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世有恒言,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反三国演义》楔子 雨夜谈心伤今吊古 晴窗走笔遣将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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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三国演义

楔子 雨夜谈心伤今吊古 晴窗走笔遣将调兵

话说世有恒言,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

此古往今来之定例,不如此难称惊天动地之人材。

垂及今日,昌言打倒,不知打倒之辈,即为有心开创,造成时势之流。

及其成功,新人物即新英雄,颠来倒去,身入其中,未尝自觉。

旁观冷眼,掷笔而叹,旧打倒者特名词耳!特名词易位耳!万古格言,长悬天半,一时人杰,去比恒沙;不但成例不见打倒,即英雄亦何能打倒也!中国一辈文人,最为利害,知英雄万难打倒,而又无力挽回时势,自逞英雄。

瞻恋徘徊,焦思极虑,遂生一策:以无英雄即无时势,无时势将无世界,世界不灭,英雄永生,如欲打倒英雄,非脱身时势,远离世界不可。

于是幽栖岩谷,不问治乱,唾弃世界,不值一钱,使英雄闻风大骇,相顾失色,自丧所据,趣味毫无,惶惶然将无所之,必弃其鞭棰天下之具,折节来投,以求不获一夫之教;而后安车蒲轮,尽我受用,呜咽叱咤,听我指挥,坐致英雄,窃其成败,俾四海风云,收来眼底;万里河山,归于掌握,他那笑傲到了极点,也就不再见他笑傲了。

若是者,前半称为高人,后半奉为国父。

高人者,高人一筹;国父者,全国之父。

高人一筹,则英雄尽皆打倒;全国之父,则英雄为我子孙。

真是出处脚步,都已算稳,天下便宜,被他占尽,你看利害不利害呢!故打倒英雄,只此一法,有无本领收拾天下,却须再作计较。

如对尧舜,更难说至德要道,便装成洗耳,假认真作了巢由;遇汤武可以主张革命征诛,即丢下耕钓,忙里快作了伊吕。

尧舜号称圣贤,自是特等第一英雄,只被他一言不发,洗洗耳朵,且已进退失措,赫得走开不迭。

汤武欲家天下,次了一等,便不怕不跑穿莘野渭滨的岩壑,造出非熊非罴的梦话,御驾前来,裂土分赃,亲行推毂。

秦汉而后,更说不到了,商山四皓,略一露面,竟将汉高吕后二位男女英雄,制伏到不敢动弹,悄悄相告,羽翼已成,可谓胆都吓破。

到了三国,人材鼎盛,英雄自命者太多,头—个便是曹操,第二个又有刘备;一江一 东孙策,猘儿年小,算得真正英雄,可惜逐鹿丹徒,横飞一矢,竟尔早死!孙权坐承其后,也要支撑勉强,接充英雄。

其余荆州刘表,益州刘焉,徐州吕布,冀州袁绍,寿春袁术,辽东公孙度,幽州公孙瓒,西凉马腾,南阳张绣等,不充英雄,便充好汉的人物,更仆难数。

英雄有这许多,人民不得太平,逃命都来不及,还有人可以躬耕南亩,隆中高卧,口说不求闻达,却声声自比管乐,这位世所艳称的诸葛亮先生,谁还能信他不是深思打倒英雄,想做国父的利害文人之流亚么?但是三顾茅庐,踌躇满志,一个天下惟使君的英雄,为他征服了,自己也就易位,不免要做英雄了!刘备枭雄,英雄只算半个,白帝托孤之语说来何等可怜,心中实在害怕,如鱼乞水,怕了半生,临死哀鸣,以情窥意!不知打倒英雄的文人行事,是不争空名,只求实际,这与曹操不肯踞于炉火,同一见解,高人一着,即在于此!什么六出祁山,什么鞠躬尽瘁,无非做足英雄之实;什么奉帝遗意,报之陛下,什么兴复汉室,还与旧都,无非深讳无谓之名,志不在此,其何能取,区区刘备,惟知善哭而已。

