼是我国古代伟大的思想家、教育家,虽然他“述而不作”,但他总结了前人的文化遗产并传授给学生,打破了贵族垄断教育的局面,首创私人讲学的风气,得以弟子三千,育有大贤七十。
本传在记述之中,仍然保留了孔子与弟子的问答形式。
《仲尼弟子列传》主要取材于《论语》,并参以《春秋左氏传》等古籍。
而《论语》是仲尼弟子和再传弟子辑录而成,有的一篇包一皮一皮括若干章,有的一章只记一件事或几句话,多是三言两语,点滴事件,没有繁复的文辞,很少有严整的结构;编纂语录并无伦次,更不着眼于人物、人物描写和一性一格特征。
而《春秋左氏传》乃是编年之史,依时记事,人物事迹也必散漫于各处,支离破碎,难以集中。
太史公囊括史料,分别为传,使其人物的一精一神面貌、一性一格特征赫然鲜明,人物事迹的来龙去脉亦清晰集中了。
譬如,子路的一爱一好、志气、一性一格、穿戴、为人,及其事迹,都集于一篇,使读者对该人的形象,从逞勇、凌人转变为懂礼、守义,从学习到出任地方长官,有一个完整的认识。
特别是子路听到蒉聩与孔悝作乱,“闻之而驰往”。
为平息暴乱,结缨而死的前后,突现了子路“食其食者,不避其难”的一性一格。
子贡的传记是一篇大文章。
不仅事迹集中,而且形象刻划得鲜明生动,更富于文学色彩。
田常作乱,子贡出游,指陈利害,道理奇特而切中要害。
然后往返吴越之间,出谋划策,之晋,返鲁。
所谓“子贡出,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
子贡一使,使势相破,十年之中,五国各有变”,充分展现了子贡口齿伶利,巧于辞令,胸中韬略和游说的才能。
子贡此传,尽避被人指责为“与夫仪、秦、轸、代无以异也”、“迁之言、华而少实哉”,“迹近战国策士之风”,正说明了子贡出游的作用与价值。
所谓的“华”,和“近战国策之风”,正说明本传的文彩,体现了太史公驾驭语言的功底。
田常作乱,为转移视线,欲移兵伐鲁,孔子曰:“鲁,坟墓所处,父母一之国,国危如此,二三子何为莫出?”
三言两语,就突出孔子为保卫祖国,号召、激励弟子为国排忧解难的动人形象。
而子贡的说辞,大起大落,纵横捭阖,语意贯通,间或排句、对偶、比喻、成语,如同长江大河,一泻千里,使子贡的形象鲜明生动。
【译文】
孔子说:“跟着我学习而一精一通六艺的弟子有七十七人”,他们都是具有奇异才能的人。
德行方面突出的: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
擅长处理政事的:冉有,季路。
语言方面的:宰我,子贡。
文章博学方面的:子游,子夏。
颛孙师偏激,曾参迟钝,高柴愚笨,仲由粗一鲁,颜回经常贫穷无所有。
端木赐不接受命运的摆一布而去经营商业,不过他推测的行情经常是准确的。
孔子所礼敬的人:在周朝是老子;在卫国是蘧伯玉;在齐国是晏仲平;在楚国是老莱子;在郑国是子产;在鲁国是孟公绰。
他也经常称颂臧文仲、柳下惠、铜鞮伯华、介山子然,孔子出生的时间比他们都晚,不是同一时代的人。
颜回,是鲁国人,字子渊。
比孔子小三十岁。
颜渊问什么是仁,孔子说:“约束自己,使你的言行符合于礼,天下的人就会称许你是有仁德的人了。”
孔子说:“颜回!多么德的人啊!吃的是一小竹筐饭,喝的是一瓢水,住在简陋的胡同里,一般人忍受不了这种困苦,颜回却也不改变自己的乐趣。
听我授业时,颜回象个蠢笨的人,下课后考察他私下的言谈,也能够刻意发挥,颜回实在不笨。”
“任用你的时候,就匡时救世,不被任用的时候,就藏道在身,只有我和你才有这样的处世态度吧!”
颜回才二十九岁,头发就全白了,过早的死去。
孔子哭得特别伤心,说:“自从我有了颜回,学生们越来越和我亲近。”
鲁哀公问:“学生中谁是最好学习的?”
孔子回答说:“有个叫颜回的人最好学习,从不把怒火转移到别人身上,不再犯同样的过失。
不幸的是寿命很短,死了,现在就没有这样的人了。”
闵损,字子骞,比孔子小十五岁。
孔子说:“闵子骞太孝顺啦!他侍奉父母,顺从兄弟,别人对他的父母兄弟夸赞他都没有非议的闲话。”
他不做大夫的家臣,不要昏君的俸禄。
所以他说:“如果有人再来召我,我一定逃到汶水以北了。”
冉耕,字伯牛。
孔子认为他有德行。
伯牛得了难治的病,孔子前去问候他,从窗户里握手住他的手,说:“这是命啊!这样好的人却得了这样的病,这是命啊!”
冉雍,字仲弓。
仲弓问如何处理政事,孔子说:“出门做事如同接待贵宾一样谦恭有礼,使用百姓如同承办隆重的祭典一样虔诚谨慎。
这样,在诸侯的封国里任职,就没人怨恨你,在卿大夫的家邑里任职也不会有人怨恨你。”
孔子认为仲弓在德行方面有成就,说:“冉雍啊,可以让他作个卿大夫一样的大官。”
仲弓的父亲,是个地位卑微的人。
孔子打比方说:“杂色牛生出红色的小牛,两角长得周正,即便你不想用它作祭品,山川的神灵难道会舍弃它吗?”
冉求,字子有,比孔子小二十九岁。
作李氏家臣之长。
季康了问孔子说:“冉求有仁德吗?”
孔子回答说:“有千户人家的城邑,有百辆兵车的采邑,冉求能够把那里的军政事物管理好。
至于他仁德不仁德,我就不知道了。”
季康子又问:“子路有仁德吗?”
孔子回答说:“象冉求一样。”
冉求问孔子说:“听到应做的事情就立刻行动吗?”
孔子回答说:“立刻行动。”
子路问孔子说:“听到应做的事就应该立刻行动吗?”
孔子回答说:“有父亲兄长在,怎么听到就能立刻行动呢?”
子华感到这件事很奇怪,不解地说:“我大胆地问问,为什么问同样的问题而回答却不一样呢?”
孔子回答说:“冉求做事畏缩多虑,所以我激励他。
仲由做事有两个人的胆量,所以我要抑制他。”
仲由,字子路,卞地人。
比孔子小九岁。
子路一性一情粗朴,喜欢逞勇斗力,志气刚强,一性一格直爽,头戴雄鸡式的帽子,佩戴着公猪皮装饰的宝剑,曾经欺凌孔子。
孔子用礼乐慢慢地诱导他,后来,子路穿着儒服,带着拜师的礼物,通过孔子学生的引荐,请求作孔子的学生。
子路问如何处理政事,孔子说:“自己先给百姓作出榜样,然后才能使百姓辛勤地劳作。”
子路请求进一步讲讲。
孔子说:“持久不懈。”
子路问:“君子崇尚勇敢吗?”
孔子说:“君子最崇尚的是义。
君子只好勇而不崇尚义,就会叛逆作乱。
小人只好勇而不崇尚义,就会做强盗。”
子路要听到什么道理,没有马上行动,只怕又听到别的道理。
孔子说:“只听单方面言辞就可以决断案子的,恐怕只有仲由吧!”“仲由崇尚勇敢超过我之所用,就不适用了。”
象仲由这种一性一情,不会得到善终。”
“穿着用乱麻絮做的破旧袍子和穿着裘皮大衣的人站在一起而不认为羞愧的,恐怕只有仲由吧!”“仲由的学问好象登上了正厅,可是还没能进入内室呢。”
季康子问道:“仲由有仁德吗?”
孔子答说:“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国家,可以让他管理军政事务,至于他有没有仁德,我就不知道了。”
子路喜欢跟随孔子出游,曾遇到过长沮、桀溺、扛着农具的老人等隐士。
子路出任季氏的家臣,季孙问孔子说:“子路可以说是人臣了吗?”
