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
第38章
1.江西建昌曾国藩驻地曾国藩正对整束停当的曾国筌、李元度等部将说:“现石达开已离开浙江走福建,你等不必尾追,我们定了四路出鄂攻皖计划,攻敌之不备,多隆阿、胡林翼、李续宾各统一路,我与九弟为第四路,刻日出发。
你们去准备吧。”
部将领命而去。
这时赵烈文进来,说:“李少筌从南昌过来,专程来看涤帅,他说是涤帅约他来的。”
曾国藩说:“是呀。
少筌回南昌看母亲,我已托他哥哥约他来一叙。
快清啊,人在哪?”
话音未落,李鸿章已走了进来,依旧是风一流的风度,他向曾国藩行了大礼,说:“年家子拜见老师大人。”
曾国藩趋前一步,伸手拉他起来,说:“你回南昌尽孝道,我却把你拉到这里,令堂大人没骂我不尽人情吧?她老人家好吗?”
“好!”李鸿章白胖胖的脸上,一双眼睛不笑也带三分笑。
上了茶后,曾国藩问:“你在安徽办一团一练已经五年了吧?比在京中当翰林院编修如何?”
李鸿章道:“年家子恐不是运筹帷幄之人,练了几年兵,战场屡屡败绩,给老师丢脸。”
曾国藩道:“不能这么说,历练历练就好了。
我也算身经百战了,可也败了几个大仗,靖港之败,连皇上都知道我自一杀的事儿。
京中不是对我有许多传说吗?你一定听到了?”
李鸿章圆滑地笑笑:“人都知道我是大帅的高足,有闲言碎语也不会在我跟前说。”
曾国藩道:“有人说,我亲自带兵上阵,每仗必输,我派湘军将领出战例每战必胜。
细想想也真是如此。”
李鸿章说:“能将兵者,将才而已,可驭使将军者,帅才也。”
曾国藩哈哈大笑:“你还是这么会说话。
说来你也许不信,我这么多年连骑马都还不会,却天天在冲锋陷阵。”
李鸿章道:“三国时的诸葛孔明也不会骑射,每出征必是羽扇纶巾,宝盖华车,这才是善用兵的大家之风。”
曾国藩又抚掌大笑了:“你这回别走了,有你在旁,我就会把忧愁烦恼忘得一干二净。”
李鸿章道:“年家子求之不得呀。
我哥哥在伯父庇荫下,长进很大,每信必提及。”
曾国藩道:“你给他的信,他几乎每封必拿来给我过目。”
李鸿章说:“只是,我不知我在行辕里能干些什么?”
曾国藩道:“你的天资于公牍最相近,所拟奏咨函批,都有过人之处,你就留下来掌书记,批稿奏稿,可屈你才吗?”
“伯父叫晚生无地自容了。”
李鸿章说,“我从前住饼将帅不止一人,茫指无归,只有到了老师这里,如识南针。”
曾国藩道:“不过,在我跟前,可会枯燥呀,也会不自在。”
李鸿章说:“伯父尽避斧凿,不然学生何以成器。”
2.乌衣(一八五八年九月十七日)
陈玉成大军号称二十万,由滁州进抵乌衣、水口一线,与强大的李秀成兵一团一会师,兵威大震。
两个统帅就在战地下马,一人手里拿一根随手捡来的木棍,在地上画起了地图,一条线代表长江,几个圈圈分别代表浦口、小店。
陈玉成说:“江南大营冯子材部五千援兵已进驻小店,看样子是奔乌衣来的。”
李秀成说:“那不是以一卵一击石吗?德兴阿这步棋又失算了。”
陈玉成说:“在击溃冯子材援军后,我们便联手进攻浦口,我从正面强攻,你从侧后迂回,九袱洲韦俊部从北面渡江夹击。”
李秀成扔了木棍,说:“二破江北大营,天京事变以来的被动局面即可扭转。”
陈玉成说:“你听说了吗?杨辅清、杨宜清、杨在田,都脱离了石达开,返筛天朝,回保天王了。”
李秀成说:“石达开不得人心,以后会一天天让更多将士看清,这是大好事,天朝中兴有望了。”
3.浦口战场(一八五八年九月二十七日)
陈李联军向浦口发起声势浩大的总攻,水陆同时出动,陈玉成身先士卒,曾晚妹亲自充当持旗手,手举“太平天国前军主将陈”大旗,一马冲在陈玉成前面,大军喊杀攻入江北大营。
清兵大营被突破,清兵死伤遍地,丢下无数粮草、弹药四散奔逃。
在李秀成的战阵中,石益一陽一冲在前面,左右拼杀,她的勇一猛惊呆了清兵。
4.江北大营前军主将和后军主将的大旗并排插在了江北大营,当陈玉成、李秀成在大营又一次会师时,成千上万的太平军将士高举武器庆贺胜利,呐喊之一声震天动地。
陈玉成也频频举刀与圣兵们同享欢乐。
他突然发现有一个漂亮的女将在李秀成旗下对他笑,细看,认出了是石益一陽一,他拍马过去,大叫:“益一陽一?是你,我还以为你早葬身鱼腹了呢!”
