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连科译注【说明】《李斯列传》是《史记》中的名篇《史记白话文》李斯列传第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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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列传第二十七

张连科译注

【说明】

《李斯列传》是《史记》中的名篇之一,有很高的史学价值和文学价值。

《李斯列传》的社会政治背景是极其广阔的,实际上几乎涉及了整个秦王朝的兴亡史,而秦王朝的兴亡,与李斯又有很大关系,如李斯谏阻逐客,总结了秦国重用客卿、变法图强的历史经验,实际上提出了不论国别、用人唯贤的总方针,秦始皇采用这一方针,“二十余年,竟并天下”。

而秦王朝的灭亡与大野心家赵高的陰谋作乱有直接关系,赵高的陰谋之所以能得逞,又和李斯贪图禄位、助纣为虐紧密相连。

赵高在《史记》中没有单独立传(卷八十八《蒙恬列传》亦只言其身世和个别情节),他的陰谋活动都在本传中叙出,这样,本传在一定意义上讲,又有与赵高合传的一性一质。

本传在文学上的主要特点是以心理描绘见长,举例如本传一开始,作者选取了李斯早年生活中的一个典型事件,就是他看到了厕所中的老鼠和粮仓中的老鼠,同为鼠类但境遇不同,由此认识到人也同老鼠一样,有出息与没出息,是由所处的环境决定的,意思也就是,爬上高位的自然有出息,沦落下层的自然没本领,表现了李斯倾慕富贵荣华的心理。

秦始皇二十七年(前210),始皇在沙丘(今河北平乡东北)病死,遗诏命公子扶苏回咸陽奔丧。

而赵高扣留诏书,想立胡亥为皇帝,以便自己篡权。

但这必须经过李斯的同意,陰谋才能得逞。

因此,赵高施展全部本领,用威胁利诱、软硬兼施的手段劝说李斯。

李斯开始斥之为“亡国之言”,继之,责令曰:“君反其位!”接着,劝说:“君其勿复言,将令斯得罪。”

然后告诫道:“斯其犹人哉,安足为谋!”情绪由盛怒到平息,语气由严厉到温和,心理变化的轨迹清晰可见。

赵高最后说:“君听臣之计,即长有封侯,世世称孤,必有乔松之寿,孔、墨之智。

令释此而不从,祸及子孙,足以为寒心。

善者因祸为福,君何处焉?”

贵贱穷通,全在“自处”,这正是李斯自己的理论,赵高用它彻底击垮了李斯,李斯仰天长叹,垂泪太息道:“嗟乎!独遭乱世,既以不能死,安托命哉!”至此为止,李斯已完全屈服了。

另外,本传几乎囊括了李斯大部分重要文章,这些文章除了具有其自身的文学价值和史料价值之外,主要对揭示李斯其人的一性一格、心理和整个为人有重要作用。

例如《谏逐客书》,表现了李斯的才华、智慧和真知灼见,而《上书对二世》,则表现了他贪图禄位而阿顺苟合的一性一格特点。

总而言之,尽避作者对李斯的为人是不赞成的,但对他的描写和评论却是客观、公正的。

【译文】

李斯是楚国上蔡人。

他年轻的时候,曾在郡里当小吏,看到办公处附近厕所里的老鼠在吃脏东西,每逢有人或狗走来时,就受惊逃跑。

后来李斯又走进粮仓,看到粮仓中的老鼠,吃的是屯积的粟米,住在大屋子之下,更不用担心人或狗惊扰。

于是李斯就慨然叹息道:“一个人有出息还是没出息,就如同老鼠一样,是由自己所处的环境决定的。”

于是李斯就跟荀子学习帝王治理天下的学问。

学业完成之后,李斯估量楚王是不值得侍奉的,而六国国势都已衰弱,没有为它们建功立业的希望,就想西行到秦国去。

在临行之前,向荀子辞行说:“我听说一个人若遇到机会,千万不可松懈错过。

如今各诸侯国都争取时机,游说之士掌握实权。

现在秦王想吞并各国,称帝治理天下,这正是平民出身的政治活动家和游说之士奔走四方、施展抱负的好时机。

地位卑贱,而不想着去求取宝名富贵,就如同禽一兽一般,只等看到现成的肉才想去吃,白白长了一副人的面孔勉强直立行走。

所以最大的耻辱莫过于卑贱,最大悲哀莫过于贫穷。

长期处于卑贱的地位和贫困的环境之中,却还要非难社会、厌恶功名利禄,标谤自己与世无争,这不是士子的本愿。

所以我就要到西方去游说秦王了。”

到秦国之后,正赶上秦庄襄王去世,李斯就请求充当秦相国文信侯吕不韦的舍人;吕不韦很赏识他,任命他为郎官。

这样就使得李斯有游说的机会,他对秦王说:“平庸的人往往失去时机,而成大功业的人就在于他能利用机会并能下狠心。

从前秦穆公虽称霸天下,但最终没有东进吞并山东六国,这是什么原因呢?原因在于诸侯的人数还多,周朝的德望也没有衰落,因此五霸交替兴起,相继推尊周朝。

自从秦孝公以来,周朝卑弱衰微,诸侯之间互相兼并,函谷关以东地区化为六国,秦国乘胜奴役诸侯已经六代。

现如今诸侯服从秦国就如同郡县服从朝廷一样。

以秦国的强大,大王的贤明,就象扫除灶上的灰尘一样,足以扫平诸侯,成就帝业,使天下统一,这是万世难逢的一个最好时机。

倘若现在懈怠而不抓紧此事的话,等到诸侯再强盛起来,又订立合纵的盟约,虽然有黄帝一样的贤明,也不能吞并它们了。”

秦始皇就任命李斯为长史,听从了他的计谋,暗中派遣谋士带着金玉珍宝去各国游说。

对各国著名人物能收买的,就多送礼物加以收买;不能收买的,就用利剑把他们杀掉。

这些都是离间诸侯国君臣关系的计策,接着,秦王就派良将随后攻打。

秦王任命李斯为客卿。

恰在此时韩国人郑国以修筑渠道为名,来到秦国做间谍,不久被发觉。

秦国的王族和大臣们都对秦王说:“从各诸侯国来奉事秦王的人,大都是为他们的国君游说,以离间秦国而已,请求大王把客卿一概驱逐。”

