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资治通鉴
卷第十二 【宋纪十二】
起昭一陽一协洽十月,尽旃蒙作噩十二月,凡二年有奇。
○太宗至仁应道神功圣德睿烈大明广孝皇帝太平兴国八年(辽统和元年。
癸未,九八三年)
冬,十月,帝以新译经五卷示宰相,因曰:“凡为君臣者,治人利物,即是修行。
梁武舍身为寺家奴,此真大惑!方外之说,亦有可观,卿等试读之。
盖存其教,非溺于释氏也。”
乙未,辽南京留守休格,言诸节度使每岁贡献,请如契丹官吏,止进鞍马;从之。
丁酉,辽以吴王稍为上京留守,行临潢尹事。
戊戌,改诸王名,俱进封有差。
司徒兼侍中赵普,罢为武胜节度使兼侍中。
十一月,壬子朔,以参加政事宋琪、李昉并同平章事。
帝谓曰:“世之治乱,在赏罚当否,赏罚当其功罪,即无不治,苟以为饰喜怒之具,即无不乱,与卿等戒之。”
琪曰:“赏罚二一柄一,乃御世之衔勒,治天下者,苟赏罚至公,未有不致太平者。”
昉初与卢多逊善,多逊屡谮昉,人或告之,昉不信。
于是帝语及多逊事,昉力为解释。
帝因言:“多逊居常毁卿不直一钱。”
昉始悟。
帝由此益重之。
癸丑,辽应州获宋谍,磔之。
甲寅,诏自今宰相班亲王上,李昉、宋琪等固辞,帝不许,曰:“宰相任总百揆,籓邸之设,止奉朝请而已。
元佐等尚幼,欲其知谦损之道,卿勿多辞!”
高一陽一关获辽侦骑,送至阙下,言辽于近寨筑城。
帝谓宰相曰:“此为自全之计耳。”
又曰:“幽州四面平川,无险固可恃,难于控扼。
异时收复燕蓟,当于古北口诸隘,据其要害,不过三五处,屯兵设堡寨,自绝南牧矣。”
宋琪对曰:“范一陽一前代屯兵之地,古北口及松亭关、野狐门三路并立堡障,至今石垒基堞尚存,将来止于此数处置戍可矣。”
己未,太一宫成,张齐贤等请用祀天之礼杀其半,又小损之。
丁卯,宴饯赵普于长春殿。
帝赐普诗,普奉而泣曰:“陛下赐臣诗,当刻于石,与臣朽骨同葬泉下。”
帝为之动容。
明日,谓近臣曰:“赵普于国家有大勋劳。
朕布素时与之游从,今齿发衰矣,不欲烦以机务,择善地俾之卧治,因诗什以导意。
普感激且泣,联亦为之堕泪。”
宋琪对曰:“普昨至中书,执御诗感泣。
今复闻宣谕,君臣始终之分,可谓两全矣。”
长春之宴,枢密使王显等侍侧,见帝衣敝袴,数视之。
帝笑谓曰:“朕未尝御新衣,盖念机杼之劳苦,欲示敦朴,为天下先也。”
壬申,以翰林学士李穆、吕蒙正、李至并参加政事,枢密直学士张齐贤、王沔并同佥署枢密院事。
至,真定人;沔,齐州人也。
穆等入对,帝谓曰:“今两制之臣十馀,皆文学适用,一操一履方洁。
穆居京府,尤号严肃,故加奖擢。”
穆等再拜谢。
帝又曰:“朕历览前书,大抵君臣之际,情通则道合,故事皆无隐,言必可用。
朕厉一精一求治,卿等为朕股肱耳目,设有阙政,宜悉心言之。
朕每行一事未当,久之寻绎,惟自咎责耳,固不以居尊自恃,使人不敢言也。”
庚辰,置侍读官。
帝一性一喜读书,诏史馆所修《太平总类》,日进三卷。
宋琪等言:“日阅三卷,恐圣躬疲倦。”
