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子
喻老第二十一
天下有道,无急患,则曰静,遽传不用。
故曰:“却走马以粪。”
天下无道,攻击不休,相守数年不已,甲胄生虮虱,燕雀处帷幄,而兵不归。
故曰:“戎马生于郊。”
翟人有献丰狐、玄豹之皮于晋文公。
文公受客皮而叹曰:“此以皮之美自为罪。”
夫治国者以名号为罪,徐偃王是也;以城与地为罪,虞、虢是也。
故曰:“罪莫大于可欲。”
智伯兼范、中行而攻赵不已,韩、魏反之,军败晋陽,身死高梁之东,遂卒被分,漆其首以为溲器。
故曰:“祸莫大于不知足。”
虞君欲屈产之乘与垂棘之璧,不听宫之奇,故邦亡身死。
故曰:“咎莫惨于欲得。”
邦以存为常,霸王其可也;身以生为常,富贵其可也。
不以欲自害,则邦不亡,身不死。
故曰:“知足之为足矣。”
楚庄王既胜,狩于河雍,归而赏孙叔敖。
孙叔敖请汉间之地,沙石之处。
楚邦之法,禄臣再世而收地,唯孙叔敖独在。
此不以其邦为收者,瘠也,故九世而祀不绝。
故曰:“善建不拔,善抱不脱,子孙以其祭祀,世世不辍。”
孙叔敖之谓也。
制在己曰重,不离位曰静。
重则能使轻,静则能使躁。
故曰:“重为轻根,静为躁君。”
故曰:“君子终日行,不离辎重也”。
邦者,人君之辎重也。
主父生传其邦,此离其辎重者也,故虽有代、云中之乐,超然已无赵矣。
主父,万乘之主,而以身轻于天下。
无势之谓轻,离位之谓躁,是以生幽而死。
故曰:“轻则失臣,躁则失君。”
主父之谓也。
势重者,人君之渊也。
君人者,势重于人臣之间,失则不可复得矣。
简公失之于田成,晋公失之于六卿,而上亡身死。
故曰:“鱼不可脱于深渊。”
赏罚者,邦之利器也,在君则制臣,在臣则胜君。
君见赏,臣则损之以为德;君见罚,臣则益之以为威。
人君见赏,则人臣用其势;人君见罚,而人臣乘其威。
故曰:“邦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越王入宦于吴,而观之伐齐以弊吴。
吴兵既胜齐人于艾陵,张之于江、济,强之于黄池,故可制于五湖。
故曰:“将欲翕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
晋献公将欲袭虞,遗之以璧马;知伯将袭仇由,遗之以广车。
故曰:“将欲取之,必固与之。”
起事于无形,而要大功于天下,“是谓微明”。
处小弱而重自卑,谓“损弱胜强也。”
有形之类,大必起于小;行久之物,族必起于少。
故曰:“天下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之大事必作于细。”
是以欲制物者于其细也。
故曰:"图难于其易也,为大于其细也。
"千丈之堤,以蝼蚁之一穴一溃;百步之室,以突隙之烟焚。
故曰:白圭之行堤也塞其一穴一,丈人之慎火也涂其隙,是以白圭无水难,丈人无火患。
此皆慎易以避难,敬细以远大者也。
扁鹊见蔡桓公,立有间。
扁鹊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
桓侯曰:“寡人无疾。”
扁鹊出。
桓侯曰:“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
居十日,扁鹊复见曰:"君之病在肌肤,不治将益深。
"桓侯不应。
扁鹊出。
桓侯又不悦。
居十日,扁鹊复见曰:“君之病在肠胃,不治将益深。”
桓侯又不应。
扁鹊出。
桓侯又不悦。
居十日,扁鹊望桓侯而还走,桓侯故使人问之。
扁鹊曰:“病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
