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蒋福走进帐房探听消息,侄少爷无法,只得同他说《官场现形记》第6回:急张罗州官接巡抚 少训练副将降都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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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现形记 - 第6回:急张罗州官接巡抚 少训练副将降都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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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回:急张罗州官接巡抚 少训练副将降都司

却说蒋福走进帐房探听消息,侄少爷无法,只得同他说道:“你的钱,老爷说过,一个不少的,但是总得再过几天才能还你。

好在你的家眷也同了来,今日说走,今 日也未必动得身。

等你动身的时候,自然是还你的。”

这位侄少爷总算得能言会道,不肯把叔子的话直言回复蒋福,原是免得淘气的意思。

然而那一种吞吞吐吐的情 形,已被蒋福看透,听罢之后,不禁鼻子管里哼哼冷笑了两声,说:“这算甚么话!要人走,钱不还人家,这个理信倒少有。

现在也不必说别的,我们同到府里评评 这个理去。”

侄少爷连忙劝他说:“你放心罢,你这钱断断不会少你的。”

蒋福道:“有本事只管少,我也不怕!”说着,自己去了。

原来这蒋福同广信府的一个稿案门上,又是同乡,又是亲家,两人又极其要好。

这个稿案门又是府大人第一个红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蒋福从帐房里下来, 便一直上府,找到他亲家,说老王不还他钱,他要先到府里上控,求亲家好歹拉一把。

他亲家听了,自然是拍胸脯,一力承当,把他欢喜的了不得。

当天稿案门就回 了本府,说县里这位王大老爷怎么不好,怎么不好。

亏得这位本府,自从王梦梅到任以来,为他会巴结,心里还同他说得来,就说:“这事情闹了出来,面子上不好 看,还是不叫他上控的好。”

就同刑名①老夫子商量。

刑名道:“太尊的话是极。

晚生即刻就找了他来,开导开导他,叫他不要辜负了太尊的美意。”

知府说:“如 此很好。”

刑名便叫自己的二爷拿了名片到县里,请王大老爷便衣过来,有公事面谈。

去不多时,果见王梦梅来了。

走进书房,作揖归坐,说了几句闲话。

刑名老夫 子便提到刚才太尊的意思,说:“太尊说的,彼此要好,不要弄出笑话来,只要梦翁把用他的钱给了他,其余无凭无据的事,也断不能容他放肆。”

便把蒋福要告他 的话说了一遍。

①刑名:官名,主事刑事判牍的幕僚,叫刑名师爷。

王梦梅听了这话,脸上一红,心上想,此事他既晓得,须瞒他不得,便把蒋福如何可恶,也说了一遍:“现在已经三天没有人来交钱粮。

兄弟心上恨不过,所以 虽然有钱,也要叫他难过两天再给他,并没有吃没他的意思。

至于蒋福说要上控兄弟的话,同城耳目众多,府宪又是精明不过的,况且又蒙你老夫子拿兄弟当做人, 兄弟即使有点不好,难道能够瞒过府宪?不要说对不住爱宪,连你老夫子也对不住。”

刑名道:“这些话谁有工夫去听他,我不过当作闲话谈谈罢了。

只要老哥早给 他一天钱,早叫他滚蛋一天,大家耳根清楚,不结了吗。”

王梦梅又把脸一红,道:“这蒋福原是一个朋友荐来的,说他如何可靠。

来了不到三天,就拿了一笔钱, 是三千块,叫兄弟替他放,兄弟就是没钱用,也不至于用他们的钱。”

刑名道:“是呀。”

王梦梅道:“我想他们不过贪图几个利钱,所以就留下他的,替他放在庄 上是有的。”

刑名道:“不管他是存是放,你只要提还他就是了。”

王梦梅又楞了一会,道:“说到如此,兄弟无不遵命。

明天兄弟便把三千块划过来,放在老夫子这里。

兄弟那里,总要查过他没有弊病,才能放他滚蛋。”

王梦 梅的话,不过是借此收场的意思。

刑名亦看出来,便说:“很好,就是如此办。

果然有弊病,我还要告诉太尊,重重的办他一办。”

说完,王梦梅辞去。

次日上府, 果然带到一张三千块钱月底期的庄票。

刑名收了下来,便问:“你从前出过凭据给蒋福没有?”