帝曰:“开卷有益,不为劳也。
此书千卷,朕欲一年遍读。”
寻改名《太平御览》。
辽太后及辽主祭乾陵。
诏:“谕三京左右相以及录事参军等,当执公方,不得以阿顺为事。
诸县令佐如遇州官及朝使非理征求,毋或畏徇,仍时加采听以分殿最。
民间有父母在而别籍异居者,听邻里觉察,坐之。
有孝于父母,三世同一居者,旌其门。”
十二月,丁亥,淮海国王钱俶,三上表乞解兵马大元帅、国王、尚书令、太师等官;诏罢元帅名,馀不许。
己亥,辽太后观渔于玉盆湾;辛丑,观渔于濬渊。
癸卯,滑州言河决已塞,群臣称贺。
未几,河复决房村,帝曰:“近以河决韩村,发民治堤不成,安可重困吾民!当以诸军代之。”
乃发卒五万,以侍卫步军都指挥使领其役。
帝谓宰相曰:“比闻有僧道还俗应举者,场屋混淆。
进士须通经义,遵周、孔之教;或止习浮浅文章,殊非务本之道。”
甲辰,令诸州禁还俗僧道赴举。
进士免贴经,只试墨义二十道,皆以经中正文大义为问题。
又增进士及诸科各试法书墨义十道,进士增试律义。
辽敕诸处刑狱有冤不能伸雪者,听诣御史台申诉,委官覆问。
先是大理寺狱讼凡关覆奏者,以翰林学士、给事中、政事舍人详决,至是始置少卿及正主之。
丙午,右补阙、直史馆胡旦献《河平颂》,内有“逆逊投荒,一奸一普屏外”等语,帝览之,震怒,召宰相,曰:“旦词意悖戾。
朕自擢置甲科,历试外任,所至无善状。
知海州日,为部下所讼,狱已具,适会大赦,朕录其才而舍其过。
乃敢恣臆狂躁如此!今朝多君子,旦岂宜尚列侍从邪?”
中书舍人王祐等奏旦宜窜斥,丁未,责旦为殿中丞、商州一团一练副使。
是月,权知相州、右补阙田锡上疏言:“筦榷货财,网利太密;躬亲机务,纶旨稍频。
所谓网利太密者,酒麹之利,但要增盈,商税之利,但求出剩,递年比扑,只管增加,穷尽利源,莫甚于此。
今乞定其常数,授以常规,如州县征科,农桑税赋,年丰则未闻加纳,岁欠则许之倚征,自然理得其中,民知所措。
所谓纶旨稍频者,君道务简,简则号令审而人易从;臣道务勤,勤则职业修而事无壅。
臣伏见陛下早受百僚之朝,午视万几之事;或进呈甲仗,或拣阅军人,或躬问缧绁,或亲观战马;投匦而进者,或详其词理,挝鼓以闻者,或询彼冤诬。
盖陛下虑四聪或有所未达,万几或有所未知,至于如此。
然何不移此勤劳而劳于求贤,何不改此一精一专而专于选士!谏官则置之左右,御史即委以纠弹,给事中当材者,许之封驳诏书,起居郎有文者,命之纪录言动。
百职如是,各举其业;千官如是,各得其人,则何忧事不允釐,何虑民不受赐!况宫阙乃尊严之地,轩墀列清切之班,岂宜使押来囚系,病患军人,或虚词越诉之徒,或侥倖希恩之辈,引之便殿,得面天颜!陛下随事指挥,临时予夺,其间有骤承顾问,上惧天威,或偶有敷陈,稍惬圣旨,怯懦蹇讷者,口虽奏而未尽其心,一奸一诈辩词者,言虽当而未必有理。
陛下或施之恩泽,或置以刑名,虽睿鉴周通,固无枉滥,而帝廷清肃,岂称喧嚣!《书》曰:“临下以简。”
又曰:“御众以宽。”
愿陛下察而审之。
抑臣又有请者,中书是宰相视事之堂,相府是陛下优贤之地。