自古以来,真的姑算巢由,假的先算伊吕,并英雄名色,亦不来争,方使天下英雄,放心入彀,到了诸葛,时势推移,一江一 河日下,曹刘为煮酒英雄,不过如此,自觉材力不济,乃比管乐,标明货色,高挂市招,已是低了数等。

而衣钵相承,葫芦不难依佯;纶巾羽扇,居于师父,愿早足矣。

后人不察,捧住出师表章,尚加细读,不但不知诸葛之心,恐连刘备都会哭得笑了转来。

说来说去,无非想做英雄,想造时势。

不知时势既有否泰,英雄也分等第,本领遂生高下,再造时势,便又不同。

不问假用何种名色,都可来做英雄,真是英雄,更毋须何种名色相假也。

可叹诸葛,效法高人,做了国父,名色俱全,有荆益山川之险阻,而不能尽地利;有关张熊虎之上将,而不能尽人和;剩下天意佳兵,三分已定等一派诿咎于天的话头,聊供后人的掩饰。

虽不必以成败论人,要知英雄成败,全属有因,天心天数,论古之士不屑道也。

诸葛自知甚明,隆中一对,已将曹吴称为不敌,只欺荆州刘表,益州刘璋,暗弱不能守之徒,始敢称兵。

而曰:以资将军欲定三分之局,片言怕硬,己见吹牛!一味阿谀,工于拍马!这算何等人材?尚何兴复汉室之有!曹吴不能自亡,天下始终不变,其无力统一金瓯,盖于言外见之。

管乐仅保燕齐,原非统一中兴人物,以列英雄,实居劣等,孔门五尺之童,且羞称之,竟以自况,是只有偏安之材,并无一统之志!而乃追踪伊吕,力盗虚声,未免太苦!复曰:“王业不偏安。”

又曰:“原托以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罪。”

岂非不量其力乎?

如此说来,诸葛之为诸葛,许以人材,仅亦方驾曹刘,为生于三国之一辈平常英雄耳!曹操既死,司马懿复作,周瑜方亡,吕蒙又起,陆逊继之。

天下有变,曹吴终不可争锋,白衣渡一江一 ,猇亭挠败,外丧关羽,内思法正,以致先主云殂,运移典午,秋风五丈,除一死外,更无他途使诸葛能统一中原,复兴汉室,则大英雄生,时势必为一变不亡汉室,将无晋代,即无八王之乱,而匈一奴一羌氏,无隙可乘,或更无五一胡一 之乱,何至中原涂炭,民不聊生!诸葛做尽张致,不得为大造时势之英雄,实可痛惜!而当时尊之为师父,后世拜之如神明,三国演义一书,今又脍炙人口,几于妇孺能知,抑又何故?

曾忆光绪癸卯,湖南乡试,头场五论,第一试题,即为三国人材优劣论。

场中士子,做出不少篇数议论风生文字,却亦尽将孔明先生,奉坐头把一交一 椅,说来好似旷古无俦。

仔细一思,此非童年先人,定即一习一 诵陈言。

更有从来恶例,恐碍前程,恭敬先贤,不敢得罪;虽不无独具双眼的奇材,论古有识的举子,也不敢抱打不平,公然推倒;只隐约咏叹,龚定庵诗句:但愿天公齐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之微义,略惜吴魏材多,西蜀材少,诸葛虽能,一人而已,其何能敌的一类话头,来替古人遮羞,真是一个个牢骚满腹,冤屈塞喉,终不敢伸,亦不肯伸。

世无知音,更不必多言多败,空遭指摘,又不可伸。

国人不重真知灼见,专主附和盲从,大抵如此,直弄到人材寥落,一无眼光,宁不可叹!然亦太半尽为三国演义所误,演义又误于正史,一误再误,便人人来正统尊王,自非将诸葛孔明抬上云天不可了。