李斯也在计划好的要驱逐的客卿之列。

于是李斯就上书说:

听说官员们议论要驱逐客卿,我私下认为这是错误的。

从前秦穆公招揽贤才,从西戎找到由余,从东边楚国的苑地得到了百里奚,从宋国迎来了蹇(jiǎn,减)叔,从晋国招来了丕豹、公孙友。

这五个人都不生在秦国,而秦穆公重用他们,吞并了二十多个国家,也就得以在西戎称霸。

秦孝公采用商鞅的新法,移风易俗,人民因此殷实兴盛,国家因此富足强大,百姓们愿意为国家效力,其它国家也诚心归顺,击败了楚国、魏国的军队,功取了千里土地,至今政治安定,国家强盛。

秦惠王用张仪的计策,功取了三川地区,向西又吞并了巴、蜀,向北占领了上郡,向南攻占了汉中,囊括九夷,控制鄢、郢,在东面占据了险要的成皋,割取了肥沃的土地,并进一步瓦解了六国的合纵联盟,使他们面向西方,奉事秦国,功业一直延续到今天。

秦昭王得范睢(suī,尿),废黜穰侯,驱逐华陽君,使公室强大,杜绝了私门权贵的势力,像蚕吃桑叶一般,逐渐吞并诸侯的土地,终于使秦国奠定了统一天下大业的基础。

这四位君主,都是依靠了别国客卿的力量。

由此看来,客卿有哪一点对不起秦国呢?假使这四位君主拒绝客卿而不接受他们,疏远士人而不重用,这就使秦国既无富足之实,又无强大之名。

现在皇上您罗致昆山的美玉,得到随侯之珠、和氏之璧,挂着明月珠,佩着太阿剑,驾着纤离马,竖着翠凤旗,摆着灵鼍鼓。

以上这些宝物,并没有一样是秦国出产的,但陛下您非常喜一爱一它们,这是为什么呢?若是一定要秦国所产然后才使用的话,那么夜光之璧就不能用来装饰朝廷,犀角象牙制品就不能为您所赏玩,郑国、卫国的美一女也不能列于您的后宫之中,??(juétí,决提)良马也不能填满您的马棚。

江南的金锡也不该用,西蜀的丹青也不应用来当颜料。

您用来装饰后宫、充当姬妾、赏心乐意、怡目悦耳的,一定要出自秦国然后才用的话,那么,用宛地珍珠装饰的簪子,玑珠镶嵌的耳坠,东阿白绢缝制的衣服、刺绣华美的装饰品,就不能进献在您的面前,那时髦而又高雅,漂亮而又文静的赵国女子不能侍立在您的身边。

而那些敲打瓦坛瓦罐、弹着秦筝、拍着大一腿、呜呜叫喊以满足欣赏要求的,这才是正宗的秦国音乐。

象《郑》、《卫》、《桑间》、《昭》、《虞》、《武》、《象》这些乐曲,则是其他国家的音乐。

现在您抛弃敲打瓦坛瓦罐这一套秦国音乐而听《郑》、《卫》之一声,不去听弹筝而欣赏《昭》、《虞》之曲,这是什么原因呢?说穿了,只不过是图眼前快乐,以满足耳目观赏需求而已。

而现在您用人却不是这样,不问此人能用不能用,也不问是非曲直,只要不是秦国人一律辞退,只要是客卿一律驱逐。

这样看来,陛下所看重的是美一女、音乐、珍珠、宝玉,所轻视的是人才了。

这并不是统一天下、制一服诸侯的方法。

我听说过土地广阔所产粮食就丰富,国家广大人口就众多,军队强盛士兵就勇敢。

所以泰山不排斥泥土,才能堆积得那样高大;河海不挑剔细小的溪流,才能变得如此深广;而成就王业的人不抛弃广大民众,才能显出他的盛德。

所以地无论东南西北,民众不分这国那国,一年四季五谷丰登,鬼神赐予福泽,这就是五帝三王无敌于天下的原因所在。

而现在陛下您抛弃了百姓来帮助敌国,排斥宾客而使他们为其他诸侯国建立功业,使天下有才之士后退而不敢西行,停住脚步而不敢进入秦国,这正是人们所说的“借武器给敌人,送粮食给盗贼”啊!

非秦国出产的物品,值得珍视的很多;非秦国出生的士人,愿意效忠的也不少。

现在您驱逐客卿来资助敌国,损害百姓以帮助仇人,在内部削弱自己而在外面又和诸侯结下怨恨,这样下去,要使国家没有危险,是不可能的。

于是,秦王就废除了逐客令,恢复了李斯的官职,终于采用了他的计谋,他的官位也升到廷尉之职。

二十多年,终于统一了天下,尊称国王为“皇帝”。

皇帝又任命李斯为丞相。

并拆平了各国郡县的城墙,销毁了各地的武器,表示不再使用。

使秦国没有一寸分封的土地,也不立皇帝的儿子、兄弟为王,更不把功臣封为诸侯,以便使国家从此之后再也没有战争的祸患。

秦始皇三十四年(前213),在咸陽宫设宴招待群臣,博士仆射周青臣等人称颂秦始皇的武威盛德。

齐人淳于越劝谏道:“我听说殷商和周朝统治达一千多年,分封子弟及功臣做为膀臂辅翼。

而现在陛下您虽统一天下,但子弟却还是平民百姓,若一旦出现了田常、六卿夺权篡位的祸患,在朝中又没有强有力的辅佐之臣,靠谁来相救呢?办事不学习古代经验而长期统治的朝代,我还没有听说过。

现在周青臣等人又当面阿谀奉承以加重您的错误,不是忠臣。”

