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庐丛话
二
俗谓事势舛戾而决裂者曰糟。
糟义甚古,《大戴礼记.少间第七十六》云:“糟者犹糟,实者犹实,玉者犹玉,血者犹血,酒者犹酒。”
注:“糟以谕恶,实以谕善,玉者谕善人,血忧色也,酒以谕乐,犹忧其可忧,而乐其所乐。”
乌程张秋水《冬青馆诗》,《山塘感旧》句云:“东风西月灯船散,愁绝空一江一 孛相人。”
孛相,吴语,今讹为“白相”也。
富一陽一董文恪少时,以优贡留滞京师,寓武林会馆。
资尽,无以给饔飧,馆人藐之甚。
不复可忍,乃徙于逆旅,益复不见容,窘迫无所归。
有刘媪者,自号一精一风鉴,奇其貌,谓必不长贫贱也。
属假馆余屋,善视之。
俾俟京兆试,董日夕孟晋,冀博一第自振拔,且副媪厚期。
榜发,仍落第,恚甚,耻复诣媪。
徘徊衢市,饥且疲。
道左一高门,惘然倚而立,不知时之久暂也。
俄有人启门,问为谁,董以实告。
其人色然喜,延入。
少憩,出红笺,属书谢柬,署名则侍郎某也。
书毕,持以入,须臾出,殷懃具鸡黍,食次,通款曲,则侍郎司阍仆,以荐初至,适书谢柬,主人亟奖许,因请留董代笔,薄酬资斧。
董方失路,欣然诺之。
自是一切书牍,悉出董手,往往当意。
仆辄掠美以自固,日见信任,不与他仆伍。
居顷之,侍郎有密事,召仆至书室,命拟稿。
仆惶窘,良久,不能成一字。
侍郎穷诘,得实,大骇。
亟具衣冠出厅事,延董入见,且谢曰:“辱高贤久圂厮养,某之罪也。”
因请为记室,相得甚欢。
侍郎夫人有细直婢,性慧敏,略通词翰,及笄矣,将嫁之,婢不可。
强之,则曰:“身虽贱,匹舆隶,非所堪,乃所愿,必如董先生,又安可得,宁终侍夫人耳。”
侍郎闻之,昕然曰:“痴婢,董先生蹑云骥家,指顾腾上,宁妻婢者?”
会中秋,侍郎与董饮月下,酒酣,从容述婢言,且愿作小红之赠,劝纳为簉室。
董慨然曰:“鲰生落魄,尽京师,不获一青睐。
见拔于明公,殊非望。
彼弱女子能怜才,甚非录录者,焉敢妾之?正位也可。”
侍郎益重之,谋于夫人,女婢而婿董焉。
逾年,董连捷成进士,官至礼部尚书,生子即富一陽一相国。
相国登庸时,太夫人犹健在。
知其事者,传为彤管美谈云。
湘一陰一郭筠仙侍郎学问赅博,明于古今治乱升降之故,尤详究海外各国形势。
咸丰朝,随郡王僧格林沁筹防津沽,王于两岸筑炮台,绵数里,博数丈。
辇炮三千具以填之,大者逾万斤,小者亦三千斤。
又伐巨木,列栅海口,沉以铁锚,格以铁ㄌ。
无何,敌舰至,遗书为媾,王不许。
嵩焘曰:“战未必胜,不如姑与之和,徐图自强。”
王不听。
嵩焘知边祸且亟,言之再四,至于涕涕,王执不听。
越日,敌以书来曰:“亟撤尔栅,我将以某日时至。”
届期,王率将佐登台望之,敌以三舰来,距栅里许,自相旋绕。
顷之,栅皆浮起,王大惊,急发巨炮,弹如雨雹,海水沸腾,竟沉其舰。
敌引去。
明年复来,遂有北塘之败。
嵩焘家居时,好危言激论。
攸县龙汝霖作《闻蝉》诗规之曰:
商气满天地,金飙生汝凉。
撩人秋意聒,忤梦怨声长。
畏湿悉霜露,知时熟稻粱。
隐情良自惜,莫忘有螂螳。
嵩焘和曰:
饱谙蝉意味,坐对日苍凉。
天地一声肃,楼台万柳长。
杳冥通碧落,惨淡梦黄粱。
吟啸耽高洁,无劳引臂螂。
又:
树木千章暑,山河一雨凉。
荫浓栖影悄,风急咽声长。
秋气霑微物,天心饫早粱。
居高空自远,尘世转蜣螂。
后十余年,边事日棘,嵩焘以礼部侍郎出使英吉利国,至伦敦,上书李文忠,论列中外得失利病,准时度势,洞见症结,凡所谋画,皆简而易行。
其论当时洋务,谓佩蘅相国能见其大,丁禹生能致其一精一,沈幼丹次之,亦稍能尽其实。
又自言平生学问皆在虚处,无致实之功,其距幼丹尚远,皆克知灼见,阅历有得之言。
全书四千百余言,兹不具录。
扬子一江一 中泠水,世所称第一泉,其质轻清,非他水所及。
然或运致远方,舟车颠顿,则色味不免稍变,可以他处泉水洗之。
其法以大器贮水,锲志分寸,而入他水搅之。
搅定,则浊皆下沉,而上浮之水,色味复故矣。
其沉与浮也,其重与轻为之也,挹而注之,不差累黍。
以水洗水之法,世鲜知之。
和珅当国时,京朝官望风承指,趋跄恐后。
襜帷所至,俊彩星驰,织文鸟章,夹道鹄立,此补子一胡一 衕所由名也。
无名氏《咏补子一胡一 衕》云:
绣衣成巷接公衙,曲曲弯弯路不差。
莫笑此间街道窄,有门能达相公家。
道光壬寅,粤海戒严,果勇侯杨芳为参赞,慑敌舰炮利,下令收粪桶及诸秽物,为厌胜计。
和议成,不果用。
有无名氏作诗嘲之曰:
杨枝无力爱南风,参赞如何用此公。
粪桶当年施妙计,秽声长播粤城中。
咸丰庚申,车驾幸热河,变起仓卒,警卫不周,从官、宫人,极流离困瘁之状,诏天下勤王,讫无应者。
汉一陽一黄文琛《秋驾》诗云:
“秋驾昆仑疾景斜,盘空辇道莽风沙。
檀车好马诸王宅,翠褥一团一 龙上相家。
剩有残磷流愤血,寂无哀泪落高牙。
玉珂声断城西路,槐柳荒凉怨暮鸦。
此诗声情激越,骨干坚苍,置之老杜集中,骎骎不复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