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
魏书·袁张凉国田王邴管传
袁涣宇曜卿,陈郡扶乐人也。
父滂,为汉司徒。
当时诸公子多越法度,而涣清静,举动必以礼。
郡命为功曹,郡中一奸一吏皆自引去。
后辟公府,举高第,迁侍御史。
除谯令,不就。
刘备之为豫州,举涣茂才。
后避地一江一、淮间,为袁术所命。
术每有所咨访,涣常正议,术不能抗,然敬之不敢不礼也。
顷之,吕布击术于阜陵,涣往从之,遂复为布所拘留。
布初与刘备和亲,后离隙。
布欲使涣作书詈辱备,涣不可,再三强之,不许。
布大怒,以兵胁涣曰:“为之则生,不为则死。”
涣颜色不变,笑而应之曰:“涣闻唯德可有辱人,不闻以骂。
使彼固君子邪,且不耻将军之言,彼诚小人邪,将复将军之意,则辱在此不在于彼。
且涣他日之事刘将军,独今日之事将军也,如一旦去此,复骂将军,可乎?”
布惭而止。
布诛,涣得归太祖。
涣言曰:“夫兵者,凶器也,不得已而用之。
鼓之以道德,征之以仁义,兼抚其民而除其害。
夫然,故可与之死而可与之生。
自大乱以来十数年矣,民之欲安,甚于倒悬,然而暴乱末息者,何也?意者政失其道欤!涣闻明君善于救世,故世乱则齐之以义,时伪则镇之以朴;世异事变,治国不同,不可不察也。
夫制度损益,此古今之不必同者也。
若夫兼一爱一天下而反之于正,虽以武平乱而济之以德,诚百王不易之道也。
公明哲超世,古之所以得其民者,公既勤之矣,今之所以失其民者,公既戒之矣,海内赖公,得免于危亡之祸,然而民未知义,其惟公所以训之,则天下幸甚!“大祖深纳焉。
拜为沛南部都尉。
是时,新募民开屯田,民不乐,多逃亡。
涣白太祖曰:“夫民安土重迁,不可卒变,易以顺行,难以逆动,宜顺其意,乐之者乃取,不欲者勿强。”
太祖从之,百姓大悦。
迁为梁相。
涣每敕诸县:“务存鳏寡高年,表异孝子贞妇。
常谈曰:”世治则礼详,世乱则礼简‘,全在斟酌之间耳。
方今虽扰攘,难以礼化,然在吾所以为之。
“为政祟教训,恕思而后行,外一温一柔而内能断。
以病去官,百姓思之。
后征为谏仪大夫、丞相军祭酒。
前后得赐甚多,皆散尽之,家无所储,终不问产业,乏则取之于人,不为皦察之行,然时人服其清。
魏国初建,为郎中令,行御史大夫事。
涣言于太祖曰:“今天下大难已除,文武并用,长久之道也。
以为可大收篇籍,明先圣之教,以易民视听,使海内斐然向风,则远人不服可以文德来之。”
太祖善其言。
时有传刘备死者,群臣皆贺。
涣以尝为备举吏,独不贺。
居官数年卒,太祖为之流涕,赐谷二千斛,一教“以太仓谷千斛赐郎中令之家,”—教“以垣下谷千斛与曜卿家”,外不解其意。
教曰:“以太仓谷者,官法也。
以垣下谷者,亲旧也。
“又帝闻涣昔拒吕布之事。
问涣从弟敏:”涣勇怯何如?“敏对曰:”涣貌似和柔,然其临大节,处危难,虽贲育不过也。
“涣子侃,亦清粹间素,有父风,历位郡守、尚书。
初,涣从弟霸,公恪有功干,魏初为大司农,及同郡何夔并知名于时。
而霸子亮,夔子曾,与侃复齐声友善。
亮贞固有学行,疾何晏、一邓一风飏等,着论以讥切之,位至河南尹、尚书。
霸弟徽,以儒素称。
遭天下乱,避难一交一州。
司徒辟,不至。
徽弟敏,有武艺而好水功,官至河堤谒者。
张范,字公仪,河内修武人也。
祖父歆,为汉司徒。
父延,为太尉。
太傅袁隗欲以女妻范,范辞不受。
一性一恬静乐道,忽于荣利,征命无所就。
弟承,字公先,亦知名,以方正征,拜议郎,迁伊阙都尉。
董卓作乱,承欲合徒众与天下共诛卓。
承弟昭时为议郎,适从长安来,谓承曰:“今欲诛卓,众寡不敌,且起一朝之谋,战阡陌之民,士不素抚,兵不练一习一,难以成功。
卓阻兵而无义,固不能久。
不若择所归附,待时而动,然后可以如志。”
承然之,乃解印绶间行归家,与范避地扬州。
袁术备礼招请,范称疾不往,术不强屈也。
遣承与相见,术问曰:“昔周室陵迟,则有桓、文之霸。
秦失其政,汉接而用之。
今孤以土地之广,士民之众,欲徼福齐桓,拟迹高祖,何如?”
