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寇志
第一百四十回 辟邪巷丽卿悟道 资政殿嵇仲安邦
话说陈丽卿闻知猿臂寨磁一床一压碎,大惊垂泪,大有不忍弃舍的意思。
希真急忙劝止道:“吾儿何必如此,万物无常,人生有尽。
就是天地也有毁坏之事,何况这点点玩好!”丽卿道:“这磁一床一是最难得的,如今压碎了岂不可惜。”
希真笑道:“既已压碎,你待怎的?不要痴想了,且吃酒罢。”
当时便开发了来使,重整杯盘,三人再饮。
丽卿又自言道:“这班男一女真是可恨,难道墙要倒了,不留心看看。”
永清道:“这也不关他们不小心,自是成毁有数。
如今既已碎了,多说亦是无益,只好罢休。”
丽卿道:“罢休是只得罢休……”永清忙接口道:“卿姐,我们且说别件事。”
希真看他二人说话,只是捻髭微笑,不发一言。
只见他们二人你说我谈,有时同希真扳谈,希真只是随口答应。
永清不觉说了猿臂寨,便提起那年怎样的经营,某处有炮台,某处有燉煌,某处有砖城,某处有土闉,如今却归他们在那里镇守。
丽卿又说到寨内怎样的华丽,某处是亭台,某处是楼阁,如今也归他们受用。
希真听到此际,便叫侍从人退去,便对二人道:“你们都随我到箭厅上来。”
夫妻二人都随了过去。
希真居中跌坐,便问丽卿道:“此地是何处?”
丽卿道:“是箭厅上。
何须问?”
希真道:“你那年割高衙内的耳朵在何处?”
丽卿惊道:“爹爹怎的健忘?”
一面指着亭子说道:“就是这里。”
希真道:“你杀魏景、王耀在何处?”
丽卿笑道:“爹爹帮孩儿在廊下动手。
今日好道醉了,都不记得。”
希真道:“我自不醉。
我因坐在此地,不见游廊,故问你。
你既说游廊,游廊在何处?”
丽卿大笑道:“爹爹既不看见,孩儿领了你去。”
希真道:“飞龙岭、冷艳山、风云庄、猿臂寨等处,我同你在此地都不看见,你可领了我去看。”
丽卿道:“此刻飞也到不得。”
希真道:“为何说游廊要领我去?”
丽卿道:“路近。”
希真道:“路近为何同飞龙岭等处一般看不见?”
丽卿道:“我的爹,摆在眼前,自然看见;隔了一层,自然没处看。
我们此刻都到游廊下,便连这箭厅亭子都不见,岂不是一样?”
希真道:“却又来,你此地不见游廊,同到那游廊不见此地一般,然则与飞龙岭同一不见,何故去分他远近?你们二人方才说话,忽想到猿臂寨就在你眼前,你何不由猿臂寨想到此地?”
丽卿道:“我的老爹,怎地这般缠不清!身一子到的所在是真的,想的所在是假的,想到那里都在眼前,分他什么远近?”
希真喝道:“倘没有你的身一子,何处是真的?”
丽卿、永清都吃了一惊。
永清道:“卿姐,泰山点化我们,洗耳恭听。”
希真道:“你们都不要执着了。
你道这箭园便是你的,那日玉郎说得好:人生无百岁。
这箭园却不肯同你都尽,怎见便是你的?且不必等到百年,你到了游廊,这箭国亦在天涯,与你无涉了。
不但此,我们三人在此,都是因缘遇合。
你深恨高衙内,他如今已死,与你何涉?你同玉郎打得火般的热,一旦大地分张,他不能顾你,你不能顾他,那时与高衙内何异?恩仇岂不都是假?又不但此,玉郎还隔你一层,他人打玉郎,你身一子不知痛疼,杀玉郎,你未曾死。
至于你这身一子最亲近的,你舞剑使槍,诸般服你使唤,一旦地水火风各自分散,他就不来理你。
你今年二十五岁了,你想二十五年之前。
你在何处?那时晓得什么是梨花槍?什么是宝剑弓箭?什么是空手入白刃的诸般武艺?颠倒说我醉,你们却一世不曾醒!”
