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公案
第九十三回 酒肆闻霸道名姓路遇得恶徒真情
话说管家听了门外吵闹,出来问了问,恶奴即对管家如此如彼告诉一遍。
管家一听这个恶奴之言,把贤臣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由得心中动怒,将眼一睁,叫一声:“七十儿,你这个尿nang的!特地生事。
我瞧此人的打扮,不过是个穷秀才,或者是教书的先生。
现在他手拿相面的幌子,定然是他懂些相法。
你坐在家里,那知出外的难。
为了你这个莽撞生事,我说你多少?”
骂得七十儿不敢言语,连忙把贤臣放开。
且说施公听见管事的这些话,就知是个好人。
连忙往里一跑,口尊:“长官爷,真乃眼力高超。
学生何曾不是个儒流秀士呢?因为上京科举未中,羞归故里,故流落江湖,来到贵地。
因无事可作,自幼学些堪舆相法,暂借此为生。
因看贵宅有风水,我才站住。
那知这位出来不由分说,把我揪住,说我偷出被窝,岂不冤屈。
幸遇尊驾圣明,才说出学生清白来了。”
那管家听了老爷这一片诳言,满口里说:“我就猜得很是,不是教书先生,就是穷秀才。”
言罢叫一声:“先生,你贵姓呀?”
贤臣随口答应:“岂敢,学生贱姓任。”
大管家叫一声:“任先生,别理他,看我面上吧。
礼当领教谈一谈。
怎奈眼下我们老爷就回来,有些不便。”
言罢,把手一拱说:“请吧,请吧,改日再会。”
贤臣也盼不得离了此是非之地,也就拱手说:“多承看顾。”
言罢,大人迈步前行。
一边走,一边想道,“好个恶家丁,不亏了管家来善劝,施某一定吃苦,细想来真可恨。”
贤臣想罢,不觉离村有半里多地,忽见路旁有一茶馆带卖酒。
大人迈步,遂来茶酒店,一来有些干渴,二来探访恶人的名姓。
见里面放着一张桌子,两条板凳。
有个人在那里坐着打盹儿,一见大人进去,连忙站起,把老爷打量一番,问:“客官爷,是吃茶呀吃酒呢?”
大人坐下说:“倒碗茶我吃。”
那个连忙拿了茶杯、茶壶来,将茶呈上。
老爷斟上茶,手擎茶杯,眼望那人,叫一声:“伙计,宝铺的生意可好?”
那人说:“好啊,托客爷的福。”
贤臣说着话,搭讪着,就问说:“掌柜的,宝铺东边儿那一所房子,是个什么人家?”
那跑堂的来至贤臣跟前对面坐下,低言叫一声:“客官爷,你既不是这里人,我告诉你,料无妨碍。
说起来,那所大宅院,村名叫作独虎营。
要问庄主姓名,人人听了打个冷战:恶阎王罗似虎,人人都晓。
又有银钱,又有势力,万恶滔天,专害良民。
他弟兄四人,大爷净身,现在千岁宫内当总管。
康熙佛爷一宠一爱一,封他是阿哥安达。
他二爷三爷在京都中沿河作买卖,有两座金店,当掌柜的。
惟有罗老叔在家享福,捐纳候选州同六品职衔。
不守本分,胡作非为,一爱一交光棍,包揽官司,开设赌一场,讹诈富人,喜玩斗鸡鹌鹑。
听说新近又入了穷家棍子头,越发地作恶了。
霸占人家房产土地,硬教人家说他纳税银。
若要不依,送到州衙枷打了,还得应允。
更有一宗,可恨之至:好色贪一婬一。
家中妻妾已有十几个,还在外边霸占人家妻女。
瞧见谁家妻女美貌,硬教媒人提说。
若是不应,就使讹诈,说人家从前借过他几百银子,放帐滚利,利上又滚利,加二加三还是小利钱呢。
那家若是还不起,就打算人口。
女子貌美,给他为妾;幼童貌美,他硬鸡一奸一;不美的作为奴婢使用,无人敢作声。
不然就要田房。
若说了句不允,立派恶奴锁拿到家,打死了无处申冤。
那怕你告遍衙门,总不准情。
许多恶处,一言难尽。
不知害过多少人咧!私刻假印,讹诈州县。
家中安炉,私铸铜钱,造作假银。
若要出门,众恶奴前后围随一群,他比州官还有威风。
民人见了,两旁躲开。
新近听说出了一件事:他家使的一位仆妇,有些资色,硬行一奸一婬一。
后为本夫知觉,恶棍恐生不测,活活将本夫打死,分八块捺在河中。
客官爷你想一想,恶棍如此行为,怎不令人可恨?”
施公听了过卖之言,把脸气成了焦黄,咬得牙齿响。
那伙计一见这光景,口中说:“啧啧啧!我的客官爷,这不是胡闹吗?因尊驾再三问我,我又瞧着你不是我本处人,我才告诉你这底里深情,那知你有这么大气一性一呢?罢罢罢,我的爷,你喝碗茶,快些请吧!趁早儿别给我们惹祸。
若教罗府人万一听见,我们是吃不住的。
不然,你老要气出痰火病来,那是玩儿的吗?”
