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侠五义
三侠五义第八十回 假作工御河挖泥土 认方向高树捉猴
话说智爷正向众人讨钱,有人向他说话,乃是个工头,此人姓王行大。
因前日他曾见过有逃难的小车,恰好作活的人不够用,抓一个是一个,便对智爷道:“伙计,你姓什么?”
智爷道:“俺姓王行二,你老贵姓?”
王大道:“好。
我也姓王。
有一句话对你说:如今紫禁城内挖御河,我瞧你这个样儿怪可怜的,何不跟了我去作活呢?一天三顿饭,额外还有六十钱,有一天算一天。
你愿意不愿意?”
智爷心中暗喜,尚未答言。
只见裴福过来道:“敢则好。
什么钱不钱的,只要叫俺的儿吃饱了就完了。”
王大把裴福瞧了瞧,问智爷道:“这是谁?”
智爷道:“俺爹。”
王大道:“算了吧,算了吧!你不用说了。”
对着裴福道:“告诉你,皇上家不使白头工,这六十钱必是有的,你若愿意,叫你儿子去。”
智爷道:“爹呀,你老怎么样呢?”
裴福道:“你只管干你的去。
身去口去,俺与小孙女哀求哀求,也就够吃的了。”
王大道:“你只管放心。
大约你吃饱了,把那六十钱拿回来买点子饽饽饼子,也就够他们爷儿俩吃的了。”
智爷道:“就是这末着。
咱就走。”
王大便带了他,奔紫禁城而来。
一路上这些作工的人欺负他。
这个叫:“王第二的!”智爷道:“怎样?”
这个说:“你替一我扛着这六把锨。”
智爷道:“使得。”
接过来扛在肩头。
那个叫:“王第二的!”智爷道:“怎么?”
那个说:“你替一我扛着这五把镢头。”
智爷道:“使得。”
接过来也扛在肩头。
大家提呆子,你也叫扛,我也叫扛。
不多时,智爷的两肩头犹如铁锨镢头山一般。
王大猛然回头一看,发话道:“你们这是怎么说呢?我好容易找了个人来,你们就欺负。
赶到明儿,你们挤跑了他,这图什么呢?也没见王第二的你这么傻!这堆的把脑袋都夹起来了。
这是什么样儿呢?”
智爷道:“扛扛罢咧!怕怎的!”说的众人都笑了,才各自把各自的家伙拿去。
一时来到紫禁门,王头儿递了腰牌,注了人数,按名点进。
到了御河,大家按档儿做活。
智爷拿了一把铁锹,撮的比人多,掷的比人远,而且又快。
旁边作活的道:“王第二的!”智爷道:“什么?”
旁边人道:“你这活计不是这么做。”
智爷道:“怎么?挖的浅咧?做的慢咧?”
旁边人道:“这还浅!你一锹,我两锹也不能那样深。
你瞧,你挖了多大一片,我才挖了这一点儿。
俗语说的,‘皇上家的工,慢慢儿的蹭。
’你要这末做,还能吃的长么?”
智爷道:“做的慢了,他们给饭吃吗?”
旁边人道:“都是一样慢了,他能不给谁吃呢?”
智爷道:“既是这样,俺就慢慢的。”
旁边人道:“是了。
——来吧,你先帮着我撮撮啵。”
智爷道:“俺就替你撮撮。”
哈下腰正替那人撮时,只见王头儿叫道:“王第二的!”智爷道:“怎么?”
王大道:“上来吧,吃饭了。
你难道没听见梆子响么?”
智爷道:“没大理会。
怎么刚作活就吃饭咧?”
王大道:“我告诉你,每逢梆子响是吃饭,若吃完了一筛箩,就该做活了。
天天如此,顿顿如此。”
智爷道:“是了,俺知道了。”
王大带他到吃饭的所在,叫他拿碗盛饭。
智爷果然盛了碗饭,大口小口的吃了个喷鼻儿香。
王大在旁见他尽吃空饭,便告诉他道:“王第二的,你怎么不吃咸菜呢。”
智爷道:“怎么还吃那行行儿,不创工钱呀?”
王头道:“你只管吃,那不是买的。”
智爷道:“俺不知道呢。
敢则也是白吃的。
哼!有咸菜,吃的更香。”
一日三顿,皆是如此。
到晚散工时,王头儿在紫禁门按名点数出来,一人给钱一分。
智化随着众人,回到黄亭子,拿着六十钱,见了裴福,道:“爹呀,俺回来了。
给你这个。”
裴福道:“吃了三顿饭还得钱,真是造化咧。”
工头道:“明早我还从此过,你仍跟了我去。”
智爷道:“是咧。”
裴福道:“叫你老分心,你老行好得好吧。”
工头道:“好说,好说。”
回身去了。
智爷又问道:“今日如何乞讨?”
