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干王府洪仁玕拿着陈玉成的告急文书给博《太平天国》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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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天国 - 第42章

太平天国

第42章

1.干王府洪仁玕拿着陈玉成的告急文书给博善祥看,说:“现在庐州孤危,陈玉成已被一团一团一围住,如不救,皖北全完了。”

傅善祥念出声来:“现下郡城东西南三门之外,残妖一逼一近扎窟,仅离一炮之远,而东北又有定远之妖,离城十余里扎窟,日夜来犯。

城边城中天将官兵惊慌不定,日夜不宁,今事已燃眉,弟无从措手……”念完,她说:“陈玉成是个稳健之人,他还从来没这么慌过呢。”

“这是他给陈坤书写的信,”洪仁玕说,“陈坤书根本去不了。”

傅善祥说:“天王也很急,不能看着陈玉成兵败呀!”

洪仁玕说:“我给忠王李秀成写了信。

我已把成败利害讲明了,也可以说是一个警告。

自安庆失守之后,陈玉成大军主力损耗殆尽,皖北形势甚危,如想确保皖省,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调李秀成部驰援安徽。”

傅善祥说:“英王上奏折,也提出了请派援兵救皖的议案,忠王不大听调,是不是?”

洪仁玕说:“忠王坐拥数十万众,对援救皖省之举很冷淡,他的口号是有苏浙可以高枕无忧,岂不知,弃了安徽,徒有苏、杭繁华之地,一经挫折,必不能久远。”

傅善祥问:“干工未能说服他吗?”

“你看吧,这是他的复函。”

洪仁玕把一封信交给了傅善祥。

傅善祥见信中写道:“特识高见,读之心惊神恐,但今敌无可败之势,如食果未及其时,其味必苦。”

傅善祥说:“他是不想去了?”

洪仁玕叹口气说:“陈玉成只好独撑皖省危局了,我总有一种不祥之感。”

2.长江边上曾国藩亲自送李鸿章起程赴沪。

二人并肩走在通往码头的路上,天高云薄,江水喧腾。

曾国藩说:“救援江苏,本我所不愿,现攻打南京正急,可也有好处,分兵援沪,可‘由下捣上’,可与老九造成合击金陵之势。

况上海为苏杭及外国人财货所聚之地,每月光厘捐就有六十万两,实为天下膏腴。”

李鸿章说:“学生所以欣然肃请自任,也是体察了老师一番良苦用心。”

曾国藩道:“少筌去,我高枕无忧了,只是怕你所招募的淮勇尚不堪用。”

李鸿章道:“只好在打仗中练兵了。

好在老师派了黄翼升的水师助我,也就勉为其难了。”

“湘淮本系一家,”曾国藩说,“你现在有十三营淮勇,已很可观。”

“是的,岂止是湘淮一家?”

李鸿章谦恭地说,“淮由湘出,犹如水源木本,我建淮军,营制、饷制,都是一成不变的学老师治军章法的。”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曾国藩道,“你比我灵活,我过于拘泥、守旧。

不过,你想借助洋人势力,我可是不敢苟同。”

李鸿章说:“学生也没有准稿子,只是虚想。

洋人有洋一槍一洋炮,可利用时当利用,只要能剪除发匪,似不应有成见。”

“不,”曾国藩说,“洋人自鸦片之役以来,不安好心,拒之尚怕不及,你要请进来,那岂不是引狼人室吗?”

李鸿章不想就这个问题议论下去,就说:“以后看情形,学生会及时请老师教诲的。”

二人已来到跳板前,兵士已上船完毕,战船一字排列,威武雄壮。

李鸿章说:“老师请回吧。”

曾国藩意犹未尽,说:“练兵学战为首要,吏治洋务为次要,你要切记。

我保奏你的折子上去半月了,我想让你署理江苏巡抚是不会有啰嗦的,愿你从此隆隆直上,好自为之。”

李鸿章再次说:“谢老师栽培!”在沙滩上向曾国藩跪了下去。

3.安庆曾国藩大营辛酉之变后曾国藩随着慈禧太后和恭亲王奕沂的掌政,顿时赫赫起来。

他想起了会见陈玉成时陈玉成对他的讥讽,他对曾国筌说:“当初,陈玉成还讥笑我清廷不重用我呢,曾几何时,我已权握四省了,可他陈玉成困守庐州孤城,已经是末路了。”

曾国筌说:“方才,长一毛一降将苗沛霖捎来信了。”

“他怎么说?”

曾国藩问。

“他说他已给陈玉成写了信去,诱他出走寿州,许诺帮助图谋恢复。”

曾国藩问:“陈玉成会这么轻信吗?”

曾国一茎一说:“陈玉成对苗沛霖很信任,万万想不到苗沛霖暗中已降我们。”

“如此太妙了。”

曾国藩说,“我们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占庐州。

庐州一下,安徽的长一毛一就完了。”

曾国筌说:“大哥前用反间计赚了他们一个右军主将,现在再赚一个英王,朝廷不知怎样奖赏你呢。”

曾国藩笑笑,忽然说:“你不要总在我身边,你建功立业,要靠你自己。”

曾国筌说:“你总是不放手啊,你放手,我就去打南京。”

“是吗?”