始皇把这种议论交给李斯处理,李斯认为这种论点是荒谬的,因此废弃不用,就上书给皇帝说:“古时候天下分散败乱,彼此之间互不服从,所以才诸侯并起,一般舆论都称道古代以否定当代,装点一些虚夸不实的文辞来扰乱社会的实际,人们都认为自己的一派学问最好,以否定皇帝的政策法令。

现在陛下统一了天下,分辨了黑白是非,使海内共同尊崇皇帝一人;而诸子百家各个学派却在一起任意批评朝廷的法令制度,听说朝廷令下,立刻就以自己学派的观点来议论它,回家便心中不满,出门则在街头巷尾纷纷议论,以批评君主来博得名声,认为和朝廷不一样便是本领高,并带领下层群众来制造诽谤。

这样下去而不加以禁止的话,上面君主的权力威望就要下降,下面私人的帮派也要形成。

因此,还是以禁止为好。

我请求把人们收藏的《诗》、《书》和诸子百家的著作,都一概扫除干净。

命令下达三十天之后,若还有人不服从,判处黥刑并罚做筑城苦役。

不在清除之列的,是医药、占卜、种植等类书籍。

若有想学习法令的,以官吏为老师。”

秦始皇批准了他的建议,没收了《诗经》、《尚书》和诸子百家的著作,以便使人民愚昧无知,使天下人无法用古代之事来批评当前朝廷。

修明法制,制定律令,都从秦始皇开始。

统一文字,在全国各地修建离宫别馆。

第二年,始皇又四出巡视,平定了四方少数民族,这些措施,李斯都出了不少力。

李斯的长子李由担任三川郡守,儿子们娶的是秦国的公主,女儿们嫁的都是秦国的皇族子弟。

三川郡守李由请假回咸陽时,李斯在家中设下酒宴,文武百官都前去给李斯敬酒祝贺。

门前的车马数以千计。

李斯慨然长叹道:“唉呀!我听荀卿说过‘事情不要搞得过了头’。

我李斯原是上蔡的平民,街巷里的百姓,皇帝不了解我才能低下,才把我提拔到这样高的地位。

现如今做臣子的没有人比我职位更高,可以说是富贵荣华到了极点。

然而事物发展的极点就要开始衰落,我还不知道归宿在何方啊!”

秦始皇三十七年(前210)十月,他巡行出游到会稽山,沿海北上,到达琅邪山。

丞相李斯和中车府令兼符玺令赵高都随同前往。

秦始皇有二十多个儿子,长子扶苏因多次直言劝谏皇帝,始皇派他到上郡监督军队,蒙恬任将军。

小儿子胡亥很受一宠一爱一,要求随行,始皇答应了。

其他的儿子都没跟着去。

这一年七月,秦始皇达到沙丘,病的非常严重,命令赵高写好诏书给公子扶苏说:“把军队交给蒙恬,赶快到咸陽参加葬礼,然后安葬。”

书信都已封好,但还没交给使者,秦始皇就去世了。

书信和印玺都在赵高手里,只有小儿子胡亥,丞相李斯和赵高以及五六个亲信宦官知道始皇去世,其余群臣都不知道。

李斯认为皇帝在外面去世,又没正式确立太子,所以保守秘密,把始皇的一尸一体安放在一辆既能保温又能通风凉爽的车子中,百官奏事及进献饮食还像往常一样,宦官就假托皇帝从车中批准百官上奏的事。

赵高因此扣留了始皇赐给扶苏的诏书,而对公子胡亥说:“皇帝去世了,没有诏书封诸子为王而只赐给长子扶苏一封诏书。

长子到后,就登位作皇帝,而你却连尺寸的封地也没有,这怎么办呢?”

胡亥说:“本来就是这样。

我听说过,圣明的君主最了解臣子,圣明的父亲最了解儿子。

父亲临终既未下命令分封诸子,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赵高说:“并非如此。

当今天下的大权,无论谁的生死存亡,都在你、我和李斯手里掌握着啊!希望你好好考虑考虑。

更何况驾驭群臣和向人称臣,统治别人和被人统治,难道可以同日而语吗!”胡亥说:“废除兄长而立弟弟,这是不义;不服从父亲的诏命而惧怕死亡,这是不孝;自己才能浅薄,依靠别人的帮助而勉强登,这是无能:这三件事都是大逆不道的,天下人也不服从,我自身遭受祸殃,国家还会灭亡。”

赵高说:“我听说过商汤、周武杀死他们的君主,天下人都称赞他们行为符合道义,不能算是不忠。

卫君杀死他的父亲,而卫国人民称颂他的功德,孔子记载了这件事,不能算是不孝。

更何况办大事不能拘于小节,行大德也用不着再三谦让,乡间的习俗各有所宜,百官的工作方式也各不一样。

所以顾忌小事而忘了大事,日后必生祸害;关键时刻犹豫不决,将来一定要后悔。

果断而大胆地去做,连鬼神都要回避,将来一定会成功。

希望你按我说的去做。”

胡亥长叹一声说道:“现在皇帝去世还未发丧,丧礼也未结束,怎么好用这件事来求丞相呢?”

赵高说:“时光啊时光,短暂得来不及谋划!我就像携带干粮赶着快马赶路一样,唯恐耽误了时机!”

胡亥同意了赵高的话以后,赵高说:“不和丞相商议,恐怕事情还不能成功,我希望能替你与丞相商议。”

赵高就对丞相李斯说道:“始皇去世,赐给长子扶苏诏书,命他到咸陽参加丧礼,并立为继承人。

诏书未送,皇帝去世,还没人知道此事。

皇帝赐给长子的诏书和符玺都在胡亥手里,立谁为太子只在于你我的一句话而已。

你看这事该怎么办?”

李斯说:“你怎么能说出这种亡国的话呢!这不是做为人臣所应当议论的事!”赵高说:“您自己估计一下,和蒙恬相比,谁有本事?谁的功劳更高?谁更谋略深远而不失误?天下百姓更拥戴谁?与长子扶苏的关系谁更好?”