承对曰:“在德不在强。
夫能用德以同天下之欲,虽由匹夫之资,而兴霸王之功,不足为难。
若苟僭拟,干时而动,众之所弃,谁能兴之?”
术不悦。
是时,太祖将征冀州,术复问曰:“今曹公欲以弊兵数千,敌十万之众,可谓不量力矣!子以为何如?”
承乃曰:“汉德虽衰,天命未改,今曹公挟天子以令天下,虽敌百万之众可也。”
术作色不怿,承去之。
太祖平冀州,遣使迎范。
范以疾留彭城,遣承诣太祖,太祖表以为谏议大夫。
范子陵及承子戬为山东贼所得,范直诣贼请二子,贼以陵还范。
范谢曰:“诸君相还儿厚矣。
夫人情虽一爱一其子,然吾怜戬之小,请以陵易之。
“贼义其言,悉以还范。
太祖自荆州还,范得见于陈,以为议郎,参丞相军事,甚见敬重。
太祖征伐,常令范及邴原留,与世子居守。
太祖谓文帝:”举动必谘此二人。
“世子执子孙礼。
救恤穷乏,家无所余,中外孤寡皆归焉。
赠遣无所逆,亦终不用。
及去,皆以还之。
建安十七年卒。
魏国初建,承以丞相参军祭酒领赵郡太守,政化大行。
太祖将西征,征承参军事,至长安,病卒。
凉茂字伯方,山一陽一昌邑人也。
少好学,论议常据经典,以处是非。
太祖辟为司空掾,举高第,补侍御史。
时泰山多盗贼,以茂为泰山太守。
旬月之间,襁负而至者千余家。
转为乐一浪一太守。
公孙度在辽东,擅留茂,不遣之官,然茂终不为屈。
度谓茂及诸将曰:“闻曹公远征,邺无守备,今吾欲以步卒三万,骑万匹,直指邺,谁能御之?”
诸将皆曰:“然。”
又顾谓茂曰:“于君意何如?”