曾国藩说,“你有雄心就好,你自己挣个巡抚、总督的顶戴才是本事。”

曾国筌说:“我有这个本事,而且游刃有余。”

4.庐州陈玉成王府门上的对联特别醒目:英气昭昭,欢腾土庶;王威赫赫,喜溢军民。

王府前不时有官员匆忙进出。

一个乞丐为门卫哨兵拦住,那乞丐不要别人的施舍,却口口声声说要“见英王”,手里拄一根竹杖,用力地在台阶上顿。

恰好曾晚妹从外面回来,问那乞丐:“你见英王有什么事?”

乞丐:“我不是讨饭的,是奏王让我来的。”

“有奏王的文书吗?”

曾晚妹问。

乞丐又顿了顿竹杖,说:“在这棍子里呢。”

曾晚妹说:“你跟我来吧。”

乞丐随她进了英王府。

他果然是化了装的乞丐,见了英王,问了英王大安,当场用力折断了手中竹杖,从里面倒出一个纸卷,双手奉上:“我是奏王派我来给英王送信的,怕路上叫清妖劫了,才扮成乞丐。”

陈玉成展信看过,面露喜色,说:“这是绝处逢生了。”

曾晚妹问:“信上说什么?”

陈玉成说:“苗雨三真有韬略,看来放弃庐州走寿州是上策。”

“放弃庐州?”

曾晚妹大惊,“这事非同小可,你还是多听听大家见解吧。”

陈玉成不耐烦地说:“好吧。”

5.议事厅陈玉成召集了导王陈仕荣、从王陈得隆等将领商议去寿州之事。

陈玉成分析了形势:“苗沛霖书信中说,凤、颖二府,形势可踞,诸乡寨、练丁皆可战守,可以招募。

一旦招到新兵,当联合陈得才、张乐行分兵扫北,再图恢复。”

陈仕荣对陈玉成的憧憬和轻信泼了一瓢冷水:“苗沛霖行动鬼祟,是首鼠两端的小人,他可信吗?”

陈玉成:“怎可这样说他?”

陈仕荣:“他从前给清妖办一团一练打捻军,得了个四川川北道呢。

后来才降太平军,没什么军功,殿下却保奏他封了奏王,又赏他三个王一娘一,将士早有怨言了。”

陈得隆也说:“此人久后必反。”

陈玉成火气十足地:“这与他献计到寿州去重整旗鼓有何关系?”

曾晚妹说:“这人不可不防。

前不久,捻军马融和联合张乐行人河南,苗沛霖扬言占了他的地盘,已心怀不满,万一他暗中勾结清妖呢?”

陈玉成说:“如果我们真的在寿州办一团一练几十万人,我们就可北上去打对京,这正是我的本意,苗沛霖说到我心坎上去了。

久守庐州孤城,本是兵家大忌。”

曾晚妹道:“他恭维你为盖世英雄,你就不问东南西北了。”

陈玉成有点不耐烦了,大声说:“我陈玉成用兵以来,战必胜,攻必取,虽虚心听受善言,此次你们所说,完全没有根据,我已决心去寿州。”

陈仕荣俏声对曾晚妹说:“为防备万一,届时你带一千兵走在后面,万一有变,立刻去找张乐行来援。”

曾晚妹点了点头。

6.寿州城下(一八六二年五月十五日)

陈玉成和陈仕荣赶到寿州城下。

黎大里紧紧跟随。

曾晚妹率一千人故意走在后面,拉开一段距离。

苗沛霖和侄子苗景升开了城门,在城门口相迎,苗沛霖笑容可掬地说:“英王辛苦,快请人城。”

陈玉成说:“有了寿州,得图大业,首功是你苗雨三的。”

苗沛霖说:“同是为了太平天国嘛。”

当陈玉成、陈仕荣和亲随黎大里百余人走过吊桥,大队人马正待人城时,忽然咋啦啦一阵巨响,吊桥撤除了,把四千将士关在了城外。

陈玉成大惊,厉声喝问:“苗沛霖,你想干什么?”

城外,一见大事不好,曾晚妹率领四千兵马立刻攻城,无奈乱箭齐发,火药弹向城下猛掷,他们已无法取胜。

7.寿州城里就在陈玉成的牌刀手们拉开架势准备与敌决斗时,城内几千伏兵四起,杀声震天,顷刻间包括陈仕荣在内,陈玉成的亲随都倒在血泊中。

苗沛霖站在城门楼上望着陈玉成笑:“对不起了英王,我想立功,只有拿住你才是最大的功。”

陈玉成厉声骂道:“苗沛霖,你这个无耻小人,众人都看出你是个卑劣之徒,惟独我陈玉成瞎了眼,想不到我陈玉成英名一世,叫你暗算了!”

黎大里力战,多处受伤,最终倒在陈玉成脚下。

陈玉成被五花大绑起来,苗景升叫人推来早准备好的囚车,将陈玉成槛在里面。

8.荒野路上曾晚妹只身一人骑马飞奔在原野上,她要到淮北去求张乐行的救兵。

这时候,陈玉成正被苗沛霖押解着去请功,铁槛车行驶在干硬的土路上,发出吱吱扭扭的声音。

陈玉成望着满天的星斗,他此时想起了他的曾晚妹,不禁哺哺地叫了两声。

他心里十分平静,他对自己的被俘几乎没有什么遗憾,他庆幸曾晚妹还活着,没有同陷囹圄,如果她也在国车中,那他会心碎的。

9.淮北张乐行驻地雉河集当曾晚妹在张乐行喝酒的地方找到他时,曾晚妹向这个满脸卷曲黄胡子的红脸大汉跪了下去,泣不成声了:“张大帅……”

“这不是晚妹吗?”