孔子回答说:“可以说是备位充数的臣子了。”
子路出任蒲邑的大夫,向孔子辞行。
孔子说:“蒲邑勇武之士很多,又难治理。
可是,我告诉你:恭谨谦敬,就可以驾驭勇武的人;宽厚清正,就可以使大家亲近;恭谨清正而社会安静,就可以用来报效上司了。”
当初,卫灵公有位一宠一姬叫作南子。
灵公的太子蒉聩曾得罪过她,害怕被谋杀就逃往国外。
等到灵公去世,夫人南子想让公子郢继承王位。
公子郢不肯接受,说:“太子虽然逃亡了,太子的儿辄还在。”
于是卫国立了辄为国君,这就是卫出公。
出公继位十二年,他的父亲蒉聩一直留在国外,不能够回来。
这时子路担任卫国大夫孔悝采邑的长官。
蒉聩就和孔悝一同作乱,想办法带人潜入孔悝家,就和他的一党一徒去袭击卫出公。
出公逃往鲁国,蒉聩进宫继位,这就卫庄公。
当孔悝作乱时,子路还有事在外,听到这个消息就立刻赶回来。
子羔从卫国城门出来,正好相遇,对子路说:“卫出公逃走了,城门已经关闭,您可以回去了,不要为他遭受祸殃。”
子路说:“吃着人家的粮食就不能回避人家的灾难。”
子羔终于离去了。
正赶上有使者要进城,城门开了,子路就跟了进去。
找到蒉聩,蒉聩和孔悝都在台上。
子路说:“大王为什么要任用孔悝呢?请让我捉住他杀了。”
蒉聩不听从他的劝说。
于是子路要放火烧台,蒉聩害怕了,于是叫石乞、壶黡到台下去攻打子路,斩断了子路的帽带。
子路说:“君子可以死,帽子不能掉下来。”
说完系好帽子就死了。
孔子听到卫国发生暴乱的消息,说:“唉呀,仲由死了!”不久,果真传来了他的死讯。
所以孔子说:“自从我有子仲由,恶言恶语的话再也听不到了。”
这时,子贡正为鲁国出使到了齐国。
宰予,字子我。
他口齿伶俐,擅长辞辩。
拜在孔子门下以后,问道:“一个人的父母死了,守孝三年,时间不是太长了吗?君子三年不习礼,礼义必定会毁坏;三年不演奏音乐,音乐一定会败环。
一年间,陈旧的谷子吃完了,新的谷子又成熟了,钻木取火的木材换遍了,守丧一年也就可以了。”
孔子说:“只守丧一年,你内心安不安呢?”
宰我回答说:“心安。”
孔子说:“你既然感到心安理得,你就这样做吧。
君子守孝期间,即使吃美味的食品,也感觉不到甜美,听到动听的音乐也感觉不到高兴,所以君子才不这样做呀。”
宰我退了出去,孔子说:“宰予不是个仁人君子啊!孩子生下来三年,才能脱离母亲的怀抱。
为父母守孝三年,是天下共同遵行的礼仪啊。”
宰予白天睡大觉。
孔子说:“腐朽了的木头是不能雕刻器物的,腐秽的墙壁是不能够粉刷的。”
宰我询问五帝的德行,孔子回答说:“你不是问这种问题的人。”
宰我做齐国临菑的大夫,和田常一起同谋作乱,因此被灭族,孔子为他感到羞耻。
端木赐,是卫国人,字子贡。
比孔子小三十一岁。
子贡口齿伶俐,巧于辞令,孔子常常驳斥他的言辞。
孔子问子贡说:“你和颜回比,谁更加出色?”
子贡回答说:“我怎么敢指望跟颜回相比呢?颜回听知一个道理,能够推知十个道理,我听说一个道理,也不过推导出两个道理。”
子贡拜在孔子门下求学以后,问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孔子说:“你象个有用器物。”
子贡说:“什么样的器物呀?”
孔子说:“宗庙里的瑚琏呀。”
陈子禽问子贡说:“仲尼在哪里得来这么广博的学问啊?”
子贡说:“文王、武王的治国思想并没有完全丢掉,还在人间流传,贤能人记住它重要的部分,不贤的人只记住了它细枝末节,无处不有文王、武王的思想存在着。
先生在哪里不能学习,又何必要有固定的老师!”陈子禽又问道:“孔子每到一个国家,一定了解到这个国家的政事。
这是请求人家告诉他的呢,还是人家主动告诉他的呢?”
子贡说:“先生凭借着温和、善良、恭谨、俭朴、谦让的美德得来的。
先生这种求得的方式,或许与别人求得的方式不同吧。”
子贡问孔子说:“富有而不骄纵,贫穷而不谄媚,这样的人怎么样?”
孔子说:“可以了;不过,不如即使贫穷乐于恪守圣贤之道,虽然富有却能处事谦恭守礼。”
田常想要在齐国叛乱,却害怕高昭子,国惠子,鲍牧,晏圉的势力,所以想转移他们的军队去攻打鲁国。
孔子听说这件事,对门下弟子们说:“鲁国,是祖宗坟墓所在的地方,是我们出生的国家,我们的祖国危险到这种地步,诸位为什么不挺身而出呢?”
子路请求前去,孔子制止了他。
子张、子石请求前去救鲁,孔子也不答应。
子贡请求前去救鲁,孔子答应他。
子贡就出发了,来到齐国,游说田常说:“您攻打鲁国是错误的。
鲁国,是难攻打的国家,它的城墙单薄而矮小,它的护城河狭窄而水浅,它的国君愚昧而不仁慈,大臣们虚伪而中用,它的士兵百姓又厌恶打仗的事,这样的国家不可以和它交战。
您不如去攻打吴国。
吴国,它的城墙高大而厚实,护城河宽阔而水深,铠甲坚固而崭新,士卒经过挑选而一精一神饱满,可贵的人才、一精一锐的部队都在那里,又派英明的大臣守卫着它,这样的国家是容易攻打的。”
田常顿时忿怒了,脸色一变说:“你认为难,人家认为容易;你认为容易的,人家认为是难的。
用这些话来指教我,是什么用心?”
子贡说:“我听说,忧患在国内的,要去攻打强大的国家;忧患在国外的,要去攻打弱小的国家。
如今,您的忧患在国内。
我听说您多次被授予封号而多次未能封成,是因为朝中大臣的有反对你的呀。
现在,你要攻占鲁国来扩充齐国的疆域,若是打胜了,你的国君就更骄纵,占领了鲁国土地,你国的大臣就会更尊贵,而您的攻劳都不在其中,这样,您和国君的关系会一天天地疏远。
这是您对上使国君产生骄纵的心理,对下使大臣们放纵无羁,想要因此成就大业,太困难啦。
国君骄纵就要无所顾忌,大臣骄纵就要争权夺利,这样,对上您与国君感情上产生裂痕,对下您和大臣们相互争夺。
象这样,那您在齐国的处境就危险了。
所以说不如攻打吴国。
假如攻打吴国不能取得胜利,百姓死在国外,大臣率兵作战朝廷势力空虚,这样,在上没有强臣对抗,在下没有百姓的非难,孤立国君****齐国的只有您了。”
田常说:“好。
虽然如此,可是我的军队已经开赴鲁国了,现在从鲁国撤军转而进兵吴国。
大臣们怀疑我,怎么办?”
