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庐丛话
十七
王半塘清通一温一 雅,饶有晋人风格。
唯早岁放情,增口于群小;中年谠论,刺骨于要津。
虽遭遇因而屯邅,亦才品资其磨练,官礼科掌印给事中。
某年,届试俸期满,百计筹维,得数百金,捐免历俸,截取道员,旋奉旨以简缺道员用。
向来京曹截取道府,皆以繁缺用,以简缺用者,不用之别名也,为自有截取之例以来所仅见,半塘泊然安之。
是岁樵米之需转因而奇绌,夫亦甚可笑矣。
未几,复严劾某枢相,不见容于朝列,补被出都,潦倒以没。
山一陽一邻笛之痛,何止文字一交一 情而已。
高一陽一相国李鸿藻以理学名臣自居,饰貌矜情,工于掩着。
相传其曾受孝哲皇后跪拜。
春明士夫,多有能言之者。
当穆宗升遐时,孝哲力争立嗣,孝钦意指已定,殊难挽回。
正哀痛迫切间,适高一陽一入内,孝哲向之泣告,且谓之曰:“此事他人可勿问,李大臣先帝之师傅,理当独力维持。
我今为此大事,给师傅磕头。”
高一陽一亟退避而已,卒缄默无言。
论者谓高一陽一受此一拜,不知何日偿还也。
清季理学名臣吾得二人焉,曰李鸿藻,曰徐桐,庶几如骖之靳矣。
苏州名妓赛金花,有一事绝可传。
本名傅彩云,光绪中叶,曾侍某阁学,出使德意志国。
欧西国俗,男女通一交一 际酬酢。
赛尤瑶情玉色,见者尽倾。
德武弁瓦德西,其旧识中之一人也。
庚子联军入京,瓦竟为统帅,赛适在京,循欧俗通郑重,旧雨重逢,同深今昔之感。
自后轻装细马,晨夕往还,于外人蹂一躏 地方,多所挽救。
琉璃厂大贾某姓,持五千金为寿,以厂肆国粹所关,亟应保全,乞赛为之地道。
赛慨然曰:“兹细事,何足道。
矧义所当为,阿堵物一胡一 为者。”
竟毅然自任,却其金,亟婉切言于瓦。
明日,下毋许一騷一扰之令,而百城缥帙,万轴牙签,赖以无恙,皆赛之力也。
比者,沪滨凄屑,憔悴堪怜,集菀集枯,如梦如幻,或犹捕风捉影,捃摭莫须有之谈,形诸楮墨,恣情污蔑。
嗟嗟,无主残红,亦既随波堕圂。
彼狂风横雨,必欲置之何地,而后快于心耶。
近撰《辑藏书话》,得一事绝奇,绝可笑亟录如左。
阅者勿以剿说为罪,经芟繁节要,俾文省事具,非径剿说也。
常熟毛斧季嗜书不减其父,尝手跋赵孟奎《分类唐歌诗》残本,略云:“此书乃先君藏本,按照目录仅存十一。
因思天下之大,好事者众,岂遂无全书。
传闻武进唐孔明有之,托王石谷往问,无有也。
先是,托王子良访于金坛。
甲辰二月,子良从金坛来,述于子荆之言曰:‘唐氏旧有是书,索价百金。
因思于与唐,姻娅也,果能得之,鸠工付梓,公之天下,乐事孰逾于此,盍再访诸。
’内兄严拱侯曰:‘此韵事,亦胜事,吾当往。
’翌日即行。
道丹一陽一,宿旅店。
丙夜闻户枢声,鸡初鸣,邻壁大呼失金,诸商旅皆起。
将启行,户皆扃鐍,不得出。
天明,伍伯来,追宿店者二十三人,拱侯居首,与失金者比屋也。
匍匐见县令,命客各出囊金,布满堂下,多者数百,最少者,拱侯也。
召失金者验之,皆非,遂出。
拱侯曰:‘可以行矣。
’曰:‘未也。
当质之于神。
’舁神像坐广庭,架巨锅炽炭上,倾桐油于中,火熊熊出油上,趣拱侯浴。
拱侯叹曰:‘毛斧季书癖害人,一至此乎?《唐歌诗》有无未可知,予其死于沸油乎。
’一老人曰:‘若无恐,苟盗金,必糜烂;否,无伤也。
’以手探之,痛不甚剧,醮油涂体殆遍,无恙。
以饮二十二人验皆毕。
拱侯曰:“人谋鬼谋,计殆无复,今可行矣。
’又一人亦去,其二十一人与旅店哄。
及事白,盗金者店家也。
拱侯抵金坛,促子荆寓书孔明,答曰无之,竟不得书以归。
予趋迎,问《唐歌诗》,拱侯曰:‘焉得歌,不哭,幸矣。
’因缕述前事。”
云云。
按:此事尤奇者,沸油不灼,岂鬼神之说,竟可信乎。
拱侯雅人,且身自尝试,宜非妄言也。
光绪戊申某月,金陵讹言聚宝门城门上现巨人影如绘,兼目有泪痕,似闻往观者甚众,末详果有所见否也。
不数月,两宫升遐,或云兆朕在是矣。
洎辛亥国变及癸丑乱事,金陵以冲要必争之地首撄其锋,劫掠一婬一杀之惨,诚有如昔人所云,虽铁石亦为之垂泪者,尤目有泪痕之应矣。
国家将亡,必有妖孽,民之讹言,殆亦古时童谣之类,有触发于几先,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者耶。
都门石刻有绝香艳者。
香冢碑一陰一题云:
浩浩劫,茫茫月,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
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烟痕无断绝。
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又诗云:
飘零风雨可怜生,烟草迷一离 绿满汀。
落尽夭桃又浓李,不堪重读瘗花铭。
有绝模棱者,五道庙碑云:
有天地然后有万物,五道庙者,万物中之一物也。
人谓树在庙前,吾谓庙在树后,何则。
谨将捐资芳名,开列于左。
香艳可爱,模棱尤不俗,细审其笔端,饶有疏宕简劲之致,非不能文者之所为也。
滑稽玩世耶,抑有所为而然耶,殆不可知矣。
内阁撰拟文字多主于庆,如恩诏、诰命、敕命之类。
翰林院撰拟文字多主于吊,如谕祭文之类。
唯南书房应制之作,不在此例。
御前大臣翻穿之皮外褂有上下两截,用两种皮联缀而成者。
远而望之,第见其颜色不同,不获审定其皮之名类也。
大祀天于圜丘,受福胙后,必须纳之怀中,带回斋宫,以示祗承天庥帝赍。
惟时长至届节,北方隆寒,胙肉冰凌坚结,不至沾渍衮衣也。
岁首御殿受贺,銮仪卫陈设卤簿,太半故敝不堪,盖旧制相传,每逢登极改元置备一次,自后不再更新,亦毋庸添补修整。
即如光绪中叶所用,已历十有余年,乃至伞扇之属或用缯帛缋画者,仅撑持空架而已。
在昔康、干晚季,六十年前之法物,其为故敝,当又何如。
东华门向明而启,屠者驱豕先入,是日膳房所需用也。
次奏事御史随之入,次百官及供差人等皆入。
入不先豕,由来已久,不知其故何也。
曩待漏东华门,宿黄酒馆中,东方未明,反侧无寐,远闻豕声呦呦,则馆人趣起盥漱,馆门之外,车马渐殷填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