裴福告诉他:“今日比昨日容易多了。
见你不在跟前,都可怜我们,施舍的多。”
彼此欢喜。
到了无人之时,又悄悄计议,说这一做工倒合了机会,只要探明了四值库便可动手了。
一宿晚景已过。
到了次日,又随着进内做活。
到了吃晌饭时,吃完了,略略歇息。
只听人声一阵一阵的喧哗。
智化不知为着何事,左右留神。
只见那边有一群人都仰面往上观看,智爷也凑了过去。
仰面一看,原来树上有个小猴儿,项带锁链,在树上跳跃。
又见有两个内相公公,急的只是一搓一手,道:“可怎么好?算了吧,不用只是笑了。
你们只顾大声小气的嚷,嚷的里头听见了,叫咱家担不是,叫主子瞧见了,那才是个大乱儿呢。
这可怎么好呢?”
智爷瞧着,不由的顺口儿说道:“那值吗呢,上去就拿下来了。”
内相听了,刚要说话。
只见王头儿道:“王第二的,你别呀。
你就只作你的活就完了,多管什么闲事呢。
你上去万一拿跑了呢,再者倘或摔了那里呢,全不是玩的。”
刚说至此,只听内相道:“王头儿,你也别呀。
咱家待你洒好儿的。
这个伙计,他既说能上去拿下来,这有什么呢,难道咱家还难为他不成?你要是这么着,你这头儿也就提防着吧。”
王头儿道:“老爷别怪我。
我惟恐他不能拿下来,那时拿跑了,倒耽误事。”
内相道:“跑了就跑了,也不与你相干。”
王头儿道:“是了,老爷。
你老只管支使他吧,我不管了。”
内相对智化道:“伙计,托付你上树给咱家拿下来吧。”
智爷道:“俺不会上树呀。”
内相回头对王头儿道:“如何?全是你闹的!他立刻不会上树咧。
今晚上散工时,你这些家伙别想拿出去咧。”
王头儿听了着急,连忙对智爷道:“王第二的,你能上树,你上去给他老拿拿吧;不然,晚上我的铁锹镢头不定去多少,我怎么交的下去呢?”
智爷道:“俺先说下,上去不定拿的住拿不住,你老不要见怪。”
内相说:“你只管上去,跑了也不怪你。”
智爷原因挖河,光着脚儿。
双手一拨树木,把两一腿一拳,“赤”“赤”“赤”犹如上面的猴子一般。
谁知树上的猴子见有人上来,他连窜带跳已到树梢之上。
智爷且不管他,找了个大杈桠坐下,明是歇息,却暗暗的四下里看了方向。
众人不知用意,却说道:“这可难拿了。
那猴儿蹲的树枝儿多细儿,如何禁得住人呢?”
王头儿捏着两把汗,又怕拿不住猴儿,又怕王第二的有失闪,连忙拦说:“众位瞧就是了,莫乱说,越说,他在上头越不得劲儿。”
拦之再三,众人方压静了。
智爷在上面见猴子蹲在树梢。
他却端详,见有个斜杈桠,他便奔到斜枝上面。
那树枝儿连身一子乱晃。
众人下面瞧着,个个耽惊。
只见智爷喘一息了喘一息,等树枝儿稳住,他将脚丫儿慢慢的一抬,够着搭拉的锁链儿,将指头一扎煞,拢住锁链。
又把头上的毡帽摘下来作个兜儿,脚指一拳,往下一沉。
猴子在上面蹲不住,咭溜咭溜一阵乱叫,掉将下来。
他把毡帽一接,猴儿正排在毡帽里面。
连忙将毡帽沿儿一折,就用铁链捆好,衔在口内,两手倒爬顺流而下,毫不费力。
众人无不喝彩。
智爷将猴儿交与内相。
内相眉开眼笑道:“叫你受乏了。
你贵姓呀?”
智爷道:“俺姓王行二。”
内相回手在兜肚内掏出两个一两重的小元宝儿,递与智爷道:“给你这个,你别嫌轻,喝碗茶吧。”
智爷接过来一看,道:“这是吗行行儿?”
王头道:“这是银锞儿。”
智爷道:“要他干吗呀?”
王头儿道:“这个换得出钱来。”
智爷道:“怎么这铅块块儿也换的出钱来?”
内相听了,笑道:“那不是铅,是银子,那值好几吊钱呢。”
又对王头儿道:“咱家看他真诚实。
明日头儿给他找个轻松档儿,咱家还要单敬你一杯呢。”
王头儿道:“老爷吩咐,小人焉敢不遵,何用赏酒呢。”
内相道:“说给你喝酒,咱家再不撒谎。
你可不许分他的。”
王头道:“小人不至于那么下作。
他登高爬梯,耽惊受怕的得的赏,小人也忍得分他的。”
内相点了点头,抱着猴子去了。
这里众人仍然作活。
到了散工,王头同他到了黄亭子,把得银之事对裴福说了。
裴福欢天喜地,千恩万谢。
智化又装傻道:“爹呀,咱有了银子咧,治他二亩地,盖地几间房,再买他两只牛咧。”
王头儿忙拦住道:“够了,够了。
算了吧!你这二两来的银子,干不了这些事怎么好呢?没见过世面。
治二亩地,几间房子,还要买牛咧买驴的,统共拢儿够买个草驴旦子的。
尽搅么!明日我还是一早来找你。”
智爷道:“是了。
俺在这里恭候。”
三头道:“是不是,刚吃了两天饱饭,有了二两银子的家当儿,立刻就掀起京腔来了。
你又恭候咧!”说笑着,就去了。
到了次日,一同进城。
智爷仍然拿了铁锹,要作活去,王头道:“王第二的,你且搁下那个。”
智爷道:“怎么你不叫俺奏咧?”