今则于中书外庑置磨勘一司,较朝臣功过之有无,审州郡劳能之虚实。
盖其职本属考功,自考功之职不修,而磨勘之名互出,殊非政体。
此臣所未喻者一也。
往者诸侯有过,百姓有冤,必命台官,委为制使,诚以宪府刑曹,是其专责。
今多差殿直、承旨,使为制勘使臣,殊非理公之才,骤委鞫人之罪,或未晓刑章,妄加深劾,既临以制书,人畏严威,谁敢捍拒!岂无陷于不辜,亏陛下仁慈之旨者!此臣所未喻者二也。
臣每读史书,凡匹妇贞廉,野人孝行,尚旌彼门闾,或赐之束帛,以励浇俗。
今国家官僚远宦,不得般家,父母云亡,不得离任,墨缞视事,宁安孝子之心?明诏未行,深损圣人之教。
此臣所未喻者三也。”
疏入,不报。
是岁,赐译经院额曰传法;令两街选童子五十人,就院习梵学、梵字。
○太宗至仁应道神功圣德睿烈大明广孝皇帝雍熙元年(辽统和二年)
春,正月,戊午,右仆射石熙载卒。
熙载一性一忠实,遇事敢言,无所顾避。
至是遘疾不起,帝为悲叹累日,赠侍中,谥元懿。
壬戌,诏:“三馆《以开元四库书目》阅馆中所阙者,具列其名,募中外有以书来上,第卷帙之数,等级优赐;不愿送官者,借本写毕还之。”
自是四方之书往往间出矣。
甲子,辽主如长泺。
有司上窃盗罪至大辟,诏特贷其死,因谓宰相曰:“朕重惜人命,但时取其甚者以警众。
然不欲小人知宽贷之意,恐其犯法者众也。”
乙丑,帝御丹凤楼观灯,见士庶阗咽,谓宰相曰:“国家承累世干戈之后,海宇又安,京师繁盛,殊以为慰,朕居常罕饮,今夕与卿等同乐,宜各尽醉。”
于是每虚爵以示群臣。
涪陵县公廷美至房州,忧悸成疾,卒。
丁卯,房州以闻,帝呜咽流涕,谓宰相曰:“廷美自少刚愎,长益凶恶,朕以同气至亲,不忍置之于法,俾居房陵,冀其思过。
方欲推恩复旧,遽兹殒逝,痛伤奈何!”乃追封涪陵王,赐谥曰悼,帝为发哀成服。
其后从容谓宰相曰:“廷美母陈国夫人耿氏,朕一乳一母也,后出嫁赵氏,生军器库副使廷俊。
朕以廷美故,今廷俊属鞬左右,廷俊泄禁中事于廷美。
迩者凿西池,朕将往游,廷美与左右欲以此时窃发。
若命有司穷究,则廷美罪不容诛。
朕止令居守西洛,而廷美益怨望,出不逊语,始命迁房陵以全宥之。
至于廷俊,亦不加深罪,但从贬黜。
朕于廷美,盖无负矣。”
言讫,为之恻然。
李昉对曰:“涪陵悖逆,天下共闻,而宫禁中事,若非陛下委曲宣示,臣等何由知之!”
澶州言民诉水旱二十亩以下求蠲税者,朝臣以田亩不多,请勿受其诉。
帝曰:“若此,贫民田少者,恩常不及。
灾沴蠲税,政由穷困,岂以多少为限邪!”辛未,诏:“自今民诉水旱,勿择田之多少,悉与检视。”
壬申,蠲诸州民去年官所贷粟。
左谏议大夫、参知政事李穆卒。
穆有至行,母尝卧疾弥年,动止转侧,皆亲自扶掖。
初坐廷美事属吏,穆令子惟简绐母以奉诏鞫狱台中,及责官还家,卒不以白母,间日辄出访亲友,或游僧寺,一陽一为入直,暨于牵复,母终弗知。
执政月馀遭母丧,诏强起之,穆益哀毁。
癸酉,晨起将朝,风眩暴卒。
帝临哭出涕,谓宰相曰:“穆一操一履纯正,方将倚用,遽至沦没,非斯人之不幸,乃朕之不幸也!”