夫妻二人听罢,冷汗如浴,说不出话来。
希真又道:“当年高行内调一戏你,受过的闷气何处去了?逃难时受过的惊惶何处去了?一切战场鞍马,汗血风霜,受过的辛苦,何处去了?可见已往之我都已变灭,只剩得今日的荣华富贵;今日的荣华富贵,岂就永不变灭了么?茫茫浩浩,大化无情。
电卷风驰,谁拉得住?略泛泛眼,我们三人都不知归于何处。
如今这张磁一床一,你们看他成功,今日忽然消灭,就是眼前一个式样。”
夫妻二人都恍然道:“我们也时常念到这里,只是没摆一布处,强他不过,只好由他变灭。
所以我们在先推锋陷阵,不顾一性一命,料得终必变灭,落得变灭得好些。”
希真冷笑道:“战场上不过变灭得轰烈,富贵中不过变灭得安耽,同是变灭,分甚好歹?我如今自有不变灭的妙道,你们不来问我,教我怎说!”
夫妻二人一大惊,一齐跪下哀求。
希真道:“同是会中人,不必瞒你们:色身终须变灭,法身万劫不坏。
何为法身?真一性一、慧命是也。
吕祖云:命须传,一性一可悟,入圣超凡由汝做。
三教虽然并立,而儒教最大。
儒能入世治世,又能出世。
仙怫二家只能出世。
然以打破生死为事,则仙佛二家最切近,故好长生者多归二家。
不知儒家亦有长生之术,其法身与仙佛无异,人不留心。
孔孟二圣悲悯天下后世,一性一理而外,只论经济。
其经济仍从一性一理中流一出,而真一性一处间或流露一二句,见仁见智,令人自悟。”
看官,须知此段言语,并非希真嚼舌,亦非仲华杜撰。
但此中之理,一二句也交代不了。
今日说此书,只管把这话说下去,知音者谓我是深谈,不知者以我为辽阔,不如把希真的言语,权且收起。
只说当时祝永清、陈丽卿夫妻二人,只顾哀求不已道:“求大仁大慈与我等做主。”
希真道:“做主要你们自己,我不能代劳。
我只好与你们引路。
我如今已入仙教,此条路熟谙,引了你们进去罢。
但只是天律严重,不敢妄泄。
我今看你们二人都夙根不凡,因缘已到,我亦何忍隐讳。
待选个吉日,焚香告天,再告了我的本师张真一人,我将周天进退火符一抽一添,都传了你们,便从慧命先入手。
但是你们慧命成功之后,切须了悟真一性一,务要十分圆明,不可稍有懈怠,致再堕一落。”
夫妻二人叩头顶谢不已。
希真又指着丽卿道:“只为你这孽障,误了我七年的路程,这也是前定的数。
今日大家休息也。”
丽卿道:“秀妹妹恁般聪明,他夙根如何?爹爹可否指引他?”
希真笑道:“用得你忧哩!他从一性一功入手,常对我说,七层宝塔只少一顶。
你们记得那日功臣宴后,他无故死了七日的事么?”
二人都道:“这是没多几日的事,如何不记得。”
希真道:“那日云家老小惶急,刘家也从山东遣人来问,你们也相帮着忙,我只说不妨,如今你们猜着是甚缘故?”
二人都道:“不晓得。”
希真道:“这是禅门七日大定的工夫,已得了如来正法眼藏。
再不数日,好道了当也。”
永清、丽卿都恍然大悟,惊骇不已。
永清又问:“云天彪等日后何如?”
