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白话文
温峤传
温峤字太真,司徒温羡弟弟的儿子。
其父温辵,任河东太守。
温峤聪明敏捷,有见识器量,博学而有文才,年少时就以孝悌被邦族之人称赞。
温峤体态俊美有风度,擅长谈论,见到他的人都很喜欢他。
十七岁时,州中郡中征召他,他都没有接受。
司隶部门任命他为都官从事。
散骑常侍庾岂攵名声极大,但贪财聚敛,温峤上奏举报他,京师为之震动,人人肃然。
后举秀才并举灼然两科。
司徒任他为东阁祭酒,补上一党一郡潞县县令。
平北大将军刘琨的妻子,是温峤的姨母,刘琨非常喜一爱一器重他,请他担任自己的参军。
刘琨升迁为大将军,温峤任从事中郎、上一党一太守,加封建威将军,负责督护前锋军事。
领兵讨伐石勒,数次建立战功。
刘琨升为司空,以温峤为右司马。
当时并州土地荒废,盗寇群起,石勒、刘聪等辈占领中原,征战不休,在刘琨军中,温峤是主谋策划之人,刘琨多依靠任用他。
正值西晋倾覆,社稷崩危,宗庙祭祀将绝之际,元帝立足于江左,经略于南方,刘琨一片诚心系于晋室,他对温峤说:“过去班彪知道刘家帝业可以复兴,马援认为汉光武帝是可辅之君。
今天晋朝江山基业虽处在危急之中,但天命未改变,我想于河朔之地为国建功立业,让你到江南为我宣传,你能胜任吗?”
温峤回答说:“我温峤虽没有管仲张良那样的才华,但使朝廷和天下之人都了解你有齐桓、晋文之志,欲建恢复晋室重整乾坤之功,这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怎敢不受命。
于是温峤以左长史的名义,传檄于华夷内外,上表劝元帝登基立国。
温峤到了南方,见到元帝,详细陈说刘琨的一片忠心,志在报效朝廷,因为现在天下无主,这关系到万民的人心向背和希望。
温峤慷慨陈辞,满朝为之瞩目,元帝因之器重嘉奖他。
王导、周岂页、谢鲲、庾亮、桓彝这些重臣都和他很亲近。
当时江南朝廷草创,朝政机构和设施都不齐全,温峤为之深深地忧虑。
等见到王导并在一起交谈后,高兴地说:“江南既然有了像管仲一样的人,我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几次要求返回刘琨部下,元帝不放他走。
后刘琨被段匹石单害死,温峤上表申述刘琨的忠诚,虽然壮志未酬,功业未成,然而被害得家破人亡,应该予以表彰,以安一抚鼓励天下的有志之士。
元帝同意了。
温峤被任为散骑侍郎。
当初,温峤受命准备南下,他的母亲崔氏坚决不让他走,温峤扯断衣襟而离去。
过后母亲去世,温峤因战乱阻隔不能回去安葬,因此坚决推让不接受任命,苦苦要求允许他北归。
元帝下诏让三司、八坐等有关人员商讨这件事,他们一致认为:“当年伍子胥为了报个人之仇,先假借诸侯之力,投奔了吴王阖闾,在吴国官任上将,然后领兵打回楚国,对楚平王掘墓鞭一尸一。
像温峤这样的母丧未葬且又沦陷于胡虏的情况,应该竭尽智能,依靠皇朝的威灵,使敌寇被消灭,然后返回安排墓葬,怎么可以因个人的恩怨丢下朝廷复国的大事呢。”
温峤没有办法,只好接受任命。
以后任骠骑将军王导的长史,迁太子中庶子。
到了东宫辅佐太子,深得太子一宠一敬,两人建立了布衣之交。
他数次上表规谏。
又献上《侍臣箴》,作用相当大。
其时太子在西池修建楼台馆所,耗费劳力钱财巨大。