丁丑,帝谓侍臣曰:“昔晋武平吴之后,溺于内一宠一,后宫所蓄,殆数千人,殊失帝王之道。
今宫中自职掌至粗使不过三百人,朕犹以为多也。”
二月,壬午朔,帝御崇政殿,亲阅诸军将校,按名籍,参劳绩成升黜之,俞月而毕。
谓近臣曰:“朕选擢将校,先取其循谨能御下者,武勇次之。”
又曰:“兵虽众,苟不简择,与无兵同。
朕因讲习,渐至一精一锐,倘统帅得人,何敌不克!”旧制,诸军辞见,或行间骁果出众者,令将校互相保任。
散员左班都头魏能戍边,不为众所保,帝曰:“此人才勇,朕可自保之。”
由是稍加进用。
以右补阙乔维岳为淮南转运使。
先是淮河西流三十里,曰山一陽一湾,水势湍悍,运舟所过,多罹覆溺。
维岳规度开故沙河,自未口至淮一陰一磨般口,凡四十里。
又,建安北至淮澨,总五堰,运舟十纲上下,其重载者,皆卸粮而过,舟坏粮失,率常有之。
纲卒旁缘为一奸一,多所侵盗。
维岳乃命创二斗门于西河第三堰,二门相逾五十步,覆以夏屋,设悬门蓄水,俟潮平乃泄之。
建横桥于岸,筑土累石以固其趾。
自是尽帮其弊,而运舟往来无滞矣。
庚子,辽主朝太后,因观猎于饶乐川。
丙午,辽主与诸王大臣较射。
丁未,辽招讨使韩德让以征一党一项回,遂袭河东,赐诏褒美。
三月,宴文武官及外国蕃客于大明殿,召渤海大使鸾河,慰抚之。
鸾河,渤海酋帅也,帝征幽州,率部族归顺,故有是赐。
遣翰林学士宋白乘传祭白马津,沈以太牢,加璧焉,河决将塞故也。
乙卯,日本国僧奝然自其国来入朝,言:“国主姓王氏,自始祖至今凡六十四世,八十五王矣,文武僚吏亦皆世官。”
帝闻之叹息,谓宰相曰:“此岛夷耳,尚存古道!中国自唐季海内分裂,五代世数尤促,大臣子孙,皆鲜克继父祖业。
朕虽德不及往圣,然孜孜求理,未尝敢自暇逸。
冀上穹降鉴,使运祚悠远,大臣亦世守禄位。
卿等宜各尽心辅朕,无令远夷独享斯庆也。”
丙午,选祕书丞杨延庆等十馀人分知诸州。
帝因谓宰相曰:“刺史之任,最为亲民,苟非其人,民受其祸。
昔秦彭守颍川,教化大行,境内乃有凤凰、麒麟、嘉禾、甘露之瑞。”
宋琪曰:“秦彭一郡守,政善而天应之若此,况君天下者乎!”
丁巳,帝谓宰相曰:“夏州蕃部强悍难制者,皆委身归顺,凡得种族五万馀帐。
朕亦虑转饷劳扰,止令赍茶于蕃部中贸易以给军食,未尝发民输送也。”
又谓李继捧曰:“汝在夏州用何道制蕃部?”
对曰:“戎人狡很,臣但羁縻而已,非能制也。
。”
己未,滑州言河决已塞,群臣称贺。
蠲水所及州县民今年田租。
癸未,以涪陵王子德恭、德隆为刺史,婿韩崇业为静难军司马。
己丑,召宰相近臣赏花于后苑,令侍从词臣各赋诗。
赏花赋诗自此始。
壬申,幸含芳苑,宴射,谓宰相宋琪曰:“此地三数年不一至,固非数出游宴也。”
时刘继元、李继捧等皆侍坐,琪因赞颂神武,与李昉等各赋诗;帝为和,赐之。
是春,宰相奏事退,帝谓曰:“卿等所奏簿书,乃是常也。
唯时务不便,须极言无隐,朕当裁酌而行;苟言不当,亦不责也。”
夏,四月,乙酉,泰山父老千馀人复诣阙请封禅。
戊子,群臣上表请封禅,表凡三上。
甲午,诏以今年十一月有事于泰山。
是日,幸金明池,观习水战,谓宰相曰:“水战,南方之事也,今其地已定,不复施用,时习之,示不忘武功耳。”
因幸讲武台阅诸军驰射,有武艺超绝者,咸赐以帛。
还,登琼林苑北榭,赐从臣饮,掷钱于楼下,俾伶人争取,极欢而罢。
丁亥,辽宣徽使、同平章事耶律普宁、都监萧勤德献征女真之捷,授普宁兼政事令,勤德神武卫大将军,各赐金器诸物。
庚寅,辽太后临决滞狱。
丙申,诏扈蒙、贾黄中、徐铉等同详定封禅仪。
己亥,命南作坊副使李神佑等四人修自京抵泰山道路。
