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
【三王世家第三十】
“大司马臣去病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陛下过听,使臣去病待罪行间。
宜专边塞之思虑,暴骸中野无以报,乃敢惟他议以干用事者,诚见陛下忧劳天下,哀怜百姓以自忘,亏膳贬乐,损郎员。
皇子赖天,能胜衣趋拜,至今无号位师傅官。
陛下恭让不恤,群臣私望,不敢越职而言。
臣窃不胜犬马心,昧死原陛下诏有司,因盛夏吉时定皇子位。
唯陛下幸察。
臣去病昧死再拜以闻皇帝陛下。”
三月乙亥,御史臣光守尚书令奏未央宫。
制曰:“下御史。”
六年三月戊申朔,乙亥,御史臣光守尚书令、丞非,下御史书到,言:“丞相臣青翟、御史大夫臣汤、太常臣充、大行令臣息、太子少傅臣安行宗正事昧死上言:大司马去病上疏曰:『陛下过听,使臣去病待罪行间。
宜专边塞之思虑,暴骸中野无以报,乃敢惟他议以干用事者,诚见陛下忧劳天下,哀怜百姓以自忘,亏膳贬乐,损郎员。
皇子赖天,能胜衣趋拜,至今无号位师傅官。
陛下恭让不恤,群臣私望,不敢越职而言。
臣窃不胜犬马心,昧死原陛下诏有司,因盛夏吉时定皇子位。
唯原陛下幸察。
』制曰『下御史』。
臣谨与中二千石、二千石臣贺等议:古者裂地立国,并建诸侯以承天于,所以尊宗庙重社稷也。
今臣去病上疏,不忘其职,因以宣恩,乃道天子卑让自贬以劳天下,虑皇子未有号位。
臣青翟、臣汤等宜奉义遵职,愚憧而不逮事。
方今盛夏吉时,臣青翟、臣汤等昧死请立皇子臣闳、臣旦、臣胥为诸侯王。
昧死请所立国名。”
制曰:“盖闻周封八百,姬姓并列,或子、男、附庸。
礼『支子不祭』。
云并建诸侯所以重社稷,朕无闻焉。
且天非为君生民也。
朕之不德,海内未洽,乃以未教成者彊君连城,即股肱何劝?其更议以列侯家之。”
三月丙子,奏未央宫。
“丞相臣青翟、御史大夫臣汤昧死言:臣谨与列侯臣婴齐、中二千石二千石臣贺、谏大夫博士臣安等议曰:伏闻周封八百,姬姓并列,奉承天子。
康叔以祖考显,而伯禽以周公立,咸为建国诸侯,以相傅为辅。
百官奉宪,各遵其职,而国统备矣。
窃以为并建诸侯所以重社稷者,四海诸侯各以其职奉贡祭。
支子不得奉祭宗祖,礼也。
封建使守籓国,帝王所以扶德施化。
陛下奉承天统,明开圣绪,尊贤显功,兴灭继绝。
续萧文终之後于酂,襃厉群臣平津侯等。
昭六亲之序,明天施之属,使诸侯王封君得推私恩分子弟户邑,锡号尊建百有馀国。
而家皇子为列侯,则尊卑相逾,列位失序,不可以垂统於万世。
臣请立臣闳、臣旦、臣胥为诸侯王。”
三月丙子,奏未央宫。
制曰:“康叔亲属有十而独尊者,襃有德也。
周公祭天命郊,故鲁有白牡、骍刚之牲。
群公不一毛一,贤不肖差也。
『高山仰之,景行乡之』,朕甚慕焉。
所以抑未成,家以列侯可。”
四月戊寅,奏未央宫。
“丞相臣青翟、御史大夫臣汤昧死言:臣青翟等与列侯、吏二千石、谏大夫、博士臣庆等议:昧死奏请立皇子为诸侯王。
制曰:『康叔亲属有十而独尊者,襃有德也。
周公祭天命郊,故鲁有白牡、骍刚之牲。
群公不一毛一,贤不肖差也。
“高山仰之,景行乡之”,朕甚慕焉。
所以抑未成,家以列侯可。