温峤上疏规劝说现在朝廷初立,强敌未灭,应当节俭为天下做表率,务农兴稼,重兵经武。
太子采纳了这个建议。
王敦领兵反叛进一逼一京师,前往讨伐的军队都打了败仗,太子要亲自出战,温峤拦在马前拉住缰绳劝谏说:“臣听说善于作战的人不轻易发怒,善于取得胜利的人往往不是凭借武力。
万乘之君的继承者怎么可以身冒险而置天下于不顾。”
太子这才罢休。
明帝即位后,温峤官拜侍中,朝廷重要决策都由他参与制定,诏书命令等公文都由他参与起草审定。
接着又转为中书令。
温峤担负着朝廷的重要使命,如栋梁一样,明帝非常信任并依靠他,所以王敦对此很不满意,温峤因而自请为左司马。
王敦拥兵不朝,恃强骄横不受约束,温峤劝谏他说:“过去周公任相辅佐年幼的成王,吐哺握发,辛劳谨慎,哪里是他喜欢劳累厌恶安逸呀,是因为肩上有重担不得不如此啊。
自从你回到京师,入朝辅政,不行拜谒皇上之礼,不注重以臣侍君的仪规,你这样不体谅圣上之心,人们无不感到忧愁不安。
古时帝舜服侍唐尧,大禹竭尽全力服从虞舜,周文王力量虽然很强盛,但以臣礼侍纣王一点也不马虎。
所以对部下有大德的人,必定对上有忠心,这样就会使美好的节一操一品行传之百世,让风一流佳名受到万代的敬仰。
圣人留的遗教陈规,不应有丝毫的疏忽。
希望你能想一想舜帝、大禹、文王这些贤君的侍君之榜样,能像周公旦那样吐哺握发,竭尽忠心拥戴圣上,就将是天下的大幸啊。”
王敦不听劝告。
温峤看到他始终不知悔悟,于是伪装对他敬重,言听计从,揽下他府中的公事,献计献策,以顺从他的旨意。
温峤和钱凤深交结纳,让他为自己说好话,并处处称誉钱凤,常说:“钱世仪生气勃勃,满腹经纶。”
温峤素来被人们认为有知人之能,他这样一夸钱凤,钱凤非常感激他,也主动和温峤亲一热起来。
当时正值丹杨郡缺少一个丹杨尹,温峤对王敦说:“丹杨尹掌管京师,如朝廷之喉舌,任职的人一定得文武兼备,你应该亲自选择才行,要是让朝廷任命,怕不好控制。”
王敦很赞同,问温峤谁可担当此任,温峤说:“我认为钱凤可以任用。”
钱凤反过来又推荐温峤,温峤假意推辞,王敦不听,上表让温峤补了丹杨尹之职。
温峤还是担心钱凤一旦明白过来会阻挠,就在王敦为他举行的饯别宴会上,起来敬酒,来到钱凤席前,钱凤还未来得及饮,温峤假装酒醉,用手把他的头巾打落,怒形于色说:“你钱凤是什么了不起的人,我温太真敬酒你竟敢不接受!”王敦真当温峤醉了,于是把他们劝解一开去,临走时,握手话别,痛哭流涕,出了大门又进来,反复几次,然后才上路。
等他起行后,钱凤进来对王敦说:“温峤和朝廷关系密切,和庾亮是至交,恐怕难以信任。”
王敦说:“温太真昨天是醉了,和你产生了一点小冲突,怎么能就因这点小事在背后说他的坏话呢。”
就这样钱凤未能得逞。
温峤以计回到京师后,向皇帝汇报了王敦将要叛乱的情况,请朝廷要有应变的准备。
到王敦叛乱时,朝廷任温峤为中垒将军、持节、都督东安北部诸军事。
王敦在给王导的信中说:“温太真离开我才这几天,竟做出这样的事。”
王敦上表请诛杀朝中一奸一臣,第一个就是温峤。
悬赏捉命,谁要捉住了温峤,他要亲自割下温峤的舌头。
等到王含、钱凤都到了城下,温峤就烧了朱雀门外的木桥,以挫其锋芒。
明帝为此发怒,温峤说:“目前我们防守力量薄弱,援兵还未赶到,要是贼兵突然攻城,天下社稷就难保了,陛下何必可惜那一座桥呢。”
敌兵一逼一进河边,果然因桥毁而不能渡河。