茂答曰:“比者海内大乱,社稷将倾,将军拥十万之众,安坐而观成败。
夫为人臣者,固若是邪!曹公忧国家之危败,愍百姓之苦毒,率义兵为天下诛残贼,功高而德广,可谓无二矣。
以海内初定,民始安集,故未责将军之罪耳!而将军乃欲称兵西向,则存亡之效,不崇朝而决。
将军其勉之!”诸将闻茂言,皆震动。
良久,度曰:“凉君言是也。”
后征迁为魏郡太守、甘陵相,所在有绩。
文帝为五官将,茂以选为长史,迁左军师。
魏国初建,迁尚书仆射,后为中尉、奉常。
文帝在东宫,茂复为太子太傅,甚见敬礼。
卒官。
国渊字子尼,乐安盖人也,师事郑玄。
后与邴原、管宁等避乱辽东。
既还旧土,太祖辟为司空掾属,每于公朝论议,常直言正色,退无私焉。
太祖欲广置屯田,使渊典其事。
渊屡陈损益,相土处民,计民置吏,明功课之法,五年中仓廪丰实,百姓竞劝乐业。
太祖征关中,以渊为居府长史,统留事。
田银、苏伯反问间,银等既破,后有余一党一,皆应伏法。
渊以为非首恶,请不行刑。
太祖从之,赖渊得生者干余人。
破贼文书,旧以—为十,及渊上首级,如其实数。
太祖问其故,渊曰:“夫征讨外寇,多其斩获之数者,欲以大武功,且示民听也。
河间在封域之内,银等叛逆。
虽克捷有功,渊窃耻之。”
太祖大悦,迁魏郡太守。
时有投书诽谤者,太祖疾之,欲必知其主。
渊请留其本书,而不宣露。
其书多引《二京赋》,渊敕功曹曰:“此郡既大,今在都辇,而少学问者。
其简开解年少,欲遣就师。”
功曹差三人,临遣引见。
训以“所学未及,《二京赋》,博物之书也。
世人忽略,少有其师,可求能读者从受之。”
又密喻旨。
旬日得能读者,遂往受业。
吏因请使作笺,比方其书,与投书人同手。
收摄案问,具得情理。
迁太仆。
居列卿位,布衣蔬食,禄赐散之旧故宗族,以恭俭自守,卒官。
田畴字子泰,右北平无终人也。
好读书,善击剑。
初平元年,义兵起,董卓迁帝于长安。
幽州牧刘虞叹曰:“贼臣作乱,朝廷播荡,四海俄然,莫有固志。
身备宗室遗老,不得自同于众。
今欲奉使展效臣节,安得不辱命之士乎?”
众议咸曰:“田畴虽年少,多称其奇。”
畴时年二十二矣。
虞乃备礼请与相见,大悦之,遂署为从事,具其车骑。
将行,畴曰:“今道路阻绝,寇虏纵横,称官奉使,为众所指名。
愿以私行,期于得达而已。”
虞从之。
畴乃归,自选其家客与年少之勇壮慕从者二十骑俱往。
虞自出祖而遣之。
既取道,畴乃更上西关。
出塞,傍北山,直趣朔方,循间径去,遂至长安致命。
诏拜骑都尉。
畴以为天子方蒙尘未安,不可以荷佩荣一宠一,固辞不受。
朝廷高其义。
三府并辟,皆不就。
得报,驰还。
未至,虞已为公孙瓒所害。
畴至,谒祭虞墓,陈发章表,哭泣而去。
瓒闻之大怒,购求获畴,谓曰:“妆何自哭刘虞墓,而不送章报于我也?”
畴答曰:“汉室衰颓,人怀异心,唯刘公不失忠节。
章报所言,于将军未美,恐非所乐闻,故不进也。
且将军方举大事以求所欲,既灭无罪之君,又仇守义之臣,诚行此事,则燕、赵之士将皆蹈东海而死耳,岂忍有从将军者乎!”瓒壮其对,释不诛也。
拘之军下,禁其故人莫得与通。
或说瓒曰:“田畴义士,君弗能礼,而又囚之,恐失众心。”
瓒乃纵遣畴。
畴得北归,率举宗族他附从数百人,扫地而盟曰:“君仇不报,吾不可以立于世!”
遂入徐无山中,营深险平敞地而居,躬耕以养父母。
百姓归之,数年间至五千余家。
畴谓其父老曰:“诸君不以畴不肖,远来相就。
众成都邑,而莫相统一,恐非久安之道,愿推择其贤长者以为之主。”
皆曰:“善。”
同佥推畴,畴曰:“今来在此,非苟安而已,将图大事,复怨雪耻。
窃恐未得其志,而轻薄之徒自相侵侮,愉快一时,无深计远虑。
畴有愚计,愿与诸君共施之,可乎?”
皆曰:“可。”
畴乃为约束相杀伤、犯盗、诤讼之法,法重者至死,其次抵罪,二十余条。
又制为婚姻嫁娶之礼,兴举学校讲授之业,班行其众,众皆便之,至道不拾遗。
北边翕然服其威信,乌丸、鲜卑并备遣译使致贡遗,畴悉抚纳,令不为寇。
袁绍数遣使招命,又即授将军印,因安辑所统,畴皆拒不当。
绍死,其子尚又辟焉,畴终不行。
畴常忿乌丸昔多贼杀其郡冠盖,有欲讨之意而力未能。
建安十二年,太祖北征乌丸。
未至,先遣使辟畴,又命田豫喻指。
畴戒其门下趣治严。
门人谓曰:“昔袁公慕君,礼命五至,君义不屈。
今曹公使一来而君若恐弗及者,何也?”