王梦梅说:“折子是有一个。”

刑名道:“今天我先出张收条给你, 明天你拿着来换折子便了。”

一桩事情,总算府大人从中转圜,蒋福未曾再敢多要,王梦梅也未曾出丑。

到了年底,倒是那刑名仗着此事出了把力。

写封信来问王梦 梅借五百银子过年,王梦梅应酬了他二百两,才把这事过去。

此是后话不题。

有话便长,无话便短。

且说三荷包自从和他哥讲和之后,但九江府一注卖买,他自己就弄到几百两,连着前前后后经手的多了,少说有万把银子在荷包里了。

那 时候正值山西水旱,开办赈捐,三荷包到处拉拢,叫人捐官,他自己好赚扣头。

他身上原有一个州同①,就此加捐一个知州,又捐了一个十成花样,归部铨选。

可巧 他运气好,掣签②掣得第一。

此时他哥大荷包已经回任,他便把帐房银钱交代清楚,立刻进京投供候选。

第二个月,山东莒州知州出缺,轮到他顶选,就此选了出 来。

①州同:知州的辅佐官。

②掣签:一抽一签,以此法来决定外省辟员的任用。

不过这缺苦点。

他便把荷包里的钱掏了出来,托人走门子,化上二千两,拜了一位军机大人做老师。

这天是手本夹一着银票一块儿进去的。

等了好半天,军机大人 传见。

他进去磕了三个头,那军机大人只还了半个揖,让他坐下,只问得两句:“你几时来的?”

三荷包回过,又问:“几时走?”

三荷包回:“耽搁三四天就 走。”

说完了两句话,那军机大人就端茶送客,自己踱了进去。

三荷包无奈,只好退了下来,回到寓所。

次日军机大人差人送来一封书子,说是带给山东抚院的。

三 荷包收了下来,又送来人八两银子,来人方去。

三荷包灯下无事,把封信偷着拆开一看,只见那信只有一张八行书,数一数,核桃大的字不到二十几个,三荷包官一场 登久了的,晓得大人先生们八行书不过如此。

仍旧套好封好。

过了两天,他便离了京城,一直奔赴山东济南省城禀到、禀见,把军机大人的书信投了进去。

次日果蒙抚台传见,说:“莒州缺苦,我已经同藩台说过,偏偏昨 日胶州出缺,就先挂牌委你署理。

随后有别的好点的缺,我再替你对付。”

三荷包打千谢过,回说:“卑职学陋才浅,现在的胶州有了外国人,事情很不好办,总求 大人常常教训。”

抚台道:“好在我目下就要出省大阅,先到东三府,大约不上一月,就可到得胶州。

那时候有甚么事,我们当面斟酌再说。

你老兄就赶紧到任。”