张乐行正与马融和饮酒,他叫,“快起来,出了什么事?大哥给你做主!”

曾晚妹不肯起来,她哭着说:“大哥不答应,我不起来。”

张乐行跳下地拉起她来说:“我还是穿着太平天国的官眼嘛!就是从前,我张乐行也是说一不二的。”

这个开过赌局,当了贩私盐的“盐趟主”的巨头,曾经自命过“大汉永王”。

他现在的势力以雉河集为中心,南至庐州,东到洪泽湖,北迄徐州,正是蓬蓬勃勃的时期。

曾晚妹说:“苗沛霖降了清妖,他与曾国藩设计,把陈玉成骗到寿州,抓了起来,请大哥去救……”

马融和说:“苗沛霖这个王八蛋,抓住他碎一尸一万段。”

张乐行说:“骂也没用了,救人要紧。”

他把酒杯向地上一掷,说,“集合骑兵,马融和你也出一万人,我们两万一精一兵够了,直捣寿州!”

曾晚妹说:“大哥仗义!”

张乐行与马融和点起骑兵,连夜杀奔寿州,去攻打苗沛霖的营寨。

10

颖上渡口(一八六二年五月二十四日)

张乐行、马融和在曾晚妹带领下,直扑寿州城外苗沛霖驻兵的颖上渡口。

大军刚到,先到达的曾晚妹过来拦住张乐行的马头,说:“晚了,他们已把英王解走了,去向不知。”

“那我们到什么地方去解救啊?”

张乐行问。

曾晚妹说:“谢谢二位大哥了,你们尽心了。”

她的泪水流了下来。

张乐行也只能叹气连声。

11

安庆湘军大本营(一八六二年五月三十日)

曾国藩为湘军中的疾疫大流行而困扰着,也恰在这时,曾国筌立功心切,已率军从安庆东下,连下巢县、含山、和州、西梁山、金柱关、芜湖等重镇,彭玉麟水师也连陷江心洲、蒲包洲,泊于天京护城河口。

五月二十六日,曾国筌陆师进至江宁镇之板桥,二十八日陷袜陵关,五月三十日正近雨花台要塞扎营,距离天京城垣只有几里地之遥,连天京城里传出的市声也听得清清楚楚了。

这本是曾国藩高兴之事,可他担心九弟孤军深人会吃大亏。

章寿麟突然兴冲冲地来报:“陈玉成抓住了!”

曾国藩惊喜地跳起来:“人在哪?苗沛霖把人解来了没有?”

章寿麟说:“他连信都没给咱们,直接给胜保送去了,去巴结钦差了。”

“钦差?我也是钦差。”

曾国藩说,“何况苏浙赣皖四省的事都是我来管。

胜保没有资格坐享其成。”

章寿麟说:“那胜保平日最骄横,又是旗人,陈玉成这块肥肉落到他手上,他还能松手吗?这是他向皇上邀功的资本,我看,咱们认倒霉吧。”

“不行。”

曾国藩说,“至少我要与他会审陈玉成,我还要写专折报告太后,不能让胜保讨个大便宜。

走,马上去,去颖州。”

他吩咐卢六马上准备车马、跟从。

正在这时,彭玉麟竟来了,脸色不太好看。

曾国藩看了他一眼,对章寿麟说:“你先去准备吧。”

章寿麟出去后,曾国藩问:“雪琴,有事吗?”

彭玉麟说:“涤丈,风闻你纳了一个小妾,此事真吗?”

曾国藩略有愧色地笑笑:“对你,我无须隐瞒。

是有一个小妾,一则慰我凄凉晚景,二来为我搔一痒、煎药,你们从前不都劝过我吗?”

“可现在不同。”

彭玉麟说,“现在是大丧期间,全国眼丧之时,你作为朝廷一品大员公然纳妾,违制为甚,这会污了老师的清名啊。”

曾国藩不语。

彭玉麟说:“世人皆称老师为继孔子、朱子之后再度复兴儒学的圣哲,建树功业、转移世运的贤良之士,可你这叫什么?叫你的弟子怎么见人?”

面对如此激动的彭玉麟,曾国藩沉了半晌说:“难道,为了这名誉,这虚浮的声誉,我该把自己变成木雕泥塑吗?”

这种回答,着实令彭玉麟吃了一惊。

他缓缓站了起来,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已经有人指责老师有背名教了。

如学生所说有违人情,算我没说。”

曾国藩仍不出声,彭玉麟退了出去。

12

天王府便殿洪秀全召见了洪仁玕和蒙时雍,还有吟喇。

洪秀全问:“那两个英国人还在天京吗?”

洪仁玕说:“他们是提督何伯派来的,一个叫巴夏礼,一个叫雅龄。

已经谈了三次,他们想直接见天王。”

“朕不见。”

洪秀全说,“他们口口声声说中立,可他们暗地里卖给清妖武器,听说又组建了洋一槍一队,想帮清妖对付天国?”

洪仁玕说:“巴夏礼说,上海驻有英军,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商务。”

洪秀全说:“他们从前不是说,愿意同太平天国一起打败清妖吗?”

洪仁玕说:“他们的条件是平分中国。”

“狂犬吠日!”洪秀全说,“华夏之土地,一寸一分也不能给洋人。

怎么着,不答应这一条就反过来帮清妖吗?”