温峤亲自率军背水与敌作战,攻击王含,打败了他,又督促刘遐追击钱凤直到江宁。
等到事变平息,封为建宁县开国公,赐绢五千四百匹,进号前将军。
当时按制度将王敦部下纲纪主簿之综理府事的属官削除名籍,参佐僚属都予以禁锢,温峤上疏说:“王敦刚愎不行仁义,残忍多行杀戮,亲信任用小人,疏远君子,朝廷不能控制他,亲人骨肉也不能容忍他。
他在朝中人们都担心自己的安危,因此人人不敢讲话,路上见面只能以目光示意,确实使正人君子到了山穷水尽无路可走的境地,进入隐居不出等待时机的时期。
王敦行叛逆之时,强迫士人为之效力,这些人自己无法摆脱,把真心都掩盖起来,哪里有安稳的时候呢。
如陆玩、羊曼、刘胤、蔡谟、郭璞常对我讲起,我详细地知道这些情况。
必定要严厉制裁,那自然有犯罪的人来承受,如果是迫不得已或误入一奸一党一之中的,应该予以宽大。
再说陆玩这些人一贯忠于朝廷,陛下也了解他们,如果让他们也同叛贼一样受到惩罚,这不是冤屈了他们吗?陛下仁一爱一心胸宽广,办事要求公允。
臣平时交往广博,所一操一心的也不是我的分内之事,只是由于一爱一惜人才,不忘为朝廷着想以尽忠心。”
明帝听从了他的建议。
当时天下百业凋敝,国家财政费用严重缺乏,明帝下诏让公卿以下的官员到京都讨论时政,确定哪些是最要紧的事情。
温峤奏明军政要务。
第一点是:“祖约目前退守寿陽,恐怕不久将有祸乱。
现在两边防守,成功还比较容易。
淮泗之地的都督军事,应全力予以资助。
挑选享有盛名之士,配置征兵五千人,又为之择一偏将,领兵四千,以增强寿陽的力量,这样可以保证徐州豫州的安全,并随时可以驰援司州。”
第二点是:“一个农夫不耕田,将会有人挨饿,现在不事农耕的农夫,数以万计。
废除了春天劝农之制,冬季催租之令又特别严厉,没有见到给百姓什么好处,只听说向百姓要赋税。
赋税当然不能没有,可应该考虑怎样使百姓们富裕起来。
司徒之下设置田曹椽,每州一人,专管劝农桑兴稼穑,考察下面官吏兴农的才能业绩,如今应依旧制重新设置。
一定选择那些清廉公正克己奉公,并完全能够传达朝廷的恩惠和教化的人,这样好处是很大的。”
第三点是:“各外地州郡将领士卒及都督府不上战场的军队,一面屯垦一面守士。
先朝曾使军营中兼耕农田,现今前、后、左、右四军军营有兵的,以及护军所统领的外州之兵,可分出二军来,驻扎到要塞之地。
沿江上下,到处都有良田,让军队开荒,只须一年时间耕种就容易了。
再者军人有妻室儿女家庭负担的,如果有军在打柴种菜帮助家庭的,也可以予以方便。”
第四条是:“设置官职是为了治理国家,不能以此做人情,这样就会官员不多而人才一精一干。
周时制度是六卿举事,春秋之时,官事入朝则任卿辅,出外则可统率三军。
后代官职设置越来越多,是由于事类有繁简的变化。
然而现今江南只有六州之地,尚且多有荒残,和过去承平之时相比,只能是十分之一。
朝中三省及军校机构中已无兵员的,九府各寺署下属部门,可以相互合并,这样省去一半的人力财力,只是粗略地平衡一下工作任务的轻重繁简,然后可根据实际情况随时调整。
已经荒废残败之县,如同在一城的,就将它们合并。
这样选择守宰就可以求一精一,而他们的俸禄也可以随之提高,先给了他们较高的俸禄,然后就可要求他们清正廉明了。”
第五点是:“古时天子亲自耕田,以所产粮米作祭品,旧时设置有籍田、廪牲之官。