希真道:“云天彪已得仲尼宗旨,不由仙佛这条路,将来他到无声无臭地位,广大不可思议。
张嵇仲当从一精一忠大节上解脱,也不由仙佛这条路。
所谓殊途同归,及其成功一也。
其余请人皆守儒门枝节,将来俱不失人道,大小不同,各有正果。”
祝永清、陈丽卿被希真一番点悟之后,身心冰冷,一切富贵功名外慕之相俱已消灭。
希真道:“夜深了,大家吃饭睡觉罢。”
三人入席,从人去温了残肴,又吃了一回,都收拾归寝。
希真仍归那间静室安身。
永清、丽卿夫妻二人都到楼上,一同进一床一去睡。
看官,原来他们夫妻二人一向不以色一欲为事,今又经希真一番点悟之后,一发正经,都安魂定魄的熟睡,辜负了良宵美景也说不得。
正是:仙家自有真夫妇,何必形骸接后天。
过了几日,希真教二人同进净室。
希真焚香证盟,步罡踏斗都毕,便升座跌坐,祝永清、陈丽卿都参拜毕。
希真便将大小周天火符都传授了,二人拜谢。
出了净室,外面忽报进来道:“越国府差虞候来禀紧急事。”
希真道:“着他进来。”
那虞候进来禀道:“忠智一品夫人刘于昨日三更归天。”
丽卿放声大哭。
希真喝住道:“你又糊涂了怎的!”丽卿笑道:“真个忘了。”
希真对虞候道:“晓得了,你先回去。”
虞候去了。
三人缓缓的吃些饮食,慢慢的换了衣服,都到越国府来。
此时天彪出使已回,正在府内,闻希真到来,迎入里面,听得哭声聒耳。
只见那刘慧一娘一梳妆严肃,垂眉闭目,面色如生,端坐在当中。
许多人围着,哭做一一团一糟。
云龙含泪迎着希真道:“周身还火热的。
那日的事,老伯说不妨,今日还可不妨么?”
希真笑道:“他大事已毕,你只管要他活在这里做甚?”
云龙闻言甚是骇然,想道:“恁的同他有仇!”希真上前,止住了众人啼哭,刚把他头发打散,两路分开,露出囱门。
希真拱手笑道:“贤甥女,恭喜!你时常对我说,七层宝塔只剩一顶,今日完功了,可喜可贺。”
又见他手里还拿着日常用的一把钳儿,一一柄一锤儿,希真劈手夺来,丢去一边,喝道:“你还把持着他则甚!”遂说偈曰:
“无丹无火亦无金,抛却钳锤没处寻。
还你本来真面目,未生身处一轮明。”
说罢,丽卿上前拍他的囱门,叫道:“秀妹,化也,化也!”那慧一娘一端坐不动。
希真道:“咦!”又对他念了些真言,慧一娘一只是不动。
丽卿又要去拍,希真挡住道:“不要只管催他,我知他的意了。”
遂喝道:“贤甥女听我的话!此地不是你卖弄陽神的所在,你要去便去,不可惊了大众,弄得他们如醉若狂,将来一盲引众盲,相将入火坑,都是你的罪孽,你可省得么?”
只见慧一娘一的一尸一身,把头连点了好几点。
众皆大惊。
丽卿又拍着叫道:“化也!”只见慧一娘一颜色顿变,豁地囟门十字分开,霎时间身一体冰冷,气息俱无,果然化了。
希真对众人道:“你们这番只管哭罢。”
众人被希真一番做作,倒弄得哭不出来,都问希真道:“这是何故?”
希真道:“什么河故井故!贤甥女顿渐两路都到了尽头,他已虚空粉碎,只等我来,他就要大显神通而去。
是我不许他如此,他悠悠的走了。
个个人能学得他来,还说什么。”
众人方才明白,转悲为喜。
只有云龙兀自痛哭不已。
永清上前劝解,云龙一面哭,一面说:“总然生天,人世却不能再见。
何不就教他显了神通,也教我好放心。”
希真未及回答,天彪高叫道:“痴儿子,不要着迷了!什么相信不相信,你也不必悲伤,也不必欣羡,你读儒书,可晓得孔子曳杖、曾子易箦的故事?”