石益一陽一说:“命不该绝,叫人家救了。”
陈玉成开玩笑地说:“心不诚,想死还不容易吗?再跳下去就是了,不可能回回有人救的。”
曾晚妹在一旁说:“你这人真不会说话,劝人家死啊!”
几个人都哈哈大笑。
石益一陽一看了曾晚妹一眼,走过去与陈玉成并辔,附他耳畔小声说:“你知道是谁救了我吗?胡玉蓉,这个名字你不会忘了吧?”
“胡玉蓉?”
陈玉成有点吃惊地问,“长沙的胡玉蓉?她怎么会跑到安庆去了?”
“你还是广西人呢,怎么跑天京来了?”
石益一陽一说,“胡玉蓉对你可是一往情深啊,还一个劲打听你呢。”
这话叫曾晚妹听到了,她对陈玉成说:“快去找她吧,你不还保存着她送你的同心结吗?”
“还有这事?”
石益一陽一说,“胡玉蓉可没说。
不过,晚妹姐姐大可放心,人家胡玉蓉早嫁人了,同心是同不成了!”
曾晚妹开玩笑地说:“你把这消息告诉他可不好,他要过度伤心,就没法指挥打仗了。”
几个人又哈哈地笑了起来。
5.天王府上书房洪秀全正在看一份文件,他边看边点头,说:“好啊,好啊,浮云岂能永远蔽日?我天朝将士陆续离开石达开返回天朝了。”
傅善祥说:“这次回援天京的谭体元、傅忠信、石镇常、石镇吉等等都是石达开的亲信本家,他们既然给天王发来了勤工表,天王应对他们下嘉勉诏旨。”
“很是。”
洪秀全说,“总算云开日出,天国重又兴旺发达了。
你马上草拟嘉勉令吧,他们这些人也该重新加封,该封什么,你也先拿出个章程来。”
傅善祥答应一声,又说:“天王既在浦口设立天浦省,该选一个能征惯战又老实可靠的人当守将才是,浦口是北面的门户啊。”
洪秀全说:“李秀成不是推荐了一个叫薛之元的吗?朕不知此人到底怎么样?”
傅善祥说:“据我所知,他是捻军首领,与降了清妖的李昭寿过从甚密。”
“那李秀成不知道这一层关系吗?”
洪秀全问。
“我想他不可能不知道,”傅善祥说,“连我都知道的。”
洪秀全说:“既然李秀成没说他不行,现在再撤换不太好,用他吧。”
傅善祥就没有再说什么。
洪秀全又问:“陈玉成不是有个奏折吗?所请何事?”
傅善祥拿起陈玉成的奏折说:“陈玉成原想再克江南大营,他攻下六一合后,李秀成攻克扬州、天长,李世贤攻下了仪征,这面大胜,皖北腹地却连失州县,一天发来五份紧急求救文书告急。
陈玉成的意思,请调李秀成大军西援,陈玉成直出巢县,他已进抵白石山、金牛镇一线,想包抄湘军李续宾、曾国华的后路。”
洪秀全说:“既如此,就让李秀成西援就是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有些紧急军务,让陈玉成可随机应变,不必事事奏报,以免贻误大事。”
傅善祥说:“陈玉成与从前的老兄弟们不同,从机一陽一会议起,事事奏报,他倒没有自专之嫌。”
洪秀全问:“天国将士们对陈玉成有何评价?”
傅善祥说:“有人说,他兼具了东王、翼王的才干,为人平和、不抢功,又是任何人不具备的。”
洪秀全感叹地说:“天父不见弃,所以才踢朕一个陈玉成、一个李秀成。
朕早就看中了他,那时他才是童子军。”
傅善祥问:“是想招他为天长金公主驸马的时候吗?”
洪秀全不由得想起了离家出走杏如黄鹤的女儿来,他说:“仪美无福啊!”
见天王提起仪美有些伤感,傅善祥又转移了话题:“我马上派人加急送信给陈玉成,让他按计划行一事。”
“对手又是湘军?”
洪秀全问。
傅善祥说:“是,那个叫李续宾的,很能打仗,曾国藩的弟弟曾国华也在那里。”
洪秀全说:“叫陈玉成小心。
朕不怕满洲八旗,可曾妖头的湘军确实叫我们吃了几次大亏呀!”