吟喇说:“他们最大的愿望是,不让太平军进入根据条约规定向英国开放的港口以及港口一百里以内的地区。”

“哪些地方?”

洪秀全问。

“上海、宁波、广州、福州、厦门都是。”

吟喇说。

“岂有此理!”洪秀全说,“你告诉这两个洋人,那条约是清妖卖国贼与他们签的,太平天国一概不承认,朕已下诏旨给李秀成,令他猛攻上海、宁波!”

洪仁玕说:“李秀成已经做好了准备,队伍已经开到上海外围。”

吟喇说:“忠王让我采办的洋一槍一、洋炮也运到了。”

洪秀全忽然问:“听说你抢了一艘小火轮船?”

吟喇说:“是的,天王陛下。

这艘船叫‘费尔复来’号,是由鲁德兰上校带管,属于戈登的洋一槍一队,我和怀特去劫了这艘船,打死了马丁氨官、信里工程师,现在这船在忠王手中,派上了大用场。

它上面有十二门大炮呢。”

“好,洋兄弟都像你这样就好了。”

洪秀全说,“天下本一家,四海皆兄弟。”

洪仁评说:“为了天国,他的未婚妻玛丽小一姐天京城下中炮弹死了。”

洪秀全说:“真是不幸。

将来,朕为你找一个中国妻子,你愿意吗?”

吟喇说:“求之不得,中国女人温柔。”

众人都笑了。

洪秀全说:“将来,太平天国彻底打败清妖的时日,你留下来,给你一个大官做,管上海,那儿洋人多。”

“不,”吟喇说,“我早有打算了。

将来我要写一本书,厚厚的一本,就叫《太平天国亲历记》,把我看到的、听到的、亲身经历的都写进去,让远隔重洋的英国人也为你们高兴高兴。”

洪秀全说:“好!让他们也学我们的样子,在英国也建一个太平天国。

不过,你们的牧师坚持说上帝、耶稣和圣灵是三位一体的可不对,朕都见过上帝了嘛,金须黑袍。”

吟喇说:“这没关系,可以讨论。”

人们又笑了。

13

颖州胜保行辕胜保高高坐在上面,叫人把陈玉成押了进来。

他没有想到陈玉成竟这样年轻、这样英俊,他见陈玉成昂首挺胸而人,就想给他个下马威,一拍桌子大叫:“长一毛一成天豫,跪下!你为何不跪?我乃督办豫皖剿匪事宜饮差大臣,你太目中无人了!”

陈玉成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是成天豫,我是太平天国英王,岂能给你跪下?何况,你胜保向来是我手下败将,谁不知你外号‘败保’?我偶为叛徒暗算,落人你手,并非败在你手,我为何要跪你?”

胜保在下属面前丢一了面子,只好色厉内茬地说:“不管你是什么人,你还是成了我的阶下囚。”

陈玉成说:“那你要感谢你的走狗。”

他那双犀利的眼睛在几十个翎顶辉煌的官员当中搜寻着,终于找到了苗沛霖,他也穿上了补服。

陈玉成向他走近几步,大声说:“苗沛霖,你这条走狗,为人所不齿!今天我陈玉成被杀,迟早有人来收拾你的,你岂能有好下场!”

胜保道:“今日你被俘了,你再也不能与我布阵对垒了,你说什么也没用了。”

陈玉成道:“胜保,你也有脸来说布阵对垒?本人三洗湖北,九下江南,你还记得白石山之战吗?你二十五营骑兵,与我一战,有一个回去的吗?你是怎样拣一条命的,你自己知道!你竟然扒了一个过路女人的衣服,化装成村妇逃走,我都替你脸红。

败军

之将,岂可言勇?“骂罢,陈玉成自己拣了一张凳,高傲地坐下。

胜保被陈玉成骂得真有点无地自容了,他说:“你年轻气盛,本是膺大任、当大事之时,还是想想你的前程吧,我今天不为难你,改天我们再说。”

他高叫了一声:“押下去!”陈玉成被押了出去。

14

山间曾晚妹骑着马在起伏的丘陵地带走着,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辨不清方向,在山路上转了好一阵,看见了半山腰有一星灯火。

她实在是饿得不行了,就骑马向半山腰走去,希望能找到一点吃的。

这是一座很小的尼姑庵,竹林掩映,山泉丁冬,小而简陋的山门上写着“半山庵”三个字,庙门紧紧地关着。

她下了马去拍门环,这时一阵饥饿袭上来,她晕倒在山门前。

等曾晚妹再醒过来时,她已经躺在流淌着佛门特有的香烛气息的禅房里了,一个带发修行的女尼正在给她喂稀米汤。

曾晚妹睁开眼,渐渐看清了,这尼姑很面熟,啊,认出来了,这不是洪秀全的天长金仪美公主吗?她霍地坐起来:“天长金,是你救了我?”

“善哉,苦海普渡,同是舟中人,”仪美却不承认,“贫僧乃小悟,不知施主说的天长金为何人。”

错不了的,曾晚妹认出套在她手上的扳指就是陈玉成送给她的。

曾晚妹说:“仪美公主,你明明是呀,为什么不承认?你出了家真的把凡世间的尘缘一刀斩断了吗?”

仪美说:“施主看来是饥饿过度,我给你拿点斋饭来吃。”

仪美端来一小钵米饭,一碟豆腐,曾晚妹顷刻间吃个一精一光,显然没饱,仪美又拿出几个烤红薯,曾晚妹不客气地吃着。

仪美问:“不知施主为何深夜来到小庵山门前?”