今天需要供品临时去购买,上对神灵不恭敬,下耗费民财,这不是虔诚供奉宗庙的祭祀之法。
应该恢复旧制,设立籍田、廪牲之官。”
第六点是:“越是派往边远地方的使臣,越要选能干忠心的人,这才能宣扬王化,延誉四方。
因为人们都不乐意到偏远地方去为官,所以就派那些品低位卑的人,这将会有辱国命,产生后患。
因此要特别重视这类官员的选择,不能让俸禄不到二千石的人去担当二品的职务。”
第七点是:“有罪不加株连,是古时的制度。
近来一些大逆大罪,实在是由于治罪过严所引起的。
处刑过重,只能作一时权宜之计,现在施行重刑,并非是圣明之朝的法典,应如先朝那样,废除夷三族的制度。”
经过大家议论奏请,这些建议多被采纳。
明帝病重,温峤和王导、郗鉴、庾亮、陆晔、卞壶等同时受诏委以后事。
当时历陽太守苏峻收藏亡命之徒,朝廷对他不放心。
征西将军陶侃在荆楚极有名声威望,所以对西夏方面要有所提防,因此派温峤扼守上流成支援之势。
咸和初年(326),温峤代替应詹出任江州刺史、持节、都督、平南将军,镇守武昌,政绩非常显著。
他区别各类人才任用贤能,亲自祭吊后汉名士徐孺子之墓。
上表陈说:“豫章是江州十郡中最为重要的地方,应设置刺史专门管理。
寻陽紧依大江,都督应该坐镇于此。
现在都督府与州府在一起,于两者进退都不方便。
而且古代镇守将领多不兼领州府之事,这是因为武将文臣各自责任不同的原因。
最好是单独选派一刺史专门掌管豫章郡,以负责地方上的事务,管理百姓。”
朝廷下诏不同意这样做。
在江州看到了王敦的画像,说:“王敦大逆无道,应该启棺戮一尸一,受到齐国逆臣崔杼一样的处罚。
古人盖棺而后定论,《春秋》遵循常道,崇散王父之命,哪有被天子处以大刑的人,还把画像保留在下面的道理。”
命人把画像削去。
温峤听到了一些有关苏峻的消息,担心会有事变发生,请求回朝作准备以防不测,朝廷没有答应。
不久苏峻果然起兵反叛。
温峤屯兵氵寻陽,派遣督护王愆期、西陽太守邓岳、鄱陽内史纪瞻等率水军前往救援京师。
等到京师沦陷,温峤听到消息后放声痛哭,有人前来探望,他和探望的人相对悲泣。
不多时庾亮逃奔而来,对他宣读太后诏书,加封温峤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温峤说:“今日这样危急,应以消灭贼寇为行,我寸功未建而蒙受殊荣,这是前所未闻的事,怎好向天下人交待呢。”
坚决不接受。
当时庾亮虽是投奔而来,温峤处处敬重他,分兵让他统领。
派遣王愆期等邀陶侃同赴国难,陶侃恼恨明帝临终顾命未召他参与,不支持此事。
温峤开始就依从了陶侃,后来用部将一毛一宝之谋,再次劝说陶侃,其语在一毛一宝传中。
开头,温峤与庾亮相互推为盟主,温峤的从弟温充对他说:“征西将军陶侃位高兵强,应该推举他为盟主才对。”
温峤于是派王愆期去见陶侃,请他为盟主靖乱。
陶侃同意了,派都护龚登率兵见温峤。
温峤于是给尚书上书,陈述苏峻的罪行,带领七千人马,洒泪登舟,并布告四方各镇:
“贼臣祖约、苏峻狼狈为一奸一,同流合污,心生邪念。
上天会夺去他们的魂魄,他们的死期就要到了。
他们遭到天地的谴责唾弃,自绝于天下之人。
贼寇不能让他们随意横行,应增兵予以讨伐捕剿。
我则先屯兵湓口。
当时护军将军庾亮来到江州,宣太后之诏,由于贼寇进一逼一宫城,致使王师败绩,诏告外郡藩国诸大臣,出谋出力以安社稷。