贤臣闻听,把气略平了平,假意带笑,叫一声:“掌柜的,休要着急,我也不过听着。
令人可恨,与我什么相干呢?”
过卖说:“这句话,尊驾言之有理。
我见爷的脸色都已变了,故此我才着急。”
贤臣说:“还有一件事不明。
请问这等恶霸,难道官府不知道吗?”
过卖摇着手说:“休提此处的官员,谁敢惹他?与他都是朋友相交,弟兄相称。
前任州官,为接了告状的呈状,将他大管家传入衙门,尚未讯问。
恶棍便差人上京,与大哥送信去。
几日工夫,京里的千岁官旨意来咧,把一个州官撤根子抹了回家。
因此我才对你说说。”
贤臣点了点头说:“伙计,你把酒烫上两壶,再剥两个鸡子我吃。”
过卖答应走去筛酒不表。
施公独坐,心中暗想:“可恨景州众官,枉吃皇上俸禄。
属下有这等恶棍,不能办理。
施某盘问,又相隐瞒,不能首举。”
正思着,忽听酒铺门外乱哄哄的人声吵嚷,只见一群人都跑出铺门外站住。
贤臣当官府来到,细看,又不是衙门式样。
贤臣纳闷。
又见来了一匹马,马上一人,相貌凶恶,两手捧着一件东西,足有二尺多长,外面罩定黄缎子套,不知是何物件。
随后又来了两个人,打扮得格外两样。
一个骑着走骡,色黑如墨;一个骑的叫驴,色白如银。
一个穿小一毛一皮袄裤,灰绸面,一斗珠皮褂,黑漆漆地起亮,两边露着荷花手巾,俱时新式样,头戴貂帽,生丝缨子,一色鲜红,足登青缎尖靴;白面无须,一双吊角眼睛,年纪不过三旬。
一个身穿皮袄,不套外褂,腰中系着鸡皮绉搭包,足登紫绒毡靴,头戴双重冬瓜帽,算盘顶儿相趁,倭缎云镶;浓眉大眼,满脸横肉,酒糟鼻子,四方口,赤红脸,连鬓胡须,身一体胖大,在驴背上,还有三尺,挺一腰大肚,长得恶相。
二人并肩而行,后面跟人,一窝蜂相似。
也有步下走的,又见揪着人,那人直往后拽不肯走。
马上的跟人,直用鞭子打。
那人疼痛难忍,直嚷求饶。
贤臣看罢,沉吟了半晌。
忽听旁边一人管着那边一个人叫一声:“第五的,今日可尽了二皮脸的量了。
他终日喝得醉醺醺的,满街上乱骂胡闹呢!今日可碰钉子上咧!”那一个说:“不知他怎么惹着独虎营罗老叔咧!”这个说:“因为罗老大爷从我们村里出来,正遇见二皮脸,喝得涨涨儿的在那里骂街呢!被罗老叔看见,叫他的家人就带起来了。
这一带回家去,轻者二皮脸有一顿棍挨。”
那一个又问:“罗老叔往你们村中怎么去了?”
这一个说:“啧啧啧!我的糊涂爷,你没瞧见那个骑驴的,不是我们村中万人不敢惹的石八太爷吗?”
贤臣也在一旁,忽见那群人中有一人望骑驴的说了几句话。
贤臣离远,虽未听见,估量着此处乃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才要进馆会钱起身,又听那二人讲话。
总是施公目下合该有场大祸,不由得又要探听冤家头的恶处,好一并擒拿问罪。
只听那一个叫一声:“三哥!只因我去京中,做了二三年的买卖,那知咱这里就有这些缘故。
请问这石八不亚如一路诸侯;再借着太后宫中王首领的脸,连坐四人轿的,都知他们相好。
石八爷家里,本来也够了分咧,倚财仗势,纵容手下的小将们在外,无所不为。
这穷家一伙子,总有十几个人,都是磕头弟兄。
石八算是头一个,有渗金佛吴六、泥金刚花四、破头张三、粗胳膊邓四、短辫子马三、白吃猴儿郭二,他两个集市上私一抽一税务。
还有崔老叔,外号叫秃爪鹰,单赔阿哥玩雪白脸儿外孙,若要叫瞧见,吓得冒走真魂。
恶棍徒七恍,外号儿叫铁嘴儿,单讹牙行客人;火烧铛上,他盘腿一儿坐着,浑身脱个净光,烙出一身燎浆泡来;五股高香点着,夹肢窝夹裹,一个时辰不害疼。
外有真武庙六和尚,他是盐商一个替身,吃喝嫖赌,一爱一交匪类。
只可恨咱这里地方官,连一个有胆的也没有,都是些无用怕事的囊包货。
昨日闻听人说,奉旨钦差点了一位镶黄旗汉军的施老爷,往山东赈济放粮,一路上严查贪一官污吏,又拿恶霸土豪。
听说把德州有名的皇粮庄头黄隆基——外号叫赛敬德这恶棍硬拿了开刀问了斩咧!真正地这才是位好官呢!什么时候来到景州访一访,拿住这伙子恶棍治罪,那才显出报应来咧呢!”贤臣在一旁听罢,心中正自思想。
忽从外面进来了一群恶棍,揪住贤臣衣襟不放手。
不知所为何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