6.曾国藩驻地黎明时分,曾国藩早早起一床一,到兵营中去查营。
此时的李鸿章仍蜷缩在被窝里大睡。
赵烈文走了进来,拍拍李鸿章的屁一股:“大帅都起来查营了,照例又要等幕僚们一起进餐,小心又挨训斥。”
李鸿章睁开眼,说:“你就说我伤风头疼。”
说罢又蒙起头来。
7.餐桌旁曾国藩与十几个幕僚们静坐餐桌四周,没人敢下著,曾国藩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赵烈文进来说:“我又叫了少筌一遍,他还说是头疼,让咱们先吃。”
曾国藩不动声色地说:“不改放一荡不羁一毛一病,将来怎能成大器?叫他装病好了,他不来,老夫今天绝食。”
赵烈文只得又跑了出去。
不一会,李鸿章踉踉跄跄披衣而至,曾国藩也不看他,这才拿起了筷子,众人才敢盛饭。
李鸿章不敢看他,低头吃饭。
8.谷宣幕僚们陆续退出了,餐桌前只剩下了曾国藩和李鸿章。
曾国藩问:“既已吃完,怎么不走?”
李鸿章问了闪似笑非笑的月虎眼,说:“等待老师训诲呀。”
“尽耍小聪明。”
曾国藩道,“既人我幕,我有言相告,此处所尚,惟一个‘诚’字。”
李鸿章惊然道:“学生知道了。”
曾国藩说:“将来我指望你带一支劲旅独当一面呢,你不自一爱一,那可就没办法了。”
说罢拂袖而起。
走到门口,曾国藩问:“你给李续宾的信写好了吗?”
李鸿章说:“写好了,马上可给老师过目。”
“你要特别加一句:骄兵必败。
李续宾占了潜山,又想打安庆,又想陷桐城,他以为长一毛一陈玉成不堪一击,想一口吞下皖北腹地,吞得下吗?李续宾东进,必然形成孤军深人。”
李鸿章道:“不过,李续宾自率七千湘勇占了舒城,长一毛一已撤守三河镇,现在是他名声大噪之时,他自称进兵三十二日,深入一四五百里,寇城垒望风披一靡一,胡林翼再三告诫他要头脑冷静,他说什么‘名重耻退’。”
曾国藩说:“告诉他,长一毛一已看出他后路空虚,正诱他深入呢,叫他马上回桐城。”
李鸿章说:“他必不听。
他不愿与人合攻安庆,他要独树一帜、创建奇功。
他请官制台增援,可官文根本不理他。
他仍在单兵突进。”
曾国藩叹道:“李续宾败亡无日了!”
9.三河镇(一八五八年十一月三日)
李续宾扎下大营后,对曾国华说:“三河镇是长一毛一屯粮屯弹药之地,这里筑大城一座,城外坚垒九座,守将吴定规也是个骁将,我们必须先攻外面堡垒。”
曾国华道:“我哥哥再三让咱们退守桐城,我们可能犯了兵家大忌,太孤军深人了。
听说陈玉成和李秀成已经向三河围过来了,我们处境危险啊。”
李续宾说:“不至于那么严重吧?”
10
金牛镇陈玉成中军帐(一八五八年十一月十一日)
陈玉成正在与部将议事,门外有人来报:“李将军到。”
陈玉成急忙离座,迎到帐门口,见李秀成一身征尘地进来。
陈玉成道:“你来了,就万事俱备了,李续宾现在是在三河镇自掘坟墓呢。”
李秀成落座后,说:“我已进至白石山,湘军已在我们包围圈中了。
三河如打胜,则安庆之围可解,安徽没有后顾之忧了。”
陈玉成说:“我想在樊家渡、王家沉埋下伏兵,引一诱湘军进攻金牛镇,他兵力单薄,必分兵迎战,我两军十万众,以多击少,可用数支包抄,数支援战,叫湘军首尾不能相顾,必获大胜。”
李秀成击掌道:“我们想到一起去了。”
11
三河李续宾大营(一八五八年十一月十二日)
李续宾终于发觉大事不好,他已被太平军一团一团一围定在三河,庐州太平军吴如孝和捻军张乐行部也奉檄驰来参战。
李续宾接连派人出去给曾国藩送求援信。
曾国华进来说:“援军不可能到达,远水不解近渴了。”
李续宾说:“立即令全国琛、陈子玉率部拒援军,顶一住陈玉成。”
曾国华说:“光顶一住他没有用,李秀成大军也上来了,已进抵白石山。”
李续宾叹道:“侮不听曾帅之言,这一次怕是到了尽忠的时候了。”
曾国华说:“我们要全力拼一拼,拼它个鱼死网破,不能轻易认输。”
12
王家祠堂(一八五八年十一月十五日)
陈玉成大军在十五日五鼓时分将金国深、陈子玉部包围在王家祠堂。