李斯说:“在这五个方面我都不如蒙恬,但您为什么这样苛求于我呢?”

赵高说:“我本来就是一个宦官的奴仆,有幸能凭熟悉狱法文书进入秦宫,管事二十多年,还未曾见过被秦王罢免的丞相功臣有封爵而又传给下一代的,结果都是以被杀告终。

皇帝有二十多个儿子,这些都是您所知道的。

长子扶苏刚毅而且勇武,信任人而又善于激励士人,即位之后一定要用蒙恬担任丞相,很显然,您最终也是不能怀揣通侯之印退职还乡了。

我受皇帝之命教育胡亥,让他学法律已经有好几年了,还没见过他有什么错误。

他慈悲仁一爱一,诚实厚道,轻视钱财,尊重士人,心里聪明但不善言辞,竭尽礼节尊重贤士,在秦始皇的儿子中,没人能赶得上他,可以立为继承人。

您考虑一下再决定。”

李斯说:“您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我李斯只执行皇帝的遗诏,自己的命运听从上天的安排,有什么可考虑决定的呢?”

赵高说:“看来平安却可能是危险的,危险又可能是平安的。

在安危面前不早做决定,又怎么能算使圣明的人呢?”

李斯说:“我李斯本是上蔡街巷里的平民百姓,承蒙皇帝提拔,让我担任丞相,封为通侯,子孙都得到尊贵的地位和优厚的待遇,所以皇帝才把国家安危存亡的重任交给了我,我又怎么能辜负了他的重托呢?忠臣不因怕死而苛且从事,孝子不因过分一操一劳而损害健康,做臣子的各守各的职分而已。

请您不要再说了,不要让我李斯也跟着犯罪。”

赵高说:“我听说圣人并不循规蹈矩,而是适应变化,顺从潮流,看到苗头就能预知根本,看到动向就能预知归宿。

而事物本来就是如此,哪里有什么一成不变的道理呢!现如今天下的权力和命运都掌握在胡亥手里,我赵高能猜出他的心志。

更何况从外部来制一服内部就是逆乱,从下面来制一服上面就是反叛。

所以秋霜一降花草随之凋落,冰消雪化就万物更生,这是自然界必然的结果。

您怎么连这些都没看到呢?”

李斯说:“我听说晋代换太子,三代不安宁;齐桓公兄弟争夺王位,哥哥被杀死;商纣杀死亲戚,又不听从臣下劝谏,都城夷为废墟,随着危及社稷;这三件事都违背天意,所以才落得宗庙没人祭祀。

我李斯还是人啊,怎么能参与这些陰谋呢!”赵高说:“上下齐心协力,事业可以长久;内外配合如一,就不会有什么差错。

您听从我的计策,就会长保封侯,并永世相传,一定有仙人王子乔、赤松子那样的长寿,孔子、墨子那样的智慧。

现在放弃这个机会而不听从我的意见,一定会祸及子孙,足以令人心寒。

善于为人处世,相机而动的人是能够转祸为福的,您想怎么办呢?”

李斯仰天长叹,挥泪叹息道:“唉呀!偏偏遭逢乱世,既然已经不能以死尽忠了,将向何处寄托我的命运呢!”于是李斯就依从了赵高。

赵高便回报胡亥说:“我是奉太子您的命令去通知丞相李斯的,他怎么敢不服从命令呢!”

于是他们就一同商议,伪造了秦始皇给丞相李斯的诏书,立胡亥为太子。

又伪造了一份赐给长子扶苏的诏书说:“我巡视天下,祈祷祭祀各地名山的神灵以求长寿。

现在扶苏和将军蒙恬带领几十万军队驻守边疆,已经十几年了,不能向前进军,而士兵伤亡很多,没有立下半点功劳,反而多次上书直言诽谤我的所做所为,因不能解职回京当太子,日夜怨恨不满。

扶苏做为人子而不孝顺,赐剑自一杀!将军蒙恬和扶苏一同在外,不纠正他的错误,也应知道他的谋划。

做为人臣而不尽忠,一同赐命自一杀,把军队交给副将王离。”

用皇帝的玉玺把诏书封好,让胡亥的门客捧着诏书到上郡交给扶苏。

使者到达之后,打开诏书,扶苏就哭泣起来,进入内室想自一杀。

蒙恬阻止扶苏说:“皇上在外,没有立下太子,派我带领三十万大军守卫边疆,公子担任监军,这是天下的重任啊。

现在只有一个使者来,您就立刻自一杀,怎能知道其中没有虚假呢?希望您再请示一下,有了回答之后再死也不晚。”

使者连连催促。

扶苏为人仁一爱一,对蒙恬说:“父亲命儿子死去,还要请示什么!”立刻自一杀而死。

蒙恬不肯自一杀,使者立刻把他交付法吏,关押在陽周。

使者回来汇报,胡亥、李斯、赵高都非常高兴。

到咸陽后发布丧事,太子胡亥立为二世皇帝。

任命赵高担任郎中令,常在宫中服侍皇帝,掌握大权。

秦二世在宫中闲居无事,就把赵高叫来一同商议,对赵高说:“人活在世上,就如同驾驭着六匹骏马从缝隙前飞过一样短暂。

我既然已经统治天下了,想全部满足耳目方面的一切欲一望,享受尽我所能想到的一切乐趣,使国家安宁,百姓欢欣,永保江山,以享天年,这种想法能行得通吗?”

赵高说:“这对贤明君主来说是能够做到的,而对昏乱君主来说是应禁忌的。

我冒昧地说一句不怕杀头的话,请您稍加注意一点。

对于沙丘的密谋策划,各位公子和大臣都有怀疑,而这些公子都是您的兄长,这些大臣都是先帝所安置。

现在陛下您刚刚登皇位,这些人都心中怨恨不服,唯怕他们要闹事。

更何且蒙恬虽已死去,蒙毅还在外面带兵,我之所以提心吊胆,只是害怕会有不好的结果。

陛下您又怎么能为此而行乐呢?”

二世说:“这可怎么办呢?”