子贡说:“您按兵不动,不要进攻,请让我为您出使去见吴王,让他出兵援助鲁国而攻打齐国,您就趁机出兵迎击它。”
田常采纳了子贡的意见,就派他南下去见吴王。
子贡游说吴王说:“我听说,施行王道的不能让诸侯属国灭绝,施行霸道的不能让另外的强敌出现,在千钧重的物体上,再加上一铢一两的分量也可能产生移位。
如今,拥有万辆战车的齐国再独自占有千辆战车的鲁国,和吴国来争高低,我私下替大王感到危险。
况且去援救鲁国,是显扬名声的事情;攻打齐国,是能获大利的事情。
安一抚泗水以北的各国诸侯,讨伐强一暴的齐国,用来镇服强大的晋国,没有比这样做获利更大的了。
名上保存危亡的鲁国,实际上阻阨了强齐的扩张,这道理,聪明人是不会疑的。”
吴王说:“好。
虽然如此,可是我曾经和越国作战,越王退守在会稽山上栖身,越王自我刻苦,优待士兵,有报复我的决心。
您等我攻打越国后再按您的话做罢。”
子贡说:“越国的力量超不过鲁国,吴国的强大超不过齐国,大王把齐国搁置在一边,去攻打越国,那么,齐国早已平定鲁国了,况且大王正借着”使灭亡之国复存,使断绝之嗣得续“的名义,却攻打弱小的越国而害怕强大的齐国,这不是勇敢的表现。
勇敢的人不回避艰难,仁慈的人不让别人陷入困境。
聪明的人失掉时机,施行王道的人不会让一个国家灭绝,凭借这些来树立你们的道义。
现在,保存越国向各国诸侯显示您的仁德,援助鲁国攻打齐国,施加晋国以威力,各国诸侯一定会竞相来吴国朝见,称霸天下的大业就成功了。
大王果真畏忌越国,我请求东去会见越王,让他派出军队追随您,这实际上使越国空虚,名义上追随诸侯讨伐齐国。”
吴王特别高兴,于是派子贡到越国去。
越王清扫道路,到郊外迎接子贡,亲自驾驭着车子到子贡下榻的馆舍致问说:“这是个偏远落后的国家,大夫怎么屈辱自己庄重的身份光临到这里来了!”子贡回答说:“现在我已劝说吴王援救鲁国攻打齐国,他心里想要这么做却害怕越国,说:‘等我攻下越国才可以’。
像这样,攻破越国是必然的了。
况且要没有报复人的心志而使人怀疑他,太拙劣了;要有报复人的心志又让人知道他,就不安全了;事情还没有发动先叫人知道,就太危险了。
这三种情况是办事的最大祸患。”
勾践听罢叩头到地再拜说:“我曾不自量力,才和吴国交战,被围困在会稽,恨入骨髓,日夜唇焦舌燥,只打算和吴王一块儿拼死,这就是我的愿望。”
于是问子贡怎么办。
子贡说:“吴王为人凶猛残暴,大臣们难以忍受;国家多次打仗,弄得疲惫衰败,士兵不能忍耐;百姓怨恨国君,大臣内部发生变乱;伍子胥因谏诤被杀死,太宰嚭执政当权,顺应着国君的过失,用来保全自己的私利:这是残害国家的政治表现啊。
现在大王果真能出兵辅佐吴王,以投合他的心志,用重金宝物来获取他的欢心,用谦卑的言辞尊他,以表示对他的礼敬,他一定会攻打齐国。
如果那场战争不能取胜,就是大王您的福气了。
如果打胜了,他一定会带兵一逼一十近晋国,请让我北上会见晋国国君,让他共同攻打它,一定会削弱吴国的势力。
等他们的一精一锐部队全部消耗在齐国,重兵又被晋国牵制住,而大王趁它疲惫不堪的时候攻打它,这样一定能灭掉吴国。”
越王非常高兴,答应照计行动。
送给子贡黄金百镒,宝剑一把,良矛二支。
子贡没有接受,就走了。
子贡回报吴王说:“我郑重地把大王的话告诉了越王,越王非常惶恐,说:‘我很不走运,从小就失去了父亲,又不自量力,触犯吴国而获罪,军队被打败,自身受屈辱,栖居在会稽山上,国家成了荒凉的废墟,仰赖大王的恩赐,使我能够捧着祭品而祭祀祖宗,我至死也不敢忘怀,怎么另有其他的打算!’”过了五天,越国派大夫文种以头叩地对吴王说:“东海役使之臣勾践谨派使者文种,来修好您的属下近臣,托他们向大王问候。
如今我私下听说大王将要发动正义之师,讨伐强一暴,扶持弱小,困扼残暴的齐国而安一抚周朝王室,请求出动越国境内全部军队三千人,勾践请求亲自披挂铠甲、拿着锐利的武器,甘愿在前面去冒箭石的危险。
因此派越国卑贱的臣子文种进献祖先珍藏的宝器,铠甲十二件,斧头、屈卢矛、步光剑、用来作贵军吏的贺礼。”
吴王听了非常高兴,把文种的话告诉子贡说:“越王想亲自跟随我攻打齐国,可以吗?”
子贡回答说:“不可以。
使人家国内空虚,调动人家所有的人马,还要人家的国君跟着出征,这是不道义的。
你可接受他的礼物,允许他派出军队,辞却他的国君随行。”
吴王同意了,就辞谢越王。
于是吴王就是调动了九个郡的兵力去攻打齐国。
子贡因而离开吴国前往晋国,对晋国国君说:“我听说,不事先谋划好计策,就不能应付突然来的变化,不事先治理好军队,就不能战胜敌人。
现在齐国和吴国即将开战,如果那场战争吴国不能取得胜利,越国必定会趁机扰乱它;和齐国一战取得了胜利,吴王一定会带他的军队一逼一十近晋国。”
晋非常恐慌,说:“那该怎么办呢?”
子贡说:“整治好武器,休养士卒,等着吴军的到来。”
晋君依照他的话做了。
子贡离开晋国前往鲁国。
吴王果然和齐国人在艾陵打了一仗,把齐军打得大败,俘虏了七个将军的士兵而不肯班师回国,果然带兵一逼一十近晋国,和晋国人在黄池相遇。
吴晋两国争雄,晋国人攻击吴国,大败吴军。
越王听到吴军惨败的消息,就渡过江去袭击吴国,直打到离吴国都城七里的路程才安营扎寨。
吴王听到这个消息,离开晋国返回吴国,和越国军队在五湖一带作战。
多次战斗都失败了,连城门都守不住了,于是越军包一皮一皮围了王宫,杀死了吴王夫差和他的国相。
灭掉吴国三年后,越国称霸东。
所以,子贡这一出行,保全了鲁国,扰乱了齐国,灭掉了吴国,使晋国强大而使越国称霸。
子贡一次出使,使各国形势发生了相应变化,十年当中,齐、鲁、吴、晋、越五国的形势各自有了变化。
子贡擅长囤积居奇,贱买贵卖,随着供需情况转手谋取利润。
他喜欢宣扬别人的长处,也不隐瞒别人的过失。
曾出任过鲁国和卫国的国相,家产积累千金,最终死在齐国。
言偃,是吴国人,字子游。
比孔子小四十五岁。
子游受业以后,出任武城的长官。
孔子路过武城,听到弹琴唱歌的声音。
孔子微微地笑了,说:“杀鸡何必用宰牛刀呢?”
子游说:“从前我听先生说过:‘有才德的人学了礼乐,就会涵养仁心,一爱一护人民;普通人学了礼乐,就会谨守法规,容易使唤。
’”孔子对随行的学生们说:“诸位,言偃的话是对的。
我刚才说的那句话不过是开玩笑罢了。”
孔子认为子游熟习文章博学。
卜商,字子夏。
比孔子小四十四岁。
子夏问道:“‘姣美的笑容妩媚动人啊,明沏的眼珠流动生辉啊,信佛洁白的生绡染上了绚烂的文彩’,这三句诗是什么意思?”
孔子回答说:“绘画要先有洁白的底子,然后再彩饰图画。”
子夏说:“是不是礼乐的产生在仁义之后呢?”
孔子说:“卜商啊,现在可以和你讨论《诗经》了。”
子贡问道:“颛孙师和卜商那一位更强些?”
孔子说:“师么,有些过分,商么,有些赶不上。”
子贡说:“那么颛孙师好一些吗?”