太平军炮火猛烈轰击,金国琛对陈子玉说:“你打东面,我堵西面。”
但无论哪面都失利,太平军海潮一样冲上来,清兵死伤枕藉,就在太平军攻到面前时,陈子玉想趁乱逃走,恰巧陈玉成马到,一探身,轻轻一夹,将陈子玉俘获。
13
三河湘军大营败兵回来向李续宾、曾国华报告,说:“我们在王家祠堂大败,金将军自一杀,陈哨官被俘,长一毛一四面八方攻上来了。”
李续宾说:“不能让长一毛一冲入三河。”
他与曾国华出了营门,已见太平军杀声震天地冲来,李续宾下令开炮,炮兵却跑得无影无踪了,李续宾跑过去亲自放炮。
刚放了一炮,李秀成率骑兵冲上来,李秀成见李续宾还在放炮,没等他点燃火绳,驱马冲过去,手起刀落,砍倒了李续宾,趴在大炮上不动了。
曾国华一见,回身就跑,被石益一陽一追上,举起短一槍一连发两弹未中,曾国华拔剑自一杀,倒在了血泊中。
湘军彻底溃败,没来得及逃走的纷纷跪地投降。
陈玉成、曾晚妹押着陈子玉过来认一尸一,陈子玉翻过伏一在大炮上死去的李续宾,说:“这是李续宾。”
又走了几步,扳过曾国华的脸看看说:“这是大帅的六弟曾国华。”
陈玉成下令:“买两副好棺材,把李续宾、曾国华盛殓起来。”
14
通往三河的路上陈老头和胡玉蓉每人骑了一匹马在土路上行进。
胡玉蓉说:“等咱们赶到三河,说不定人家早开刀问斩了。”
陈老头说:“那就看子玉的命大命小了。
万一不在了,一尸一体总得收回来呀。”
胡玉蓉说:“听说这次打三河,就是陈玉成当大统帅,若他能手下留情就好了。”
陈老头说:“这么多年,他能记着过去的情吗?再说,他也不会知道陈子玉是你丈夫啊!”
15
曾国藩驻地三河惨败的消息传来,曾国藩当场晕厥过去,胡林翼正在他这里,也登时吐了几口鲜血,倒在地上起不来。
曾国筌叫来医生救治,曾国藩思念弟弟,一连几日吃不下饭去。
这天,曾国筌又端了饭菜进来,说:“大哥,吃点吧,你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六哥为国尽忠,也是我曾门的光荣啊……。
曾国藩说:“三河之败,比当年的靖港之败尤叫我痛心,李续宾是我湘军一员大将啊!我本以为长一毛一石达开出走,他们没有能人了,却又出来个陈玉成、李秀成,少年老成,如此善用兵,叫我一日后怎样对付?”
曾国筌说:“皇上下了上谕,追赠李续宾总督衔了。”
“这总是对亡者的慰藉。”
曾国藩说,“可怜李续宾、温甫和金国琛三人的一尸一骨也落人贼手,叫我无法面对亲人。”
正在曾国藩悲痛不已时,杨载福拿了一封信进来,说:“大帅,长一毛一陈玉成给老师一封手书。”
“陈玉成想奚落我吗?”
曾国藩从一床一上坐起来,展信读后,皱起眉头,又把信送还杨载福,杨载福看过交给曾国筌看。
曾国筌叫了起来:“这肯定是计!大哥不能上当。
一尸一骨不要也罢。”
杨载福也沉吟着说:“恐是诈术。
陈玉成说是交还一尸一骨,为什么非要老师去领一尸一?又为什么说他亲自押一尸一来还?这分明是设下埋伏、圈套,要捉拿老师。”
曾国藩想了想,说:“回复陈玉成,双方约个地点,我去会他。”
曾国筌忙说:“千万不能啊!这不明明是圈套吗?”
“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再劝。”
曾国藩的一精一神忽然转旺,他下了地,说,“我不能让陈玉成小瞧我。
他在试我的胆量,我若是不去,我不是在他面前低了三分吗?况且,为了取回三员一爱一将的灵枢,我也该去,别人为国捐躯,我为什么不能?最坏的结果是他们不守信义,杀了我,我也算为朝廷尽忠了。”
曾国筌见劝不住,只好让步:“那,要带一队洋一槍一手埋伏起来,以防万一。”
“大丈夫以诚信为荣,既然陈玉成在约书上说只能带一个随从,我也就带一个。
子植,你随我去。”
曾国筌说:“万一陈玉成心怀狡诈,带的不是一人呢?”
“是呀,”杨载福说,“长一毛一贼能有什么信义可言?”
曾国藩却十分固执,他说:“长一毛一必不欺我。
我想,他们是想在我面前抖抖威风,我兵败神不败,我一定去!”