』臣青翟、臣汤、博士臣将行等伏闻康叔亲属有十,武王继体,周公辅成王,其八人皆以祖考之尊建为大国。
康叔之年幼,周公在三公之位,而伯禽据国於鲁,盖爵命之时,未至成|人。
康叔後扞禄父之难,伯禽殄淮夷之乱。
昔五帝异制,周爵五等,春秋三等,皆因时而序尊卑。
高皇帝拨乱世反诸正,昭至德,定海内,封建诸侯,爵位二等。
皇子或在襁褓而立为诸侯王,奉承天子,为万世法则,不可易。
陛下躬亲仁义,体行圣德,表里文武。
显慈孝之行,广贤能之路。
内襃有德,外讨彊暴。
极临北海,西月氏,匈奴、西域,举国奉师。
舆械之费,不赋於民。
虚御府之藏以赏元戎,开禁仓以振贫穷,减戍卒之半。
百蛮之君,一靡一不乡风,承流称意。
远方殊俗,重译而朝,泽及方外。
故珍兽至,嘉穀兴,天应甚彰。
今诸侯支子封至诸侯王,而家皇子为列侯,臣青翟、臣汤等窃伏孰计之,皆以为尊卑失序,使天下失望,不可。
臣请立臣闳、臣旦、臣胥为诸侯王。”
四月癸未,奏未央宫,留中不下。
“丞相臣青翟、太仆臣贺、行御史大夫事太常臣充、太子少傅臣安行宗正事昧死言:臣青翟等前奏大司马臣去病上疏言,皇子未有号位,臣谨与御史大夫臣汤、中二千石、二千石、谏大夫、博士臣庆等昧死请立皇子臣闳等为诸侯王。
陛下让文武,躬自切,及皇子未教。
群臣之议,儒者称其术,或誖其心。
陛下固辞弗许,家皇子为列侯。
臣青翟等窃与列侯臣寿成等二十七人议,皆曰以为尊卑失序。
高皇帝建天下,为汉太祖,王子孙,广支辅。
先帝法则弗改,所以宣至尊也。
臣请令史官择吉日,具礼仪上,御史奏舆地图,他皆如前故事。”
制曰:“可。”
四月丙申,奏未央宫。
“太仆臣贺行御史大夫事昧死言:太常臣充言卜入四月二十八日乙巳,可立诸侯王。
臣昧死奏舆地图,请所立国名。
礼仪别奏。
臣昧死请。”
制曰:“立皇子闳为齐王,旦为燕王,胥为广陵王。”
四月丁酉,奏未央宫。
六年四月戊寅朔,癸卯,御史大夫汤下丞相,丞相下中二千石,二千石下郡太守、诸侯相,丞书从事下当用者。
如律令。
“维六年四月乙巳,皇帝使御史大夫汤庙立子闳为齐王。
曰:於戏,小子闳,受兹青社!朕承祖考,维稽古建尔国家,封于东土,世为汉籓辅。
於戏念哉!抱朕之诏,惟命不于常。
人之好德,克明显光。
义之不图,俾君子怠。
悉尔心,允执其中,天禄永终。
厥有炋臧,乃凶于而国,害于尔躬。
於戏,保国艾民,可不敬与!王其戒之。”
右齐王策。
“维六年四月乙巳,皇帝使御史大夫汤庙立子旦为燕王。
曰:於戏,小子旦,受兹玄社!朕承祖考,维稽古,建尔国家,封于北土,世为汉籓辅。
於戏!荤粥氏虐老兽心,侵犯寇盗,加以一奸一巧边萌。
於戏!朕命将率徂征厥罪,万夫长,千夫长,三十有二君皆来,降期奔师。
荤粥徙域,北州以绥。
悉尔心,毋作怨,毋俷德,毋乃废备。
非教士不得从徵。
於戏,保国艾民,可不敬与!王其戒之。”
右燕王策。
“维六年四月乙巳,皇帝使御史大夫汤庙立子胥为广陵王。
曰:於戏,小子胥,受兹赤社!朕承祖考,维稽古建尔国家,封于南土,世为汉籓辅。
古人有言曰:『大江之南,五湖之间,其人轻心。
杨州保疆,三代要服,不及以政。
』於戏!悉尔心,战战兢兢,乃惠乃顺,毋侗好轶,毋迩宵人,维法维则。
书云:『臣不作威,不作福,一靡一有後羞。
』於戏,保国艾民,可不敬与!王其戒之。”
右广陵王策。