三荷包答应了几声“是”,退了出去。

不到晚上,果然藩司前挂出牌来。

三荷包自然欢喜。

次日大早,连忙到上宪衙门禀谢,也有见得着的,也有见不着的,跟手第 二天又拜了一天客,第三天又赴各衙门禀辞。

三荷包一面去上任,这里抚台大人也就起身了。

三荷包到了胶州,忙着拜庙①、接印、点卯、盘库、阅城、阅监、拜同寅、拜绅士,还与前任算交代,整整忙了二十几天方才忙完。

接着上县滚单②下来,晓得 抚台是打莱州府一路来的。

三荷包得了这信,因他是初次为官,所有铺垫摆设,样样都是创起来,现在又要办这样的大差使,就是有钱,这几天里如何来得及呢。

在 省城临动身的时候,甚么洋货店里,南货店里,绸缎店里,人家因为他是现任大老爷,而且又是江西盐道的三大人,谁不相信他。

都肯拿东西赊给他,不要他的现 钱,因此也赊了几千银子的东西。

然而立时立刻要办怎么一个差使,还要办得妥贴,着实为难,霎时间把他急得走头无路,如热锅上蚂蚁一般。

当下便同衙门里师爷 商量。

①拜庙:求拜神庙,如孔庙、关帝庙等。

②滚单:滚递通知单。

内中有个书启老夫子,姓丁名自建,是济陽县里一位名孝廉。

从前在省城泺源书院肄业,屡屡考在超等。

不但八股精通,而且诗词歌赋,天一不会。

一笔王石谷 的画,一手赵松雪的字,真正刻板无二。

从前这位抚台大人做济东道的时候,这丁自建屡次在他手里考过,算得一个得意门生。

现在因为丁忧在家,没有事做,仍旧 找到旧日恩师,求他推荐一个馆地。

幸喜此时这位恩师已经开府山东,一省之内,惟彼独尊,自然是登高一呼,众山响应。

因此就把他荐与三荷包,当得一名书启幕 宾。

这日因见东家为着办差的事,愁的双眉不展,问了众人,也不得一个主意。

他便从旁献计道:“东翁现在这差,晚生倒有一个办法。”

三荷包忙问:“是何办 法?”

丁自建道:“我这敝老师生来一种脾气,颇有阎文介、李鉴堂之风。

从前他做道台的时候,晚生曾在他衙内住饼几天。

其实他的上房里另外有个小厨房,饮食 极其讲究,然而等到请起客来,不过四盆两碗,还要弄些豆腐、青菜在里头。

他太太就是晚生的敝师母,晚生也曾拜见过几次,一般是珠翠满头,绫罗遍身,然而这 位敝老师,无冬无夏,只得一件灰布袍、一件天青哈喇呢外褂,还要打上几个补钉,一顶帽子,也不知从那里古董摊上拾得来的。

若照外面看上去,实在清廉得很。

其实有人孝敬他老人家,他的为人又极世故,一定必须要领人家情。

不过你不去送他,他却决不朝你开口。

但凡有过孝敬的,他一定还要另眼看待。

所以他的好处, 也在这里。

现在办他的差使,能够华丽固然是好,倘或不能,依晚生愚见,不妨面子稍些推板点,骨子里头,老老实实的叫他见你个情。

横竖一样化钱,在我们一面 乐得省事,在他一面又得了实惠,又得了好名声,这又何乐而不为呢。”

三荷包道:“办这个差使,无论如何推板,体制所关,总得有个分寸才好。”

丁自建道:“这个容易。

现在已经五月一天气,今年又热得早,行辕里铺陈过于华丽 了,反瞧着叫人心烦,不如清淡些。

最好是铺几个外国房间,只要有枱毯、帐子,其余桌围、椅披,一概不要。

再弄几百盆花,屋里、院子里,统通摆满。

一天两 顿,也不用满、汉席,燕菜席,竟请他吃大菜。

他这一路来,燕菜烧烤早已吃腻了,等他清淡两天也好。

况且有了这个房间,就是外国人来拜,也便当许多。”

三荷 包听了他话,甚是觉得有理。

忽又踌躇道:“这些外国家伙,一时到那里去办呢?”

丁自建道:“这个容易。

晚生有个朋友,同德国兵官极其要好,就托他去借,连 吃大菜的刀叉杯盘,桌子上的摆式,还有做大菜的厨子,亦问他借用几天。

东西不够,再托他替一我们借些,总够用的了。”

三荷包道:“问人家借厨子,人家就不吃 饭了吗?”

丁自建道:“这几天就叫这外国人不必开火仓,统通在我们这里做好,叫打杂的替他送去,他也乐得省钱,岂不两全其美。”

三荷包道:“里面如此,大 致已妥。

外面怎么?”

丁自建道:“里头弄好,那外头愈加好说了。

但如今到底是用那里的房子做行辕?有了房子,方好摆一布。”

三荷包道:“你们看那里好?”

众 位师爷有的说借东门外孙家的,有的说借南门里王家的。

三荷包听了都不中意:不是门口不像样,就是房子太浅促。

后来还是杂务门高二爷见多识广,是个老办手, 忙说:“这两处都嫌远,不如就把书院腾了出来,路又近,房子宽爽,从大门走进来,一直到上房,笔直一条路,岂不比孙家、王家的好?”