16
三河陈玉成中军帐三河大捷后,陈玉成派曾晚妹留守三河,他统大兵与李秀成一鼓作气又收复了舒城,进取桐城,湘军又遭惨败。
又一批湘军军官被押回来,三河大营外的站笼已增加到十几个。
陈子玉是在站笼里站得最久的一个,已经气息奄奄了。
这一天,胡玉蓉和他父亲一路打听着来到了站笼前,胡玉蓉扑过去,抱住丈夫的站笼大哭起来。
守卫在这里的太平军闻声过来,拖走了胡玉蓉,并且说:“不准哭,不准靠前。”
胡玉蓉说:“他是我丈夫呀……”
陈子玉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醒来,凄伤地望着父亲和妻子。
太平军圣兵说:“什么人也不行。
等出了红差以后,你可以来收一尸一。”
一听这话,胡王蓉又哭起来。
陈老头赔着笑脸问一个圣兵:“请问,你们这里,头领是哪个?是不是叫陈玉成?”
“你这老头胆大包天!”圣兵叫了起来,“我们前军主将、豫天侯的名讳是你叫得的吗?不怕割了你舌头。”
“我该死,”陈老头乖多了,“那么,是豫天侯陈大人驻扎在这里吗?”
圣兵说:“是又怎么样?你想去求情吗?他对清妖可从来不客气,你儿子是死定了。”
胡玉蓉都听到了,她止了哭,揩了泪,对老公公说:“爹,你给他点水喝,我去去就来。”
陈老头答应一声,央求圣兵让他喂儿子点水。
17
陈玉成中军帐陈玉成不在,留守事宜统归曾晚妹管,她刚刚签发了一个文件,让把三河得到的军一火送往桐城。
一个牌刀手进来说:“有一个民女,要见陈将军。”
“你不是知道他不在吗?”
曾晚妹说。
“我说了,”牌刀手说,“她坐在门口不停地击鼓,我说了她不信,她还说她和陈将军是旧相识。”
曾晚妹眼珠子转了转,走到了门外,果见胡玉蓉在不停地击打鸣冤鼓。
曾晚妹问:“你干什么?”
胡玉蓉说:“我要见陈将军。”
“他在桐城打仗。”
曾晚妹说,“你有什么事?跟我说也一样。”
胡玉蓉看也不看她:“跟别人说怎能一样。
我在这等他。”
说着坐到了鸣冤鼓下。
曾晚妹说:“我跟你再说一遍,我什么事都能办。”
胡玉蓉这才打量一眼这个秀美的女将,看清了她胸前一团一龙中的“检点”二字,知道官儿不小,她说:“这我信,就我这事你办不了,非陈将军回来不可。”
曾晚妹又上来了执拗劲,她笑道:“我可不信邪!我不相信这事我办不了。
你跟我进来吧,我办给你看。”
胡玉蓉见曾晚妹转身进去了,她还在迟疑,两个牌刀手已不容分说将她拥到了中军帐中。
“说吧,什么事,别啰嗦。”
曾晚妹说,“我这个人喜欢痛快。”
胡玉蓉还不肯说:“这是……私情的事,不能跟你说的。”
“私情?”
曾晚妹说,“太平军可不比清妖,钻营、行一贿,都不兴,我们这里公事公办,向来不徇私情,陈将军更痛恨徇私的人。”
失望的一陰一影刮到了胡玉蓉脸上。
曾晚妹忽然记起了牌刀手的话,就问:“你说你是陈将军的旧相识?”
“是……”胡玉蓉嗫嚅地说,“那是你们围长沙的时候,他、他在我家住饼。”
曾晚妹一听,腾地站了起来,倒把胡玉蓉吓了一跳。
她问:“你是药铺掌柜的女儿?”
胡玉蓉更是吃惊:“是呀!”
“你是胡玉蓉?”
曾晚妹又问。
“是呀!”
“你给陈将军化过装,让他男扮女装逃出长沙城?”
曾晚妹话说得像炒豆子一般。
“是呀!”胡玉蓉由惊到喜了,她看出曾晚妹没有恶意,她更为陈玉成肯把这些事告诉别人而高兴,他是个不忘恩的人。
证实了这一切,曾晚妹的心陡然一沉,脸色也变得一陰一沉了,但旋即想起了石益一陽一说过,她已嫁人!曾晚妹的脸又转为开朗了,她问:“那么你有什么事跑到兵营里来呢?缺盘川?生活过不去了?你尽避说,我都替陈将军给你办。”
“谢谢了,”胡玉蓉说,“我的事……比这要棘手。”
“那是什么事?”
曾晚妹问了这一句,又忽然想起了她嫁的人是湘军的小头目,她问:“你丈夫在湘军里,对吧?”
“将军怎么什么都知道?”
胡玉蓉越发惊讶了。
曾晚妹说:“莫不是你丈夫当了太平军的俘虏?”