赵高说:“实行严峻的法律和残酷的刑罚,把犯法的和受的牵连的人统统杀死,直至灭族,杀死当朝大臣而疏远您的骨肉兄弟,让原来贫穷的人富有起来,让原来卑贱的人高贵起来。

全部铲除先帝的旧臣,重新任命您信任的人并让他们在您的身边。

这样就使他们从心底对您感恩戴德,根除了祸害而杜绝了一奸一谋,群臣上下没有人不得到您的恩泽,承受您的厚德,陛下您就可以高枕无忧,纵一情享受了。

没有比这更好的主意了。”

二世认为赵高的话是对的,就重新修订法律。

于是群臣和公子们有罪,就交付赵高,命他审讯法办。

杀死了大臣蒙毅等人,十个公子在咸陽街头斩首示众,十二个公主也在杜县被分裂肢一体处死,财物没收归皇帝所有,连带一同治罪的不计其数。

公子高想外出逃命,怕被满门抄斩,就上书说:“先帝活着的时候,我进宫就给吃的东西,出宫就让乘车。

皇帝内府中的衣服,先帝赐给我;宫中马棚里的宝马,先帝也赐给我。

我本该与先帝一起死去而没做到,这是我做人子的不孝,做人臣的不忠。

而不忠的人没有理由活在世上,请允许我随先帝死去,希望能把我埋在骊山脚下。

只求皇上哀怜答应我。”

此书上奏以后,胡亥非常高兴,叫来赵高并把此书指示给他看,说:“这可以说是窘急无奈了吧?”

赵高说:“在大臣们整天担心自己死亡还来不及的时候,怎么能图谋造反呢!”胡亥答应了公子高的请求,赐给他十万钱予以安葬。

当时的法令刑罚一天比一天残酷,群臣上下人人自危,想反叛的人很多。

二世又建造阿房宫,修筑直道、驰道,赋税越来越重,兵役劳役没完没了。

于是从楚地征来戍边的士卒陈胜、吴广等人就起来造反,起兵于崤山以东,英雄豪杰蜂拥而起,自立为侯王,反叛秦朝,他们的军队一直攻到鸿门才退去。

李斯多次想找机会进谏,但二世不允许。

二世反倒责备李斯说:“我有个看法,是从韩非子那里听来的,他说‘尧统治天下,殿堂只不过三尺高,柞木椽子直接使用而不加砍削,茅草做屋顶而不加修剪,即使是旅店中住宿的条件也不会比这更艰苦的了。

冬天穿鹿皮袄,夏天穿麻布衣,粗米作饭,野菜作汤,用土罐吃饭,用土钵喝水,即使是看门人的生活也不会比这更清寒的了。

夏禹凿开龙门,开通大夏水道,又疏通多条河流,曲折地筑起多道堤防,决积水引导入海,大一腿上没了白肉,小腿上没了汗一毛一,手掌脚底都结满了厚茧,面孔漆黑,最终还累死在外,埋葬在会稽山上,即使是奴隶的劳苦也不会比这更厉害了’。

然而把统治天下看得无尚尊贵的人,其目的难道就是想一操一心费力,住旅店一样的宿舍,吃看门人吃的食物,干奴隶干的活计吗?这些事都是才能低下的人才努力去干的,并非贤明的人所从事的。

那些贤明的人统治天下的时候,只是把天下的一切都拿来满足自己的欲一望而已,这正是把统治天下看得无尚尊贵的原因所在。

人们所说的贤明之人,一定能安定天下、治理万民,倘若连给自己捞好处都不会,又怎么能治理天下呢!所以我才想姿心广欲,永远享有天下而没有祸害。

这该怎么办呢?”

李斯的儿子李由任三川郡守,群起造反的吴广等人向西攻占地盘,任意往来,李由不能阻止。

章邯在击败并驱逐了吴广等人的军队之后,派到三川去调查的使者一个接着一个,并责备李斯身居三公之位,为何让盗贼猖狂到这种地步。

李斯很是害怕,又把爵位俸禄看得很重,不知如何是好,就曲意阿顺二世的心意,想求得宽容,便上书回答二世说:

贤明的君主,必将是能够全面掌握为君之道,又对下行使督责的统治术的君主。

对下严加督责,则臣子们不敢不竭尽全力为君主效命。

这样,君主和臣子的职分一经确定,上下关系的准则也明确了,那么天下不论是有才德的还是没有才德的,都不敢不竭尽全力为君主效命了。

因此君主才能****天下而不受任何约束,能享尽达到极致的乐趣。

贤明的君主啊,又怎能看不清这一点呢!

所以申不害先生说:“占有天下要是还不懂得纵一情姿欲,这就叫把天下当成自己的镣铐”这样的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讲不督责臣下,而自己反辛辛苦苦为天下百姓一操一劳,像尧和禹那样,所以称之为“镣铐”。

不能学习申不害、韩非的高明法术,推行督责措施,一心以天下使自己舒服快乐,而只是白白地一操一心费力,拼命为百姓干事,那就是百姓的奴仆,并不是统治天下的帝王,这有什么值得尊贵的呢!让别人为自己献身,就自己尊贵而别人卑贱;让自己为别人献身,就自己卑贱而别人尊贵。

所以献身的人卑贱,接受献身的人尊贵,从古到今,没有不是这样的。

自古以来之所以尊重贤人,是因为受尊敬的人自己尊贵;之所以讨厌不肖的人,是因为不肖的人自己卑贱。

而尧、禹是为天下献身的人,因袭世俗的评价而予以尊重,这也就失去了所以尊贤的用心了,这可说是绝大的错误。

说尧、禹把天下当作自己的“镣铐”,不也是很合适的吗?这是不能督责的过错。

所以韩非先生说“慈一爱一的母亲会养出败家的儿子,而严厉的主人家中没有强悍的奴仆”,是什么原因呢?这是由于能严加惩罚的必然结果。

所以商鞅的新法规定,在道路上撒灰的人就要判刑。

撒灰于道是轻罪,而加之以刑是重罚。

只有贤明的君主才能严厉地督责轻罪。

轻罪尚且严厉督责,何况犯有重罪呢?所以百姓不敢犯法。

因此韩非先生又说:“对几尺绸布,一般人见到就会顺手拿走,百镒美好的黄金,盗跖不会夺取”,并不因为常人贪心严重,几尺绸布价值极高,盗跖利欲淡泊;也不是因为盗跖行为高尚,轻视百镒黄金的重利。