今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
居五日,桓侯体痛,使人索扁鹊,已逃秦矣。
桓侯遂死。
故良医之治病也,攻之于腠理。
此皆争之于小者也。
夫事之祸福亦有腠理之地,故圣人蚤从事焉。
昔晋公子重耳出亡,过郑,郑君不礼。
叔瞻谏曰:“此贤公子也,君厚待之,可以积德。”
郑君不听。
叔瞻又谏曰:“不厚待之,不若杀之,无令有后患。”
郑君又不听。
及公子返晋邦,举兵伐郑,大破之,取八城焉。
晋献公以垂棘之璧假道于虞而伐虢,大夫宫之奇谏曰:“不可。
脣亡而齿寒,虞、虢相救,非相德也。
今日晋灭虢,明日虞必随之亡。”
虞君不听,受其璧而假之道。
晋已取虢,还,反灭虞。
此二臣者皆争于腠理者也,而二君不用也。
然则叔瞻、宫之奇亦虞、虢之扁鹊也,而二君不听,故郑以破,虞以亡。
故曰:“其安易持也,其未兆易谋也。”
昔者纣为象箸而箕子怖,以为象箸必不加于土铏,必将犀玉之杯;象箸玉杯必不羹菽藿,必旄、象、豹胎;旄、象、豹胎必不衣短褐而食于茅屋之下,则锦衣九重,广室高台。
吾畏其卒,故怖其始。
居五年,纣为肉圃,设砲烙,登糟丘,临酒池,纣遂以亡。
故箕子见象箸以知天下之祸。
故曰:“见小曰明。”
勾践入宦于吴,身执干戈为吴王洗马,故能杀夫差于姑苏。
文王见詈于王门,颜色不变,而武王擒纣于牧野。
故曰:“守柔曰强。”
越王之霸也不病宦,武王之王也不病詈。
故曰:“圣人之不病也,以其不病,是以无病也。”
宋之鄙人得璞玉而献之子罕,子罕不受。
鄙人曰:“此宝也,宜为君子器,不宜为细人用。”
子罕曰:“尔以玉为宝,我以不受子玉为宝。”
是以鄙人欲玉,而子罕不欲玉。
故曰:“欲不欲,而不贵难得之货。”
王寿负书而行,见徐冯于周涂。
冯曰:“事者,为也;为生于时,知者无常事。
书者,言也;言生于知,知者不藏书。
今子何独负之而行?”
于是王寿因焚其书而舞之。
故知者不以言谈教,而慧者不以藏书箧。
此世之所过也,而王寿复之,是学不学也。
故曰:“学不学,复归众人之所过也。”
夫物有常容,因乘以导之。
因随物之容,故静则建乎德,动则顺乎道。
宋人有为其君以象为楮叶者,三年而成。
丰杀一茎一柯,毫芒繁泽,乱之楮叶之中而不可别也。
此人遂以功食禄于宋邦。
列子闻之曰:“使天地三年而成一叶,则物之有叶者寡矣。”
故不乘天地之资而载一人之身,不随道理之数而学一人之智,此皆一叶之行也。
故冬耕之稼,后稷不能羡也;丰年大禾,臧获不能恶也。
以一人之力,则后稷不足;随自然,则臧获有余。
故曰:“恃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也。”
空窍者,神明之户牖也。
耳目竭于声色,一精一神竭于外貌,故中无主。
中无主,则祸福虽如丘山,无从识之。
故曰:“不出于户,可以知天下;不窥于牖,可以知天道。”
此言神明之不离其实也。
赵襄主学御于王子于期,俄而与于期逐,三易马而三后。
襄主曰:“子之教我御,术未尽也?”
对曰:“术已尽,用之则过也。
凡御之所贵:马体安于车,人心调于马,而后可以进速致远。
今君后则欲逮臣,先则恐逮于臣。
夫诱道争远,非先则后也,而先后心皆在于臣,上何以调于马?此君之所以后也。”
白公胜虑乱,罢朝,倒杖而策锐贯颐,血流至于地而不知。
郑人闻之曰:“颐之忘,将何不忘哉!”故曰:“其出弥远者,其智弥少。”
此言智周乎远,则所遗在近也。
是以圣人无常行也。
能并智,故曰:“不行而知。”
能并视,故曰:“不见而明。”
随时以举事,因资而立功,用万物之能而获利其上,故曰:“不为而成。”
楚庄王莅政三年,无令发,无政为也。
右司马御座而与王隐曰:“有鸟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飞不鸣,嘿然无声,此为何名?”