胡玉蓉扑通一下跪下了,说:“小女子正是为此事而来,求女将军大慈大悲。”
曾晚妹说:“对于士兵,我们不杀不辱,还发放川资让回家呢。
你丈夫叫什么?我叫人去看看,若还没放,我让他与你一起回家就是了,这有什么难的!只是,今后别让他再当清妖了,让我们抓住第二回,可就不客气了。”
胡玉蓉仍跪在那里,说:“他不是士兵,是、是个哨官。
在、在你们的站笼里,都……都快不行了。”
一听这话,曾晚妹拖长声“哦”了一下,说:“凡是关在站笼里示众的,都是要砍头的呀。
你来得巧了,若不是等桐城那边押来的清妖一起处决,你丈夫早没命了。”
胡玉蓉说:“他是个老老实实的读书人,本来不想……”
曾晚妹说:“老实?谁知道老实不老实?曾国藩、胡林翼、李续宾……哪一个不是老实的读书人?可拿起刀一槍一杀起人来比谁都狠。”
胡玉蓉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我也知道,我丈夫是九死一生,没指望的。
可我不甘心,我等陈玉成,啊,不,陈侯爷回来,见上他一面,他若也不念旧情,我也就和丈夫一起去了……”她的泪水又流了出来。
这时曾晚妹心中已打好了主意,她故意板起面孔来说:“陈玉成岂敢为自己的私情放人?不瞒你说,他的亲叔叔也是个候爷呢,天王砍了他的头,陈玉成也没敢去求情。
他若不铁面无私,怎么服众?”
胡玉蓉越发绝望了,曾晚妹故意说:“看在你过去救过太平军将领的面子上,这样吧,我赏给你一口好棺材,啊,不,你不是说你要和你丈夫一起去吗?那我就多破费一点,买两口棺材奉送。”
“谢谢你的好心,”胡玉蓉回身就走,“我们暴一尸一荒野,心甘情愿,却不愿躺在你那冷冰冰的棺材里。”
曾晚妹忽然哈哈笑起来。
胡玉蓉回过头来恨恨地望着她。
曾晚妹向她拱了拱手,走过来扶她到上座说:“我方才所言,都是开玩笑,你别当真。
你与太平天国有缘,你救了我们两员大将,不是有缘吗?你知道你后来从江里救起的人是谁吗?她是太平天国翼王的女儿石益一陽一。”
“那有什么用。”
胡玉蓉说,“还不是好心不得好报?”
“你把太平天国的男一女看成是无情无义的一群一毛一贼了?你不知道,在我们这里,聚集着一大群有浩然正气的人,我们怎么能知思不报呢?”
看她的表情是自豪的、认真的,胡玉蓉心里有了点底,她问:“这么说,女将军你肯帮忙?”
“当然。”
曾晚妹给胡玉蓉倒了一杯茶,说,“这事我们从长计议。”
她在地上来回走动着,忽然笑了,说:“你给过陈玉成一个同心结,套在鸳鸯丝络中?有这事吧?”
胡玉蓉像被人窥破了隐私,绯红着脸,垂下头说:“那时我小,不懂事……”
“两小无猜才见真情呢。”
胡玉蓉被曾晚妹说得几乎无地自容了。
曾晚妹打开了陈玉成那口已经磨损得很厉害的樟木箱子,找出了鸳鸯戏水的丝络,倒出那枚红玛瑙的同心结,托在手上,拿到胡玉蓉面前,问:“认得吗?”
胡玉蓉又惊又喜,不知说什么好了。
“你还敢说太平军的人无情无义吗?”
曾晚妹说,“这么多年来,南征北讨,无论打到什么地方,这枚同心结陈玉成总带在身边,他知道再也见不到你了,可他珍藏着这份感情。”
她说得很动情,也真的叫胡玉蓉感动莫名,胡玉蓉的眼泪小溪一样流淌着,除了叹气自认命薄而外,她还能说什么呢?
曾晚妹说:“今天你碰上我,真是你的福气。
你若直接找陈玉成,还真叫他为难了。
你说他怎么办?为了私情,放了一个该处死的湘军头目?部下会怎么看?他这不是执法犯法吗?如若他一狠心,公事公办,杀了你丈夫,他觉得对不起你,他下半生都不会安宁,他不是犯了大难了吗?”
“那你……”胡玉蓉的心又悬了起来,她生怕晚妹也不肯帮忙。
“我就不同了。”
曾晚妹说,“我放一个人,最多是过失,挨五十军棍而已。”
“唉呀,怎么好让你因为我们受苦呢!”实心眼的胡玉蓉又于心不忍了。
曾晚妹笑道:“我还没说放人呢。
我平白无故放了清妖头目,也不行,要放,也得做个扣儿。
你放心吧,这事交我了,保证让你丈夫和你回家去一团一聚!”
正说到这里,门外有二个女人脆声脆气地喊:“曾大将军,小的有事前来禀报!”
曾晚妹说了声:“这死丫头,又没正经的。”
迎到门口,笑着对闯进来的石益一陽一说:“你看,谁来了?”
石益一陽一一看,立刻眼里大放光彩,她扑过去,抱住胡玉蓉,又惊又喜地说:“你怎么来了?你家老伯呢?”