畴笑而应之曰:“此非君所识也。”
遂随使者到军,署司空户曹掾,引见谘议。
明日出令曰:“田子泰非吾所宜吏者。”
即举茂才,拜为蓨令,不之官,随军次无终。
时方夏水雨,而滨海洿下,泞滞不通,虏亦遮守蹊要,军不得进。
太祖患之,以问畴。
畴曰:“此道,秋夏每常有水,浅不通车马;深不载舟船,为难久矣。
旧北平郡治在乎冈,道出卢龙,达于柳城。
自建武以来,陷坏断绝,垂二百载,而尚有微径可从。
今虏将以大军当由无终,不得进而退,懈弛无备。
若嘿回军,从卢龙口越白檀之险,出空虚之地,路近而便,掩其不备,蹋顿之首可不战而擒也。”
太祖曰:“善。”
乃引军还,而署大木表于水侧路傍曰:“方今暑夏,道路不通,且俟秋冬,乃复进军。”
虏候骑见之,诚以为大军去也。
太祖令畴将其众为乡导,上徐无山,出卢龙,历平冈,登白狼堆,去柳城二百余里,虏乃惊觉。
单于身自临陈,太祖与一交一战,遂大斩获,追奔逐北,至柳城。
军还入塞,论功行封。
封畴亭侯,邑五百户。
畴自以始为居难,率众遁逃,志义不立,反以为利,非本意也,固让。
太祖知其至心,许而不夺。
辽东斩送袁尚首,令“三军敢有哭之者斩”。
畴以尝为尚所辟,乃往吊祭。
太祖亦不问。
畴尽将其家属及宗人三百余家居邺。
太祖赐畴车马谷帛,皆散之宗族知旧。
从征荆州还,太祖追念畴功殊美。
恨前听畴之让,曰:“是成一人之志,而亏王法大制也。”
于是乃复以前爵封畴。
畴上疏陈诚,以死自誓。
太祖不听,欲引拜之,至于数四,终不受。
有司劾畴狷介违道,苟立小节,宜免官加刑。
太祖重其事,依违者久之。
乃下世子及大臣博议,世子以畴同于子文辞禄,申胥逃赏,宜勿夺以优其节。
尚书令荀彧、司隶校尉钟繇亦以为可听。
太祖犹欲侯之。
畴素与夏侯惇善,太祖语惇曰:“且往以情喻之,自从君所言,无告吾意也。”
惇就畴宿,如太祖所戒。
畴揣知其指,不复发言。
惇临去,乃拊畴背曰:“田君,主意殷勤,曾不能顾乎!”踌答曰:“是何言之过也!畴,负义逃窜之人耳,蒙恩全活,为幸多矣。
岂可卖卢龙之塞,以易赏禄哉?纵国私畴,畴独不愧于心乎?将军雅知畴者,犹复如此,若必不得已,请愿效死刎首于前。”
言未卒,涕泣横流。
惇具答太祖。
太祖喟然知不可屈,乃拜为议郎。
年四十六卒,子又早死。
文帝践阼,高畴德义,赐畴从孙续爵关内侯,以奉其嗣。
王修字叔治,北海营陵人也。
年七岁丧母。
母以社日亡,来岁邻里社,修感念母,哀甚。
邻里闻之,为之罢社。
年二十,游学南一陽一,止张奉舍。
奉举家得疾病,无相视者,修亲隐恤之,病愈乃去。
初平中,北海孔融召以为以为主簿,守高密令。
高密孙氏素豪侠,人客数犯法。
民有相劫者,贼入孙氏,吏不能执。
修将吏民围之,孙氏拒守,吏民畏惮不敢近。
修令吏民:“敢有不攻者与同罪。”
孙氏惧,乃出贼。
由是豪强慑服。
举孝廉,修让邴原,融不听。
时天下乱,遂不行。
顷之,郡中有反者。
修闻融有难,夜往奔融。
贼初发,融谓左右曰:“能冒难来,唯王修耳!”官终而修至。