曾晚妹想起了陈玉成,想起了陈玉成当年与仪美公主和她自己之间那场轰轰烈烈的婚姻纠葛,她的心热一浪一翻滚,她拉住仪美冰冷的手,说:“我去救陈玉成。

你还记得陈玉成吗?也许凡间的事与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陈玉成让叛贼出卖,抓到颖州去了……”

仪美的眼睛里起了变化,一瞬间她的心静如水的平衡打破了,她急忙问:“你一个人去救?怎么可能救下来呢?”

“我也不知道。”

曾晚妹站起来,说,“救不下来,我就和他一起死。”

仪美的目光是呆滞的,是凡心摇动了呢,还是禅定了?曾晚妹无由得知,她告辞说:“谢谢你,小悟师傅。”

她走到了禅房门口时,含泪对仪美说:“让我再叫你一次天长金公主吧!如果我和陈玉成死于清妖刀下,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分上,给我念念超生经吧。”

仪美为她找了一套百姓的衣服,叫她换上,说:“你怎么能穿着太平军的衣服上颖州去呢?”

曾晚妹换上衣服,谢谢她。

手擎着蜡台的仪美手抖了一下,一阵山风从门缝吹来,扑灭了蜡烛,门外一片漆黑。

曾晚妹上马走了,仪美站在庵堂山门前很久,风过竹林哗哗作响。

15

胜保签押房胜保虽然对曾国藩的到来老大不欢迎,可他也不敢惹这位圣眷正隆、权力炙手可热的人物。

他把曾国藩客客气气地让到营帐中,一边大叫戈什哈上好茶,一边赔笑拱手道:“早知大宪要来,我该把陈道押过去,请大宪会审。

所以没有送,是怕路上不平静,万一让长一毛一劫了去,朝廷会怪罪下来的。”

曾国藩说:“一般的长一毛一要犯,我也就不在意了,这陈玉成非同小可,你我在审讯时也要仔细录供,不可马虎的。”

“是啊,”胜保说,“昨天我听苗沛霖说,长一毛一张乐行、马融和还率两万余众去打寿州,没有劫走陈玉成,才退走了。”

曾国藩问:“大帅审过了吗?”

胜保说:“审过一次,这陈玉成冥顽不化,问不出什么。

我已用六百里加急奏人京师,如朝廷下旨,即将他槛送北京献俘,我也不想费那么多脑筋。”

胜保背着他单独奏报,曾国藩很不高兴,他看不起胜保这个草包,就说:“我想单独审他一次,他是长一毛一匪首,我们必须让他供出些有用的东西,否则解往京师再录出有用口供,朝廷同样会怪我们无能。”

胜保已抢先奏报,不怕曾国藩争功,这时乐得顺水推舟,说:“我没你那么多耐一性一,也懒得与陈玉成磨嘴皮子,就有劳大宪曾大人,由你去审好了,能录出有用口供不是更好吗?”

曾国藩喝了一口茶,说:“马上提审陈玉成!”

16

审讯室曾国藩一进入审讯室,立刻把打一手们全打发了,他吩咐:“你们都下去吧,我审讯犯人从不用刑,也不用助威,不叫你们不用上来。”

持水火棍的打一手们应声下堂。

曾国藩只留下了一个章寿麟当书记员录供。

曾国藩所以不愿与胜保会审,所以急不可耐地从安庆赶来,他是怕胜保审出了他与陈玉成有过“私交”。

高河埠的见面他是瞒了朝廷、瞒了世人的,他无论如何视为不光彩的一页。

陈玉成带上来了,脚上拖着死回的重镣,有几十斤重,走起路来当当响。

“英王别来无恙啊?”

曾国藩站了起来,向陈玉成拱了拱手。

这令陈玉成大为惊异,举目细看,才认出是曾国藩,同时发现他已换了仙鹤的褂子,头上也拖上了少见的三眼花翎。

陈玉成说:“是你呀。

你脑后都插上了三眼花翎了?这是你杀太平军杀得太多,清妖皇上对你的奖赏吧?”

曾国藩并不计较他的刻薄,反叫人上来:“来人,把镣子卸下去。”

上来几个衙役,忙了一大阵,好歹才把大镣铐卸下去了,陈玉成的脚踝已磨得鲜血淋一漓。

曾国藩又让章寿麟给他搬了一把椅子,陈玉成坦然坐下,笑笑:“看来,你还没忘高河埠桥上的一点交情。”

曾国藩一听这话,忙四下看看,似有惊慌之意。

陈玉成说:“你怕人知道你见过我,是不是?你怕人说你与陈玉成有私下交易,是不是?我陈玉成却不怕,我见过你,放了你,把你弟弟的一尸一骸还给你,我都当众讲,向天王禀报,我的心是光明磊落的,你却不敢,为什么?”

曾国藩说:“英王还是这么快人快语。

也许你说得对,我也习惯了,每天勤于王事,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自然没有你们造反的人那么自在。”

“你到底说了一句真话。”

陈玉成说,“你这么小心地勤于王事,清妖给你报偿了。

上次高河埠一见,我还讥讽过你,说满人主子并不把你当回事,这回不一样了,你节制四省,顶两个总督了,真是今非昔比了。”

曾国藩说:“我敬你是个英雄,也有惺惺借惺惺之意,你相信我说的是真的吗?”