后将军郭默、冠军将军赵胤、奋武将军龚保和我温峤部下督护王衍期、西陽太守邓岳、鄱陽内史纪瞻,率其所部,相即而到。
叛贼逞凶,侵陵宗庙,火烧宫掖,箭射太极宫,皇帝皇后被幽禁威一逼一,宰相大臣处于困境,叛贼残酷的虐杀朝臣,劫掠百姓。
人们一提到这悲惨的灾祸,无不魂飞魄散。
我软弱无力,不能以身殉难,自觉愧疚,心内哀伤,辜负了先帝临终时的嘱托,决意全力以赴,死而后已。
今天亲自统率所属部下,为士卒之先,催进各路人马,一起扫荡叛军。
西陽太守邓岳、氵寻陽太守褚诞等接踵而来,宣城内史桓彝已领所部驻守江边要塞,江夏相周抚决定起兵征讨,大军已经出发。
“过去申包胥是楚国的微臣,万里奔波不辞劳苦以报效国家,其忠义之举感动了诸侯。
蔺相如开始也只是赵国的一个小卒隶,耻于国君被辱,在秦庭按剑而起。
汉朝之末年,董卓作乱,劫持献帝迁都,肆意迫害忠良,关东州郡的豪杰相继而起,会盟以讨贼。
广陵功曹臧洪,本是郡中一位小吏,登坛歃血盟誓,热泪纵横,慷慨悲壮,使当场之人受到极大的鼓舞。
何况今天我们这些人居高位,守州郡,列于名邦,世受国家之恩呢!不期而会,不谋而同,齐心灭贼,这样才对啊。
“祖约、苏峻二贼的兵力合起来,也不过五千,而且外要防胡虏的乘机入寇,内要对付城中无粮之饥,后将军郭默已于阵前消灭了敌军达千余人。
逆贼虽然破坏了都城宫室,可城中原宿卫之兵当时就解散了,不为敌军所用。
而且祖约一性一格多疑气量狭小,刻薄不仁,苏峻这小子唯利是图,残暴凶狠,他们之间貌合神离,只不过是临时的相互利用。
江左诸郡兴起讨贼义师,以攻其正面,胡人乘机从背后发起攻击,我们再切断水路漕运,使敌人缺乏粮食等军需物资,这样内虚外孤,他们还能长久吗?“
诸公一起讨伐,是为了卫国雪耻。
征西将军陶侃,德高望重,忠义显著,功勋卓越。
各镇首领齐心协力,有断金之锐,大家一心一意,统一行动,报仇雪恨,匡扶社稷,不顾生死。
温峤虽是怯弱无能,愧守一方,但依赖忠诚贤能之士的扶佐,文武臣僚的协助,君子尽智献忠,小人出力,高蹈林泉之人布衣而从戎,打柴种地的躬身前来听命,他们或带着家僮私仆,或携着自家的刀槍棍杖,人们的一腔忠诚,写也写不完啊,这哪里是无德的温峤所能办到的。
现今士大夫怀忠抱义,庶民百姓感戴皇恩。
再有护军将军庾元规公,是帝之大舅,德隆望重,率后将军郭默、冠军将军赵胤、奋战将军龚保三将,与我温峤并肩作战。
得到他们的支持,使人又悲又喜,如同朝廷依然存在一般。
诸将各自统帅其部,不要耽误了军机。
赏赐的诺言如日月一样高悬。
有能斩祖约、苏峻的人,封五等侯爵,赏布万匹。
人以忠为德,以仁立身,各自远隔万里,仅此一书,忠义之责就不再讲了。”
当时陶侃虽答应亲自领兵东下,但一直没有动静,并又让已来江州的龚登回师。
温峤又给陶侃写了一封书信。
信上说:
“我听说军队出发只能前进不能后退,人数只可增加而不应减少。
近日已将讨伐檄文传布远近,也在盟府之中宣布,等月半之后大举征讨,南康、建安、晋安三郡之军正在路途之中,火速赶来会师,只等你来行使指挥之权,便大军齐发。
现你把龚登之军调回,使远近诸郡为之疑惑,成败之由,就在此一举。
“我才薄而任重,实在是仰仗着你的厚一爱一,秉承着你的规范。
至于说首倡举义,当是不敢推卸的责任。
我与你现如常山之蛇,首尾一体,相互依存,是唇齿一般的关系。
恐怕有不明白的人不了解这深奥的道理,认为你对讨贼之事不积极,这舆论一旦传出,要追回来就难了。