太史公曰:古人有言曰“一爱一之欲其富,亲之欲其贵”。
故王者壃土建国,封立子弟,所以襃亲一亲,序骨肉,尊先祖,贵支体,广同姓於天下也。
是以形势彊而王室安。
自古至今,所由来久矣。
非有异也,故弗论箸也。
燕齐之事,无足采者。
然封立三王,天子恭让,群臣守义,文辞烂然,甚可观也,是以附之世家。
褚先生曰:臣幸得以文学为侍郎,好览观太史公之列传。
传中称三王世家文辞可观,求其世家终不能得。
窃从长老好故事者取其封策书,编列其事而传之,令後世得观贤主之指意。
盖闻孝武帝之时,同日而俱拜三子为王:封一子於齐,一子於广陵,一子於燕。
各因子才力智能,及土地之刚柔,人民之轻重,为作策以申戒之。
谓王:“世为汉籓辅,保国治民,可不敬与!王其戒之。”
夫贤主所作,固非浅闻者所能知,非博闻彊记君子者所不能究竟其意。
至其次序分绝,文字之上下,简之参差长短,皆有意,人莫之能知。
谨论次其真草诏书,编于左方。
令览者自通其意而解说之。
王夫人者,赵人也,与卫夫人并幸武帝,而生子闳。
闳且立为王时,其母病,武帝自临问之。
曰:“子当为王,欲安所置之?”
王夫人曰:“陛下在,妾又何等可言者。”
帝曰:“虽然,意所欲,欲於何所王之?”
王夫人曰:“原置之雒陽。”
武帝曰:“雒陽有武库敖仓,天下旻?戹,汉国之大都也。
先帝以来,无子王於雒陽者。
去雒陽,馀尽可。”
王夫人不应。
武帝曰:“关东之国无大於齐者。
齐东负海而城郭大,古时独临菑中十万户,天下膏腴地莫盛於齐者矣。”
王夫人以手击头,谢曰:“幸甚。”
王夫人死而帝痛之,使使者拜之曰:“皇帝谨使使太中大夫明奉璧一,赐夫人为齐王太后。”
子闳王齐,年少,无有子,立,不幸早死,国绝,为郡。
天下称齐不宜王云。
所谓“受此土”者,诸侯王始封者必受土於天子之社,归立之以为国社,以岁时祠之。
春秋大传曰:“天子之国有泰社。
东方青,南方赤,西方白,北方黑,上方黄。”
故将封於东方者取青土,封於南方者取赤土,封於西方者取白土,封於北方者取黑土,封於上方者取黄土。
各取其色物,裹以白茅,封以为社。
此始受封於天子者也。
此之为主土。
主土者,立社而奉之也。
“朕承祖考”,祖者先也,考者父也。
“维稽古”,维者度也,念也,稽者当也,当顺古之道也。
齐地多变诈,不习於礼义,故戒之曰“恭朕之诏,唯命不可为常。
人之好德,能明显光。
不图於义,使君子怠慢。
悉若心,信执其中,天禄长终。
有过不善,乃凶于而国,而害于若身”。
齐王之国,左右维持以礼义,不幸中年早夭。
然全身无过,如其策意。
传曰“青采出於蓝,而质青於蓝”者,教使然也。
远哉贤主,昭然独见:诫齐王以慎内;诫燕王以无作怨,无俷德;诫广陵王以慎外,无作威与福。
夫广陵在吴越之地,其民一精一而轻,故诫之曰“江湖之间,其人轻心。
杨州葆疆,三代之时,迫要使从中国俗服,不大及以政教,以意御之而已。
无侗好佚,无迩宵人,维法是则。
无长好佚乐驰骋弋猎一婬一康,而近小人。
常念法度,则无羞辱矣”。
三江、五湖有鱼盐之利,铜山之富,天下所仰。
故诫之曰“臣不作福”者,勿使行财币,厚赏赐,以立声誉,为四方所归也。
又曰“臣不作威”者,勿使因轻以倍义也。
会孝武帝崩,孝昭帝初立,先朝广陵王胥,厚赏赐金钱财币,直三千馀万,益地百里,邑万户。
