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公案
第一百十八回 施贤臣卖卜访案白朱氏问卦寻夫
话说施公自州衙回到公馆,用饭已毕,手拿茶杯,心中暗想。
忠良越想越闷,沉吟半晌,忽然想起题目,心中大悦说:“方才冯浩在堂上说:‘还有一个姓白的,也种着他的地亩,住在城内东街。
今早差人去问,说男子不在家中,上京贸易去了。
地租儿,丈夫在家交待清楚。
别的事不管。
’莫非应在此家,也未可定。
不然,横竖总有知道底细的军民,在背地里谈论,我何不探访探访。”
贤臣想罢,望着施安说:“明日一早公馆掩门,众人免见,只说本院偶有小恙。”
施安答应。
贤臣又望着天霸说:“明日五鼓,你随本院出门私访,必须乔装打扮,在城里关外附近左右,各处探听探听。”
天霸答应。
说话间,天色已晚,施安服侍大人安寝,一一夜无话。
到五鼓,贤臣起来,净面,更换衣裳,打扮成卖卜的先生模样,算命外带着卖字。
霎时天霸亦来。
贤臣口呼:“壮士,咱两个出去,一前一后,不可远离。
倘若访出消息来,须要仔细。”
众人送出。
贤臣吩咐:“你们回去,千万不可走漏风声。”
众人回公馆,不表。
且说施公、黄天霸出了门,天刚破晓,尚未大亮,爷儿两个依次东走。
一个手拿卦板,肩背小蓝包袱;一个拿着一卷字画,散步前行。
但见对面铺子,一边是茶馆,一边是酒肆。
贤臣看罢,望着天霸递了个眼色,迈步前行,好汉在后跟随。
进了酒铺,拣了个背地方,见一张小桌子,爷儿俩私访,并不拘礼。
二人对面坐下,要了两壶酒、两碟子莱。
天霸斟酒,爷儿俩对饮。
施公虽然坐着吃酒,耳内留神。
那些个吃酒之人,内有一人口尊:“众位,今日咱弟兄结义同盟,必须使用的东西,俱各随买停妥,方不令人耻笑。
须要访学古人桃园结义,意气相投,患难相救。”
又有一个开言,口呼:“列位,上次咱们商议结拜弟兄,小弟偶遇一人,说出来,列位也必认识他:姓佟行六,名德有,一爱一交朋友。
听说咱们结义,也要与咱们结拜。
我们两个,才商量停当,就出了事咧。
前者,他在北关蓝家店中被人杀死。
并非他独自个住店,听说还同着一个妇人,口称夫妻,占了个独屋。
天亮不见妇女踪影,剩下佟六一尸一首,血淋淋的躺在店中。
只怕是妇女动的手,杀死佟六,暗里逃走也是有的。
细想佟六并未婚配,那里来的妇女,与他一同下店?教人好不明白。”
又有一人说:“大哥,你不知道佟六,他素日为人,吃喝嫖赌,无所不为。
仗着他舅舅是个内监,发财回家,置买地土,任意胡为,全仗那个地租,还不够他花费呢!咱们的乡里郭大朋,种着点子。
咱这里东街里白富全,也种点子。
一定是佟六起了地租来咧,腰内有银钱,不知打那里接了个烟花女子,下在店内。
女子起意,杀死佟六逃走。
再不然,他把人糟蹋得苦,人家暗定巧计,诓出他来,下在店内,夜间把他刺死逃走,把祸撂给店东。
店家报官,州官将他收监。
店婆在钦差台前鸣冤。
钦差把店东蓝田玉释放出来。
钦差还不走呢,听说完了这案才走。
依我说,这件事要完,除非有了那个妇女才结了案呢。
不知那妇女姓什名谁,家住在何处。
真是个无头无脑,连一点音信也没有,好令人发闷!”只见又有一个开言说:“哎哟!这件事情,我倒想起来咧,他别是和粉子万儿那家女的对眼儿吧?见他常住在那里,我如今心内只是疑惑。
这宗事,管保不错,准是那一句戏言。”
这个人的话未说完,只见有一个年长些的说:“老七还多言呢!人家官司还没有完呢,咱这里只顾胡言乱语,倘若叫官人听见,咱就摆一弄不清,那里后悔也晚了。
依我说,咱们还是喝酒,休要闲谈。”
贤臣听见店中之事,被那人拦住不说,甚是着急,也难追问,少不得慢慢地访查。
思想之间,将酒喝完,老爷站起,天霸会钱,出了酒铺。
爷儿两个,进了一条小巷,瞧见一座小庙,左右无人,一同进去。
细看原来是座七圣神祠,旁边有两间土房。
爷儿两个坐在台阶石上面。
贤臣眼望天霸开言说:“壮士细听酒铺之中那个后生之言,事情可有些顺手。
我如今要上东街上寻访寻访,你也不必跟着。
咱二人今晚别入公馆,在北关寻店住下。
你先出城,在城外等我,到晚上再见。”
天霸答应,辞别贤臣,出庙去了,不表。
且说施公见天霸刚才出去,从外面来了两个人,往旁边那两间土房去了。
忠良连忙站起来,轻移虎步,搭搭讪讪往前行。
走进禅堂,瞧见方才那两个人,一个在地下蹲着烧火,一个守着面盆和面。
见老爷进去,二人连忙站起说:“请坐。”
忠良就势说:“二位多有惊动。
我要上京,腰中缺少盘费,到此借点笔砚,写几张字画送人。
一半是人情,一半是卖换几文钱糊口。
闻听说钦差公馆要审命案,瞧个热闹。”
二人闻听,只见烧火的带着笑说:“若提昨日蓝家店之事,是合该倒运。
妇女把人杀死逃走,撂下大祸,叫店家遭殃。”
和面的闻听,答了两声说:“此事要完结也容易,除非翻遍了东半城。”
烧火的说:“你怎么就知道翻遍了东半城,就找着了呢?”