云龙道:“晓得。”
天彪道:“却又来,你能做到那个地位,岂逊于他们?他又不来惊大众,各人走各人的路,由他去休。”
希真回顾永清、丽卿道:“我那日说的话何如?”
永清、丽卿都点头。
天彪称谢希真道:“费仁兄盛心。
但小媳如此全归,棺木不便盛殓,只好用佛龛罢?”
希真道:“也不必,我教他自来收拾。”
便走出天井高叫道:“刘慧一娘一,你自赤洒洒地去了,这幻壳还留着他做甚?”
不多时,只见慧一娘一的幻壳口里、鼻里、眼里、耳里都冒出火来,焰腾腾的把四肢百骸脏腑一毛一发化得干干净净,归于太虚,一毫不见。
却又奇怪,周身衣服做一堆儿脱落,连线脚都不焦。
这叫做戒火自一焚。
后来的和尚道士学他不来,只于死后堆起柴来硬烧,这叫做死一尸一该晦气。
天彪具棺木将衣服殓了,率众人举哀行礼。
希真等辞别回去。
天彪一面申奏天子,只说病故。
天子亦震悼不已,降旨追封忠慎淑惠楚郡开国县君忠智一品夫人,又赐御祭一坛,坟墓准用禁器,又造公主赐吊。
天彪、云龙都上表谢恩。
过了几日,希真上表再三乞体归山。
天子留他不住,只得问道:“卿要入何山?”
希真道:“嵩山。”
天子道:“乃祖陈希夷先生华山成道,你却为何一爱一嵩山?”
希真道:“嵩山近帝都。”
天子叹息不已,遂传旨饬令该处地方官,择嵩山吉地,建造一座忠清观,送希真到彼修炼。
希真谢恩,就天子前缴了辅国大将军、鲁国公的印信。
次日,祝永清、陈丽卿亦上表乞休,随希真去。
天子不悦道:“陈希真有言在先,朕已应许。
祝永清年正富强,正当报效,何得亦要退闲?朝臣都如此效尤,成何体统!”传旨申斥。
永清不敢再奏。
丽卿又上表奏道:“臣妾系女流,战阵之外,一无所长,叨沐圣恩,过分逾格。
今臣妾父希真老而无子,臣妾不亲侍朝夕,实为魂梦难安。
臣妾夫祝永清,哀臣妾之请,亦无异言。
伏望天慈,听许乌私。
设或天威有事四夷,臣妾犬马余生,报效有日,临表涕泣。”
天子念其诚悃,竟批准了。
希真、丽卿都入宫谢恩辞驾,转来收抬行装。
祝永清叹道:“泰山与卿姐都脱离尘俗而去,惟有我无此福缘。”
希真道:“非然也。
官家如此倚任于你,你岂可负恩?虽要出世修道,也不可乖背伦常大义。
如今你已受真传,只须刻刻不忘,先将炼己工夫做起来,因缘到了,自有脱离之日。”
永清领诺。
次日,希真、丽卿都束装起行,天子命众公卿祖饯。
那丽卿已改道始打扮。
众人都道他们年少夫妻,不知怎样分别,那知全然无事,都喜笑颜开。
此时郊外一片热闹,自不必说。
众人送别回去,独天彪父子又送他们父女一程,到了地头,各自分别。
天彪领了云龙回去。
后来云天彪匡辅天朝三十余年,治绩昭彰,享寿八十四年而终。
史馆中名臣、儒林两传,均载其名。
云龙从父阐扬儒教,亦名列儒林。
祝永清勤王事四十余年,告老退归,隐入浙江西湖韬光山,修养丹道,终成正果。
话中单表陈希真同女儿陈丽卿辞朝起行,身边随从只有一个尉迟大一娘一。