我与仁公一起受朝廷重托,担方岳之任,休戚安危,理应同当。
况且你我往来密切,情深意厚,士人都这样议论,如果我一旦遭遇危急,就指望仁公全师驰援,何况今天是同赴国家之难呢。
“我今天偏领一州之地,州中文臣武将无不盼望你的到来。
假如我江州失陷,祖约苏峻派人占据此地,荆州西对强大的胡虏,东抗祖、苏逆贼,再碰上饥荒,将来的危险恐怕远远超过我今天面临的危险。
从国家大义方面来讲,社稷颠覆,君主受辱,臣应以死报之。
仁公进一步想,为大晋之忠臣良将,承齐桓、晋文之义,保国卫家,大功当铭于天府之上;退一步说,也只当慈父雪自己一爱一子之恨。
“祖约、苏峻凶恶无道,囚禁士人,剥衣令其一裸一体。
近日逃奔而来的,其惨状不忍目睹。
骨肉分离,痛感天地,众心一致,切齿向敌。
今日之进剿,犹如以石击一卵一。
如出兵迟缓,再把士卒召还,会使人心离散,将使大事败于将成之时。
希望仁公深察明鉴,不负三军之望。”
当时苏峻杀害了陶侃的儿子陶瞻,陶侃被激怒,遂亲领大军与温峤、庾亮一起向京师进发,总共有士卒六万,旌旗相望前后达七百余里,金鼓之一声震于百里之外,大军直一逼一石头城,屯于蔡洲。
陶侃驻扎查浦,温峤屯兵于沙门浦。
当时祖约占据历陽,与苏峻首尾相呼应,见到温峤大军势力强盛,对其同一党一说:“我早先就知道温峤会像齐孟尝、赵平原、魏信陵、楚春申这四公子一样行一事,今天果然如此。”
苏峻听说温峤大军将到,一逼一迫皇帝大驾迁到石头城。
当时苏峻军中多是骑兵,而江南的军队多是水兵,倚仗舟楫,不敢轻易与骑兵交锋。
用将军李根之计,占据白石山筑营垒巩固自己的阵地,让庾亮于此固守。
敌人步骑万余人来攻,不胜而退,出兵追击斩首二百余级。
温峤又在四望矶筑营垒以一逼一近敌方,他说:“贼兵定会来争夺,我们设下埋伏以逸待劳,是制敌的妙方。”
当时各路义军多次失利,温峤军中无粮,陶侃生气地说:“使君当初说不愁无兵无将,只要老仆我来领头就行了。
现几次战败,你的良将在哪里?荆州面临强胡西蜀两大劲敌,备有余粮以防不测,在这里再无饭吃,我就带兵回荆州,再想别的办法,等今年过了再讨贼也不算晚。”
温峤说:“不对,自古以来的教训,取得胜利在于人和心齐。
汉光武帝胜于昆陽,曹孟德公攻克官渡,以寡敌众,都是因为仗义而战。
苏峻、祖约这小丑,为海内人人所痛恨,今日之举,取决于关键一战。
苏峻有勇无谋,依仗小胜骄横不可一世,自认为无敌可挡,今天与之决战,可一鼓擒之。
怎能舍弃即将到手的成功,萌生退兵之念呢!况且天子落入贼手,社稷倾危,四海忠臣,肝脑涂地,我和你并受国恩,现在正是为国效力之时。
今天如果取胜,则是我们君臣共同的福气,若是失败,身为飞灰,也不足以报答先帝的恩德,今天之事,没有回头的可能,已骑到猛兽背上,还能下来吗!影响了斗志破坏了大事,义军的矛头将会指向你了。”
陶侃无言可答,就没有离去。
温峤于是修建了行庙,大设坛场,设祭告于皇天后土祖宗之灵,亲自登坛宣读祝告之文,语气激昂泪流满面,三军将士不敢抬头观看。
当日陶侃指挥水军进攻石头城,庾亮、温峤率一精一兵一万从白石山这里挑战。
当时苏峻慰劳将士,饮酒大醉,在阵前马突然摔倒,被陶侃部将所杀。
苏峻之弟苏逸及其子苏硕闭城不出。
温峤乃重建行台机构,布告天下,凡是过去臣吏二千石、台郎御史以下都来报到,于是来者云集。