和面的说:“我怎么不知道?那三日我一早出城卖菜,刚开城,一个妇女进城。
我见他面如金纸,唇如靛叶,年纪不过二十多岁。
见他衣服上微微有些血痕,慌慌张张进城去了。
谁知到了清晨,就出了此事。
昨日我卖菜到东街小胡同里土地庙边,一个门内有妇人出来买菜,我一瞧越象那一个妇人。”
烧火的说:“你别胡说咧,幸亏遇着了这位先生,要叫外人闻知,是现成的官司了。”
闲言少说。
且说贤臣得了真情,不肯多问,怕人动疑。
想罢,也顾不得借水咧,连忙辞了两个卖菜的,迈步出了庙,直奔东街而来。
走到东街,贤臣手打卦板,口中吆喝:“算灵卦!”眼内留神观看,果见小胡同里有座小庙。
来到跟前,上了台阶,瞧了瞧原来是土地正神。
看罢转身,脸朝外面,还是手敲卦板,大声吆喝:“算灵卦!能算吉凶祸福,算月令高低,细批终身大运,能算行人几时回来。
算着,卦礼随意;算不准,不取分文。”
不表贤臣吆喝算卦。
且说这土地庙旁有一人家居住,只因男子出外,家中只剩两年轻妇女,却是姑表姐妹。
妹妹尚未出阁,在表姐姐家寄住。
姐姐朱氏,因丈夫出门贸易,夜得凶梦,正在房一中手托香一腮,痴呆呆地思想夜来梦境。
忽听卦板响亮,又听见算命吆喝的那些言词,意思要叫进来,问问她丈夫音信。
叫一声:“庆儿,你出去把算命的先生请进来算算命,问你姐夫几时回来。”
庆儿答应,连忙迈步出门说:“算命先生,这里来,我姐姐要算命呢!”贤臣说:“你头走吧。”
庆儿先跑进院内,放下了一张椅子说:“先生进来吧。”
贤臣此时为民情私访,也顾不得受屈,只得走过来坐下,口中说:“讲命啊,还是问别的事呢?”
只听里边娇音嫩语说:“我要问你个行人,不知几时回来,求先生仔细算算。”
贤臣说;“你随口报个时辰,不许思想。”
只听里面说:“未时吧。”
贤臣在外面,掐指多时,口尊:“一娘一子,在下自幼学习此术,直言不无隐,决不奉承。
方才仔细推算:此人星象恶曜,凶神照临,看此光景,大半一性一命不保矣!”屋内佳人闻听此话,不由心下着慌说:“再求先生细细推算。”
贤臣闻听,蜷手掐指多时,开言道:“一娘一子问的出外之人,不知系一娘一子什么人,亦不知有什么事情,往何处去了,望一娘一子将就里情由,一一说清,在下仔细推算。”
妇人一闻此言,口尊:“先生!此人是我丈夫,同我表兄上北京彰仪门作营生,至今数日,不见回音。
昨夜得一凶梦,奴家放心不下。”
贤臣复又口尊:“一娘一子,可曾记得他的生辰八字?”
妇人屋内回音:“我丈夫今年二十七岁,康熙十六年七月十五日,寅时生辰。”
贤臣闻听,打开包袱,拿出书掀看。
看了看,用指头又一掐算,忙站起来,眼望着屋内说:“一娘一子,此人那,我可不怕你恼哇,别指望咧!半路途中,有人谋害了。”
佳人闻听此话,也就顾不得礼法咧,忙忙掀起帘子,走将出来说:“求先生,再与他细细推算,吉凶如何?”
说着就哭将起来了。
贤臣闻听,沉吟了会子,眼望妇人开言说:“你且不用哭,还有月德解救;再迟三日不见回音,可就没指望了。”
妇人闻听此话,就不哭咧。
贤臣说:“我且问你,不知你丈夫同去的那人,可是他的表兄啊,还是你的表兄呢?”
妇人说:“是我的表兄。”
贤臣说:“原来是表妹夫表大舅,一路去了。”
妇人说:“正是。”
贤臣说:“料此无妨,一个骨肉至亲,那里来的差错?”
妇人说:“先生不知道,亲戚与亲戚不同。
我表兄不行正道,胡作非为。
不怕先生笑话,我表兄本来贫穷;这是他亲妹妹,常在我家住着。”
贤臣闻听,点头暗想,腹中说:“这秃丫头,敢则是他表妹。
必须如此这般,才得其中真情。”
想罢,眼望着那妇人开言,口尊:“一娘一子,你丈夫在家,作何生理?”
妇人闻听,回言道:“我丈夫在家,作着个小买卖,还种几亩租地。”
这妇人说到此处,粉面一阵通红。
贤臣这里察颜观色,就参透机关,腹内想道:“若问其中底细,还是这等说法。”
想罢,口尊:“一娘一子,你丈夫原是庄农为业,但不知府上种着谁家地亩。”
妇人闻听,道:“那是我丈夫作的事,妇人家焉得明白?”
贤臣闻听点头,心下为难,又不能往下追问,才要告辞,忽又想起一件事来,说:“一娘一子,但不知令表兄姓什名谁?”
妇人说:“我表兄姓贺,名重五。”
贤臣点头说:“你丈夫同你表兄前去,不见回音,就该往他家去问才是。”
妇人说:“他若有家,怎肯把妹一子捺在我家内呢?”
说着话,见他掀起帘子走进房内,说:“庆儿,给先生拿卦礼去吧。”
不知到底怎样,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