三荷包一听这话,连说 不错。

丁自建也忙说好。

三荷包就此托了师爷帮着帐房总办此事,自己也忙着调度。

外面篷匠、彩画匠,一切都是高门上去办。

里头丁师爷只管借东西,弄厨子,铺设房间。

亏得人多手 快,日夜不停,足足忙了五六天,居然一律停当。

接着上县的滚单又是雪片的滚将下来,说抚院后天可到。

三荷包忙着会同了营里出境去接。

且说那胶州营营官本是 一员副将,这人姓王名必魁,是个武榜眼出身,拉得一手好弓,射得一手好箭。

但是武营里的习气,所有的兵丁平时是从不习练;而且还要克扣粮饷,化公为私。

这 些弊病,却是一言难尽。

只有三年大阅是他们的一重关煞,那一种急来抱佛脚情形,比起那些秀才们三年岁考还要急。

抚院来的三月个头里,这协台得了文书,就是 心下一个疙瘩。

幸亏日子离着还远,不过传齐了标下大小将官,从中军都司起,以及守备、千总、把总、外委,叫他们把手下的额子都招招齐,免得临时忙乱。

一干 人得了这个吩咐,关系自己考程,也就不敢怠慢,所有地方的青皮光棍,没有行业的人,统通被他招了去。

从此这干人进了营,当了兵,吃了口粮,就也不去为非作 歹,地方上倒平安了许多。

不在话下。

且说离着抚院来的日子一天近似一天,大小将弁带领着兵丁们,天天下校场操演,不时这位协台大人还要自己去看操。

正是五天一大操,三天一小操,镇日价族 旗耀日,金鼓齐鸣,好不齐整,好不威武。

列位要晓得,中国绿营的兵,只要有两件本事就可以当得:第一件是会跑。

大人看操的时候,所有摆的阵势,不过是一个 跟着一个的跑。

在校场里会兜圈子,就会摆得阵。

排在一溜的叫长蛇阵;一团一在一堆的叫螺蛳阵。

分作八下的叫八卦阵。

第二件是会喊。

瞧着大人轿子老远的来了,一 齐跪在田里,当头的将官,双手高捧手本,口报“某官某人,叩接大人”。

大人跟前的戈什①喊一声“起去”,所有的兵丁,齐齐答应一声“嗄”!这一声要一齐张 嘴,不得参差。

喊过之后,拔起脚来就跑,又赶到前面伺候去了。

所以这一个跑,一个喊,竟是他们秘传的心法,人人要操练的。

至于那些耍一槍一弄棒,顽藤牌,翻筋 斗,正月城隍庙里耍一槍一、卖膏药的一般人都会得两手,此时都找了来,到了校场上,敲着鼓,打着锣,咚咚咚,镗镗镗,耍一套,换一套,真正比耍猴还要好看。

他 们编的名字叫“打对子。”

这些样子,今天看看不过如此,明天看看也不过如此,把个协台大人早看的心烦了,看过几次,就派中军替他代劳。

空了工夫,这班总 爷、副爷自己还要吊膀子,下箭道学着射箭。

怕的是抚台大人来到,一枝射不中,要说他技艺生疏,送掉前程,那就作下了。

年纪大些的,同那打过仗、受过伤的, 都改骑射为放一槍一。

射步箭有箭靶子,射马箭是三角皮球,放洋一槍一是个灰包,一一槍一过去,一槍一子穿过灰包,就有多少灰飞了出来,那是顶好看的。

这几天里头,文官忙办 差,武官忙操演,直忙得个不择饭而食,不择席而卧。

①戈什:督、抚的随从武弁。

一天滚单到来,知道抚台大人已到前站。

三荷包便会同了王协台出境相迎。

接着之后,赶到行辕禀见。

抚院单传他进见,敷衍了两句,退了下来。

跟手到营务处 侯补道洪大人的公馆里禀见。

又拜跟了来的什么文案老爷、巡捕老爷。

这些老爷班次不过同、通、州、县,都是三荷包同寅,用不着手本,只叫号房拿着帖子,一处 处去拜。

拜过之后,等到晚上,打听大人已经睡觉,巡捕陆老爷已经下来。

三荷包在省的时候,早同他拜过把子,好托他在大人跟前做个小耳朵。

此时见面之后,着 实显殷勤。

三荷包诉说自己是才到任,“诸事不周,全仗大力从中照应”。

陆巡捕一力承当,说:“诸事老哥放心,都在小弟身上。

就是大人跟前的这些二爷,晓得 兄弟要好的朋友,那是断断不会作难的。”