孔子说:“过分和赶不上同样是不完美的。”
孔子对子夏说:“你要立志作个有才德的读书人,不要作浅薄不正派的读书人。
孔子逝世后,子夏定居河西教授学生,成了魏文侯的教师。
子夏的儿子死了,把眼睛都哭瞎了。
颛孙师,是陈国人,字子张。
比孔子小四十八岁。
子张向孔子学习求取辟职俸禄的方法。
孔子说:“多听人家说,对疑难未解的,不要妄加评论,其余有把屋的要谨慎地说出,能少犯错误;多看人家行一事,对疑难未解的,不要妄加行动,其余有把握的要谨慎地行动,能减少懊悔。
说话的错误少、行动的懊悔少,你要求取的官职俸禄就在里面了。”
有一天子张跟随孔子在陈国和蔡国之间的被围困,子张问怎样才能处处行得通。
孔子说:“说话要忠诚信实,行为要真诚恭敬,即使在南蛮北狄也行得通;说话不忠诚信实,行为不真诚恭敬,即使是在本乡本土,能行得通吗?站着的时候,就象‘忠信笃敬’几个字呈现在眼前;坐在车上,就象‘忠信笃敬’几个字挂在车前的横木上,做到这种地步之后,就到处行得通了。”
子张就把这些话写在束腰的大带子上。
子张问:“读书人怎样做才可以叫通达了呢?”
孔子说:“你所说的通达,是指的什么呢?”
子张回答说:“在诸侯的邦国中一定要有声望,在卿大夫家里也一定要有声誉。”
孔子说:“这是声望,不是通达。
所谓通达,应当是立身正直而好义,审度别人的言论,观察别人的表情,时常想着谦恭退让,这样,在诸侯的邦国和卿大夫的封地一定能够通达。
所说的声望,外表上好象追求仁德的样子,而实际行动上却违背仁德,自己要安然处之,毫不怀疑,这样的人在诸侯的邦国和卿大夫的封地一定能取得名望。”
曾参,是南武城人,字了舆,比孔子小四十六岁。
孔子认为他能通达孝道,所以传授他学业。
他撰写了一部《孝经》。
他死在鲁国。
澹台灭明,是武城人,字子羽。
比孔子小三十九岁。
他的体态相貌很丑陋。
想要事奉孔子,孔子认为他资质低下。
从师学习以后,回去就致力于修身实践,处事光明正大,不走邪路,不是为了公事,从来不去会见公卿大夫。
他往南游历到长江,追随他的学生有三百人,他获取、给予离弃、趋就都完美无缺,他的声誉传遍了四方诸侯。
孔子听到这些事,说:“我只凭言辞判断人,对宰予的判断就错了;单从相貌上判断人,对子羽的判断就错了。”
宓不齐,字子贱。
比孔子小三十岁。
孔子谈论宓子贱,说:“子贱真是个君子啊!假如鲁国没有君子,这个人又从哪儿学到这种好品德呢?”
子贱出任单父地方长官,回来向孔子报告,说:“这个地方有五个人比我贤能,他们教给我施政治民的方法。”
孔子说:“可惜呀!不齐治理的地方太小了,要是治理的地方大就差不多了。”
原宪,字子思。
子思问什么是耻辱。
孔子说:“国家政治清明,可以做官领取俸禄,却不能有所见树。
国家政治黑暗,做官领取俸禄,却不能独善其身,就是耻辱。
子思说:“好胜、自我夸耀、怨恨、贪欲都没有显现出来,可以算是做到了仁了吗?”
孔子说:“可以说是难能可贵了,是否算是做到仁,那我就不知道了。”
孔子逝世以后,原宪就跑到低洼积水、野草丛生的地方隐居起来。
子贡做了卫国的国相,出门车马接连不断,排开丛生的野草,来到偏远简陋破败的小屋,前去看望原宪。
原宪整理好破旧的衣帽,会见子贡。
子贡见状替他感到羞耻,说:“难道你很困窘吗?”
原宪回答说:“我听说,没有财产的叫做贫穷,学习了道理而不能施行的叫做困窘。
像我,贫穷,不是困窘啊。”
子贡感到很惭愧,不高兴地离去了,一辈子都为这次说错了话感到羞耻。
公冶长,是齐国人,字子长。
孔子说:“公冶长,可以把女儿嫁给他,即使他在囚禁之中,并不是他的罪过。”
就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
南宫括,字子容。
南宫括问孔子说:“羿擅长射箭,奡擅长荡舟,他们都不能够善终;禹、稷亲自耕种而为什么能得到天下呢?”
孔子不回答。
南子容退出后,孔子说:“这个人真是个君子啊!这个人崇尚道德啊!”孔子评论他说:“国家政治清明,他会被任用;国家政治黑暗,他也不会遭受刑罚”。
他把“白珪之玷”的几句诗再三吟诵,孔子就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了他。
公皙哀,字季次。
孔子说:“天下的读书人没有善行,大多数作了卿大夫们的家臣,在都邑作官,只有季次不曾出来作官。”
曾蒧,字皙。
他陪着孔子,孔子说:“谈谈你的志趣。”
曾蒧说:“穿着刚做好的春装,和五六个成年人,六七个小孩子,在沂水里洗个澡,在祈雨台上吹吹风,唱着歌回来。”
孔子听了,长长地叹息说:“我赞成曾蒧的志趣啊!”
颜无繇,字路。
颜路,是颜回的父亲,父子俩曾先后在孔子门下求学。
颜回死了,颜路贫穷,请求孔子把车子卖掉安葬颜回。
孔子说:“孔鲤不论是有才华或没有才华,但对我们来说都是自己的儿子。
孔鲤死了,只有内棺,没有外椁,我不能卖掉车子徒步走路给他买椁,因为我曾经位居大夫行列,那是不可以徒步行走的。”
商瞿,是鲁国人。
字子木,比孔子小二十九。
孔子把《易经》传授给商瞿,商瞿传给楚国人?臂子弘,子弘传给江东人矫子庸疵,庸疵传给燕国人周子家竖,周竖传给淳于人光子乘羽,光羽传给齐国人田子庄何,田何传给东武人王子中同,中同传给菑川人杨何。
杨何在汉武元朔年间,因为研究《易经》出任子当朝的中大夫。
高柴,字子羔。
比孔子小三十岁。
子羔的身长不足五尺,在孔子门下学习,孔子认为他很愚笨。
子路派子羔担任费邑的长官。
孔子说:“这是残害人家的子弟!”子路说:“那里有人民百姓。
有祭祀土神和谷神的庙宇,为什么一定要读书才叫做学问呢?”
孔子说:“所以我厌恶用花言巧语谄媚的人”。
漆雕开,字子开。
孔子叫子开去做官,子开回答说:“我对作官还没有信心。”
孔子听了很高兴。
公伯缭,字子周。
子周在季孙面前说子路的坏话,子服景伯把这件事告诉了孔子并且说:“季孙本来就有了疑心,可是我还有力量杀死公伯缭,把他的一尸一体陈放在街头示众。”
孔子说:“正道能够行得通,那是天意,正道废弃不能施得,也是天意,公伯缭对天意又能怎么样呢?”
司马耕,字子牛。
子牛话多而一性一情急躁。
他向孔子问仁德,孔子说:“有仁德的人,说话很谨慎。”
子牛又问:“说话很谨慎,这就可以算是仁德吗?”
孔子说:“做起来很困难,说起来能不谨慎吗!”
子牛问怎样才算是君子,孔子说:“一个君子既不忧愁,也不畏惧。”
他接着问:“不忧愁,不畏惧,这就可以算是君子吗?”
孔子说:“自我反省,内心无愧,有什么忧愁,有什么畏惧的呢!”
樊须,字子迟。
比孔子小三十六岁。
樊须向孔子请求学种庄稼,孔子说:“我不如老农民。”
又请求学种疏菜,孔子说:“我不如老菜农。”
樊迟退出后,孔子说:“樊须,是个志向浅薄的小人啊!统治者提倡礼义,百姓就没有人敢不敬;统治者诚恳信实,百姓就没有人敢不说真情实话。
如果能这样,那么四方的百姓就会背负着包一皮一皮裹一着的孩子前来投奔,哪里用得着自己种庄稼。
樊迟问什么是仁德,孔子说:“一爱一所有的人!”又问什么智慧,孔子说:“了解人。”
有若,比孔子小四十三岁。
有若说:“礼的应用,以恰到好处为可贵。
过去圣明的君王治理国家的办法,最高明的地方就在这里;小事大事都按照这一条原则去理,有时就行不通;但是只知道和的重要而一味地追求和,而不用礼去节制它,也是不可行的。”
有若又说:“所守的信约要符合于义,这约言就能经得起实践的检验。
恭敬要符合礼,就能避免耻辱;依傍那些不失为亲近的人,也就可靠了。”
孔子逝世以后,学生们都很怀念他。
有若长得很象孔子,学生们共同拥戴他当教师,就象当年侍奉孔子一样对待他。
有一天,学生进来问他说:“从前先生正要出行,就叫同学们带好雨具,不久果真下起雨来。
同学们请教说:‘先生怎么知道要下雨呢?’先生回答说:‘《诗经》里不是说了吗:月亮依附于毕星的位子上,接着就会下大雨。
昨天夜里月亮不是宿在毕星的位子上吗?’有一天,月亮又宿在毕星的位了上,却没有下雨。
商瞿年纪大了还没有儿子,他的母亲要替他另外娶妻。
孔子派他到齐国去,商瞿的母亲请求不要派他。
孔子说:‘不要担忧,商瞿四十岁以后会有五个男孩子。
’过后,果真是这样的。
请问先生当年怎么能够预先知道是这样的呢?”