司徒王导奏明皇帝,任温峤、陶侃录尚书事,贼将匡术献出一台城投降,被苏逸攻击,向温峤求救。
江州别驾罗洞说:“现在洪水猛涨,赶去援救恐怕不方便,不如去攻打榻杭,榻杭之敌军若被我打败,匡术之围也就解了。”
温峤采纳了,于是就击败了石头塬敌军。
奋威长史滕含抱着天子跑到温峤船上。
当时陶侃虽被推为盟主,而实际谋划安排都靠温峤。
等乱平贼灭,温峤被封始安郡公,食邑三千户。
当初,苏峻之一党一徒路永、匡术、贾宁中途都率众归降,王导准备奖励他们,温峤说:“匡术这些人率先叛乱,罪大恶极,后来虽然改悔,但也抵不了先前的罪行。
让他免受大刑,就非常宽大了,怎能再予以奖赏。”
王导只好作罢。
朝臣议论要把温峤留在朝中辅政,温峤因先帝已托付了王导,推辞返回江州。
又看到京都残破不堪,物资缺乏,于是筹借了一批物资,添置了宫廷的器用,这才返回武昌。
走到牛渚矶,见水深不可测,都传说水下多怪物,温峤就叫人点燃犀角下水照看。
不一会儿,只见水中怪物前来掩火,奇形怪状,还有乘马车穿红色衣服的。
这天夜晚梦见一个人对他说:“我和你幽明有别,各不相扰,为什么要来照我们呢?”
看样子很愤怒。
以前温峤牙齿有病,这时把牙拔了,因此中风,到达镇所不到一旬而逝,终年四十二岁。
江州老百姓听到他去世的消息,无不相对而泣。
成帝下册书说:“朕以卑微之身,继承大位,不能弘扬大道,使天下太平,致使狂贼滔天,社稷不稳。
只有公英明深识,抚民经世,担心朝纲紊乱,痛恨一奸一寇的暴行,倡导举义,五州响应,首启征讨,消灭贼寇,王室危而复安。
三光暗而复明。
功垂宇宙,勋盖天地。
正要依靠栋梁以拯救华夏,天不怜惜我,使公英年早逝,朕心中万分悲痛。
褒扬美德铭记功勋,是先王的典则,今追赠为侍中、大将军、持节、都督、刺史,郡公如故,赐钱百万,布千匹,谥为忠武,祠以太牢。”
当初葬于豫章,后朝廷追怀温峤的功德,要在元帝、明帝陵北为他造大墓。
陶侃上表谏道:“已故大将军温峤忠诚显于圣朝,勋义感于人神,不是我的笔墨所能表述的。
他临终之前,写信和我告别,我藏于书箱之中,常常取出观看,每读一次,就会中夜抚胸难眠,临餐难以下咽。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温峤就是如此。
现将温峤之书信抄录呈上,望陛下躬垂御览,以明温峤死不忘忠,身入黄泉,追恨国耻。
将臣努力,救济艰难,使亡者有知,结草衔环,怎会乐于今天的劳费之举呢。
愿陛下慈恩,停止移柩改葬,让温峤棺柩免受风波之危,灵魂安眠于地下吧。”
皇帝下诏采纳了。
其后温峤后妻何氏卒,其子温放之运送棺柩还都,下诏葬于元帝建平陵之北,并赠温峤前妻王氏及后妻何氏始安夫人印绶。
温峤之子温放之承袭了爵位,年轻时任清要之官,后一直迁升到给事黄门侍郎。
因家中贫困,京中花费大,求出任交州,朝廷同意了。
王述给会稽王司马昱上表九虎说:“放之是温峤的儿子,应该予以优待,现遣往岭外,这样声望与职位就可以统一了。”
当时竟没有采纳。
温放之到了南海,威恩兼重。
朝廷要征讨林邑,交趾太守杜宝、别驾阮朗不服从调遣,温放之以损丧士气的罪名杀了他们,接着领兵进发,灭掉林邑而还,后死于任上。
其弟温式之,封新建县侯,位至散骑常侍。
江州老百姓听到他去世的消息,无不相对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