这却由后人自误,并非孔明能欺当世,以欺后人。

孔明尚无偌大材具,读书得间,全在自己,尽情书不如无书,就可知三国志、三国演义,这类彼此相误的书,是靠不住的了。

古人勘明就里,识破机关,不以大人物许孔明的,只有诗人杜甫,他有二句,赞叹得好,其诗曰: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这诗内英雄二字,不仅指后来英雄,暗亦点明诸葛,不过三国时英雄一流人物,究算何等英雄,并不言明,可谓言中有骨,杜子之后千余年,仅以平常英雄许孔明者,则有曹子问雪;曹子之前,善读三国不重孔明者,早有周子大荒。

同时更有张子陶公,左于抱初,戴子叔平,都是四海论一交一 ,意气纵横的脚色。

因陶公之介,曹周二子,获以千里神倾,结成好友,聚首都门,时民国十三年夏也。

雨夕风晨,纵谈三国,在家意见相同,一位诸葛先生,便成体无完肤,无人钦仰!念其五月平蛮,扫除外患,不为无功,曹子因许以由今思古,总算英雄。

周子道:“大英雄造大时势,小英雄造小时势,算便算他英雄。

惟请葛所造,仅定三分,尚属乘人弱昧,剪伐同宗,并非出己全力,造成鼎足;既侥幸成功三分之局,勉强算他英雄,也只能算统一全材三分之一的人物,是一个三分之一的英雄罢了!这方论人不苟,铢两皆平,随便恭维,却叫古人轩渠地下,是不可的。”

众皆拊掌称是。

周子又道:“人云亦云,随声附和,大抵出于成年,谐俗已惯,有此腐一习一 ,亦不尽为演义所误!青年子弟,头脑聪明者,怀疑正多,如弟即童而察焉者也。

弟为湘人,所云癸卯乡闱,弟时年才十四,正随叔父,家塾攻书。

叔父涣舟先生,负有奇材,山林归老,课读子弟,优游自娱,每晚馀闲,群儿辄嬲老人讲说三国演义,陆续不辍。

兄弟十二人,姊妹七人围来听讲,无不色舞眉飞,大家高兴。

听至诸葛派遣关公攻打襄阳,后方不置援兵,登时全堂鼎沸。

—妹年方十二,生性伉爽,恨恨言道:“孔明有意倾陷关云长,从此我再不恭维他了!”群儿和之。

却有老人忠厚,安慰群儿,因历来皆誉孔明,至是仍不忍糟塌,详说西川粗定,汉中新得,恐是无人可以援应,亦望云长出兵马到功成,岂料全军覆没如此迅速,这是天意如斯,三分早定,区区人力,何可挽回!冥冥之中,便不由不错了。

大家终不深信,罗罗唣唣,闹至夜午,方摇头丧气,唉叹而散。

不意次晚续讲,书一翻开,孔明的大小绣像,不知早被何儿将他撕掉。

老人忽见群儿如此一胡一 闹,生恐神经过敏,竟酿焚书坑儒之祸,于是掩书不说,专举日后八阵图,地雷火炮,木牛流马一类故事,枝叶横添,天花乱坠的,大讲起来。

以为儿童最爱热闹,不去扫兴,可以解纷;岂知群儿先入是主,愈不佩服,更说孔明无大将之材,单知使用玩物临阵,众口一词,老人无术,惟付诸一笑而已。

还有一弟,年才八九岁,于三国人物,只喜马超,说他才可算得英雄,听到马超兵败冀城,致愤满废食。

群儿指呼书呆以笑之。

及后马超身死,每晚自去睡觉,更不再来听讲三国。

可见儿童天真心理,大异成一人 ,而小说感化儿童,力量亦属不小,却不必为书所误,看来均自误也。”

张子道:“云长之祸,起于荆州,荆州之争,孙刘皆妄!以丧赤壁之功,而使曹操坐大,汉卒以亡,岂但诸葛不是奇材,孙刘亦不够人物也。

故三国之中,真无十分英雄者,宋儒龙州李氏,于此贬之,那段文章,曾记其略道:

赤壁战胜,孙刘并力荆州,不肯越雷池一步,北向中原。

今日借荆州,明日索荆州,今日夺荆州,明日分荆州,六七年间,以荆州之故,内自相攻,而中原国贼,乃置之度外;致使曹操坐大,挟天子而令诸侯,得宴然以移汉柞,孙权不足责,纵敌自私之罪,刘备亦不能辞!”