复署功曹。
时胶东多贼寇,复令修守胶东令。
胶东人公沙卢宗强,自为营堑,不肯应发调。
修独将数骑径入其门,斩卢兄弟,公沙氏惊愕莫敢动。
修抚一慰其余,由是寇少止。
融每有难,修虽休归在家,无不至。
融常赖修以免。
袁谭在青州,辟修为治中从事,别驾刘献数毁短修。
后献以事当死,修理之,得免。
时人益以此多焉。
袁绍又辟修除即墨令,后复为谭别驾。
绍死,谭、尚有隙。
尚攻谭,谭军败,修率吏民往救谭。
谭喜曰:“成吾军者,王别驾也。”
谭之败,刘询起兵漯一陰一,诸城皆应。
谭叹息曰:“今举州背叛,岂孤之不德邪!”修曰:“东莱太守管统虽在海表,此人不反,必来。”
后十余日,统果弃其妻子来赴谭,妻子为贼所杀,谭更以统为乐安太守。
谭复欲攻尚,修谏曰:“兄弟还相攻击,是败亡之道也。”
谭不悦,然知其忠节。
后又问修:“计安出?”
修曰:“夫兄弟者,左右手也。
譬人将斗而断其右手,而曰‘我必胜’,若是者可乎?夫弃兄弟而不亲,天下其谁亲之!属有谗人,固将一交一斗其间,以求一朝之利,愿明使君塞耳勿听也。
若斩佞臣数人,复相亲睦,以御四方,可以横行天下。”
谭不听,遂与尚相攻击,请救于太祖。
太祖既破冀州,谭又叛。
太祖遂引军攻谭于南皮。
修时运粮在乐安,闻谭急,将所领兵及诸从事数十人往赴谭。
至高密,闻谭死,下马号哭曰:“无君焉归?”
遂诣太祖,乞收葬谭一尸一。
太祖欲观修意,默然不应。
修复曰:“受袁氏厚恩,若得收敛谭一尸一,然后就戮,无所恨。”
太祖嘉其义,听之。
以修为督军粮,还乐安。
谭之破,诸城皆服,唯管统以乐安不从命。
太祖命取统首,修以统亡国之忠臣,因解其缚,使诣太祖。
太祖悦而赦之。
袁氏政宽,在职势者多畜聚。
太祖破邺,籍没审配等家财物赀以万数。
及破南皮,阅修家,谷不满十斛,有书数百卷。
太祖叹曰:“士不妄有名。”
乃礼辟为司空掾,行司金中郎将,迁魏郡太守。
为治,抑强扶弱,明赏罚,百姓称之。
魏国既建,为大司农郎中令。
太祖议行肉刑,修以为时未可行,太祖采其议。
徙为奉常。
其后严才反,与其徒属数十人攻掖门。
修闻变,召车马未至,便将官属步至宫门。
太祖在铜爵台望见之,曰:“彼来者必王叔治也。”
相国钟繇谓修:“旧,京城有变,九卿各居其府。”
修曰:“食其禄,焉避其难?居府虽旧,非赴难之义。”
顷之,病卒官。
子忠,官至东莱太守、散骑常侍。
初,修识高柔于弱冠,异王基于幼童,终皆远至,世称其知人。
邴原字根矩,北海朱虚人也。
少与管宁俱以一操一尚称,州府辟命皆不就。
黄巾起,原将家属入海,住郁洲山中。
时孔融为北海相,举原有道。
原以黄巾方盛,遂至辽东,与同郡刘政俱有勇略雄气。
辽东太守公孙度畏恶欲杀之,尽收捕其家,政得脱。
度告诸县:“敢有藏政者与同罪。”
政窘急,往投原。
原匿之月余,时东莱太史慈当归,原因以政付之。
既而谓度曰:“将军前日欲杀刘政,以其为己害。
今政已去,君之害岂不除哉!”