“也来了……”她没想到接二连三见到贵人,又流一出了泪来。
曾晚妹说:“你看,你的命多好!又来一个救星。”
“怎么回事?”
石益一陽一问。
曾晚妹一五一十地说了原委,石益一陽一更慷慨,说:“你别发愁,这事包在我们俩身上了。”
18
站笼前曾晚妹带领随从走到站笼前。
石益一陽一指着陈子玉说:“这个人不行了,行刑前不能这么站死吧?”
曾晚妹说:“把他先放出来,煎一剂药给他吃,开刀问斩那天,得让他能挺一起脖子来才行啊。”
于是石益一陽一对几个圣兵下令:“放他出来,抬到后面去。”
圣兵打开大锁,把东倒西歪的陈子玉扶了出来。
19
中军帐已经三更时分了,牌刀手进来报告,说:“不好了,陈子玉失踪了,两个看守的人都喝醉了。”
“你们追了吗?”
曾晚妹问。
“追了,没追上。”
牌刀手说。
松了一口气的曾晚妹说:“废物。
算了,跑了就跑了吧。”
牌刀手刚出去,陈玉成进来了,问:“什么跑了?”
“一个俘虏。”
曾晚妹轻描淡写地说,走过去帮他脱战袍,问:“桐城一仗又打得这么顺手?”
陈玉成拿起一个南泥小壶,咕嘟咕嘟喝下几大口冷茶,说:“三河大捷,天国后方算是得以安宁了,下一步就是二破清妖的江南大营了。”
曾晚妹说:“石达开可能做梦也没想到天国又会中兴。”
陈玉成拿出打簧表看看,说:“石达开反倒越打兵越少,越打人心越散。”
他一眼看到了放在桌上的红玛瑙同心结,他埋怨地说:“你这人,又把它折腾出来干什么?”
曾晚妹笑嘻嘻地说:“不是我折腾,是给你这信物的主人来了。”
她端来了洗脸水。
“你又胡说。”
陈玉成一边洗脸一边说。
“真的。”
曾晚妹说,“我会骗你吗?你若是有心见她,还有机会,她在前面十里外的宋庄。”
“到底怎么回事?”
陈玉成问。
“没什么。”
曾晚妹说,“她听说三河大捷的统帅是你,想来看看你。”
“照理说,我们不该冷落了胡玉蓉。”
陈玉成说,“她除了救过我,还救过石益一陽一啊。”
“所以我才劝你去看看她呀。”
曾晚妹笑吟吟地说。
“你不怀好意吧?”
陈玉成当然不会忘记因为这个同心结,曾晚妹一次又一次地与他纠缠、吵闹的旧事啊。
“你这人,不识好歹。”
曾晚妹说,“不去就算了。”
“那你与我一起去吧。”
陈玉成说。
“你这口气就很勉强,”曾晚妹说,“你巴不得我不去,你们好说点甜姐姐蜜哥哥的悄悄话。”
“看看,让你去,你不去;”陈玉成说,“不让你去,你又醋味十足。”
“我困了,要睡觉。”
曾晚妹说,“叫黎大里跟你去,胡玉蓉的住处是他安排的。”
“你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大度了呢?”
陈玉成纳罕地说。
“人家胡玉蓉都出了阁了,我不信你再和她好上。”
“原来是这样。”
陈玉成急忙换了一套衣服,他说,“明天我带一个人去见曾国藩,你去不去?”
“曾国藩答应了?他敢来?”
曾晚妹太感到意外了。
陈玉成说:“是呀,他敢来,地点、时间都约定了。
本来我和李秀成是想试他一试,相信他没这么大胆子,借给他一个脑袋他也不敢来呢。
没想到,这曾国藩还真是个人物!”
曾晚妹反倒担心起来:“会不会有诈呀!他们会不会是想把你骗去呀?”
“这你多虑了。”
陈玉成说,“会见的地点在我们防区里,真正害怕的是他们。
这曾国藩是个要面子的人,我将他一军,他不来,就留下了令人耻笑的笑一柄一,他毕竟是个读书人,把脸面看得很重。”
曾晚妹说:“其实你有什么必要把他的三个将领厚敛送回呢?”
“这与往次不一样。
这三个人里有他一个亲弟弟。
打仗既打刀兵,也打人心,我们对他们这样,是让他们知道,我们是仁义之师,日后对瓦解湘军有用。
也是来而不往非礼也。
那年罗大纲、苏三一娘一中了曾国藩的埋伏战死,人家曾国藩也给厚葬了呀。”
曾晚妹说:“我们趁曾妖头敢来,设伏兵把他抓了,解往天京请功,不是一个大快人心的事吗?”
“这种失信于人的事,我陈玉成不干。”
陈玉成说,“况且,抓一个曾国藩有什么用?还会有李国藩、王国藩出来。
为人言而有信,才能顶天立地。”
曾晚妹笑了:“小时候,我怎么没发现你有这么深的道行呢?”