原因是一旦夺取,随手就要受刑,所以盗跖不敢夺取白镒黄金;若是不坚决施行刑罚的话,那么一般人也就不会放弃几尺绸布。

因此五丈高的城墙,楼季不敢轻易冒犯;泰山高达百仞,而跛脚的牧羊人却敢在上面放牧。

难道楼季把攀越五丈高的城墙看得很难,而跛脚的牧羊人登上百仞高的泰山看得很容易吗?这是因为陡峭和平缓,两者形势不同。

圣明的君主之所以能久居尊位,长掌大权,独自垄断天下利益,其原因并不在于他们有什么特殊的办法,而是在于他们能够独揽大权,一精一于督责,对犯法的人一定严加惩处,所以天下人不敢违犯。

现在不制订防止犯罪的措施,去仿效慈母养成败家子的作法,那就太不了解前代圣哲的论说了。

不能实行圣人治理天下的方法,除去给天下当奴仆还能干什么呢?这不是太令人悲伤的事吗!

更何况节俭仁义的人在朝中任职,那荒诞放肆的乐趣就得中止;规劝陈说,高谈道理的臣子在身边干预,放肆无忌的念头就要收敛;烈士死节的行为受到世人的推崇,纵一情享受的娱乐就要放弃。

所以圣明的君主能排斥这三种人,而独掌统治大权以驾驭言听计从的臣子,建立严明的法制,所以自身尊贵而权势威重。

所有的贤明君主,都能拂逆世风、扭转民俗,废弃他所厌恶的,树立他所喜欢的,因此在他活着的时候才有尊贵的威势,在他死后才有贤明的谥号。

正因为这样,贤明的君主才集权****,使权力不落入臣下手中,然后才能斩断仁义之路,堵住游说之口,困厄烈士的死节行为,闭目塞听,任凭自己独断专行,这样在外就不致被仁义节烈之士的行为所动摇,在内也不会被劝谏争论所迷惑。

因此才能卓荦独行逞其为所欲为的心志,而没有人敢反抗。

像这样,然后才可以说是了解了申不害、韩非的统治术,学会了商鞅的法制。

法制和统治术都学好而明了了,天下还会大乱,这样的事我还没听说过。

所以,有人说:“帝王的统治术是简约易行的。”

只有贤明君主才能这么做。

像这样,才可以说是真正实行了督责,臣下才能没有离异之心,天下才能安定,天下安定才能有君主的尊严,君主有了尊严才能使督责严格执行,督责严格执行后君主的欲一望才能得到满足,满足之后国家才能富强,国家富强了君主才能享受得更多。

所以督责之术一确立,君主就任何欲一望都能满足了。

群臣百姓想补救自己的过失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图谋造反?像这样,就可以说是掌握了帝王的统治术,也可以说了解了驾驭群臣的方法。

即使申不害、韩非复生,也不能超过了。

这封答书上奏之后,二世看了非常高兴。

于是更加严厉地实行督责,向百姓收税越多越是贤明的官吏。

二世说:“像这样才可称得上善于督责了。”

路上的行人,有一半是犯人,在街市上每天都堆积着刚杀死的人的一尸一体,而且杀人越多的越是忠臣。

二世说:“像这样才可称的上实行督责了。”

起初,赵高在担任郎中令时,杀死的人和为了报私仇而陷害的人非常多,唯恐大臣们在入朝奏事时向二世揭露他,就劝说二世道:“天子之所以尊贵,就在于大臣只能听到他的声音,而不能看到他的面容,所以才自称为‘朕’。

况且陛下还很年轻,未必什么事情都懂,现在坐在朝廷上,若惩罚和奖励有不妥当的地方,就会把自己的短处暴露给大臣,这也就不能向天下人显示您的圣明了。

陛下不妨深居宫中,和我及熟悉法律的侍中在一起,等待大臣把公事呈奏上来,等公文一旦呈上,我们就可以研究决定。

这样,大臣们就不敢把疑难的事情报上来,天下的人也就称您为圣明之主了。”

二世听从了赵高的主意,就不再坐在朝廷上接见大臣,深居在宫禁之中。

赵高总在皇帝身边侍奉办事,一切公务都由赵高决定。

赵高听说李斯对此有不满的言论,就找到李斯说:“函谷关以东地区盗贼很多,而现在皇上却加紧遣发劳役修建阿房宫,搜集狗马等没用的玩物。

我想劝谏,但我的地位卑贱。

可实在是您丞相的事,为什么不劝谏呢?”

李斯说“确实这样,我早就想说话了。

可是现在皇帝不临朝听政,常居深宫之中,我虽然有话想说,又不便让别人传达,想见皇帝却又没有机会。”

赵高对他说:“您若真能劝谏的话,请允许我替你打听,只要皇上一有空闲,我立刻通知你。”

于是赵高趁二世在闲居娱乐,美一女在前的时候,派人告丞相说:“皇上正有空闲,可以进宫奏事。”

丞相李斯就到宫门求见,接连三次都是这样。

二世非常生气地说:“我平时空闲的日子很多,丞相都不来。

每当我在寝室休息的时候,丞相就来请示奏事。

丞相是瞧不起我呢?还是以为我鄙陋?”