三荷包听了此言,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外面办差的二爷同着州里管厨的,另外又去找大人带来的厨子,同他讲盘子。

那厨子一口咬定要三百吊一天,只伺候大人两顿饭、两顿点心。

后首说来说去,好 容易讲成功了,统通在内,一天一百五十吊,住一天,算一天。

那厨子又同这里管厨的说:“我们大人是最好打发的。

你家老爷也不用多化钱,咱们这些伙计也不用 费事,只要四碟两碗,他老人家还要看着心疼。

就是这个菜,也不要什么好的,只要一碟韭菜炒肉丝、一碟炒鸡蛋。

现在到了夏天了,一碟子拌王瓜、一盘子杂拌, 再顿上一碗蛋糕、一碗豆腐汤,多加上些香油,包你都中意。

早点心是两个烧饼、一碗稀饭。

下半天的点心只要两个馍馍,是万万不会挑眼的。”

管厨的听了这话,连声多谢。

彼此分手,跟着本官回来料理。

本官三荷包沿途又找着陆巡捕,叨了多少教。

接着抚院进了本镜,打过尖。

这天,约莫有未牌时 候,宪驾已到东门城外,哄动了合城的人,都去看。

等了一会子,只见接差的营兵,一个个都掮着大旗,拿着刀,扛着一槍一,跑的满头是汗,在头里冲头阵。

后面方是 钦差阅兵大臣的执事,什么冲锋旗、帅字旗、官衔牌、头锣、腰锣、伞扇、令旗、令箭、刽子手、清道旗、飞虎旗、十八般兵器、马道马伞、金瓜钺斧、朝天凳、顶 马、提炉、亲兵、戈什哈、巡捕,一对一对的过完,才见那抚院坐着一顶八人抬的绿大呢轿子,缓缓而来。

抚院架着一副墨晶眼镜,一手绺着胡子,一手扇着一把潮 州扇,前呼后拥,好不威武。

不上一刻,三声大炮,到了行辕,两边吹鼓亭上奏起乐来。

抚院的轿子,一直由戈什扶着,抬到里头下轿。

大小辟员,齐在那里站班。

抚院朝着大众点了点头儿,簇拥着进去,便是一众官员上手本禀见。

抚院便把三荷包同王协台①两个人传了进去,问问地方上的公事,又问问外国人的情形,又同王 协台说:“今天已经四点钟了,明天一早到校场看操。”

王协台答应着。

①协台:指副将。

抚院说着话,便拿眼睛四下里瞧了一瞧,连说:“太华丽了!……何大哥,我没有出省的时候,就叫人带信给你们,不可过于糜费,怎么还如此费事?”

原来抚 宪此刻顿的是会客厅,三荷包原按着中国官一场体制预备的,一概是绣花铺垫,所以抚院看着嫌他华丽,其实后面住的外国房间还没有瞧见,所以他不知道。

三荷包便 回:“这是会客厅,后面替大人预备下几间外国房间,不过夏天住着相宜,那里头没有什么摆设。”

抚院一听是外国房间,马上对三荷包说:“你我里头去坐。”

当下便撇了王协台,三荷包伺候着抚院进去。

只见院子里摆着好几百盆的花,抚院便赞了一声 “好”。

等到到了房间里,四下一瞧,连说:“清爽得很!……”又对三荷包说:“这些外国家伙,只怕价钱也不会便宜在那里呢。”

三荷包不肯说是借来的,只好 说:“不值甚么钱。”

趁空又回:“卑职晓得大人夏天欢喜清爽,所以预备的是外国大菜。”

抚院一听外国大菜,楞了一楞,说道:“外国大菜牛羊肉居多,兄弟家 里,已经七辈子不吃牛肉,只要家常饭菜便好。

你老哥也不必费事,兄弟吃了不及那个舒服。”