有若沉默无以回答。
学生们站起来说:“有先生,你躲开这儿吧,这个位子不是您能坐的啊!”
公西赤,字子华。
比孔子小四十二岁。
子华出使去齐国,冉有为他的母亲向孔子请求粮食。
孔子说:“给他一釜。”
冉有请求增加,孔子说:“那就给他一庾。”
,冉有给了她五秉粮食。
孔子说:“公西赤到齐国去,坐的是肥马拉的车子,穿的是又轻又暖的裘皮衣裳。
我听说,君子救济紧急需要的穷人而不是为他增加财富。
巫马施,字子旗,比孔子小三十岁。
陈司败问孔子说:“鲁昭公懂礼吗?”
孔子说:“懂礼。”
孔子出去后,陈司败向巫马旗作了个揖说:“我听说君子是不偏私袒护的,莫非君子也会偏私袒护?鲁昭公娶来吴女作夫人,给她起名叫她孟子。
孟子本姓姬,避忌称呼同姓,所以叫她吴孟子。
鲁君要是懂得礼仪,那还有谁不懂得礼节呢?”
巫马施把这些话转告给孔子,孔子说:“我真幸运,如果有了过失,人家一定会知道。
作臣子的不能说国君的过错的,替他避忌的人,就是懂礼啊。”
梁鳣,字叔鱼,比孔子小二十九岁。
颜幸,字子柳,比孔子小四十六岁。
冉儒,字子鲁,比孔子小五十岁。
曹,字子循,比孔子小五十岁。
伯虔,字子析,比孔子小五十岁。
公孙龙,字子石,比孔子小五十三岁。
从子石以上三十五人,他们的年龄、姓名和受业经过、事迹都能明显地见么文字记载。
其余的四十二人,没有年龄可考,也没有文字记载的记在下面:
冉季,字子产。
公祖名兹,字子之。
秦祖,字子南。
漆雕哆,字子敛。
颜高,这字骄。
漆雕徒父。
壤驷赤,字子徒。
商泽。
石作蜀,字子明。
任不齐,字选。
公良儒,字子正。
后处,字子里。
秦冉,字开。
公夏首,字乘。
奚容箴,字子皙。
公肩定,字子中。
颜祖,字襄。
鄡单,字子家。
句井疆。
罕父黑,字子索。
秦商,字子丕。
申一党一,字周。
颜之仆,字叔。
荣旗,字子祈。
县成,字子祺。
左人郢,字行。
燕伋,字思。
郑国,字子徒。
秦非,字子之。
施之常,字子恒。
颜哙,字子声。
步叔乘,字子车。
原亢,字籍。
乐欬,字子声。
廉絜,字庸。
叔仲会,字子期。
颜何,字冉。
狄黑,字皙。
邦巽,字子敛。
孔忠。
公西舆如,字子上。
公西葳,字子上。
太史公说:“后世学者们都称述孔子门下七十位门徒,赞誉他们的人,有的超过了他们的实际,诋毁他们的人,有的损害了他们的真实形象。”
总之,谁都没有看到他们的真实相貌,而议论品评。
孔门弟子的生平事迹还是孔氏古文接近真相,关于孔子门下弟子们的名字、姓氏、言行等情况,我全部取自《论语》的弟子问答,编次成篇,有疑问的地方就空缺着。
【原文】【注解】
孔子曰:“受业身通者七十有七人”①,皆异能之士也。
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
政事:冉有、季路。
言语:宰我、子贡。
文学②:子游、子夏。
师也辟③,参也鲁④,柴也愚⑤,由也喭⑥,回也屡空⑦。
赐不受命而货殖焉⑧,亿则屡中⑨。
①受业身通者:接受教育身通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的人。
受业,从师学习。
七十有七人:即七十七人。
有,用在整数与零数之间,相当于“又”。
②文学:指文献,是孔门四科之一。
③辟:偏激。
④鲁:迟钝。
⑤愚:愚笨,憨直。
⑥喭(yàn,雁):粗一鲁,卤莽。
⑦屡空:经常空匮,贫穷得一无所有。
⑧不受命:不相信什么天命。
货殖:经商。
⑨亿:同“臆”。
推测,揣度。
中(zhòng,仲):符合,适合。
按从“德行”到段末,见于《论语·先进》,唯句序略有不同。
孔子之所严事①:于周则老子;于卫,蘧伯玉;于齐,晏平仲;于楚,老莱子;于郑,子产;于鲁,孟公绰。
数称臧文仲②、柳下惠、铜鞮伯华、介山子然,孔子皆后之,不并世③。
①所严事:所礼敬的人。
严,礼敬。
事,奉事。
②数:屡次。
称:称颂,赞许。
③不并世:不在同一时代。
颜回者,鲁人也,字子渊。
少孔子三十岁①。
颜渊问仁②,孔子曰:“克已复礼③,天下归仁焉④。”
①少:年纪轻。
这里是“小于”的意思。
②仁:古代儒家一种含义广泛的道德范畴。
孔子言“仁”,包一皮一皮括恭、宽、信、敏、惠、智、勇、忠、恕、孝、悌等内容,其核心是指人与人的关系问题;要亲善,要一爱一人。
这是孔子的最高道德标准。
③克已复礼:约束自己,使言行符合于礼。
复,返。
④归仁:称之为仁。
归,称赞,称许。
仁,仁德,仁人。
按“颜渊问仁”见于《论语·颜渊》。
孔子曰:“贤哉问也!一箪食①,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②,回也不改其乐。”
“回也如愚③;退而省其私④,亦足以发⑤,回也不愚。”
“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
①箪(dān,丹):古代盛饭的圆形竹器。
②堪:忍受,经得起。
按“贤哉回也”云云见于《论语·雍也》。
③回也如愚:颜回听孔子授业,沉默而思考,象个愚笨的人。
④省:察看,考察,犹今语之“反思”。
⑤发挥,阐发。
按“回也如愚”云云见于《论语·为政》。
与原文微有不同。
回年二十九,发尽白,蚤死①。
孔子哭之恸②,曰:“自吾有回,门人益亲。”
鲁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
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饼③。
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④。”
①蚤:通“早”。
②恸:极度悲哀。
《论语·先进》篇云:“颜渊死,子哭之恸。”
③贰饼:再犯同一过失。
贰,再,重复。
④亡:通“无”。
按“鲁哀公问”云云见于《论语·雍也》,唯“今也则亡”后省“闻好学者也”句。
又《先进》篇有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事,孔子回答倒与此同。
闵损字子骞。
少孔子十五岁。
孔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①。”
不仕大夫,不食污君之禄②。
“如有复我者,必在汶上矣。”
③
①间:离间。
这里是挑剔、非议的意思。
昆弟:同母所生的兄弟。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别人对于他父母兄弟夸赞他的话都无可非议。
这说明闵子骞确实是孝,所以孔子才称许他“孝哉”。
这两句话见于《论语·雍也》。
②仕:做官。
禄:俸禄,即古代官吏薪金。
③“如有复我者”两句也见于《论语·雍也》。
原文说季氏想让闵子骞出任他的采邑费(bì,必)地的长官,于是闵子骞对来者说:“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
意思是说,你好好地替一我辞掉吧!要是再来找我的话,那我一定要逃到汶水之北(即齐地)去了。
太史公把这件事作为闵骞“不仕大夫,不食污君之禄”的佐语。
复我,即再来召我,亦即再来强我所难的意思。
冉耕字伯牛。
孔子以为有德行。
伯牛有恶疾,孔子往问之,自牖执其手①,曰:“命也夫!斯人也而有斯疾②,命也夫!”