度曰:“然”。
原曰:“君之畏政者,以其有智也。
今政已免,智将用矣,尚奚拘政之家?不若赦之,无重怨。”
度乃出之。
原又资送政家,皆得归故郡。
原在辽东,一年中往归原居者数百家,游学之士,教授之一声不绝。
后得归,太祖辟为司空掾。
原女早亡,时太祖一爱一子仓舒亦没,太祖欲求合葬,原辞曰:“合葬,非礼也。
原之所以自容于明公,公之以待原者,以能守训典而不易也。
若听明公之命,则是凡庸也,明公焉以为哉?”
太祖乃止,徙署丞相征事。
崔琰为东曹掾,记让曰:“征事邴原、议郎张范,皆秉德纯懿,志行忠方,清静足以历俗,贞固足以干事,所谓龙翰风翼,国之重宝。
举而用之,不仁者远。”
代凉茂为五官将长史,闭门自守,非公事不出。
太祖征吴。
原从行,卒。
是后大鸿胪巨鹿张泰、河南尹扶风庞迪以清贤称,永宁太仆东郡张阁以简质闻。
管宁字幼安,北海朱虚人也。
年十六丧父,中表愍其孤贫,咸共赠赗,悉辞不受,称财以送终。
长八尺,美须眉。
与平原华歆、同县邴原相友,俱游学于异国,并敬善陈仲弓。
天下大乱,闻公孙度令行于海外,遂与原及平原王烈等至于辽东。
度虚馆以候之。
既往见度,乃庐于山谷。
时避难者多居郡南,而宁居北,示无迁志,后渐来从之。
太祖为司空,辟宁,度子康绝命不宜。
王烈者,字彦方,于时名闻在原、宁之右。
辞公孙度长史,高贾自秽。
太祖命为丞相掾,征事,未至,卒于海表。
中国少安,客人皆还,唯宁晏然若将终焉。
黄初四年,诏公卿举独行君子,司徙华歆荐宁。
文帝即位,征宁,遂将家属浮海还郡,公孙恭送之南郊,加赠服物。
自宁之东也,度、康、恭前后所资遗,皆受而藏诸。
既已西渡,尽封还之。
诏以宁为太中大夫,固辞不受。
明帝即位,太尉华歆逊位让宁,遂下诏曰:“大中大夫管宁,耽怀道德,服膺六艺,清虚足以侔古,廉白可以当世。
?囊?遭王道衰缺,浮海遁居,大魏受命,则襁负而至,斯盖应龙潜升之道,圣贤用舍之义。
而黄初以来,征命屡下,每辄辞疾,拒违不至。
岂朝廷之政,与生殊趣,将安乐山,往而不能反乎!夫以姬公之圣,而考德不降,则鸣鸟弗闻。
以秦穆之贤,犹思询乎黄发。
况朕寡德,曷能不愿闻道于子大夫哉!
今以宁为光禄勋。
礼有大伦,君臣之道,不可废也。
望必速至,称朕意焉。
“又诏青州刺史曰:”宁抱道怀贞,潜翳海隅,比下征书,违命不至,盘桓利居,高尚其事。
虽有素履幽人之贞,而失考父兹恭之义,使朕虚心引领历年,其何谓邪?徒欲怀安,必肆其志,不惟古人亦有翻然改节以隆斯民乎!日逝月除,时方已过,澡身浴德,将以曷为?仲尼有言:“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哉!‘其命别驾从事郡丞掾,奉诏以礼发遣宁诣行在所,给安车、吏从、茵蓐、道上厨食,上道先奏。”
宁称草莽臣上疏曰:“臣海滨孤微,罢农无伍,禄运幸厚。
横蒙陛下纂承洪绪,德侔三皇,化溢有唐。
久荷渥泽,积祀一纪,不能仰答陛下恩养之福。
沈委笃疴,寝疾弥留,逋违臣隶颠倒之节,夙宵战怖,无地自厝。
臣元年十一月被公车司马令所下州郡,八月甲申诏书征臣,更赐安车、衣被、茵蓐,以礼发遣,光一宠一并臻,优命屡至,怔营竦息,悼心失图。
思自陈闻,申展愚情,而明诏抑割,不令稍修章表,是以郁滞,讫于今日。
诚谓乾覆,思有纪极,不意灵润,弥以隆赫。
奉今年二月被州郡所下三年十二月辛酉诏书,重赐安车、衣服,别驾从事与郡功曹以礼发遣,又特被玺书,以臣为光禄勋,躬秉劳谦,引喻周、秦,损上益下。
受诏之日,一精一魄飞散,一靡一所投死。
臣重自省揆,德非园、绮而蒙安车之荣,功无窦融而蒙玺封之一宠一,楶棁驽下,荷栋梁之任,垂没之命,获九棘之位,惧有朱博鼓妖之眚。
又年疾日侵,有加无损,不任扶舆进路以赛元责。
望慕阊阖,徘徊阙庭,谨拜章陈情,乞蒙哀省,抑恩听放,无令骸骨填于衢路。”
自黄初至于青龙,征命相仍,常以八月赐牛酒。
诏书问青州刺史程喜:“宁为守节高乎,审老疾尪顿邪?”