三荷包道:“外国菜、中国菜统通预备。

就是外国菜,免去牛肉亦可 以做得。”

抚院道:“既有中国菜,我就吃这个好,把那外国菜留着,过天请外国人吃。”

三荷包听了这话,立刻丢一个眼色*给办差家人,叫他去招呼管厨的,赶紧 预备。

又谈了一回公事,三荷包方才退了下来,又到各位随员屋子内请安拜见。

那抚院吃过晚饭,州官又上手本禀安,巡捕下来说了声道乏。

三荷包回去,这里抚院 也就安睡。

一切都照着巡捕陆老爷吩咐的话预备,所以抚院心上甚是中意。

话休絮烦。

且说这一一夜工夫,三荷包足足熬了一一夜不敢合眼,怕的是误了差使。

第二天黑早,传说大人已经起身,厨房里把预备的稀饭、烧饼早点心端了进去。

那时候行辕上已发二鼓了。

接着一众官员齐上手本,巡捕下来说:“一概免见,停会校场再见。”

说话间已发三鼓。

大人出来上轿,合城的官都在那里直一挺一挺的站着 候送。

这位抚院甚是谦恭,一路走出来,还朝着他们呵呵腰儿,他们却还直绷绷的一动不动。

直等抚院上轿,在轿子里拿手拱了一拱,他们统通齐打一躬,才把个钦 差阅兵大臣送出辕门。

这里一众官员齐走小路,又要赶在抚院头里,以便迎接。

真正是人不停步,马不停蹄,一口气跑到校场。

有另外预备的官厅,大家进来,暂时 休歇。

不上一刻工夫,忽听得三声大炮,那抚院的执事也就到了营门外了。

当下是王协台居首,率领着标下弁兵,什么都司、守备、千、把之类,一齐顶盔贯甲佩刀 跪迎。

王协台另外有个差官替他报名,其余都、守以下,都是自己捧着手本,跪在地下高声喊叫。

喊过之后,抚院前的戈什仍旧喊了一声“起去”,众兵丁齐声答应 一声“嗄”!只见前呼后拥,簇拥着抚院大轿,向演武厅如飞而来。

且说这校场原在东门外头,地方甚是空阔。

上面一座高台,几间厂房,是演武厅,东面是将台,西面是马道。

演武厅后面另外有三间起坐,是预备抚院吃饭歇息 的处所。

演武厅东西两面另外有几架席棚:东面是预备站班的众位官员腿酸了,好进去坐坐,或者换换衣服;西面是预备营务处随员帮着看射箭的。

一样摆设公案。

闲话休题。

但说那抚院轿子上得演武厅,大小辟员接着。

抚院下轿,先到后面歇息。

营务处上洪大人陪着进去,回了几句话。

吃了一碗茶,吩咐升堂。

只听得营 门外三声大炮,将台上先掌号,随后又吹打起来。

抚院升坐之后,便有带来的随员同着本城州官,营里的王协台上来参堂,连打三躬。

抚院还了三躬。

接着一班巡捕 老爷上去请了一个安,抚院止拱了一拱手。

参堂之后,站立两旁。

便是王协台顶盔贯甲,挂刀佩弓,从演武厅旁边拔了一面旗,两手拿着,走到抚院公案前,屈了一 条腿,嘴里报了声“请大人发令”。

抚院吩咐先看洋操,次看阵图,次演放大炮,末了看藤牌同各种技艺。

王协台答应下来,走到演武厅台阶上,把面旗子交到中军 都司手里。

那中军执旗在手,朝着南面越了两越,将台呜呜的奏起西乐来。

老远的便见有多少洋一槍一队,由教习打着外国口号,一斩齐的走了上来。

中军又朝着演武厅 双膝跪下,报了一声“大人看洋一槍一队”,然后起来站在一边。

这底下便是洋一槍一队操演,放了几排一槍一,仍旧由教习押着下去。

接着看操演阵势:什么一字长蛇阵、两仪 阵、三才阵、四面埋伏阵,五路进攻阵;当中还有什么长蛇阵变螺蛳阵,螺蛳阵变八卦阵。

忽而两军对垒,互相厮杀。

正在热闹之际,这个挡里放了几门大炮,放的 震天价响,众兵各归队伍。

照壁墙下,紧对演武厅,支起一架帐篷,上竖一起一面大旗,写着“三军司命”四个大字。