陈玉成说:“你想招降我,是吧?你存了这个心,那你可能对我好,为的是让我当诱饵,再去诱降别的太平天国将士,是不是这样?”

曾国藩说:“虽然你说得很难听,但你是个聪明人。

你答应了我,我才好向朝廷保奏,因为你是在杀无赦的名册里的。”

陈玉成说:“大帅的算盘打得够一精一细的了,可你还是失算了。

你把陈玉成看得太有价值了。

我所以有价值,那是因为我浑身上下有太平天国人的浩然正气,有天朝人的硬骨头。

我若投降了你,我就像一条一抽一去了脊梁的哈巴狗,太平天国的人都会唾弃我,提到我的名字都会恶心,我去招降他们,能招得来吗?你们不是招降过韦俊吗?他是太平天国五大主将之一,韦俊为你们招降来一个太平军将领了吗?”

曾国藩哑口无言,半晌才说:“当然,我也为你惋惜……我真是希望为你留一条活路。”

陈玉成说:“你是读书人,岂不知文天祥的正气歌吗?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你该成全了我的名节,我不可能会投降。”

曾国藩默然良久,说:“我……只能成全你了,成全一个把名节看得比一性一命还值钱的人。”

17

酒桌上胜保招待曾国藩吃饭的时候,一边劝酒,一边问:“看曾大人的神色,那陈玉成依然不识好歹,是不是?”

曾国藩没有正面回答,他说:“长一毛一去了陈玉成一人,江山也算丢一了一半了。”

胜保讶然:“你把陈玉成看得这样重吗?”

曾国藩说:“陈玉成的队伍是长一毛一的一支劲旅,无论用兵还是抚民,他都胜于李秀成。”

胜保说:“那就等朝廷有了谕旨,就把陈玉成押往北京吧。”

曾国藩说:“只好这样。”

18

牢房一中陈玉成又被套一上了重镣,押回了牢房,他在狭小的牢房一中来回走动着,忽见墙上有隐隐约约的字迹,他动了题壁之念,叫了声:“狱卒——”

狱卒领着几个伙夫过来,打开了牢门,把一个大提盒打开,里面有四大碟好菜。

伙夫说:“这是曾大人送你的。”

狱卒说:“好好吃一顿吧,曾大人念你是个英雄,才这么高看你一眼的。”

陈玉成说:“给我拿一支笔来。”

狱卒说:“要写供词吗?回头就拿来。”

他们走了,他又在牢房里走动起来。

狱卒拿来了文房四宝,从栅栏缝中塞了进去。

狱卒走后,陈玉成研墨,拿起那支劈了叉的破笔蘸饱了墨,在墙上写了一行字:太平天国英王陈玉成囚于此,以死报国,有何憾哉!

天已经黑下来了,城中此起彼伏响着梆子声,狱卒又送来了一盏油腻腻的小油灯。

突然,他听见了一阵嘹亮的山歌声,那是广西浔州一带特有的山歌调子。

山里有狼来,山里有虎,哥哥上山妹妹坐家守庐,九九八十一天不回家,妹妹想你,朝朝暮暮……

这熟悉的山歌、熟悉的歌喉令陈玉成震撼了,他努力想探头向高高的狱窗那里张望,可是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见那片小小的漆黑的天幕上有一颗小星星在眨眼。

山歌声又一次飘进狱窗。

陈玉成哺哺地叫了声:“晚妹,你不要来……”

19

扬州城里曾晚妹躲在离监牢不远的地方唱着广西山歌,意在让陈玉成知道,曾晚妹来了。

一队巡城清兵过来了,有人喊:“什么人在唱歌?去,赶她走。”

另一个人说:“唱她的嘛,唱歌又不犯法。”

巡逻兵过去了,曾晚妹又一遍遍唱起来。

20

天王府上书房洪秀全刚刚知道陈玉成落入敌手的消息,他拍着桌子问:“这张乐行为什么不救?陈得才在哪里?”

洪仁评说:“张乐行带兵去救了,找错了地方。

现在清妖在颖州城外布下了伏兵,专等我们去劫人呢,去了不但劫不到人,反而又要丧师,自取其败。”

洪秀全沮丧地坐下:“这不是北天折拄吗?没有了陈玉成,朕倒了一面屏障啊!”他是真心的,他哭了,这是他妹妹洪宣娇也不多见的。

洪直娇说:“陈玉成这人,才二十六岁,可他的涵养六十二岁的人也不及。

天王革了他的职,他一句怨言没有,还是力图恢复皖北。”

洪秀全内心一阵阵自侮,包括他自己食言。

他说:“英王平生有三样好处:一一爱一读书人,二一爱一百姓,三不好色。”

此时他想起了曾晚妹:“曾晚妹在哪里?她跟张乐行去了吗?”

洪宣娇说:“陈玉成遇难,曾晚妹必不苟活,她的一性一子我太知道了。

当年为陈玉成招驸马的事,刚听到点风声,她就投了玄武湖。”

洪秀全说:“朕答应认她为义女的,朕也答应过,要主持他们婚礼的,因为陈玉成丢一了安庆,朕迁怒于他,就没有办,朕好后悔呀。”

21

颖州城一家布店曾晚妹在这家布店买了一匹白布,她问老板:“可以代做衣服吗?”

胖胖的老板说:“可以,难道姑一娘一是要做一身孝衫吗?”

曾晚妹点点头说:“是的。”

胖老板问:“是什么人亡故了?”