赵高又乘机说:“您这样说话可太危险了!沙丘的密谋,丞相是参与了的。

现在陛下您已即位皇帝,而丞相的地位却没有提高,显然他的意思是想割地封王呀!如果皇帝您不问我,我不敢说。

丞相的大儿子李由担任三川郡守,楚地强盗陈胜等人都是丞相故乡邻县的人,因此他们才敢公开横行,经过三川时,李由只是守城而不出击。

我曾听说他们之间有书信来往,但还没有调查清楚,所以没敢向陛下报告。

更何况丞相在外,权力比陛下还大。”

二世认为赵高的话没错,想法办丞相,但但又担心情况不实,就派人去调查三川郡守与盗贼勾结的具体情况。

李斯知道了这个消息。

当时二世正在甘泉宫观看摔跤和滑稽戏表演。

李斯不能进见,就上书揭发赵高的短处说:“我听说,臣子比同君主,没有不危害国家的;妾比同丈夫,没有不危害家庭的。

现在有的大臣擅自掌握赏罚大权,和您没有什么不同,这是非常不妥当的。

从前司城子罕当宋国丞相,自己掌握刑罚大权,用威权行一事,一年之后就劫持了宋国国君,篡夺了王位。

田常当齐简公的臣子,爵位高到全国无人与他相匹敌,自家的财富和公家的一样多,他行恩施惠,下得百姓的一爱一戴,上得群臣的拥护,暗中窃取了齐国的权力,在厅堂里杀死了宰予,又在朝廷上杀死齐简公,这样,就完全控制了齐国。

这是天下人明明知道的。

现在赵高有邪辟过分的心志和险诈叛逆的行为,就如同子罕当宋国丞相时的所作所为;私人占有的财富,也正像田常在齐国那样多。

他一并使用田常、子罕的叛逆方式而又窃取了陛下您的威信,他志向就如同韩玘当韩安的宰相时一样。

陛下你不早打算,我担心他迟早会发动叛乱啊。”

二世说:“这是什么话?赵高原本是个宦官,但他不因处境安逸就为所欲为,也不因处境危险就改变忠心,他品行廉洁,一心向善,靠自己的努力才得到今天的地位,因忠心耿耿才被提拔,因讲信义才保住禄位,我确实认为他是贤才,而你怀疑他,这是什么原因呢?再加上我年纪轻轻就失去了父亲,没什么知识,不知如何管理百姓,而你年纪又大了,我担心与天下人隔绝了。

我如果不把国事托付给赵高,还应当用谁呢?况且赵先生为人一精一明廉洁,竭尽其力,下能了解民情,上能顺适我的心意,请你不要怀疑。”

李斯说:“并非如此。

赵高从前是卑贱的人,并不懂道理,贪得无厌,求利不止,地位权势仅次于陛下,但他追求地位和权势的欲一望没有止境,所以我说是很危险的。”

二世早上已相信了赵高,担心李斯杀掉他,就暗中把这些话告诉了赵高。

赵高说:“丞相所忧虑的只有我赵高,我死之后,丞相就可以干田常所干的那些事了。”

于是二世说:“就把李斯交给你这郎中令查办吧!”

赵高查办李斯。

李斯被捕后并套一上刑具,关在监狱中,仰天长叹道:“唉呀!可悲啊!无道的昏君,怎么能为他出谋划策呢!从前夏桀杀死关龙逢,商纣杀死王子比干,吴王夫差杀死伍子胥。

这三个大臣,难道不忠吗!然而免不了一死,他们虽然尽忠而死,只可惜忠非其人。

现在我的智慧赶不上这三个人,而二世的暴虐无道超过了桀、纣、夫差,我因尽忠而死,也是应该的呀。

况且二世治国不是胡搞么!不久前杀死了自己的兄弟而自立为皇帝,又杀害忠良,重用低贱的人,修建阿房宫,对天下百姓横征暴敛。

并不是我不劝谏,而是他不听我的呀。

凡是古代圣明的帝王饮食都有一定的节制,车马器物有一定的数量,宫殿都有一定的限度,颁布命令和办事情,增加费用而不利于百姓的一律禁止,所以才能长治久安。

现在二世对自己的兄弟,施以违反常情常理的残暴手段,不考虑会有什么灾祸,迫害、杀戮忠臣,也不考虑会有什么灾殃;大力修筑宫殿,加重对天下百姓的税收,不吝惜钱财:这三件措施实行之后,天下百姓不服从。

现在造反的人已占天下人的一半了,但二世心中还未觉悟,居然任用赵高为辅佐,我一定会看到盗贼攻进咸陽,使朝廷变为麋鹿嬉游的地方。”

于是二世就派赵高审理丞相一案,对他加以惩处,查问李斯和儿子李由谋反的情状,将其宾客和家族全部逮捕。

赵高惩治李斯,拷打他一千多下,李斯不能忍受痛苦的折磨,冤屈地招供了。

李斯之所以不自一杀而死,是他自负能言善辩,又对秦国有大功,确实没有反叛之心,希望能够上书为自己辩护,希望二世能觉悟过来并赦免他。

李斯于是在监狱中上书说:“我担任丞相治理百姓,已经三十多年了。

我来秦国赶上领土还很狭小。

先王的时候,秦国的土地不过千里,士兵不过几十万。

我用尽了自己微薄的才能,小心谨慎地执行法令,暗中派遣谋臣,资助他们金银珠宝,让他们到各国游说,暗中准备武装,整顿政治和教化,任用英勇善战的人为官,提高功臣的社会地位,给他们很高的爵位和俸禄,所以终于威胁韩国,削弱魏国,击败了燕国,赵国,削平了齐国、楚国,最后兼并六国,俘获了他们的国王,拥立秦王为天子。

这是我的第一条罪状。

秦国的疆域并不是不广阔,还要在北方驱逐胡人,貉人,在南方平定百越,以显示秦国的强大。

这是我的第二条罪状。

尊重大臣,提高他们的爵位,用以巩固他们同秦王的亲密关系。

这是我的第三条罪状。

建立社稷,修建宗庙,以显示主上的贤明。

这是我的第四条罪状。

更改尺度衡器上所刻的标志,统一度量衡和文字,颁布天下,以树立秦朝的威名。

这是我的第五条罪状。

修筑驰道,兴建游观之所,以显示主上志满意得。

这是我的第六条罪状。

减轻刑罚,减少税收,以满足主上赢得民众的心愿,使万民百姓都拥戴皇帝,至死都不忘记皇帝的恩德。

这是我的第七条罪状。

像我李斯这样作臣子的,所犯罪状足以处死,本来已经很久了,皇帝希望我竭尽所能,才得以活到今天,希望陛下明察。”

奏书呈上之后,赵高让狱吏丢在一边而不上报,说:“囚犯怎能上书!”