喜上言:“宁有族有人管贡为州吏,与宁邻比,臣常使经营消息。
贡说:”宁常着?皂?帽、布襦?裤?、布裙,随时单复,出入闺庭,能自任杖,不须扶持。
四时祠祭,辄自力强,改加衣服,着絮巾,故在辽东所有白布单衣,亲拜馔馈,跪拜成礼。
宁少而丧母,不识形象,常特加觞,泫然流涕。
又居宅离水七八十步,夏时诣水中澡洒手足,窥于园圃。
臣揆宁前后辞让让意,独自以生长潜逸,曹艾智哀,是以栖迟,每执谦退。
此宁志行所欲必全,不为守高。
“
正始二年,太仆陶丘一、永宁卫尉孟观、待中孙邕、中书侍郎王基荐宁曰:“臣闻龙凤隐耀,应德而臻,明哲潜遁,候时而动。
是以鸑鷟鸣岐,周道隆兴,四皓为佐,汉帝用康。
伏见太中大夫管宁,应二仪之中和,总九德之纯懿,含章素质,冰洁渊清,玄虚淡泊,与道逍遥;娱心黄老,游志六艺,升堂入室,究其阃奥,韬古今于胸怀,包道德之机要。
中平之际,黄巾陆梁,华夏倾荡,王纲弛顿。
遂避时难,乘桴越海,羁旅辽东三十余年。
在乾之姤,匿景藏光,嘉遁养浩,韬韫儒墨,潜化傍流,畅于殊俗。
黄初四年,高祖文皇帝畴谘群公,思求俊乂.故司徒华歆举宁应选,公车特征,振冀遐裔,翻然来翔。
行遇屯厄,遭罹疾病,即拜太中大夫。
烈祖明皇帝嘉美其德,登为光禄勋。
宁疾弥留,未能进道。
今宁旧疾已瘳,行年八十,志无衰倦。
环堵筚门,偃息穷巷,饭鬻糊口,并日而食,吟咏《诗》、《书》,不改其乐。
困而能通,遭难必济,经危蹈险,不易其节,金声玉色,久而弥彰。
揆其终始,殆天所祚,当赞大魏,辅亮雍熙。
衮职有阙,群下属望。
昔高宗刻象,营求贤哲,周文启龟,以卜良佐。
况宁前朝所表,名德已着,而久栖迟,未时引致,非所以奉遵明训,继成前志也。
陛下践阼,纂承洪绪。
圣敬日跻,超越周成。
每发德音,动谘师傅。
若继二祖招贤故典,宾礼俊迈,以广缉熙,济济之化,侔于前代。
宁清高恬泊,拟迹前轨,德行卓绝,海内无偶。
历观前世玉帛所命,申公、枚乘、周一党一、樊英之俦,测其渊源,览其清浊,未有厉俗独行若宁者也。
诚宜束帛加璧,备礼征聘,仍授几杖,延登东序,敷陈坟素,坐而论道,上正璇玑,协和皇极,下阜群生、彝伦攸叙,必有可观,光益大化。
若宁固执匪石,守志箕山,追迹洪崖,参踪巢、许。
斯亦圣朝同符唐、虞,优贤扬历,垂声千载。
虽出处殊涂,俯仰异体,至于兴治美俗,其揆—也。
“
于是特具安车蒲轮,束帛加璧聘焉。
会宁卒,时年八十四。
拜子邈郎中,后为博士。
初,宁妻先率,知故劝更娶,宁曰:“每省曾子、王骏之言,意常嘉之,岂自遭之而违本心哉?”