①自牖(yǒu,有)执其手:伯牛因有恶疾,不得见,孔子从窗户伸进手去握住他的手。
牖,窗户。
②斯:这。
按“伯牛有疾,子问之”事见于《论语·雍也》。
但原文未及“恶”字,盖太史公以意度之,故增此字。
冉雍字仲弓。
仲弓问政,孔子曰:“出门如大宾,使民如承大祭。
在邦无怨①,在家无怨②。”
孔子以仲弓为有德行,曰:“雍也可使南面③。”
仲弓父,贱人④。
孔子曰:“犁牛之子骍且角⑤,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⑥?”
①邦:诸侯的封国。
怨:结怨。
②家:卿大夫的领地。
按此段见于《论语·雍也》。
原文作“仲弓问仁”,“在邦无怨”句前尚有“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句。
③可使南面:古代以坐北朝南为尊。
天子、诸侯、卿大无坐堂听政都是面向南。
此句意思是说可以做卿大夫一类的官。
南面,面向南。
按此句见于《论语·雍也》。
④贱人:地位卑微的人。
⑤犁牛:杂色生。
犁,杂纹。
骍:赤色牲畜,用于祭祀。
角:指牛角长的周正。
这是设比,意思是说,父亲虽然地位卑微,并不影响儿子前途。
⑥舍:同“捨”。
放弃,不要。
按“犁牛”云云见于《论语·雍也》。
冉求字子有,少孔子二十九岁。
为季氏宰①。
季康子问孔子曰:“冉求仁乎?”
曰:“千室之邑②,百乘之家③,求也可使治其赋④。
仁则吾不知也。”
复问:“子路仁乎?”
孔子对曰:“如求。”
求问曰:“闻斯行诸⑤?”
子曰:“行之。”
子路问:“闻斯行诸?”
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子华怪之⑥,“敢问问同而答异?”
孔子曰:“求也退⑦,故进之⑧。
由也兼人⑨,故退之⑩。”
①宰:作为一种职分,有时指邑宰,即一邑的长官,犹后世的县长、县令;有时指卿大夫的家臣,犹近世之家庭总管。
这里就是后一种意思,“季氏宰”即季氏家的总管。
②邑:古代卿大夫由国家封以一定的地方,由受封者派人治理并收享该地的租税,这种地方便叫做采邑地,有时也泛称封吧,常略称吧。
③乘:古代一车四马叫“乘”,常用作计量兵车的单位,而拥有兵车的多少又往往成为统治地位的一种标志,按礼法规定,天子万乘,诸侯千乘,有封国的卿大夫百乘。
家:在奴隶制时代,凡诸侯统治的地方称国,而由卿大夫统治的地方则称家。
这里与上句的“邑”相互为文,也上泛指卿大夫的封邑的。
④赋:兵赋,即交纳的兵甲车马等。
这里泛指军政事物。
按这段记述购于《论语·公治长》,原文是孟武伯问孔子,而且是先问“子路仁乎”,后问“求也何如”,孔子的答语与此段所记略异。
⑤斯:就,则。
⑥怪之:对问同答异感到厅怪。
⑦退:畏缩多虑。
⑧进:促进,激励。
⑨兼人:犹超人,勇为好胜。
⑩退:抑制。
按这段记述见于《论语·先进》,原文是子路先问,冉有后问,公西华援疑问的话也与此处所记有异。
仲由字子路,卞人也。
少孔子九岁。
子路一性一鄙①,好勇力,志伉直②,冠雄鸡③,佩豭豚④,陵暴孔子⑤。
孔子设礼稍诱子路⑥,子路后儒服委质⑦,因门人请为弟子⑧。
子路问政,孔子曰:“先之⑨,劳之⑩。”
请益(11)。
曰:“无倦。”
子路问:“君子尚勇乎(12)?”
孔子曰:“义之为上(13)。
君子好勇而无义则乱,小人好勇而无义则盗。”
子路有闻,未之能行(14),唯恐有闻。
孔子曰:“片言可以折狱者(15),其由也与!”“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16)。”
“若由也,不得其死然(17)。”
“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18),其由也与!”“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19)。”
季康子问(20):“仲由仁乎?”
孔子曰:“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不知其仁。”
子路喜从游,遇长沮、桀溺、荷?丈人(21)。
子路为季氏宰,季孙问曰:“子路可谓大臣与?”
孔子曰:“可谓具臣矣(22)。”
子路为蒲大夫,辞孔子。
孔子曰:“蒲多壮士,又难治。
然吾语汝:恭以敬,可以执勇(23);宽以正,可以比众(24);恭正以静,可以报上。”
①鄙:粗朴。
②伉直:刚强直爽。
③冠:戴……帽子。
④豭(jiā,加)豚:豬。
豭,公豬。
豚,小豬。
指以豭豚皮装饰的剑。
⑤陵暴:欺凌,施暴。
⑥稍:慢慢地,渐渐地。
⑦委质:学生初次拜见教师,致送礼物。
委,交付,托付。
质,通“贽”,礼物。
⑧因:经由,通过。
⑨先之:凡是要百姓做的,做在百姓前面,也就是给百姓带个头。
⑩劳之:使百姓勤劳地工作。
(11)益:进一步,增加。
按这段话见于《论语·子路》。
(12)尚:崇尚。
按子路此问见于《论语·陽货》。
(13)上:通“尚”。
(14)未之能行:即未能行之。
按这行文字见于《论语·公冶长》。
(15)片言:原告或被告一面之辞,古人也称之为“单辞”。
折狱:决断诉讼案件。
折,断,决断。
按处理诉讼案件,原告、被告的话都要听一听,才能做出判决。
而子路只根据一方面的言辞就能判决案件,是因为他为人诚实正直,无论原告还是被告,都能如实反映情况、交待问题,不肯欺骗他。
按此话见于《论语·颜渊》。
(16)材:通“哉”。
按这两句话也见于《论语·公冶长》。
(17)不得其死:不得以寿终,即得不到好死。
按此话见于《论语·先进》。
(18)衣:穿。
缊袍:用旧絮乱绵絮的袍子。
缊,旧絮乱绵。
按此话见于《论语·子罕》。
(19)这二句的意思是比喻子路学习虽有成就,但还需要更进一步。
堂,正厅。
室,内室。
先升堂而后才能入室。
按此话见于《论语·先进》。
(20)《论语》是孟武伯问而非季康子。
已见前注。
(21)荷:扛,提。
?:古代竹制除草农具。
丈人:古时对老年人尊称。
按此行提到的这三个人,《论语·微子》曾及之,《史记》卷四十八《孔子世家》亦及之,可参见。
(22)具臣:备位充数、不称职守之臣。
按这段话见于《论语·先进》。
原文作“季子然问”,且兼及仲由、冉求二人。
他们是季氏的家臣,可是对季氏的许多僭越行为及其他孔子认为不合礼义的言行,都不加以劝止,所以孔子说了种语带双敲的话,既批评了他的学生,也流露了对季氏的不满。
《先进》篇载:“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
子曰:‘非吾徒也。
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季氏》篇载,季氏将伐颛臾,他们跑到老师那里通风报信,孔子严厉地批评了他们:“求!无乃尔是过与?”
冉有还狡辩说:“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
孔子很气愤地指责他们说:“求!周任有言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
’危而不持,颠而扶,则将焉用彼相矣?”