王曰:“三年不翅,将以长羽翼;不飞不鸣,将以观民则。
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
子释之,不谷知之矣。”
处半年,乃自听政。
所废者十,所起者九,诛大臣五,举处士六,而邦大治。
举兵诛齐,败之徐州,胜晋于河雍,合诸侯于宋,遂霸天下。
庄王不为小害善,故有大名;不蚤见示,故有大功。
故曰:“大器晚成,大音希声。”
楚庄王欲伐越,杜子谏曰:“王之伐越,何也?”
曰:“政乱兵弱。”
庄子曰:“臣患智之如目也,能见百步之外而不能自见其睫。
王之兵自败于秦、晋,丧地数百里,此兵之弱也。
庄跷为盗于境内而吏不能禁,此政之乱也。
王之弱乱,非越之下也,而欲伐越,此智之如目也。”
王乃止。
故知之难,不在见人,在自见。
故曰:“自见之谓明。”
子夏见曾子。
曾子曰:“何肥也?”
对曰:“战胜,故肥也。”
曾子曰:“何谓也?”
子夏曰:“吾入见先王之义则荣之,出见富贵之乐又荣之,两者战于胸中,未知胜负,故癯。
今先王之义胜,故肥。”
是以志之难也,不在胜人,在自胜也。
故曰:“自胜之谓强。”
周有玉版,纣令胶鬲索之,文王不予;费仲来求,因予之。
是胶鬲贤而费仲无道也。
周恶贤者之得志也,故予费仲。
文王举太公于渭滨者,贵之也;而资费仲玉版者,是一爱一之也。
故曰:“不贵其师,不一爱一其资,虽知大迷,是谓要妙。”
译文:
天下太平,没有急难祸患,就叫做静。
传递紧急公文的车马都不用了,所以《老子》说:“歇下奔马,用来运肥耕田。”
天下不太平,战争频凡,相互防备着,几年都不能停止,将士的盔甲上都长出了虱子,燕雀在军帐上都筑起了窝,而军队仍不能返回。
所以《老子》说:“战马在郊外产下马驹。”
有个翟人把大狐、黑豹的皮进献给晋文公。
文公接受客人的兽皮后感叹道:“狐豹因为皮美给自己带来了祸害。”
国君因为名号而带来祸害的,徐倡王就属于这种情况;因城池与地理造成祸害的,虞、虢就属于这种情况。
所以《老子》说:“罪过中没有比可以引起欲一望的东西更大的了。”
智伯兼并范氏、中行氏后,又不停地进攻赵氏,韩、魏背叛智伯,智伯的军队在晋陽战败,智伯死在高梁东边,他的封地终于被瓜分,他的头骨被涂漆后用作饮器。
所以《老子》说:“祸患中没有比不知足更大的了。”
虞国君主贪图屈产出的良马和垂棘出的壁玉,不听宫之奇的劝谏,因而国家灭亡,虞君身死。
所以《老子》说:“过失中没有比贪得更惨痛的了。”
国家把生存作为根本,称霸称王也就有了可能;身一体把生命作为根本,富裕尊贵也就有了可能。
不用贪欲来危害自身,国家就不会灭亡,自身就不会死亡。
所以《老子》说:“知道满足也就是真正的满足了。”
楚庄王救郑已经获胜后,在河雍地带打猎,回国后奖赏孙叔敖。
孙叔敖请求汉水附近的土地,要了一块贫瘠的地方。
楚国的法律,享受奉禄的大臣,到第二代就要收回封地,只有孙叔敖的封地独存。
不把他的封地收回,其中的原因是土地硗薄,因而他的子孙好多代享有这块封地。
所以《老子》说:“善于树立的就拔不掉,善于抱持的就脱不开,子孙因为善守封地而代代香火不绝。”
说的就是孙叔效这种情况。
控制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叫做重,不离开君位叫做静。
重就能役使轻,静就能驾驭躁。
所以《老子》说:“重是轻的根本,静是躁的主宰。”
所以说:“君子整天走路,不离开辎重。”
国家即是君主的辐重。
赵武灵王活着就传位给儿子,这就是离开了他的“辐重”,所以虽然有代和云中之地的乐事,飘飘然已失去赵国了。