其桂花、佛手、玫瑰、薄荷四个丫环,在京中伏侍永清,都不同行。
当时两主一仆,取路嵩山。
所过州县一切迎送礼仪,不必细表。
不日到了嵩山,只见那所敕建的忠清观,已在那里并工剙造,希真、丽卿且在就近道观中暂住了。
不一月,忠清观告成,希真与丽卿进去。
只见三间三清正殿,两带游廊,进去三间一精一舍,两座厢房,后面一所小园,一副厨灶。
基址不大,却装折得十分一精一雅,都是地方官遵旨干办的。
希真叹道:“天恩深重如此,真无可报答也。”
地方官送希真父女进了观,又拨二名道童来观服侍,县官回去。
希真自与丽卿在现安息,道童担水挑柴,尉迟大一娘一料理厨灶,青山绿水之间,别具幽闭逸趣。
希真在观内,日日修炼内丹,根基既固,传授又真,一精一进勇一猛,十月之久,大周天火候已全。
丽卿亲受指示,路程早已熟悉,且只修习些筑基工夫,有时出观外观玩山景,苍松云树间,逍遥闲游。
端的是白云深处隔断红尘,一切扰累摒除净尽,心境安闲,工夫自然纯一熟。
希真见他如此用功,也甚欢喜。
光陰迅速,倏已三年,希真早已功成行满,便对丽卿道:“我明日将去也。”
丽卿道:“爹爹到那里去?”
希真道:“我去庐山访本师张真一人去。”
丽卿道:“爹爹去了几时再来?”
希真道:“我来则决定来,到则实不到。”
丽卿吃了一惊,恍然大悟。
希真便携了书剑,离了忠清观,飘然而去,从此杳无消息。
且说陈丽卿自送他父亲希真去后,不上半年,便遣去了那两个道重,也辞别了忠清观,携带尉迟大一娘一,到天柱峰下,筑一茅庵隐居。
除侍仆尉迟大一娘一外,只有烟霞作伴,猿鹤为邻。
先是嵩山南首有一离宫潭,潭内有条赤龙作怪,时常出现,伤人一性一命。
希真在时,丽卿曾请希真用法斩除了他。
希真默观因缘,知此龙须女儿来驱除,所以自己不动手。
及至去庐山时,将都箓大法、乾元宝镜、大周天火符,尽传授了女儿。
那丽卿又费了许多苦功,祭炼了那口青錞宝剑,方才到那离宫潭,运飞剑斩了赤龙,除了一方大害。
众百姓感激,都称他为救苦真一人,到忠清现里布施供奉,络绎不绝。
丽卿恐累了道心,故此避居天柱峰下,一意修持,遂圆满大周天火候,圣胎已成,婴儿已能出现。
他却把细,不敢远行,只在草庵前后演习,行那三年一乳一哺,以待陽神坚固,忽被人踪迹到来。
原来天柱峰有一条小径,两边藤萝峭石,云路湾环,接到一座溪桥。
这日尉迟大一娘一出来临溪汲水,忽见一老妇人在溪边,一面哭一面寻觅物事。
尉迟大一娘一认识是忠清观的旧施主,正欲闪避,已吃那老妇人猛回头看见,急忙拖定了,问丽卿去处。
尉迟大一娘一不会说谎,便老实说出来。
那老妇人只道而卿仙去,忽闻得他还在山中,喜出望外,便随着尉迟大一娘一,直到天柱峰下草庵里来。
一见丽卿,跪下磕头无数,放声大哭,口里只叫:“活菩萨救救!”丽卿忙问甚事,那老妇人带哭带说道:“活菩萨还在这里,求活菩萨慈悲救救!”丽卿道:“端的甚事?”