“还没有死。”

曾晚妹答。

“那是病得不行了?”

胖老板将白布摊开,用竹尺比量着。

“没有病。”

曾晚妹凄然地说。

胖老板拿起来的剪子又放下了:“你这姑一娘一好怪,人没死,又没病,你做什么孝服啊!不嫌丧气吗?”

“你只管做吧。”

曾晚妹说,“不过,我这孝服与别人的不一样,我是红白喜事一起办,能不能在孝服四面滚上花边儿,孝帽子上要缀上红花。”

大概胖老板以为她一精一神不正常,忙把布推还给她:“你另请高明,快走吧。”

曾晚妹说:“你以为我疯了,是不是?我一点都没疯,我不亏你银子就是了。

希望越快越好。”

她把脖子上的金项圈摘下来放到了柜台上:“够不够?”

“哪能用得了这么多?几吊钱就够了。”

胖老板说。

曾晚妹说:“够不够这个金项圈都给你了。

我什么时候能来拿?”

“明天,行吗?”

胖老板问。

曾晚妹点点头,走了出去。

22

胜保衙门戈什哈推来一辆十分牢固的槛车,所有木样处都是用铁三角包起来的。

胜保用手撼了撼囚车,说:“好,结实,这囚车里放一只老虎也跑不出去的。

不过路上还是要小心,万一长一毛一来劫,可不是儿戏的。”

这时有人高声回道:“曾大人到!”

胜保一抬头,见曾国藩已下了轿子,笑吟吟地走过来,也拍了拍槛车,说:“可以当虎笼子用了。

不过,已经不用这么费周折了。”

“怎么?”

胜保不知出了什么变故。

曾国藩拿出一封上谕,说:“方才折差用五百里加急廷寄送来这份上谕,要我们将陈玉成就地处决,不必押北京献俘。”

胜保好生奇怪,脱口说了句。

“怎么上谕是给你的?”

在他看上谕时,曾国藩笑着解释了一句:“上谕是给我们两人的。”

但领衔的是曾国藩,胜保只是附在曾国藩后的副手而已,这令胜保大为恼火,可又不好表现出来。

他怎么会想到曾国藩又写了专折托奕沂直接奏明了慈禧太后,这是一条捷径,连军机处都不经过。

胜保说:“那就杀吧,正好曾大人在,我们一同监斩就是了。”

23

颖州大校场(一八六二年六月四日)

这里人山人海,市民争相来看处决太平天国英王的行刑。

胜保如临大敌,城墙上布满了清兵,校场四周也是排满了清丘当陈玉成的囚车在穿着红衣服、扛着鬼头刀的刽子手的押解下走过通衢时,陈玉成谈笑自若。

他大声说:“皖北父老兄弟们,多年来,谢谢你们为太平军提一供了诸多帮助。

我陈玉成虽死了,可太平军还会打过来,耕者有其田、人人幸福的天堂一定会到来……”

坐在后面大轿中的曾国藩打开了轿帘,侧耳听着陈玉成在前面喊什么。

行刑的队伍进了校场,曾国藩、胜保和一大群文武官员坐到了监斩台上,陈玉成被押到了监斩台下。

一个引人注目的女孩出现了,她穿着一身洁白的孝衫,从领口到大襟却滚了一圈红色的边儿,她头上戴的孝帽也很奇特,缀满了七彩绢花,她就是曾晚妹,她在拥挤的人群中穿着空急行,也许她的装束过于奇特,很多人为她闪开了通向校场的路。

戒严的清兵拦住了她。

曾晚妹说:“我要去见曾大帅。”

“你是什么人?”

一个清兵小头目问。

“我是曾大帅的朋友。”

曾晚妹说,“你去通报吧,就说有一个老熟人本家妹妹叫曾晚妹的要见他。”

那个清兵头目说:“现在不行……”

“你不通报,你可别后悔。”

曾晚妹说。

看了看曾晚妹的打扮,清兵小头目已有几分恐惧,他真的胆战心惊地走到了校场阅一操一台下,大声说:“启禀曾大人,有一个自称是大人本家妹妹的叫曾晚妹,要来见你。”

曾国藩虽对曾晚妹有极深的印象,却对这个名字不存印象,他想了想:“什么曾晚妹?”

曾晚妹在人圈外大声说:“你不认得我了吗?高河埠……”

“高河埠”三个字勾起了曾国藩的记忆。

他一下子记起了那个秀美的女太平军,她是作为陈玉成的助手与曾国藩谈判的。

曾国藩一时很为难,想不见她,又怕她闹,嚷出来高河埠的事反而不妙,他看了胜保一眼,吩咐:“带她过来。”

惊人美丽又是一身惊人装束的曾晚妹一出现在阅一操一台下,全场哗然,清兵也好沛民也罢,全都啧啧惊叹而又好奇地注目曾晚妹,人群在向前拥。

监斩台上的许多官员眼也看直了,有的在交头接耳,不知将要发生什么事。

陈玉成也看见了曾晚妹,立刻猜到她的用意,他却没有办法制止她了。

胜保欠起身看了看曾晚妹,问曾国藩:“曾大人认识这个小女子?”

不等曾国藩回答,曾晚妹朗声说:“你们听着,我是太平天国佐天义曾晚妹,是英王陈玉成的未婚妻,今天特地赶来为他送行。”

此言一出,全场一騷一动起来,胜保站了起来,下令:“严密封锁通道,免得长一毛一劫法场。”

曾国藩显得要冷静得多,他问:“曾晚妹,我佩服你的勇气。

本官问你,你今天来此何干?你这是自投罗网,你知道吗?”

