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秘史
125回 改藏约星使得优差 剿发匪女子明大义
话说中国自预备立宪之后,各项新政积极进行,大有一日千里之势。
乃东西列强,偏于此时缔结协约,草蛇灰线,马迹蛛丝,偏又与吾国息息相通。
如英日两国,缔结攻守同盟条约;那日法协约中,竟有“尊重在中国经营商业之机会均等主义”,又有“接近于两缔约国有主权、保护权、占领权之领域之大清帝国诸地方”;日俄协约中,有“两缔约国各允认中国之自主及其领土之完全与夫各国在中国商工事业之机会均等主义”;英俄协约中,有“两国对于西藏均明认中国之主权并互尊其领土之完全”。
种种关涉我的条文,一时难以悉举。
因此外交界上,顿时添起无数烦恼,生出无数枝节。
那几桩外交事件中,要算《藏印条约》最为棘手。
其余如改订修濬黄浦河道条款等,都不十分困难。
就是《中日新约》,为了日俄重订和约,凡俄国在奉天南部权利,尽让于日本。
日本派遣小村寿太郎到北京,开议满洲条约,奕劻、瞿鸿玑、袁世凯三位全权大臣,磋商了三五回,倒也易于就范。
至于德人归我胶州海关,日本归我营口,更是容易办理。
独有这《藏印条约》,自光绪三十年,派遣唐绍仪为议约全权大臣,磋商到今,首尾三年,依旧毫无眉目。
原来西藏矿藏丰富,地势险峻,素称为世界金库。
却说西藏政俗,与内地大不相同。
驻藏大臣衙门在前藏,署内办事处共有四个:一是大书房,一是满人房,一是汉人房,一是廓尔喀房。
粮台共有五座:是前藏,后藏,拉利,靖西,绰木多。
这五座粮台缺,要算靖西这一缺为最优。
四座大寺:是来因寺,锡拉寺,白凤寺,甘定寺,每寺僧徒,皆有七千余人。
藏中七月麦熟,地瘠民贫,然万山皆是宝矿,僧徒坐食,不务生计,即如锡拉寺,距离使署,不过十里,寺后金沙成块,寺僧为了风水攸关,筑墙封住,不准开采。
可怜藏人白有着金矿,啼饥号寒,却穷到个赤一精一!西藏的税关,真是稽而不征,大有三代风气。
一座亚东关,是光绪甲午年三月二十六日设立的,距哲孟雄的大吉岭,八十五英里。
距靖西粮台,十四中里。
这一座关,不过稽查印藏进出口货,并不征一抽一货税。
藏中亲民之官,尽属番官,例须官家子弟方能人选,所以百姓永远不得为官。
至于喇嘛,汉人也能人选,不过要削发为僧罢了。
西藏的兵制,旧时驻守的汉兵,多半娶番女为室,或吸鸦片,都已老惫不堪负槍。
本地番兵,有三千名,以郎卡子人为最强悍,惟兵之子孙只能当兵,弊与印度相同。
西藏的风俗,凡平民,一家有了兄弟,往往即有两兄弟削发为喇嘛,据称一做了喇嘛,就可以不忧衣食,民人见了,必然加意尊敬,称他为孤叔。
这孤叔是西藏的尊称,犹之内地的称老爷。
不过既然做了喇嘛,就不得娶妻生子,但是喇嘛只忌酒色,不戒荤腥,又与内地僧徒略异。
藏人婚礼,迎娶新妇,用马不用轿,又盛行一妻多夫之制,女权极重。
男子对于女子,有顺受而无抗违。
譬如兄弟三人共娶一妻,那所生子女,须都归给长兄。
子女长大,视亲生之父,与侄之视叔无异,犹之姨一娘一所生子女,只认适母为母亲,称生母依旧只称得姨一娘一。
一妻多夫风俗,与一夫多妻之风俗,恰好是个反比例。
那兄弟共一妻的,如大兄进房,房门前必系白巾一条作标记,次弟见了,即不入内。
次弟进房,也是如此。
那丧礼也与内地不同,人死之后,有水葬、火葬、天一葬之别。
藏人极喜烧香,所以贩售香烛的生涯极盛。
藏人深恶洋货,用洋货的甚少。
从前出疆到印度等处的藏人,往往不准回藏,是怕他做一奸一细呢,近来风气也渐渐开通了。
藏番最尊重中原人,自从英兵入藏后,也有轻视中朝之意了。
藏钱银色最低,每元重一钱三分、一钱五分不等,钱质甚轻,西藏市肆,都剪开来分用的。
藏斗名叫尅,因为斗字的番音,系妇人之讳,藏俗重女,故称斗为尅,有十八斤一尅,有三十二斤一尅。