老妇人道:“老身年纪七十,只有一个孙子,只他一脉相传。
如今患病要死,起课的说要到这里溪边来,寻株九死还魂草,方好救命,如今又没处寻。
可怜那些医士先生,都说大命只有三日了,求活菩萨救救!”丽卿道:“阿呀,老一奶一奶一错了,我又不会医病的。”
那老妇人只哭着磕头,口里不住的菩萨救救,师父救救。
丽卿老大不忍,却又没摆一布处,便叫:“老一奶一奶一,你且起来。”
便想到都箓大法本有咒水治病之法,只是不曾见父亲用过,自己又不曾试验。
想来却只有这条路,便对那老妇人道:“我救便有一法救你,如果灵了,却不许外面声张。”
老妇人听了,欢喜非常,磕头不迭。
丽卿便叫尉迟大一娘一取碗净水来,念动真言,嘘了生气,着老妇人持去。
次日,那老妇人欢天喜地的进来,叩头拜谢。
原来孙子竟忽然全愈了。
丽卿也代为欢喜。
不料此事一传两,两传三,哄传开去。
不消数日,那班乡民,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一齐哄到天柱峰来。
张家求保福,李家求保寿,把一所清净茅庵,忽变作香火神庙。
丽卿叹道:“我此刻还未到普济众生的分位,如何在这里与他们打混?万一自己真一性一把握不定,忽然失足,悔之晚矣。”
当下且任众人兜缠了几日。
这日,那溪桥东村有一富户,为其亡父设醮迫荐,想到丽卿是个真修成道的人,所念的经卷,必然有益,便来求丽卿念些经咒。
丽卿应许了,又道:“难得你们这般敬重我,我明日亲自来一遭。”
那富户喜出望外,口里说道:“要屈动师父亲身劳驾,实在罪罢,如何敢当?”
丽卿道:“这有何妨。”
富户拜谢而去。
丽卿对尉迟大一娘一道:“我寿限已终,明日黎明我要去也。
你可去通知溪桥西村那些施主,好教他们来安殓我。
我无可保佑他们,如今与你一颗丹丸,你可投在溪涧中,教他们饮了这溪水,都去病延年。”
说罢,便取出一颗丹丸付与尉迟大一娘一,教他出去报信。
尉迟大一娘一听罢,大为惊讶,一面接了丹丸,一面问道:“姑一娘一方才说明日要亲自到东村去,怎么又教我西村去报这个信?”
丽卿道:“你休要问我,我明日决定要去也。”
尉迟大一娘一道:“姑一娘一还是真话,还是假话?”
丽卿道:“我说什么假话!”尉迟大一娘一听得丽卿认真要死,止不住泪如泉一涌。
丽卿道:“你何必如此,你服侍我多年,情分深重,我教你一个养形法儿。
你回东京去尽心修炼,倘能道心坚勇,可以证个小果。
若只不过泛常修习,亦可寿登百岁,尽终天年。”
尉迟大一娘一跪下听教。
丽卿细细教了他一番。
尉迟大一娘一叩谢了,当时走出溪桥,将那丹丸投入水中,便取路到西村去。
到得西村,天已薄暮。
尉迟大一娘一左一家右一家的去报得来,早已掌灯。
尉迟大一娘一回去不得,就歇在乡村。
次日,西村人家一大群男妇,随着尉迟大一娘一到天柱峰茅庵来,只见茅庵门只是虚掩着。
众人推进去,直进后楹,只见丽卿换了新衣服,枕着右胁,卧在一床一上,面色如生。
众人看了,都疑惑起来,走近前去一看,早已气息全无,浑身冰冷了。
尉迟大一娘一放声大哭,众人中有几个老妇人也哭起来。
有一半人都骇异嗟叹,便商议市棺盛殓,茅庵中乱哄哄的忙了一日。
到了傍晚,已将丽卿一尸一身完殓入棺,尉迟大一娘一哭拜了。
众人都个个叩拜讫,各自回去。
只留着两三个人,同尉迟大一娘一伴灵。
到了次日,尉迟大一娘一对众人道:“东村人家也须得报信与他。”
众人称是。
尉迟大一娘一便去东村,先到那富户家里报信。
那富户听了骇然道:“奇了,他昨日亲到我家来诵了七卷清净经,又用了午斋,午后还往各处一转,方才去的。
怎么说清晨就死了?”