又说:“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如果联系原文“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句的上文“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那么,这种批评和不满的意味就更清楚了。
(23)执:控制,驾驭。
(24)比:使亲近。
初,卫灵公有一宠一姬曰南子。
灵公太子蒉聩得过南子①,惧诛出奔。
及灵公卒而夫人欲立公子郢。
郢不肯,曰:“亡人太子之子辄在。”
于是卫立辄为君,是为出公。
出公立十二年,其父蒉聩居外,不得入。
子路为卫大夫孔悝之邑宰。
蒉聩乃与孔悝作乱,谋入孔悝家,遂与其徒袭攻出公。
出公奔鲁,而蒉聩入立,是为庄公。
方孔悝作乱,子路在外,闻之而驰往。
遇子羔卫城门,谓子路曰:“出公去矣,而门已闭,子可还矣,毋空受其祸②。”
子路曰:“食其者不避其难③。”
子羔卒去。
有使者入城,城门开,子路随而入。
造蒉聩④,蒉聩与孔悝登台。
子路曰:“君焉用孔悝?请得而杀之。”
蒉聩弗听。
于是子路欲燔台⑤,蒉聩惧,乃下石乞、壶黡攻子路,击断子路之缨⑥。
子路曰:“君子死而冠不免。”
遂结缨而死。
孔子闻卫乱,曰:“嗟乎,由死矣!”已而果死。
故孔子曰:“自吾得由,恶言不闻于耳⑦。”
是时子贡为鲁使于齐⑧。
①得过:得罪。
其事详见卷三十七《卫康叔世家》。
②空:白白地。
③食:吃。
食:粮食、食物。
④造:往,到……去。
⑤燔:焚烧。
⑥缨:系在颔下的冠带。
以情事参见卷三十七《卫康叔世家》、《左传·哀公十五年》。
系年当以《左传》为是。
⑦“恶言”句:因为子路勇一猛,就没有人敢对孔子出恶言了。
⑧子贡为鲁使齐,卷十四《十二诸侯年表》系于鲁哀公十五年。
宰矛字子我。
利口辩辞。
既受业,问:“三年之丧不已久乎①?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为乐,乐必崩。
旧谷既没,新谷既升②,钻燧改火③,期可已矣④。”
子曰:“于汝安乎?”
曰:“安。”
“汝安则为之。
君子居丧,食旨不甘⑤,闻乐不乐,故弗为也。”
宰我出,子曰:“予之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一之怀⑥。
夫三年丧,天下之通义也。”
宰予昼寝。
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⑦。”
宰我问五帝之德⑧,子曰:“予非其人也。”
宰我为临菑大夫,与田常作乱,以夷其族⑨,孔子耻之。
①三年之丧:臣为君、子为父、妻为夫要谢绝人事,为官者要解除官职,在家居丧三年。
已:太。
②升:成熟。
③钻燧改火:最古的钻木取火法。
因四季不同,而改用不同的木材,称为改火。
春取榆柳之火,夏取枣杏之火,季夏取桑柘之火,秋取柞楢之火,冬取槐檀之火。
燧,取火之具。
分陽燧、木燧,木燧用以钻木取火。
④期(jī,及):一整年。
已:止。
⑤旨:味美食物。
⑥免:脱离,离开。
按宰予问三年之丧见于《论语·陽货》。
文字略异。
⑦这一句的意思是说,腐秽的土做成的墙壁没法而进行粉刷。
这是比喻宰予难以造就。
粪土,腐土,秽土。
圬,泥瓦工人用的抹子。
引申为抹灰等泥瓦工作。
按宰予昼寝见于《论语·公冶长》。
⑧五帝:相传古代的五位帝王,其说不一。
一般认为黄帝、颛顼、帝喾(kù,酷)、唐尧、虞舜。
⑨夷:诛杀。
按《索隐》:“《左氏传》无宰我与田常作乱之文,然有阚止字子我,而因争一宠一,遂为陈恒所杀。
恐字与宰予相涉,因误云然。”
《索隐》之疑,是。
端木赐,卫人,字子贡。
少孔子三十一岁。
子贡利口巧辞,孔子常黜其辩①。
问曰:“汝与回也孰愈②?”
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
子贡既已受业,问曰:“赐何人也?”
孔子曰:“汝器也。”
曰:“何器也?”
曰:“瑚琏也③。”
陈子禽问子贡曰④:“仲尼焉学?”
文武之道未坠于地⑤,在人,贤者识其大者⑥,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
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又问曰:“孔子适是国必闻其政。
求之与?抑与之与⑦?”
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⑧。
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也⑨。”
子贡问曰:“富而无骄,贫而无谄,何如?”
孔子曰:“可也;不如贫而乐道,富而好礼。”
⑩
①黜:废止,反驳。
②愈:更加,胜过。
按孔子此问与下文子贡所答见于《论语·公冶长》。
③瑚琏:瑚、琏都是古代祭祀时盛粮食的器皿,因其贵重,常用来比喻堪当大任的、有才能的人。
按此问答见于《论语·公冶长》。
④陈子禽在《论语》中出现两次,向子贡提出两个关于孔子的问题,但并未问及“仲尼焉学”。
问及这个问题的是卫国人公孙朝,见于《子张》篇。
太史公误。
⑤文武道:周文王、周武王的治国的思想。
⑥识:记住。
大:根本、重要。
⑦抑:还是。
⑧温:温和。
良:善良。
恭:恭敬。
俭:俭朴,不放纵。
让:谦让。
⑨其者:或许。
按此问此答见于《论语·学而》。
⑩此问此答亦见于《论语·学而》。
田常欲作乱于齐,惮高、国、鲍、晏①,故移其兵欲以伐鲁。
孔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夫鲁,坟墓所处,父母一之国,国危如此,二三子何为莫出②?”
子路请出,孔子止之。
子张、子石请行,孔子弗许。
子贡请行,孔子许之③。
遂行,至齐,说田常曰:“君之伐鲁过矣。
夫鲁,难伐之国,其城薄以卑④,其地狭以泄⑤,其君愚而不仁,大臣伪而无用,其士民又恶甲兵之事⑥,此不可与哉。
君不如伐吴。
夫是,城高以厚,地广以深⑦,甲坚以新,士选以饱,重器一精一兵尽在其中⑧,又使明大夫守之,此易伐也。”
田常忿然作色曰:“子之所难,人之所易;子之所易,人之所难。
而以教常,何也?”
子贡曰:“臣闻之,忧在内者攻强,忧在外者攻弱。
今君忧在内。
吾闻君三封而三不成者⑨,大臣有不听者也。
今君破鲁以广齐,战胜以骄主,破国以尊臣,而君之功不与焉⑩,则交日疏于主。
是君上骄主心,下恣群臣(11),求以成大事,难矣。
夫上骄则恣,臣骄则争,是君上与主有郤(12),下与大臣交争也。
如此,则君之立于齐危矣。
故曰不如伐吴。
伐吴不胜,民人外死,大臣内空,是君上无强臣之敌,下无民人之过,孤主制齐者唯君也。”
田常曰:“善。
虽然,吾兵业已加便矣(13),去而之吴,大臣疑我,奈何?”