工头道:“这是什么话!谁不叫你奏了!连前几个,我吃了你两三个乌涂的了。
你这里来看堆儿吧。”
智爷道:“俺看着这个不做活,也给饭吃呀?”
王头道:“照旧吃饭,仍然给钱。”
智爷道:“这倒好了。
任么儿不干。
吃饱了,竟墩膘,还给钱儿。
这倒是钟鼓上雀儿成了鸽子咧。”
王头道:“是不是,又说傻话了。
我告诉你说,这是轻松档儿,省得内相老爷来了……”
刚说至此,只见他又悄悄的道:“来了,来了。”
早见那边来的,恰是昨日的小内相,捧着一个金丝累就、上面嵌着宝石蟠桃式的小盒子,笑嘻嘻的道:“王老二,你来了吗?”
智爷道:“早就来咧。”
内相道:“今日什么档儿?”
智爷道:“叫俺看着堆儿。”
内相道:“这就是了。
我们老爷怕你还作活,一来叫我来瞧瞧,二来给你送点心,你自尝尝。”
智爷接过盒子道:“这挺硬的怎么吃呀?”
内相哈哈笑道:“你真呕人!你到底打开呀。
谁叫你吃盒子呢?”
智爷方打开盒子,见里面皆是细巧炸食,拿起来掂了掂,又闻了闻,仍然放在盒内,动也不动,将盒盖儿盖上。
内相道:“你为什么不吃呢?”
智爷道:“咱有爹。
这样好东西,俺拿回去给咱爹吃去。”
内相此时听了,笑着点头儿,道:“咱爹不咱爹的倒不挑你。
你是好的,倒有孝心。
既是这样,连盒子先搁着,少时咱家再来取。”
到了午间,只见昨日丢猴儿的内相,带着送吃食的小内相,二人一同前来。
王头看见,连忙迎上来。
内相道:“王头儿,难为你。
咱家听说叫王第二的看堆儿,很好。
来,给你这个。”
王头儿接来一看,也是两个小元宝儿。
王头儿道:“这有什么呢,又叫老爷费心。”
连忙谢了。
内相道:“什么话呢。
说给你喝,焉有空口说白话的呢。
王第二的呢?”
王头儿道:“他在那里看堆儿呢。”
连忙叫道:“王第二的!”智爷道:“做吗呀?俺这里看堆儿呢。”
王头儿道:“你这里来吧。
那些东西不用看着,丢不了。”
智爷过来。
内相道:“听说你很有孝心。
早起那个盒子呢?”
智爷道:“在那里放着没动呢。”
内相道:“你拿来,跟了我去。”
智爷到那里拿了盒子,随着内相,到了金水桥上,只听内相道:“咱家姓张,见你酒好的。
咱家给你装了一匣子小炸食,你拿回去给你爹吃。
你把盒子里的先吃了吧。”
小内相打开盘子,叫他拿衣襟兜着吃。
智爷一壁吃,一壁说道:“好个大庙!盖的虽好,就只门口儿短个戏台。”
内相听了,笑的前仰后合,道:“你呀,难道你在乡下就没听见说过皇宫内院么?竟会拿着这个当大庙!要是大庙,岂止短戏台,难道门口就不立旗杆么?”
智爷道:“那边不是旗杆吗?”
内相笑道:“那是忠烈祠合双义祠的旗杆。”
智爷道:“这个大殿呢?”
内相道:“那是修文殿。”
智爷道:“那后稿阁呢?”
内相道:“什么后槁阁呢,那是耀武楼。”
智爷道:“那边又是吗去处呢?”
内相道:“我告诉你,那边是宝藏库,这是四值库。”
智爷道:“这是四值库。”
内相道:“哦。”
智爷道:“俺瞧着这房子全是盖的四直呀,并无有歪的呀。
怎么单说他四值呢?”
内相笑道:“那是库的名儿,不是盖的四直,你瞧那边是缎匹库,这边是筹备库。”
智爷暗暗将方向记明,又故意的说道:“这些房子盖的虽好,就只短了一样儿。”
内相道:“短什么?”
智爷道:“各房上全没有烟筒,是不是?”
内相听了,笑个不了,道:“你真呕死人,笑的我肚肠子都断了。
你快拿了匣子去吧,咱家也要进宫去了。”
智爷见内相去后,他细细的端详了一番,方携了匣子回来。
到了晚间散工,来到黄亭子,见了裴福,又是欢喜,又是担惊。
及至天交二鼓,智爷扎缚停当,带了百宝囊,别了裴福,一直竞奔内苑而来。
不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