西藏边境,有一个廓尔喀国,也是中朝属邦。
廓人一性一极强悍,钢刀最一精一。
廓王新从英国游学归来,颇有自强思想,拥有劲兵十余万,为西藏之外蔽。
前年廓王曾咨请驻藏大臣,挑选博通中学之儒生三五人,到廓教授廓人,以开通边域风气。
驻藏大臣置之不理。
藏印的道路,由印京加尔各答下午五点钟火车,至九点钟,渡恒河,再上火车,翌晨六点钟,至西里古里。
由是上山路,换小火车,计从西里古里至大吉岭,五十一英里,盘旋而上,凡退车层累而升者二十余处。
一路均有道里表,计至大吉岭埠,已高出地面七千四百零七尺。
从这里往西藏,八十五英里,就是亚东关,路程极迟不过七天。
如果不上大吉岭,径由西里古里往布坦入藏亦可,路程不相上下。
不过由该处启程,只有马匹乘骑,行李须用牛输送,不如大吉岭地方,有人力车与马较为稳便呢。
从亚关至靖西粮台十四里。
从靖西粮台到江孜,六百零五里。
从江孜到前藏,六百里。
总计自大吉岭至前藏,共一千三百零四里。
从前藏印分界,原在藏属哲孟雄国之卑谷里镇,该处在西里古里之南,相距只十九英里。
八九十年前,被英人划入印界。
接着英人与哲盂雄开衅,索大吉岭开埠,每年租价一万二千卢比,大吉岭于是始辟地兴种茶树。
光绪十六年,英兵慑服哲孟雄人,钦差大臣升泰奉命划界,而哲孟雄尽入于英。
于是藏地遂改由分水流一带山顶为界。
哲盂雄划入英国之后,大吉岭租金已经不给,只月给卢比五百于哲王,并把该王留在甘度地方做安乐公了。
时贤康有为,挚女同璧女士,邀游哲国,曾晤哲王,曾作长歌寄慨。
其词道:我游哲孟雄,其王迎道周。
珊顶而袴褶,脚(革华)腰带钩。
从官并冠袍,雉尾拥刀矛。
森森汉宫仪,惊喜入我眸。
延我入其宫,莽莽依荒丘。
极望少人家,徒见峰峦稠。
冈颠飐大旗,金顶抗崇搂。
列室耀金章,梵文画幡旒。
正殿设中坐,拜伏多群首。
南子出握手,霞帔珮琳璆。
凤冠珠垒垒,中华妆尚留。
设儿饮我酒,从官跪献酬。
赠我二吴经,酒筩与茶瓯。
百器皆华物,侧恻我心愀。
世谱存藏僧,受封实藩侯。
环疆二千里,虎节镇山州。
南与布丹国,拱卫要荒悠。
惜我不能卫,强英遂录收。
今为保护国,忽忽十四秋。
给俸仅月千,贫困等拘囚。
英主顷加冕,迫今朝贺愁。
遣子聊自代,欲遁不自一由。
见我上国客,悱恻情尚遒。
解一带以赠王,聊用尉绸缪。
颇闻布丹人,望救心百忧。
岂知瑶池饮,王母醉云讴。
煌煌典属业,日日蹙边陲。
这几年来,大吉岭商埠日益繁盛,藏人前往谋生的,不下二千人。
英人经营入藏之路,日益完备,沿途均有兵站,预备旅行的人住宿。
比于内地出关的巴塘、里塘,道路崎岖,驿递须经百日,而又盗贼炽昌,相去真是霄坏呢。
癸卯甲辰之间,印度政一府派英将荣赫鹏带领工兵二千,英兵三千,印兵八千,廓尔喀兵三千,联军入藏,直抵拉萨。
达赖喇嘛唬得逃了库伦去。
荣赫鹏追胁藏番,订约十条,认西藏为被保护国。
此时我国驻藏大臣是有泰直。
这位有泰大臣,真是个宝,平日内政外交,一切都不管,只知道任用仆役当统领,谋书吏并渔色番女等事情。
似这么迅雷不及掩耳的非常大变,叫他如何料理得下?朝廷闻之大惊,立电有泰,叫他与英人严重交涉,力阻画押。
继见有泰不中用,特派唐绍仪由印入藏查办,即命他为全权大臣,将条约酌量改订。
唐绍仪到了西藏,与英员开议,反复辩论,再四磋商,无奈英员辞意坚决,再也不甘退让。
交涉首尾三年,依然毫无眉目。
不意强人还遇强人手,俄罗斯人见英人如此举动,心下很是不甘,急起直追,也派侦探大队遍游藏中,勘矿的勘矿,测量的测量,重派马队数千,深入拉萨,伺隙而动,图掣英人之肘。
朝廷更命张荫棠由印入藏查办事件,扰了个江翻海倒,英人始肯平和解决。
于是唐绍仪与英使萨道义订立藏印正约,虽然失些利权,总算还不至十分吃亏。
当下唐绍仪就把办理藏约事情,拜折奏闻朝廷。