子贡曰:“君按兵无伐,臣请往使吴王,令之救鲁而伐齐,君因以兵迎之。”
田常许之,使子贡南见吴王。
①惮:害怕,畏惧。
高、鲍、晏:齐国握有实权的卿大夫。
②二三子:诸位、诸君。
多用于年长或位尊者对关系较近的年轻人的称呼。
③以上“田常欲作乱于齐”段。
《史记会注考证》在“故移其兵欲以伐鲁”句下引苏辙曰:“齐之伐鲁,本于悼公之怒季姬,而非陈恒(按即田常);吴之伐齐,本怒悼公之反复,而非子贡。
吴齐之战,陈乞(按即陈恒之父)犹在,而恒未任事。
所记皆非,盖战国说客设为子贡之辞,以自托于孔氏,而太史公信之耳。”
按苏辙语不为无察。
但《史记》全书类似这种采自传闻的材料非止一端。
④卑:低。
与高相对。
⑤其地狭以泄:《史记会注考证》引王念孙曰:《越绝书》、《吴越春秋》并“地”作“池”,“泄”作“浅”,下文“广以深”正与“狭以浅”相对。
按王说是。
池,护城河。
⑥甲兵:铠甲和兵器。
借指战争。
⑦地广以深:参见注⑤,应为“池广以深”。
⑧重器:宝器。
比喻可贵的人才。
⑨三封:三次受封。
⑩不与:不在其中。
(11)恣:放纵,无拘束。
(12)郤:通“隙”。
比喻感情上的裂痕。
(13)业已:已经。
业,既,已。
说曰①:“臣闻之,王者不绝世②。
霸者无强敌③,千钧之重加铢两而移④。
今以万乘之齐而私千乘之鲁,与吴争强,窃为王危之。
且夫救鲁,显名也;伐齐,大利也。
以抚泗上诸侯,诛暴齐以服强晋⑤,利莫大焉。
名存亡鲁,实困强齐,智者不疑也。”
吴王曰:“善。
虽然,吾尝与越战,栖之会稽⑥。
越王苦身养士,有报我心。
子待我伐越而听了。”
子贡曰:“越之劲不过鲁,吴之强不过齐,王置齐而伐越,则齐已平鲁矣。
且王方以存亡继绝为名⑦,夫伐小越而畏强齐,非勇也。
夫勇者不避难,仁者不穷约⑧,智者不失时,王者不绝世,以立其义。
今存越示诸侯以仁,救鲁伐齐,威加晋国,诸侯必相率而朝吴,霸业成矣。
且王必恶越,臣请东见越王,令出兵以从,此实空越,名从诸侯以伐也。”
吴王大说⑨,乃使子贡之越。
①说:游说,劝说。
②王者:施行王道的人。
儒家称以仁义治天下为王道。
③霸者:施行霸道的人。
凭借武力治天下为霸道。
④这一句的意思是说,在极沉重的物体上,再加上轻微的分量也可能产生移位。
以比喻暗示吴王,一旦齐国占领了鲁国,吴国的优势可能变为劣势。
千钧,极言沉重。
铢两,极言轻微。
⑤诛:讨伐。
⑥栖之会稽:前494年,吴王夫差大败越军于夫椒,乘胜攻破越都,越王勾践“乃以甲兵五千人栖于会稽”。
见卷三十一《吴太伯世家》、卷四十一《越王勾践世家》、卷六十六《伍子胥列传》。
⑦存亡继绝:使灭亡之国复存,使断绝之嗣得续。
⑧穷约:困窘。
暗示吴王援救因窘中的鲁国。
⑨说:同“悦”。
喜欢、高兴。
越王除道郊迎①,身御至舍而问曰②:“此蛮夷之国③,大夫何以俨然辱而临之④?”
子贡曰:“今者吾说吴王以救鲁伐齐,其志欲之而畏越,曰‘待我伐越乃可’。
如此,破越必矣。
且无无报人之志而令人疑之,拙也;有报人之志,使人知之,殆也⑤;事未发而先闻,危也。
三者举事之大患。”
勾践顿首再拜曰⑥:“孤尝不料力,乃与吴战,困于会稽,痛入于骨髓⑦,日夜焦唇干舌,徒欲与吴王接踵而死⑧,孤之愿也。”
遂问子贡。
子贡曰:“吴王为人猛暴,群臣不堪⑨;国家敝以数战,士卒弗忍;百姓怨上,大臣内变;子胥以谏死⑩,太宰嚭用事(11),顺君之过安其私:是残国之治也(12)。
今王诚发士卒佐之以徼其志(13),重宝以说以心,卑辞以尊其礼,其伐齐必也。
彼战不胜,王之福矣。
战胜,必以兵临晋,臣请北见晋君,令共攻之,弱吴必矣。
其锐兵尽于齐,重甲困于晋,而王制其敝,此灭吴必矣。”
越王大说,许诺。
送子贡金百镒(14),剑一,良矛二。
子贡不受,遂行。
①除道:清扫道路。
②身御:亲身驾驭车子。
③蛮夷:古代泛华夏中原民族以外的少数民族,用此谦称本国偏远落后。
④俨然:矜持庄重的样子。
辱:屈辱。
⑤殆:危险,不安全。
⑥顿首:周礼九拜之一。
头叩地而拜。
⑦痛:恨。
⑧接踵:足踵相接,连续不断。
这里有一块儿,一道儿,相继的意思。
踵,脚后跟。
⑨堪:经得起,忍受。
⑩子胥以谏死:伍子胥多次进谏吴王伐越,停止伐齐,吴王听信太宰嚭谗言,赐剑子胥自一杀。
事详卷六十六《伍子胥列传》。
按《索隐》引王邵曰:“《家语》、《越绝》并无此五字,是时子胥未死。”
梁玉绳《史记志疑》亦云:“子胥死于艾陵战后,是时尚未赐属镂。”
此二说固当。
本传后文谓“子贡去而之鲁。
吴王果与齐人战于艾陵,大破齐师”,这说明子贡这番游说活动是在艾陵之战以前,而此战以前子胥固在焉。
卷三十一《吴太伯世家》云:“七年,吴王夫差闻景公死而大臣争一宠一,新君弱,乃兴师北伐齐。”
子胥谏勿务齐,“吴王不听,遂北伐齐,败齐师于艾陵”。
卷四十一《越王勾践世家》云:“吴王将伐齐。
子胥谏曰:‘未可。
……愿王释齐先越。
’吴王弗听,遂伐齐,败之艾陵,虏齐高、国以归。
让子胥。
子胥曰:‘王毋喜!’王怒,子胥欲自一杀,王闻而止之。”
由于太宰嚭一再谗毁子胥,“王乃使子胥于齐”,“役反,使人赐子胥属镂剑以自一杀”。
又卷六十六《伍子胥列传》对此战虽未明确地系在何年,但从有明确系年的吴越夫湫之战往后推,也恰在吴王夫差七年。
此传又谓,艾陵之战后四年吴王再次“北伐齐,越王勾践用子贡之谋,乃率其众以助吴”,子胥也再一次谏吴王勿伐齐,“而吴王不听,使子胥于齐”,子胥“还报吴”,吴王听信太宰嚭的谗言,赐死子胥。
此吴王夫差十一年(前485)事,卷十四《十二诸侯年表》明确记载,是年吴“与鲁伐齐救陈,诛伍员”。
综此,则子贡去吴之越说勾践时,子胥固未死也。
《左传》虽把艾陵之战系于鲁哀公十一年(前486),但记吴王赐子胥属镂剑以死事,也是在子胥使齐还吴以后。
(11)用事:执政,当权。
(12)残国:残害国家。
(13)徼:通“邀”,求取。
(14)镒:古代重量单位。
一镒为二十两或二十四两。
报吴王曰:“臣敬以大王之言告越王①,越王大恐,曰:’孤不幸,少失先人,内不自量,抵罪于吴②,军败身辱,栖于会稽,国为虚莽③,赖大王之赐,使得奉俎豆而修祭祀④,死不敢忘,何谋之敢虑!’”后五日,越使大夫种顿首言于吴王曰:“东海役臣孤勾践使者臣种⑤,敢修下吏问于左右⑥,今窃闻大王将兴大义,诛强救弱,困暴齐而抚周室,请悉起境内士三千人,孤请自被坚执锐⑦,以先受矢石。
因越贱臣种奉先人藏器⑧,甲十二领⑨,?屈卢之矛⑩,步光之剑(11),以贺军吏。”
吴王大说,以告子贡曰:“越王欲身从寡人伐齐,可乎?”
子贡曰:“不可。
夫空人之国,悉人之众,又从其君,不义。
君受其币(12),许其师,而辞其君。”
吴王许诺,乃谢越王。
于是吴王乃遂发九郡兵伐齐。
①敬:不怠慢,敬重。
②抵:触犯,冲撞。
③虚莽:荒凉的废墟。
虚,同“墟”。
莽,草丛④俎豆:古代祭祀用的礼器。
俎,置肉的几。
豆,盛干肉之类的器皿。
修祭祀,祭神和祭祖。
⑤役臣:供人役使的臣子。
⑥修:修好,亲善。
⑦被(pī,披)坚执锐:穿着坚固的铠甲,拿着锐利的武器。
被,同“披”。
穿。
⑧藏器:珍藏的宝器、重器。
⑨领:衣领。
引申为件、套。
⑩?:斧。
按此字疑衍。
屈卢:古代造矛良匠名,借以指代良矛。
(11)步光:古代剑名。
(12)币:古人用作致送礼物的丝织品,泛指用作礼物的玉、马、皮、帛等。
子贡因去之晋,谓晋君曰:“臣闻之,虑不先定不可以应卒①,兵不先辨不可以胜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