武灵王是大国君主,却让自己被天下人所轻视。
失去权势叫做轻,离开君位叫做躁,因此被活活囚禁而饿死了。
所以《老子》说:“轻,就会失去臣下;躁,就会丢掉君位。”
说的就是赵武灵王这类情况。
权势是君主的深潭。
君主的权势落到了臣下手里,失去后就不可能再得到了。
齐简公权势落到田成子手中,晋国君权落到六卿手中,终于国亡身死。
所以《老子》说:“鱼不可以脱离 深渊。”
赏罚是国家的锐利武器,握在君主手中 就能控制臣下,握在医下手中就能制一服君主。
君主表示要行赏,臣子就扣除一部分用作自己的私赏;君主表示要行罚,臣子就加重刑罚来焙耀私人威风。
君主表示要行赏,而臣子利用了他的权势;君主表示要行罚,而臣子凭借了他的威风。
所以《老子》说:“国家的锐利武器,不可以拿给别人观看。”
越王来到吴国从事贱役,却示意吴玉北上伐齐,以便削弱吴国。
吴军已在艾陵战胜了齐军,势力扩张到长江、济水流域,又在黄池盟会上逞强,由于出兵在外,久一战力衰,所以才会在太湖地区被越国制一服。
所以《老子》说;“想要缩小它,必须暂且扩张它;想要削弱它,必须暂且加强它。”
晋献公想要偷袭虞国,就把宝玉良马赠送给虞君;智伯将要袭击仇由,就把载着大钟的广车赠送给他们。
所以《老子》说:“想要夺取它,必须暂且给与它。”
不露形迹地完成事业,求得在天下获取大功,“这就叫微妙的明智。”
处在弱小地位而能注重自行谦卑克制,说的是“弱能胜强”的道理。
有形状的东西,大的必定从小的发展起来;历时经久的事物,成群的必定从单个的积累起来。
所以《老子》说:“天下的难事必定开始于简易,天下的大事必定开始于微细。”
因此要想控制事物,就要从微细时着手。
所以《老子》说:“解决难题要从易处着手,想干大事要从小处着手。”
千丈长堤,因为楼蚁营窟而导致溃决;百尺高屋,因为烟囱漏火而导致焚毁。
所以说:白圭巡视长堤时堵塞小一洞,老人谨防跑火而涂封缝隙,因此白圭没有水灾,老人没有火灾。
这些都是谨慎地对待容易的事来避免难事发生,郑重地对待细小的漏洞以避开大锅临头。
扁鹊拜见蔡桓公,站了一会儿,扁鹊说:“您有病在表皮上,不治怕会加深。”
桓公说:“医生喜欢医治没病的人来作为自己的功劳。”
过了十天,扁鹊又拜见桓公说:“您的病到肌肤了,不治就会进一步加深了。”
桓侯不理睬。
扁鹊走了。
桓侯再次表示不高兴。
过了十天,扁鹊又拜见桓侯说:“您的病到了肠胃,不治会更加厉害。”
桓侯再次不予理睬。
扁鹊走了。
桓侯再次表示不高兴。
过了十天,扁鹊看见桓侯转身就跑,桓侯特意派人问他。
扁鹊说:“病在表皮,药物熏敷可以治好;在肌肤,针灸可以治好,在肠胃,清热的汤药可以治好;在骨髓,属于主宰生命之神管辖的范围,没有办法了。
现在君主病入骨髓,因此我就不再求见了。”
过了五天,桓侯身一体疼痛,派人找扁鹊,扁鹊已逃往秦国了。
于是桓侯死了。
所以良医治病,趁它还在表皮就加以治疗,这都是为了抢在事情细小的时候及早处理。
事情的祸福也有刚露苗头的时候,所以圣人能够及早加以处理。
从前晋公子重耳出外一流亡,路过郑国,郑国君主不以礼相待。
叔瞻劝说道:“这是贤明的公子,您好好待他,可以积德。”
郑君不听从。
叔瞻又劝说道:“不好好待他,还不如杀了他,不要让他日后给我们带来祸患。”
郑君又不听从。
等到重耳返回晋国,起兵伐郑,大败郑国,夺取了郑国的八座城。
晋献公用垂棘的宝玉相赠来向虞国借路去攻打掳国,大夫宫之奇劝说道:“不可借路。
唇亡而齿寒,虞、虢互相救援,并不是在互相施恩。