朝廷很为嘉许,下旨派唐绍仪为税务会办大臣,以酬其劳。
这日,又降一道恩旨,是赏给岑一春一煊太子少保衔,李经义、丁槐等,都给与奖叙。
这与外交是不相干的。
原来广西地方,游土各匪,四起勾合,南泗、镇色、柳庆、思浔、太平、恩顺等属,无地不匪,岑一春一煊自光绪三十九年五月到广东,即带兵赴广西得柳督师,遴选文武,分头剿办,八月身还广东。
这时光,镇太、泗色、思南各路,已经渐告平靖,先后擒斩匪首黄五肥等数十人。
三十年五月,柳州兵变,柳庆土匪又同时蜂起。
一春一煊派遣龙济光、王芝祥、陆荣廷等分路攻剿,擒斩万余人,始告肃清。
奏报到京,恰与藏约告成差不多时光,所以恩命同日降下。
从来说上行下效,捷于影响,内外大小臣工,见朝廷办理新政,十分认真,谁敢偷懒延宕!此时京畿各营,一律都振刷一精一神,改练洋一操一。
这洋一操一可不比别的事,第一,各兵士须改穿陆军部新定制一服,以壮观瞻。
穿了新制一服,脑后拖辫,很是不雅,因此,各统领都叫兵士把发辫藏在军帽里。
发多辫大的,便叫他削去一半,改良做小辫。
彼时京营有一个目兵,奉了主帅之谕,将脑后长发,削去一半,以便藏辫帽中。
这目兵就回家,跟他老婆商议。
他老婆道:“这件事情,很容易办”一边说,一边早取剪刀在手,趁他不防,左手提起辫子,右手只尽力一绞,早齐根儿绞掉了。
目兵大怒道:“你这个样子,坑了我了,如何好见主帅?吃一顿军棍不算,怕还要革出营呢。”
他老婆笑道:“不要紧,恁主帅如此利害,再不会为了剪辫革掉你粮的。”
目兵道:“你是妇人家,镇日坐在炕上,外面的事情,哪里知道?前儿我跟两个营里朋友,在大栅栏厚德福酒馆喝酒,瞧见隔座这一席上,有一个四十余岁的老先生,跟着三五个少年,坐在一块儿大谈阔论。
那班少年谈及外洋各报纸,笑咱们的发辫是豚尾,遇见了总提在手里玩笑,所以咱们都把发辫剪去。
老先生这时光已有八分醉意,一时一性一起,大呼堂倌拿小刀来。
我瞧在旁边,错疑他要自尽,倒唬了一跳。
哪里知道他取到小刀,向脑后只一抹,把一条花白的发辫,齐根儿割掉,合座的人,全都拍掌呼万岁。”
他老婆听到这里,接口道:“该该!这是很文明的事。
”那目兵道:“还说文明呢,就吃这文明,害了他一辈子。”
他老婆道:“何至于此?”
那目兵道:“次日我在顺治门外上斜街,又遇见了这位老先生,见他垂头丧气,很是不高兴。
打听旁人,才知他为了剪辫,把一个很优的优馆失掉了。
原来这位先生,在某部郎家里设帐,昨夜酒后回宅,学生见他脑后蓬然,不禁失笑。
老先生大怒,喝住了学生。
不意部郎家人,早把先生剪辫这件事,当作新闻般讲开来。
某部郎大不为然,即于次晨,具了衣冠赴塾,正色向先生道:‘我功名是从旧学得来的,不知新学为何物?老夫子既然喜讲新学,是与我意见不合,小儿也不敢再行请教了。
’这位先生只得检点行李,垂头丧气而去。
现在我这个样子,不是要我跟这位老先生一般么?”
他老婆笑道:“不要紧,我写一张字儿给你,呈给主帅瞧了,包一皮在我身上,总不会革你这一名粮。”
这目兵素来佩服他老婆的能耐,只得答应了。
次日到营,陈明缘故,呈上字纸,却是两首新诗。
第一首是:
堂堂丈夫,表表人物,
心存国耻,何惜发贼?
况此豚尾,藏垢纳污,
研究卫生,须急剪除。
置身军界,更宜早图,
振剀一精一神,讲求经武。
妾虽女流,颇识时务,
目睹时局,不可固执。
夫为国民,岂同碌碌?
拔去凶邪,方称职守。
切肤之患,安肯与久?
若留孽种,贻羞外族。
渴假斧斤,为君一斩,
堂哉皇哉!此举非忽。
至理所在,其谁曰不?
第二首是:
落手惊将短鬓搔,三千发匪黯然销。
愿为天下除烦恼,都付并州快剪刀。
主帅见了,一笑置之,果然并不见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