尉迟大一娘一听了也自骇然,道:“奇了,昨日灵灵清清送他入棺,西村人都在那里送殓,敢道是做梦不成?”
登时一村人哄集拢来,都道:“昨日午后尚兀自看见他的,怎么说清晨已死?”
个个不相信,便一齐奔到天柱峰茅庵里去,只见西村人已都在那里跪拜祭献。
两村人相见,各道缘故,互相诧异。
西村中有几个不相信的说道:“怕他是假死不成?”
东村人道:“我们敢是说谎不成?”
两边争执了片时,便道:“我们且开棺来看一看。”
大家都说有理,便启棺一看。
只见衣衫宛然,并无一尸一骨。
大众惊异,以为成仙成佛,议论纷纷,便去县里报信。
县官据实上详,转奏朝廷。
天子、诸臣一番叹息,遥加封号,都不必细表。
只说当时东西两村人,共将丽卿衣服入棺,封好,安葬了。
又将那座草庵地址,改造了一座观院,供奉丽卿神像,香火不绝。
尉迟大一娘一不愿入京,便就终老观内。
后来两村人家都个个寿考,无八十以内之人,皆由饮丽卿神丹灵泉所致也。
看官,陈丽卿一生事迹交代已毕。
若务要追究仙迹,且待《荡寇志》完了,再看百年后结子。
且说张叔夜自平灭梁山之后,位晋三公,秩隆太傅,天子十分隆重。
一日,圣驾御资政殿,特谓张叔夜道:“朕藐躬凉德,赖尔等臣工,匡扶不逮。
前次梁山盗起,横扰有年,幸卿等为朕分劳,扫除匪迹。
但子孙坐享承平,积久须防生玩。
况高俅、童贯、蔡京等在朝日久,难保无引进余流,倘后日故智复萌,岂非贻患。
趁此整饬之时,贤卿尚须筹划万全,俾国家景运常新,苍生永奠。”
叔夜奏道:“臣才本疏庸,一性一兼拙滞,荷蒙圣上优容,一宠一加拔擢,清夜自思,愧无报称。
前次梁山弭患,实赖该武臣云天彪、陈希真等勇敢有为,该地方官徐槐首先拔帜。
臣叨陛下洪福,随众成功,滥邀赏赉。
今蒙圣谕,筹及万年,仰见睿鉴洪深,无微不烛。
臣世蒙一宠一渥,敢不竭尽棐忱。
伏思君者,民之归也;民者,国之本也。
观民心之归化,由君德之建元。
陛下天纵圣明,励一精一求治,私昵不干政一柄一,则朝廷无幸位之臣;玩好不扰聪明,则左右绝夤缘之路;本慈祥以总庶狱,则囹圄之冤抑无闻;尚明察以简群僚,则朝野之贤能竞进。
此诚夙夜宥密,以为亿万年丕丕基也。
一人建极于上,则庶尹承流于下。
仰承圣德,共肃官箴:勿以升平久享,而学校视为具文;勿以寇患久安,而一操一演渐成虚务;勿谓国课宜充,而频谋加赋;勿谓下民易虐,而苛弊烦刑。
凡百臣工,各勤职守,率真办事。
如有贪酷疏茸之官,责令该上司立时斥革。
大员互相参劾,不得稍询私情,亦不得藉词滋累。
所贵责成各宰臣递相查考,振刷一精一神,毋自暴弃。
至于保甲之法,弭盗之方,各宜率由旧章,认真办理。
应请圣上申谕中外,即以梁山事务为前鉴:为武员者,当以云天彪、陈希真为式;为地方官者,当以徐槐为式。
其或藐视晓谕,仍前阘茸,立于重惩。
臣鄙俚妄议,伏乞圣裁。”
天子闻奏大悦,道:“卿言实为国家攸赖,速着京外各地方遍行示谕,实力遵行。”
叔夜谢恩退出。
不数月,内外颁诏,声震海隅,共见圣君、贤相郅治无为,从此百姓安居,万民乐业,恭承天命,永享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