张子复道:“推原其故,尽误于隆中一对,当刘备走依刘表,地亦荆州,乃知劝表乘操北征,引兵袭许。

自得诸葛,深信不可与操争锋之言,复乐三分霸业之利,身有荆州,志反馁矣。

诸葛明知大势,终不此谋,其不轻出一言,令向中原者,欲坚一许偏安之约,而信三分天下之策,眩材立智之人,罔不如此。

此外皆非所愿陈,非所愿闻;要结主心,政期宁氏,至忘大计,非不知谋也。

故曰:自误误人,莫过于隆中一对,所以襄阳之援,猇亭之败,诸葛置身事外,自匿不遑,袖手不迭,大抵师心自用耳!千古之下,至不可逃于孺子之口,公论可畏!如是如是。”

周子道:“岂惟孺稚之言,尚有女子之议,日者流宕京师,听歌自遣,有名女伶李桂芬者,才地聪明,神清骨秀,余以偶傍妆台,过从清话。

一日,其师教一习一 连营寨乱弹一曲,红牙初罢,来问剧情,余因本演义,画角描头,说得活虎生龙,有声有色,正在津津乐道,兴味无穷;桂芬忽止余问道:‘这时诸葛何方去了?其往抽大烟也乎?’一言而余语塞,辄乱之道:唯!遍觅烟家,亦未寻得卧龙踪影,不知又向何方高卧去也!一阵卷帘,突梯而散。

你看如此讥评,勿谓后世优伶女子之口,即不足畏!说到大儒,更多目光如炬,何只有宋。

方余及冠,又随叔父船山书院,负笈游学,获接王湘绮先生席。

一日奉读先生古风一首,其诗曰:

秦兵取蜀烧彝陵,吴人上峡烧蜀兵,鼍鼓连天动一江一 水,卧龙空守八阵营。

平生只解吟梁父,错料关张比田古。

……荆襄湘越势首尾,谁令骄将开兵端?江湖咫尺不相顾,空复驰驱五丈原!……

当时读罢大喜,急录寄以告家中弟妹道:“当世经师,也同我辈夙昔一般见解,曷速快读”。

弟妹传诵,喜亦不胜。

宋儒之论,尚属迂阔,似未入骨,英雄心事,不能服也。

湘绮先生,纵横儒侠,为世所称,此诗足令诸葛不寒而栗,从而首肯。

清初王船山先生,即有似此论议,无形流露,自亦英雄所见略同。

惟船山但说云长刚愎自用,诸葛无术指挥,所谓不肯明斥古人,为请葛少留余地意耳!据余所见,就当日情形,细为推测,云长与备,同起患难之中,自家材武,曾不让人,史言诸葛初临,关张不悦,似于诸葛即能何等折节恭顺,更处处受其节制,此为人情所难,何况英雄疏忽,可决其万办不到。

孔明一介书生,南阳高卧,无人过问,还喜自比管乐,一旦玄德百般推崇,奉迎备至,已是登泰山而小天下,目中—位威名盖世的云长,独不甘居卑下,随意酬对,心口自亦难于释然。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种纤芥微嫌,就不免日就月将,酿成日月之食了。

后来五月渡泸,深入不毛,六出祁山,鞠躬尽瘁,看来不尽由于感恩先帝,或竟出于我负伯仁的一片衷肠,激发起来的!而到此地步,成败利钝,也就自知不可逆料了。

故陈寿三国志,看清诸葛此点,不善将将,只说他一句:将略非其所长,这是古人不肯尽言的长处,只令后世从此六字着想,则当日情形,即能长思得之,而是非亦见了,所以谓之史笔。

到了湘绮先生,身为儒侠,议尽纵横,一己周历兵间,往来湘蜀,失时不用,怅触怀古,回帆挝鼓,击碎唾壶!不觉一时感慨,无意中将两千年底帐,冲口揭破,却亦言出无心,并非拨开了灰,还要寻孔明细算,故意与他捣乱,诸君子以为何如?”