接着就演藤牌①并各种技艺,翻筋斗、爬杆子, 样样都做到。

然后将台上打着得胜鼓,吹着将军令,把所有的队伍,围着校场,由前至后,兜了一个圈子,说是收队。

然后中军仍旧拿旗子走上去交给协台,协台跪 禀抚院,报了声“请大人收令”。

然后抚院退堂吃饭,一众官员亦下去歇息。

①藤牌:藤制的盾牌。

吃过午饭重新升座,一切参堂礼毕,就看各将校的步箭。

此乃军政大典,王协台虽是二品大员,到了此时也不能不佩弓伺候。

向例抚院谦和点的,必定免射,况 且他是武鼎甲出身,是天子开轩亲取的门生,就是放出来做个参将,比协台小了一级,也是一概传免。

这位抚院性*情虽是谦和,无奈他见了这位王协台一脸烟气,问 他营里的事情,多是前言不对后语,因此心上就十二分的不舒服他。

等到点名的时候,上头巡捕官唱了一声“王将官”,王必魁在底下答应了一声“到”。

一面拿弓 在手,一面却拿眼睛瞧着上头,一心只指望上头免射,顾全他的面子。

谁晓得上头只是不开口。

一等等了一刻多工夫,大家都看楞了,上头还是不响。

王协台这一气 非同小可!只得拔一出箭来,搭上弓弦,也不及摆架子、对准头,飕飕飕五支箭接连射去,却是一支都不中。

射完之后,照例上来屈膝报名。

那抚台见是如此,知道王 协台有心瞧他不起,一时恼羞成怒,等他上来报名的时候,便认真发作起来,说:“三年军政,乃是朝廷大典,现奉上谕不准瞻徇。

你瞧不起本院,便是瞧不起朝 廷!你为一营表率,弓箭尚如此生疏,则其他可想!本院惟有照例奏参,以肃军政!”说完,便叫先摘去他的顶戴,下去候参。

王协台原本因他是武鼎甲出身,抚院 不给他面子,免他步射,一时火性*发作,有意五支不中。

今见抚院动气,便也懊悔不迭,只是跪在地下,不肯起来。

抚院也不睬他,便把其余各将官,依次点名校 射。

抚院又嫌靶子太近,唤了一个亲信的巡捕,同了两个戈什,拿弓重新量准。

谁知这些巡捕、戈什都是得了他们钱的,任凭抚院如何认真,量来量去,那弓只是在 地下打滚。

闲话休题。

靶子立好,于是一个个挨次射去。

西面席棚子里,另有营务处洪大人帮同校看,免得耽误时候。

众人因见抚院动气,大家俱各小心,不敢怠慢。

一时事完,王协台还是跪着不起。

抚院退堂之后,少坐一坐,便令起身回辕。

众人照例送迎,不须多述。

且说抚院回到行辕,便传营务处洪大人进见,说:“王协台技艺既已生疏,兵丁亦少训练,立刻将他撤任,另委跟来的一个记名总兵先行署理。

回省之后,再行 具折奏参。”

洪大人答应了下来。

只有王协台戴着没有顶子的帽子,两只眼睛哭得红肿肿的,同着本州三荷包到洪大人跟前,托他求情。

又被洪大人埋怨一番,说: “你怎么好同他赌气呢?现在叫我亦没有法想。

你暂且交卸,跟着到省替你想法子。”

王协台无法,只得退去。

后来抚院回省之后,王协台又去求洪大人。

洪大人要 他六千银子,保他不坏功名。

可怜他一个武官,那里拿得出,好容易凑了二千银子送去,洪大人不收。

抚院的意思要拿他奏参革职,洪大人假做好人,替他求情,降 了一个都司①。

看官须知:大凡革职的人,一保就可以开复原官,降调的人,非一级一级的保升上去不可。

这便是洪大人使的坏,这是后话。

要知抚院看操之后尚有 何项举动,且听下回分解。

①都司:清朝为绿营军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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