庚子,以宰相宋琪为封禅大礼使,翰林学士宋白为卤簿使,贾黄中为仪仗使。
宋琪等议所过备仪仗导驾,帝曰:“朕此行盖为苍生祈福,过自严饬,非朕意也。”
乃诏:惟告庙及自泰山下用仪仗,所过亦不须陈设。”
五月,辛亥,幸城南观麦,赐刈者钱帛。
还,幸玉津园,观鱼,宴射,谓近臣曰:“朕观五代以来,帝王始则勤俭,终乃忘其艰难,覆亡之速,皆自贻也。
在人上者,当以为戒。”
罢诸州农师。
丁丑,乾元、文明二殿灾。
以将作监丞李元吉、丁彼言为堂后宫,赐绯衣、银带、象笏。
京官任堂后官自此始。
盐铁使王明请开江南盐禁,让岁卖盐五十三万五千馀贯,其二十八万七千馀贯给盐与民,随税收其钱,二十四万馀贯听商人贩易,收其算;从之。
六月,己卯朔,辽太后决狱至月终。
丁亥,诏求直言。
壬辰,诏:“天下幕职、州县官上书言事,凡民俗利害,政令否臧,并许于本州附传置以闻。”
先是转运使及知州、通判皆得上书,而州县官属则否,帝虑下情壅塞,故降是诏。
己丑,遣使诸路察狱。
镇安节度使、守中书令石守信卒,谥武烈。
庚子,始令诸州十日一虑囚。
壬寅,帝谓宰相曰:“封禅之废已久,今时和年丰,行之固其宜矣。
然正殿被灾,遂举大事,或未符天意。
且炎暑方炽,深虑劳人。”
乃诏停封禅,以冬至有事于南郊。
秋,七月,壬子,改乾元殿为朝元殿,文明殿为文德殿,丹凤门为乾元门。
乙卯,诏:“御史鞫狱,必须躬亲,毋得专任胥吏。”
庚申,改匦院为登闻鼓院,东延恩匦为崇仁检院,南招谏匦为思谏检院,西申冤匦为申明检院,北通玄匦为招贤检院;仍令谏院依旧差谏官一员主判。
八月,辛卯,辽东京留守耶律穆济奏女真珠布实、萨里等八族乞举众内附,诏纳之。
癸丑,有布衣以皁囊封书献者,其词狂妄。
帝览之,谓宰相曰:“比来上封事者多不知朝廷次第,所言率孟一浪一。
本欲下情上达,庶事无壅,故虽狂悖,亦与容纳。”
宋琪曰:“陛下广纳言之路,苟百中得一,亦是国家之利。”
右补阙、知睦州田锡应诏上疏,其略曰:“今陛下有所因方渴闻至言,有所为方切侍直谏,引咎自诫,修德弥新。
臣谓责在近臣而不在圣躬,罪在谏官而不在陛下。
近陛下有朝令夕改之事,由制敕所行时有未当,而无人封驳者。
给事中若任得其人,制敕若许之封驳,则所下之敕无不当,所以之事无不一精一,编为格式,岂有朝令夕改之弊!臣所以谓责在近臣而不在圣躬。
臣又见陛下有舍近谋远之事,由言动未合至理,而无人敢谏诤者,是左右拾遗、补阙之过也。
加以时久升平,天下混一,致陛下以升平自得,功业自多。
不知四方虽宁,万国虽静,然刑罚未甚措,水旱未甚调,陛下谓之太平,谁敢不谓之太平!方欲为民求福,报天之功,有事于泰山,展礼于上帝,人谋虽克,天意未从。
火于禁中,将警悟于英主,诏下海内,遂布告于舆人。
臣所以谓罪在谏官不在陛下也。”
丁酉,帝亲祠太一宫。
九月,知夏州尹宪袭击李继迁,斩首五百级,获其母妻,俘千四百帐,继迁仅以身免。
于是赐李继捧姓赵,名保忠,授夏州刺史、定难节度使,以讨继迁,管夏、银、宥五州。
继捧至镇数日,上言继迁悔过归款,帝以为银州刺史、西南巡检使。
继迁本无降心,复诱戎人为寇。
壬戌,群臣表三上尊号曰应运统天睿文英武大圣至仁明德广教皇帝,不许,宰相叩头固请,终不许。
帝之即位也,召华山隐士陈抟入见。
冬,十月,复诣阙,帝益加礼重,谓宋琪等曰:“抟独善其身,不干势利,所谓方外之士也。
在华山已四十馀年,度其年当百岁,自言经五代乱离,幸天下承平,故来朝觐。
与之语,甚可听。”
因遣使送至中书。
琪等从容问抟曰:“先生得玄默修养之道,可以化人乎?”