周子言讫,大众一齐鼓手,赞服他这一大段崇闳透辟而又忠厚委婉的名论。

此论一出,便压了卷,于是相与太息诸葛不已。

左戴二子,出身军校,军事学问湛深,战阵经历更富,乃又从将略一语指其得失,果然诸葛确亦非其所长,其不能遂成一统宜也。

二子之谈未终,东方已白,时军阀纷争,海宇骚动,良夜长谈,偶然方得,卒不可续,续亦匆匆而散。

闻鼓鼙而思将帅,愈觉统一材难,对秋风而歌猛士,愈怀时势英雄不已!正不知今日时势所造之英雄安在?而未来英雄所造时势,又何如也!渐对诸葛不敢多持苛论,以相厚非,人同此心,遂竟互约不谈,四目相看,无不悒悒寡欢,皆至无法遣闷。

一夕,坐中忽添佳客,为丹徒宋子小甫,才清体弱,善病工愁,小疾新瘥,来成不速;同人羁旅他乡,怜伊憔悴,群思慰藉,欲整清谈。

周子忽道:“日来拟编战史,以纪民国英雄。”

众因乘之,抵掌而谈,屈指而数,首溯民元人物,代撰回目,以次而下:为袁世凯顿兵信阳州。

黎元洪夜走武昌府,黄兴兵败走一江一 宁,孙文弃位计总统,渐至李纯兵进九一江一 口,林虎大战小孤山,蔡松坡云南起义,陆荣廷广西称兵;又有吕超兵入成都府,叶荃暗袭天水县,于右任兵困三原城,刘存厚败走神宣驿。

不过数了七八年,已无一日安宁,竟是四海波腾,万家烟灭,民生凋敝,元气摧残!大家同声浩叹,谁也不愿朝下数了!本来想助高兴,转成神消气沮。

周子有识,不许谈今,重来说古,以稗官为限,乃及水浒,许为盗经,吴用宋一江一 ,颇开舌战。

或举其续部,又及荡寇志,众瘕疵之,谓著者军事学识,非常粗疏,笔墨语言,更无分寸;写陈丽卿刘慧娘,非如唐传樊梨花,即似三下南唐刘金定,终不离一类卑陋旧稗官弹词恶一习一 ,不足言也,不如仍论三国演义。

周子等意兴飙举,又竟一夜 。

遂道:“民国伟人战略,愈益无地恭维,战史之作,曷即作罢,三国时势,既造有若许不大不小英雄,何妨即为一干英雄,代造完成一统时局,以续演义,以正三国以祝民国,以启稗官,殆无不可。

今戴子既为马超抱屈,便可首集同人,齐合心意,共将一部二千年旧案,快意推翻,来为马超赵云—时名将抱打不平,令其吐气何如?然文章游戏,虽说纸上谈兵,随心所欲,而所有人物性情,军事编制,作战进退,机谋策略,一应事情,却须正当于理,相准于情,不违时代,不入新知;即采演义原来体裁,期以符合,中间主旨,应极言兵凶战危之道,严申黩武民受之戒!军行所至,犹如飞蝗蔽天,草木皆尽。

纪律之兵,民犹无可避祸,无纪之军,曷丧偕亡,只在自焚迟早间。

这宗古义,不惮反覆开陈,以昭炯戒,是为本书立言第一要义,未可以小说荒唐,自小而自陋之也。”

群义既定,商由左子任编制调遣,鼓手任考证舆图,张子任参议计划,曹子任后方支配,周子自任执笔,曹子从而副之,以助添毫。

自此一日一日,演将起来。

独周子执笔之初,回首童心,平白地又重添无限感慨。

正是:

青灯受读,想当年卯角之时;绛帐生悲,忆故里嬉游之日。

欲知如何翻案,且听下文分解。

异史氏曰:此一部三国史论也,有总论、有分论,有人物各论;有政治、军事、伦理、文学,诸学问;有社会、男女、忠贞、善恶,诸界说。

而无中生有,极空中楼阁、烟云飘缈之奇,按之则虚而能实,尽虎啸龙骧风云变色之态;特令人搅古怀疑,有不信正史之根,真才子生花笔也。

乃文章浩翰,洋洋数十万言,钜制之作,起因于儿童嬉弄,青灯受读之时,以使豪杰英雄,于地下后而吐尽肮脏之气!大憝巨恶,尚于千百年后,不免诛心褫魄,莫逃斧钺之诛!不亦奇哉!是又何异孔子春秋之作也。

然春秋之作,仅能使乱臣贼子惧而已,未尝能使正人君子贤材英杰,色然欢也。

今为之造时势,造英雄,不徒使贤材英杰,一一欢颜,且能使三国人材,一齐吐气,必古人之缺憾弥,而后胸中之块垒消,夫岂曰吊古也哉!吾知古人地下有灵,必一读一击节,将籍是书自赏复以自吊也。

能书中书外,人人皆吊,人人皆欢;以至于不吊不欢,悠然两忘,如是而此书不得不传,不更奇哉!奇事奇文,真所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安得不读之而痛浮大白!

奇书之出,不过起因于三两儿童,而奇书之作,又由于获读半章诗赋;于是放胆著笔,成此奇文,不惟古人因之色然以欢,慨然以叹;即当代经师,如湘绮先生者,亦将掀髯地下曰:后生可畏!不图吾且因此而别有所传也!不又奇哉!传古人乎?传今人乎?抑将自传乎?问之著者,果作何转语以答我也?又何今之可伤欤!惟无可传,乃始可伤。

虽然,著者传矣,湘绮传矣,今之不足传者,亦无庸多伤也。

惟其无传,更不必伤;如或可传,则伤宁不多事。

不伤之伤,是谓大伤;故吊古无非伤今,而伤今固莫如吊古也。

湘绮必曰:匪古可吊而今可伤,老夫之徒,必为我传顾传湘绮者,每于周氏,斯独非咄咄怪事!可谓有缘之至乎!涉想成趣,为之大噱者累日。

稗官之家,汗牛充栋,今之卓尔操觚者,舍邯郸学步无由也。

自小说故分门类:为侦探,为言情,为社会,为武侠,一分再分,邻于市估,于是小说且不可读。

不知小说即文章也,千古文章妙手,无不自真炉锤。

古之所传,如三国,如红楼,如水浒,如聊斋,如儒林外史,如镜花缘,凡脍炙人口者,殆无不各辟蹊径,不同于人,曾有何门类可分定于一范乎?其步后尘者,曰续,曰后,曰再,乃皆不得并肩以传。

是故知文章无定法,非可有类以传世也。

世人独喜以此号召,真所谓不知文章为何事,小说为何物者,眩丑而已!颦者之美,岂必病于捧心欤?因知捧心之不得为美,而美亦不尽在捧心也,倘使捧心即美,则美人双腕,遭物必不使齐伸。

浣纱时之美,抑又何如?曰:其美在病,然则病而即美,死当更美,愈无是理矣!美自天成,文章亦天成,效颦之不得为美,盖犹文章之不得相同。

而更可以类相从也;以类从同且不可,而况人云亦云,等于剿袭,是岂可以卒读耶!

旧小说喜续,新小说喜复,皆不能自为文章,亦不可列于文章,无非拾人牙慧,徒污小说名称而已!不续不复,则非别出心裁不可。

吾于此书得之。

何则?旧小说封锁不可续者,独三国演义,根于历史,不可续也,乃不续而续,续而不续,因古人之名,而变古人之迹焉。

新小说,无不各如其类者,独翻案一类,向所无有,是不复也。

乃不脱历史面目,而成历史小说焉,则又不复而复,复而不复者矣。

碧空之谈,向壁而造,无一处不大厌于人心,无一事不悉合于情理,此诚绝妙文章!麟经之笔法在实,此书之笔法在虚,以白描为断案,寓臧否于无形,谓非小说圣手可乎?且不刘以小说视之,真太史公所应为搁笔者也。

故曰:此一大部史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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