曾晚妹说:“你们不必害怕,你看看我的装束还不明白吗?我有个条件向大帅提出,望能满足。

这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你如不允,别后悔就行。”

曾国藩最怕曾晚妹掀出他与陈玉成私自会见的事,所以赶快说:“你只管说,量你也不能怎么样,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他为了取得胜保的好感,侧过脸去对胜保说:“她也是长一毛一里的匪首,她自己送上门来,实在是意外收获,且听听她有什么花样。”

胜保点点头,说:“那贼女子,你且说说看!”

这时,仪美一身女尼打扮,也出现在人群中了,她站的地方就在监斩台左面,既离陈玉成不远,也离曾晚妹很近。

曾晚妹说:“我来了,就没想活着出去,我是给英王穿孝送行来了!”

陈玉成痛彻心肺地叫了一声:“晚妹——你为什么要这样?”

曾晚妹回眸深情地望了陈玉成一眼,又面向监斩台说:“你们看见我孝服上的花了吗?今天是我和陈玉成的忌日,也是我们的吉日,我要在刑场上与他拜天地,然后我与陈玉成一起引颈就戮,你答应吗?”

曾国藩的心弦颤一抖了一下,他几乎不能自持,他这样一个慎言慎行的人居然忍不住向胜保冒出了这么一句:“真烈女呀,想不到长一毛一里有这样英烈之人。”

胜保沉默着,看了看曾国藩。

这时人群中观看的人一騷一动起来,好多人眼含泪水,那个布店老板带头喊了起来:“成全了他们吧!”

也有人叫:“皇上不也倡导仁慈、孝义吗?”

“成全了他们吧……”附和的人越来越多。

“众怒难犯。”

曾国藩借机说,“我看成全了他们,你我也不背骂名,多杀了一个长一毛一匪首,朝廷也不会怪罪……”

胜保说:“曾大人定夺吧。”

曾国藩站了起来,他面对大校场的兵民大众,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既然颖州百姓也希望成全他们,本官与大帅就格外开恩,予以核准,让他们在刑场拜天地,然后伏法问斩。”

人群里有欢呼的,有啼嘘流涕的,人群再一次向前拥。

仪态端庄的曾晚妹向陈玉成走去,一操一鬼头刀的刽子手们向后退了几步。

她拉住了陈玉成的手。

陈玉成望着曾晚妹,又一爱一又痛地说:“你不该这样,你该活着为我报仇……”

曾晚妹替他摘去沾在头发上的草叶,替他样去四衣上的灰尘,她从怀中拿出了两块红缎子,折成三寸宽的缎带,为陈玉成十字技在了左右肩上,又在胸前插上了一朵红花。

陈玉成伸出有铁链子的手,把她揽在了怀中。

这时,仪美迈着飘然的脚步向校场中心走来,她边走边对曾国藩说:“我是出家人,愿在他们即将超脱苦海时引他们一程,愿为他们主持刑场婚礼。”

胜保拍了一下桌子想喝令制止。

曾国藩小声说:“出家人不要惹她了,百姓会说我们连尼姑也怕。”

胜保才不说什么了。

曾国藩对已走近了陈玉成的仪美说:“那女尼听着,本官许你为他们接引、超度,你该告诉这两个年轻人,此生走错了路,来世当走正道。”

陈玉成认出了仪美,他看见她手上还戴着当年他送给仪美的扳指,因为太大她用红丝线缠了一圈。

陈玉成心里一阵发酸,百感交集,三个人面对面站了好一会,个个都泪出痛肠,他们是为了自己的一爱一、自己的恨,为了人世间所有如意和不如意的经历而百感交集,这泪水与引领超度和悔恨今生都没有关系。

也许千言万语和种种复杂的感情都在彼此那深情的眸子里了,三个人谁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泪眼相望,无语凝噎。

仪美从刽子手早已备下的酒罐子里倒了两大碗酒,站在他们对面,说:“青天后土为证,颖州万民为证,半山庵小尼为你们举办刑前婚礼,向青天、向大地一拜!”

陈玉成与曾晚妹向天空遥拜。

“二拜你们的高堂!”

他们也是向天空遥拜的。

“夫妻对拜!”

他们拜了三拜,双双拥抱在一起了,泪水也交织在一起了。

人群中十有八九的人都在哭。

他们接过了酒碗,一人喝了一大口,剩下的洒向天空,洒向了脚下的热土。

陈玉成的空碗抛向了空中,落地前他喊了一声:“祝愿天国昌盛!”

曾晚妹的空碗也抛了起来,她喊的是:“来生我们再结为夫妻,那时清妖不灭,我们再来当太平军!”

刽子手在胜保忍耐达到极限时扑了上来,分别按住了陈玉成、曾晚妹。

“我会给你们收一尸一,我会给你们夫妻合葬!”仪美悲怆呼叫,也被两个清兵拖出了刑场。

一把雪亮的刀举起来了,另一把也举起来了。

一碗酒泼在了刀锋上,滴滴在刀锋处滚一动。

杀人的炮声响了,曾国藩扭过头去,走下了监斩台,他的眼里有泪,他低着头匆匆地钻进了轿子。

静寂高远的蓝天上,有几丝洁白的云絮挂在那里,宛如为人间致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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