时巨鹿张臶,字子明,颖川一胡一昭,字孔明,亦养志不仕。
臶少游太学,学兼内外,后归乡里。
袁绍前后辟命,不应,移居上一党一。
并州牧高干表除乐平令,不就,徙遁常山,门徒且数百人,迁居任县。
太祖为丞相,辟,不诣。
太和中,诏求隐学之士能消灾复异者,郡累上臶,发遣,老病不行,广平太守卢毓到官三日,纲纪白承前致版谒臶.毓教曰:“张先生所谓上不事天子,下不友诸侯者也。
此岂版谒所可光饰哉!”但遣主簿奉书致羊酒之礼。
青龙四年辛亥诏书:“张掖郡玄川溢涌,激彼奋荡,宝石负图,状像灵龟,宅于川西,嶷然磐峙,仓质素章,麟凤龙马,焕炳成形,文字告命,粲然着明。
太史令高堂隆上言:”古皇圣帝所未尝蒙,实有魏之祯命,东序之世宝。
“事颁天下。
任令于绰连赍以问臶,臶密谓绰曰:”夫神以知来,不追已往,祯祥先见而后废兴从之。
汉已久亡,魏已得之,何所追兴征祥乎!此石,当今之变异而将来之祯瑞也。
“正始元年,戴凭之鸟巢臶门一陰一。
臶告门人曰:”夫戴鵀一陽一鸟,而巢门一陰一,此凶祥也。
“乃援琴歌咏,作诗二篇,旬日而卒,时年一百五岁。
是岁,广平太守王肃至官,教下县曰:”前在京都,闻张子明。
来至问之,会其已亡,致痛惜之。
此君笃学隐居,不与时竞,以道乐身。
昔绛县老人屈在泥举涂,赵孟升之,诸侯用睦。
愍其耄勤好道而不蒙荣一宠一,书到,遣吏劳问其家,显题门户,务加殊异,以慰既往,以劝将来。
“
一胡一昭始避地冀州,亦辞袁绍之命,遁还乡里。
太祖为司空丞相,频加礼辟。
昭往应命。
既至,自陈一介野生,无军国之用,归诚求去。
太祖曰:“人各有志,出处异趣,勉卒雅尚,义不相屈。”
昭乃转居陆浑山中,躬耕乐道,以经籍自娱。
闾里敬而一爱一之。
建安二十三年,陆浑长张固被书调丁夫,当给汉中。
百姓恶惮远役,并怀扰扰。
民孙狼等因兴兵杀县主簿,作为叛乱,县邑残破。
固率将十余吏卒,依昭住止,招集遗民,安复社稷。
狼等遂南附关羽。
羽授印给兵,还为寇贼,到陆浑南长乐亭,自相约誓,言:“一胡一居士贤者也,一不得犯其部落。”
一川赖昭,咸无怵惕。
天下安辑,徙宅宜一陽一。
正始中,膘骑将军赵俨、尚书黄休、郭彝、散骑常侍荀顗、钟毓、太仆庚嶷、弘农太守何桢等递荐昭曰:“天真高洁,老而弥笃。
玄虚静素,有夷,皓之节。
宜蒙征命,以励风俗。”
至嘉平二年,公车特征,会卒,年,八十九,拜子纂郎中。
初,昭善史书,与钟繇、邯郸淳、卫顗、韦诞并有名,尺牍之迹,动见模楷焉。
评曰:“袁涣、邴原、张范躬履清蹈,进退以道,盖是贡禹、两龚之匹。
凉茂、国渊亦其次也。
张承名行亚范,可谓能弟矣。
田畴抗节,王修忠贞,足以矫俗;管宁渊雅高尚,确然不拔;张臶、一胡一昭阖门守静,不营当世:故并录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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