陈玉成说:“都是在你跟前修炼的呀。”
曾晚妹一边在镜前卸妆一边问:“天王都来过问了,问我们什么时候成亲?他要我们回天京去办,天王要亲自主婚呢。”
“谁说的?”
陈玉成在腰间扎着带子问。
“洪宣娇姐姐给我写来一封信。”
曾晚妹说,“天王还要认我为干女儿呢。”
“哈!”陈玉成玩笑地说,“看来我命中注定是驸马的命!真公主走了,又出来一个假公主!”
曾晚妹笑起来:“美得你。”
她停了一下,说:“你的真公主也有人见过了。”
“在哪?”
陈玉成急不可耐地问。
“在颖州半山庵。”
曾晚妹说,“看你急得那样子!远着呢,石益一陽一见过她。
你今天先会你的药铺千金吧,天长金日后再说吧,别贪多嚼不烂!”
陈玉成笑了。
曾晚妹叫:“黎大里!”
贴身护卫黎大里走出来,问:“有事吗?”
“没事能叫你?”
曾晚妹说,“送他去前村宋庄,去见那个胡玉蓉。”
黎大里说:“下午她还问陈将军什么时候回来呢。”
陈玉成边往外走边说:“好啊,你们一起做扣让我钻!”
曾晚妹说:“看你美的。
这样的桃花扣,你巴不得去钻呢。”
这一回连黎大里都忍不住乐了。
20
宋庄一户农家小院村庄里真正是鸡宁犬静,大多数百姓因为战乱到外面逃难去了,十室九空。
陈玉成被黎大里带进的这个小院,依稀有一点灯光从窗纸里透出来。
脚步声惊动了屋子里的人,胡玉蓉走了出来,在月色下,她认出了站在她面前的陈玉成,高大而英武,她忽然觉得自惭形秽起来,深深地埋下了头。
“你好吗,玉蓉姐姐?”
陈玉成柔和的声音又鼓起了她的勇气,她说:“我好,都好。
你比长沙那年又长高了一头,若是在大街上,我几乎不敢认了。”
“姐姐可是一点也没变。”
陈玉成说,“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认得出。”
“姐姐老了。”
胡玉蓉说,“我们在院子里坐坐吧,我老公公和丈夫在屋子里,丈夫病得起不来了,明天要雇一台像样的轿子才走得了。”
黎大里说:“轿子不用犯愁,石益一陽一石将军备好了,明天一早她亲自过来。”
“你丈夫也在这?”
陈玉成随便问了一句,胡玉蓉也很随意地答了一声。
他们坐到了院子里的瓜棚下,那里有一张石桌,四个石凳,月光如水,洒在白石头桌面上闪闪发光。
胡玉蓉幽幽地说:“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呢。”
陈玉成问:“你怎么到三河来了?你丈夫怎么病了?”
胡玉蓉很惊讶,反问道:“她,她没跟你说起这事吗?”
“没有啊。”
陈玉成说。
“曾晚妹真是个好人。”
胡玉蓉说,“我猜到她是你的什么人了,你真有福气呀。”
陈玉成说:“你刚认识她,你怎么知道她好不好?”
“一件事就看出来了。”
胡玉蓉说,“我丈夫是湘军李续宾手下的哨官,叫你们抓住了,曾晚妹怕由你出面放人引起闲言碎语,她替你做了人情,黑锅她背了。”
陈玉成心里一阵热一乎一乎的,他说:“你干吗要告诉我呢?曾晚妹不想告诉我的,你也不该说破它。
我一方面是你的朋友,另一方面是太平军的将领,你说我抓不抓你丈夫回去?”
胡玉蓉说:“我既说了,就不后悔,你若想抓,就抓好了,落在你手里我一点都不后悔。”
陈玉成避开了这个话题,问:“老伯好吗?”
“去年过世了。”
胡玉蓉说,“药铺也典给人家了,没钱去赎。”
陈玉成召唤黎大里过来,黎大里从搭在马鞍子上的皮囊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包,交给陈玉成,陈玉成推到胡玉蓉面前,说:“这点金子是我个人的,你拿去吧,回长沙去赎回药铺,再不,做点别的生意,这年头,我看开个药铺济世活人,惟有这一行当是干净的。”
胡玉蓉推托说:“这我不能收。”
“还你的呀!”陈玉成说,“那年你送我出长沙,不是给我一包银子吗?这么多年连本带利,也该还这个数了。
况且,我说过将来要给你挂功劳匾呢。”
胡玉蓉低声说:“谢谢了。”
过了一会,她问:“你干吗还留着那个同心结呢?”
“纪念啊。”
陈玉成说,“人的一生,不一定碰上过几次真情。”
“有你这句话,我这一生没有白过。”
她双手捂起脸,月光下,陈玉成看见泪水从她的指缝间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