对曰:“抟山野之人,于时无用,亦不知神仙黄白之事,吐纳养生之理,无术可传于人。
假令白日上升,亦何益于世?主上龙颜秀异,博达古今,真有道仁圣之主也,正君臣同德、兴化致治之秋,勤行修练,无出于此。”
琪等表上其言,帝益喜。
甲申,赐抟号希夷先生,令有司增葺所止台观。
帝屡与属和诗什,数月,遣还。
癸巳,岚州献一角兽,徐铉等以为祥麟,宰相宋琪等拜表称贺。
帝曰:“珍禽奇兽,奚益于事!方内大宁,风俗淳厚,此乃为上瑞耳。”
琪等因请宣示,凡瑞物六十三种,并图付史馆。
十一月,丙寅,亲飨太庙。
丁卯,祀天地于南郊,以宣祖配天而太祖配上帝,从礼官扈蒙议也。
是日,大赦天下,改元雍熙。
癸酉,以建州进士杨亿为秘书省正字,时年十一。
亿七岁能属文,帝闻其名,诏江南转运使开封张去华就试词艺,遣赴阙。
连三日得对,试赋五篇,皆援笔立成,帝深叹赏,故有是命。
十二月,庚辰,淮海国王钱俶徙封汉南国王。
癸未,赐京畿高年帛。
丁亥,废岭南诸州采珠场。
自是唯商船互市及受海外之贡。
壬辰,立德妃李氏为皇后,故淄州刺史处耘之女也。
丙申,赐京师大酺三日,集开封府及诸军乐人,迁四市货殖,五方士女大会,作山车、旱船,往来御道,为鱼龙曼延之戏,自乾元门前至硃雀门,东西凡数里。
帝御丹凤楼观酺,召待臣赐饮,列坐畿甸耆老,赐以酒食,音乐杂发,观者阗咽。
次日,献歌诗颂赋者数千人。
辽以翰林学士承旨马得臣为宣政殿学士。
得臣好学,善属文,居朝以正直称。
○太宗至仁应道神功圣德睿烈大明广孝皇帝雍熙二年(辽统和三年)
春,正月,丙午朔,辽主如长泺。
丙辰,以德恭为左武卫大将军,判济州,封安定侯;德隆为右武卫大将军,判沂州,封长宁侯;皆涪陵王廷美子也。
以右补阙刘蒙叟通判济州,起居舍人韩检通判沂州,俾行州事。
蒙叟,熙古子也。
丁巳,辽以翰林学士邢抱朴为礼部侍郎、知制诰,以左拾遗、知制诰刘景,吏部郎中、知制诰牛藏用,并政事舍人。
抱朴好学博古,景端重能文,皆时望也。
癸亥,翰林学士贾黄中等九人权知贡举。
帝谓宰相曰:“设科取士,最为捷要。
近年籍满万馀,得无滥进者乎?”