会昭帝崩,宣帝初立,缘恩行义,以本始元年中,裂汉地,尽以封广陵王胥四子:一子为朝陽侯;一子为平曲侯;一子为南利侯;最一爱一少子弘,立以为高密王。
其後胥果作威福,通楚王使者。
楚王宣言曰:“我先元王,高帝少弟也,封三十二城。
今地邑益少,我欲与广陵王共发兵云。
广陵王为上,我复王楚三十二城,如元王时。”
事发觉,公卿有司请行罚诛。
天子以骨肉之故,不忍致法於胥,下诏书无治广陵王,独诛首恶楚王。
传曰“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泥中,与之皆黑”者,土地教化使之然也。
其後胥复祝诅谋反,自一杀,国除。
燕土墝埆,北迫匈奴,其人民勇而少虑,故诫之曰“荤粥氏无有孝行而禽一兽心,以窃盗侵犯边民。
朕诏将军往征其罪,万夫长,千夫长,三十有二君皆来,降旗奔师。
荤粥徙域远处,北州以安矣”。
“悉若心,无作怨”者,勿使从俗以怨望也。
“无俷德”者,勿使背德也。
“无废备”者,无乏武备,常备匈奴也。
“非教士不得从徵”者,言非习礼义不得在於侧也。
会武帝年老长,而太子不幸薨,未有所立,而旦使来上书,请身入宿卫於长安。
孝武见其书,击地,怒曰:“生子当置之齐鲁礼义之乡,乃置之燕赵,果有争心,不让之端见矣。”
於是使使即斩其使者於阙下。
会武帝崩,昭帝初立,旦果作怨而望大臣。
自以长子当立,与齐王子刘泽等谋为叛逆,出言曰:“我安得弟在者!今立者乃大将军子也。”
欲发兵。
事发觉,当诛。
昭帝缘恩宽忍,抑案不扬。
公卿使大臣请,遣宗正与太中大夫公户满意、御史二人,偕往使燕,风喻之。
到燕,各异日,更见责王。
宗正者,主宗室诸刘属籍,先见王,为列陈道昭帝实武帝子状。
侍御史乃复见王,责之以正法,问:“王欲发兵罪名明白,当坐之。
汉家有正法,王犯纤介小罪过,即行法直断耳,安能宽王。”
惊动以文法。
王意益下,心恐。
公户满意习於经术,最後见王,称引古今通义,国家大礼,文章尔雅。
谓王曰:“古者天子必内有异姓大夫,所以正骨肉也;外有同姓大夫,所以正异族也。
周公辅成王,诛其两弟,故治。
武帝在时,尚能宽王。
今昭帝始立,年幼,富於春秋,未临政,委任大臣。
古者诛罚不阿亲戚,故天下治。
方今大臣辅政,奉法直行,无敢所阿,恐不能宽王。
王可自谨,无自令身死国灭,为天下笑。”
於是燕王旦乃恐惧服罪,叩头谢过。
大臣欲和合骨肉,难伤之以法。
其後旦复与左将军上官桀等谋反,宣言曰“我次太子,太子不在,我当立,大臣共抑我”云云。
大将军光辅政,与公卿大臣议曰:“燕王旦不改过悔正,行恶不变。”
於是脩法直断,行罚诛。
旦自一杀,国除,如其策指。
有司请诛旦妻子。
孝昭以骨肉之亲,不忍致法,宽赦旦妻子,免为庶人。
传曰“兰根与白芷,渐之滫中,君子不近,庶人不服”者,所以渐然也。
宣帝初立,推恩宣德,以本始元年中尽按封燕王旦两子:一子为安定侯;立燕故太子建为广陽王,以奉燕王祭祀。
三王封系,旧史烂然。
褚氏後补,册书存焉。
去病建议,青翟上言。
天子冲挹,志在急贤。
太常具礼,请立齐燕,闳国负海,旦社惟玄。
宵人不迩,荤粥远边。
明哉监戒,式防厥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