今天晋灭虢,明天虞必定会跟着灭亡。”
虞君不听,接受晋国宝玉,借给晋军道路。
晋在攻取虢后,返回路上就灭了虞。
这两位臣子都抢在祸害刚露苗头时就想出了办法,但两位君主却不采纳,所以郑国因此战败了,虞国因此灭亡了。
所以《老子》说:“事情安定时容易维持,事情未露苗头时容易想法处理。”
从前商纣制作了象牙筷子,箕子非常担忧,认为使用象牙筷子一定不会在陶制器皿里使用,一定会配合使用犀牛角杯或玉杯;象筷玉杯一定不会用于吃豆类食品熬的浓汤,一定要去吃牦牛、大象、豹子的胎儿;吃牦牛、大象、豹子的胎儿就一定不会穿粗布短衣,不会在茅屋下面食用,就一定要穿多层的织锦衣服,住上宽敞房屋和高台。
箕子害怕结果严重,所以深为这样的开端担忧。
过了五年,商约摆设肉林,建炮烙之刑,登上酒糟山,俯临酒池,他因而丧身。
因此箕子看见象牙筷子就预感到了天下的祸害。
所以《老子》说:“能够看到事物的萌芽状态,就叫做明。”
勾践到吴国服贱役,亲自拿着兵器做吴王的前驱,所以能在姑苏把夫差杀死。
文王在玉一门受到辱骂,面不改色,结果武王在牧野捉住了纣王。
所以《老子》说:“能够保持柔一弱即是刚强。”
越王称霸,并不因为担任贱役而苦恼;武王称王,并不因为被人辱骂而苦恼。
所以《老子》说:“圣人之所以不苦恼,因为他心里不认为苦恼,因此就不苦恼。”
宋国有个乡下人得到一块玉璞,然后把它进献给子罕,子罕不接受。
乡下人说:“这是宝玉,应该作为您的器物,不应被小人使用。”
子罕说:“你把玉看成宝,我把不接受你的玉看成宝。”
这即是乡下人想要玉,而子罕不想要玉。
所以《老子》说:“把没有欲一望当作欲一望,不要把难得的财物看得贵重。”
王寿正背着书走路,在四通八达的大路上碰到了徐冯。
徐冯说:“事情是人做出来的,人的行为产生于当时的需要,聪明的人没有固定不变的做事方法。
书本是记载言论的,言论产生于认识,明达的人是不藏书的。
现在你为什么偏要背着书本走路呢?”
于是王寿烧了他的书并高兴得手舞足蹈。
所以有才智的人不用空言说教,聪明的人不用藏书箱子。
不说教、不藏书是世人所指责的,而王寿重复了这样的做法,这是把不学习作为学习了。
所以《老子》说:“把不学习作为学习,重新走上众人认为错误的道路。”
万物都有常态,应该因势利导。
由于顺应了万物的常态,所以静止的时候能保持本一性一,活动的时候能顺应规律。
有个宋国人,为他的君主用象牙雕刻褚叶,三年刻成了。
它的宽狭、筋脉、绒一毛一、色泽,即使是混杂在真的楮叶中也不能辨别出来。
这个人因为这一功劳而在宋国当了官。
列子听到后说;“假使自然界要经过三年才长成一片叶子,那么有叶子的东西也就太少了!”所以不依靠自然条件而仅凭一个人的本事,不顺应自然法则而表现一个人的智巧,那就都是用三年时间雕刻一片叶子的行为了。
所以冬天里种出的庄稼,后援也不能使它多产;丰年里旺盛的庄稼,奴仆也不能使它枯败。
仅凭一人力量,就是后稷也将难以成事;顺应自然规律,就是奴仆也会成事有余。
所以《老子》说:“仰仗万物自然而然地发展而不敢勉强去做。”
五官是一精一神的门窗。
听力和视力全花在声色上,一精一神尽耗在外貌上,所以内心就没有主宰。
内心没有主宰,祸福即使像山丘那么明显,也无从认识它。
所以《老子》说:“不出门户,可以知道天下的事情;不从窗口向外张望,可以知道自然的规律。”
这是说一精一神不要离开自身形体。
赵襄子向王子于期学习驾驭车马的技巧,不久和于期赛一马,两人换了三次马而赵襄子三次都落后了。
襄子说:“您教我驾马,技巧没有全教给我吧?”