己巳,诏:“自今诸科并令量定人数,相参引试,分科隔坐,命官巡察监门,谨视出入。
有以文字往复与吏为一奸一者,置之法;私以经义相教者,斥出科场;伍保预知亦连坐。
进士倍加研覆。
贡举人勿以曾经御试,不考而荐。”
始令试官亲戚别试者凡九十八人。
又罢进士试律,复贴经。
二月,丙子朔,辽以牛藏用知枢密直学士。
戊寅,权交州留后黎桓遣使来贡。
乙未,夏州李继迁诱杀都巡检使曹光实于葭芦川。
继迁自地斤泽之败,转徙无常,西人多归之,渐以强大。
于是率众攻麟州,使人绐光实,期日会于葭芦川纳降。
光实信之,且欲擅其功,不与人谋,至期,从百骑赴之。
继迁所设伏兵尽起,光实被害,遂袭据银州。
丙戌,帝谓宰相曰:“朕览史书,见晋高祖求援于契丹,遂行父事之礼,仍割地以奉之,使数百万黎庶陷于外域,冯道、赵莹且居宰辅,皆遣令持礼,屈辱之甚也。”
宋琪等奏曰:“晋高祖遣冯道奉使,张筵送之,亲举酒洒涕曰:‘达两君之命,交一国之欢,劳我重臣,之彼穷塞,息民继好,宜体此怀,勿以为愠也。
’及道回,有诗曰:‘殿上一杯天子泣,门前双节国人嗟。
’方令亭障肃清,生灵安泰,皆由得制御之道。
恢复旧境,亦应有时。”
帝然之。
禁增置寺观。
三月,己未,覆试礼部贡举人,得进士须城梁颢等百七十九人,诸科三百一十八人,并唱名赐及第。
唱名自此始。
宰相李昉子宗谔,参知政事吕蒙正从弟蒙亨,盐铁使王明子扶,度支使许仲宣子待问,举进士,试皆入等。
帝曰:“此并势家,与孤寒竞进,纵以艺升,人亦谓朕为有私也。”
皆罢之。
青州人王从善应《五经》举,年始俞冠,自言通诵《五经》文注,帝历举本经试之,其诵如流,特赐《九经》及第,面赐绿袍、银带,钱二万。
时左右献言尚有遗材,壬戌,复试,又得进士休宁洪湛等七十六人,诸科三百人,并赐及第。
遣知秦州田仁朗等将兵讨李继迁。
江南民饥,许渡江自占。
夏,四月,乙亥朔,遣使行江南诸州,赈饥民及察官吏能否。
丙子,宴近臣于后苑,赏花钓鱼,张乐锡饮,命赋诗习射。
自是岁以为常。
五月,庚午,中书门下奏谪官经赦者,欲令归阙,责其后效,帝不许,谓宰相曰:“朝廷致理,当任贤良,君子小人,宜在明辨。
今海岛穷崖远恶处,甚多窜逐之臣,郊禋以来,岂不在念!然此等嶮戏,若小得志,即复结朋植一党一,恣其毁誉,如害群之马,岂宜轻议哉!”
癸酉,辽以国舅萧道宁同平章事,知沈州事。
六月,甲戌,辽太后亲决滞狱。
戊子,复禁盐、榷酤。
李继迁既杀曹光实,遂围三族寨,陷之。
帝大怒,征田仁朗下狱勘问,贷死,窜商州。
是月,副将王侁等出银州北,破悉利诸寨,斩其代州刺史。
时郭守文与侁同领边事,与知夏州尹宪击盐城诸蕃,焚千馀帐,由是银、麟、夏三州蕃百二十五族悉内附,户万六千馀。
秋,七月,甲辰朔,辽命诸道缮甲兵以备东征。
庚申,诏:“诸路转运使及诸州长吏,专切督察知会官吏等,依时省视仓粟,勿致毁败。
其有计度支用外,设法变易,或出粜借贷与民及转输京师。
如不省视而致损官粟者,虽去官,犹论如律。”
丁卯,辽遣使阅东京诸军兵器及东征道路,以平章事萧道宁为昭德军节度使,郭袭为天平军节度使。
时宰相室昉发民夫二十万,一日毕功。
是时昉与韩德让、耶律色珍相友善,同心辅政。
整析蠹弊,知无不言,务在息民薄俺,故法度备举。
八月,癸酉朔,辽以辽泽沮洳,罢征高丽;命枢密使耶律色珍为都统,以讨女真。
癸未,辽主谒乾陵。
癸巳,辽太后谒显陵;庚子,谒乾陵。
初,涪陵公廷美得罪,楚王元佐独申救之,帝不听。