于期回答说:“技巧已全部教给您了,但您在使用时还有错误。
驾驭车马应重视的,是要让马的身一体在车子里感到安适,人的注意力和马的动作相协调,然后才能够奔得快,跑得远。
现在您落在后面,就想赶上我;跑到前面,又怕被我赶上。
引导马作远程赛跑,不是领先,就是落后;不管您是在前还是在后,注意力都在我身上,还怎么能和马协调一致呢?这就是您落后的原因。”
白公胜策划政变,朝会结束后,他倒拿着马鞭,因而鞭杆上的尖针刺穿了脸颊,他连血流到地上都不觉察。
郑人听到后说:“脸颊都忘记了,还有什么不会忘记呀!”所以《老子》说:“人们外出越远,知道的反而越少。”
这是说思想围着远事转,就会丢掉眼前的事情。
因此圣人没有恒定如一的行为。
能够同时考虑远近事情,所以《老子》说“不行动就全知道了”。
能同时看到远近各处,所以说“没看到就清楚了”。
根据时机来办事,依靠条件来立功,利用万物的特一性一而在此基础上获利,所以说“不去做就成功了”。
楚庄王执政三年,没有发布过命令,没有处理过政事。
右司马侍座,用隐语对庄王说:“有一只鸟栖息在南边的土丘上,三年不展翅,不飞不鸣。
默然无声,这鸟该怎么称呼?”
庄王说:“三年不展翅,是用来长羽翼的;不飞不鸣,是用来观察民众的习惯。
虽然没有起飞,一飞必定冲天;虽然没有呜叫,一鸣必定惊人。
您别管了吧,我已经知道了。”
过了半年,庄王就亲自处理政事了。
废掉的事情有十件,兴办的事情有九件,诛杀了五个大臣,进用了六个处士,结果把国家治理得非常好。
起兵伐齐,在徐州打败了齐国,在河雍战胜了晋军,在宋地会合诸侯,于是称霸天下。
庄王不让小事妨碍自己的长处,因而能有大名;不过早表露出来,因而能有大功。
所以《老子》说:“大器晚成,大音稀声。”
楚庄王想攻打越国,杜子进谏说:“大王攻打越国,为的什么?”
楚王说:“越国政乱兵弱。”
杜子说:“愚臣很为此事担忧。
智慧好比眼睛,能看见百步以外的东西,却不能看见自己的眼睫一毛一。
大王您的军队曾被秦、晋打败,丧失了数百里的土地,这是兵弱;庄{足乔}在境内造反,官府却不能加以禁止,这是政乱。
大王兵弱政乱,并不在越国之下,反而想去攻打越国,这就是智慧如同眼睛,见远不见近啊。”
庄王就停止了行动。
所以了解事物的困难,不在于看清别人,而在于看清自己。
所以《老子》说:“能自己认识自己就叫做明。”
子夏碰到了曾子,曾子说:“你怎么胖了?”
子夏回答说:“思想斗争胜利了,所以胖了。”
曾子说:“这话怎么讲?”
子夏说:“我在家里学习先王的道理,总会非常敬仰,出门后看见富贵的乐事又总会十分羡慕,这两种情绪在心里发生了斗争,弄不清谁胜谁负,所以瘦了。
现在先王的道理终于取胜了,所以胖了。”
因此立志的困难,不在于胜过别人,而在于战胜自己。
所以《老子》说:“能够战胜自我,就叫做强。”
周人拥有一块玉版,殷纣王派胶鬲前去索取,文王不给他;费仲前去索求,文王就给了。
这是因为胶高贤达而费仲不讲道理。
周人讨厌贤人在殷朝得志,所以给了费仲。
周文王在渭水边提拔了太公,那是尊重他;而把玉版提一供给费仲,却是看中他得志后可以扰乱殷纣。
所以《老子》说:“假如不尊重他的老师,不一爱一惜可资利用的条件,尽管聪明,终是大糊涂,这就叫做奥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