廷美死,元佐遂感心疾,或经时不朝请;屡为残忍,不守法度,左右微过,必加手刃,仆吏过庭,往往弯弓射之。
帝训诲甚厉,皆不悛。
是岁夏秋,疾甚,帝深以为忧。
九月,疾小愈,帝喜,因降德音。
庚戌,重一陽一日,赐近臣饮于李昉等,召诸王宴射苑中,而元佐以疾新起不预。
至暮,陈王元佑等过之,元佐谓曰:“汝等与至尊宴射而我不预,是为君父所弃也!”遂发忿,中夜,闭媵妾,纵火焚宫,迟明,烟焰未止。
帝意火必元佐所为也,令摄赴中书,遣御史按问,置巨校于前;元佐恐惧,具对以实。
帝遣入内都知王仁睿谓曰:“汝为亲王,富贵极矣,何凶悖如是!一柄一家典宪,我不敢私,父子之情,于此绝矣。”
元佐无以对。
陈王元佑以下洎宰相近臣,号泣营救,帝涕泗谓曰:“朕每读书,见前代帝王子孙不率教者,未尝不扼腕愤恨。
岂知我家至有此事!”遂下制,废为庶人,均州安置。
丁巳,琪等帅百官伏閤拜表,乞留元佐京师,诏不许,表三上,乃许之。
元佐行至黄山,召还,置于南宫,使者监护,不通外事。
王府官僚皆请罪,帝曰:“朕教训犹不从,岂汝等所能赞导邪!”并释不问。
右羽林统军周保权卒。
闰月,甲戌,以虞部郎中、知制诰郑人韩丕知虢州。
丕有文行,朝廷称为长者;然诰命应用,伤于稽缓。
一夕,须诏书甚急,丕停笔既久,问索旧草,吏以本典扃户出宿,不可搜检,丕乃破锁取出,改易而进。
宰相宋琪,一性一褊急,常加督责,或申以谐谑,丕不能平,表求外任,故有是命。
乙未,禁邕管杀人祭鬼及僧置妻孥。
冬,十月,辛丑朔,帝录系囚,决事至日旰,近臣谏以劳苦过甚。
帝曰:“狱讼平允,朕意深以为适,何劳之有!”因谓宰相曰:“或云有司细故,帝王不当亲决朕意则异乎此。
若以尊极自居,则下情不得上达矣。”
己酉,汴河主粮胥吏,坐夺漕军口粮,断腕徇于河畔三日,斩之。
十一月,甲戌,辽命吴王稍领秦王韩匡嗣丧葬事。
辛卯,诏:“自今京官、幕职、州县官有丁案母忧者,并放离任;常参官奏闻待报。”
辽以韩德让兼政事令。
先是耶律虎古以言忤韩匡嗣,至是以涿州刺史召赴京师,复以事忤德让。
德让怒,取护卫所执骨朵击其脑而殪,群臣莫敢问。
十二月,庚子朔,日有食之。
丙辰,宋琪、柴禹锡免。
时知广州濮一陽一徐休复,密奏广南转运使江陵王延范谋为不轨,且言其依附大臣,无敢摇动,帝将遣使按鞫。
延范,琪妻高氏疏属也。
会琪、禹锡入对,帝问:“延范何如人?”
琪未知其端,盛称延范强明忠干,禹锡亦以为言。
帝意琪等交通,不欲暴其状,止以琪诙谐无大臣体,禹锡不能输诚奉公,故罢其政一柄一,琪守刑部尚书,禹锡左骁卫上将军。
因谓李昉等曰:“朕于大臣,岂容易进退!琪为宰相,乃请居卢多逊旧第,不避恶名,与钟离意何相远邪!中书、枢密,朝廷政令所出,治乱根本系焉,当各竭公忠以副任用。
人谁无姻故之情,苟才不足称,不若遗之财帛耳。
朕亦有旧人,若果无可取,未尝假以名一器也。
卿等其戒之!”
教坊使郭守忠求外任,帝不许,赐以帛。
时调福建输鹤翎为箭羽,一翎直至数百钱,民甚苦之。
龙溪主簿饶一陽一王济以便宜谕民取鹅翎代输,驿奏其事,因诏旁郡悉如济所陈。
南康军言雪降三尺,大江冰合,可胜重载。
是岁,议用兵燕蓟,诏谕高丽,令发兵西会。
辽太后自称制,即委耶律休格总南面事。
休格均戍兵,立更休法,劝农桑,大修武备。
觇知宋有用兵意,多设间谍,俾佯言国内空虚。
边帅无谋,皆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