赵高派他的门客十多人假扮成御史、谒者、侍中,轮流往复审问李斯。

李斯改为以实对答时,赵高就让人再拷打他。

后来二世派人去验证李斯的口供,李斯以为还和以前一样,终不敢再改口供,在供词上承认了自己的罪状。

赵高把判决书呈给皇帝,二世皇帝很高兴地说:“没有赵君,我几乎被丞相出卖了。”

等二世派的使者到达三川调查李由时,项粱已经将他杀死。

使者返回时,正当李斯已被交付狱吏看押,赵高就编造了一整套李由谋反的罪状。

二世二年(前208)七月,李斯被判处五刑,判在咸陽街市上腰斩。

李斯出狱时,跟他的次子一同被押解,他回头对次子说:“我想和你再牵着黄狗一同出上蔡东门去打猎追逐狡兔,又怎能办得到呢!”于是父子二人相对痛哭,三族的人都被处死了。

李斯死后,二世任命赵高任中丞相,无论大事小事都由赵高决定。

赵高自知权力过重,就献上鹿,称它为马。

二世问左右侍从说:“这是鹿吧?”

左右都说:“是马”。

二世惊慌起来,以为自己迷惑,就把太卜召来,叫他算上一卦。

太卜说:“陛下春秋两季到郊外祭祀,供奉宗庙鬼神,斋戒时不虔诚,所以才到这种地步。

可依照圣明君主的样子再虞诚地斋戒一次。”

于是,二世就到上林苑中去斋戒。

整天在上林苑中游玩射猎,一次有个行人走进上林苑中,二世亲手把他射死。

赵高就让他的女婿咸陽令阎乐出面弹劾,说是不知谁杀死了人,把一尸一体搬进上林苑中。

赵高就劝谏二世说“天子无缘无故杀死没有罪的人,这是上帝所不允许的,鬼神也不会接受您的祭祀,上天将会降下灾祸,应该远远地离去皇宫以祈祷消灾。”

二世就离开皇宫到望夷宫去居住。

二世在望夷宫里住了三天,赵高就假托二世的命运,让卫士们都穿着白色的衣服,手持兵器面向宫内,自己进宫告诉二世说:“山东各路强盗大批大批地来了!”二世上楼台观看,看到卫士拿着兵器朝向宫内,非常害怕,赵高立刻一逼一十迫二世让他自一杀。

然后取饼玉玺把它带在自己身上,身边的文武百官无一人跟从;他登上大殿时,大殿有好几次都像要坍塌似的。

赵高自知上天不给予他皇帝之位,群臣也不会答应,就把秦始皇弟弟的弟弟叫来,把玉玺交给了他。

子婴即位之后,担心赵高再作乱,就假称有病而不上朝处理政务,与宦官韩谈和他的儿子商量如何杀死赵高。

赵高前来求见,询问病情,子婴就把他召进皇宫,命令韩谈刺杀了他,诛灭了他的三族。

子婴即位三个月,刘邦的军队就从武关打了进来,到达咸陽,文武百官都起义叛秦,不抵抗沛公。

子婴和妻子儿女都用丝带系在自己脖子上,到轵道亭旁去投降。

刘邦把他们交给部下官吏看押。

项羽到达咸陽后把他们杀死,秦就这样失去了天下。

太史公说:李斯以一个里巷平民的身份,游历诸侯,入关奉事秦国,抓住机会,辅佐秦始皇,终于完成统一大业。

李斯位居三公之职,可以称得上是很受重用了。

李斯知道儒家《六经》的要旨,却不致力于政治清明,用以弥补皇帝的过失,而是凭仗他显贵的地位,阿谀奉承,随意附合,推行酷刑峻法,听信赵高的邪说,废掉嫡子扶苏而立庶子胡亥。

等到各地已经群起反叛,李斯这才想直言劝谏,这不是太愚蠢了吗!人们都认为李斯忠心耿耿,反受五刑而死,但我仔细考察事情的真相,就和世俗的看法有所不同。

否则的话,李斯的功绩真的要和周公,召公相提并论了。

【原文】【注解】

李斯者,楚上蔡人也。

年少时,为郡小吏,见吏舍厕中鼠食不絜①,近人犬,数惊恐之。

斯入仓,观仓中鼠,食积粟②,居大庑之下③,不见人犬之忧。

于是李斯乃叹曰:“人之贤不尚譬如鼠矣④,在所自处耳!”

乃从荀卿学帝王之术。

学已成,度楚王不足事⑤,而六国皆弱,无可为建功者,欲西入秦。

辞于荀卿曰:“斯闻得时无怠⑥,今万乘方争时⑦,游者主事。

今秦王欲吞天下,称帝而治,此布衣驰骛之时而游说者之秋也⑧。

处卑贱之位而计不为者,此禽鹿视肉⑨,人面而能强行者耳。

故诟莫大于卑贱⑩,而悲莫甚于穷困。

久处卑贱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恶利?,自托于无为?,此非士之情也。

故斯将西说秦王矣。”

①絜:同“洁”。

②积粟:存粮。

③大庑:堂下周围有走廊的大房子。

④不肖:不才,没本事,不正派。

⑤度:揣测,估计。

事:侍奉,服侍。

⑥时:时机,机会。

下文“驰骛之时”之“时”同此。

⑦万乘:周制,天子地方千里,出兵车万乘。

因此以万乘称天子,本文中实用以指诸侯。

⑧布衣:指平民百姓。

驰骛:奔走。

⑨禽鹿:犹“禽一兽”。

⑩诟:耻辱。

?非:责难,反对。

?无为:道家指顺应自然,不求有所作为。

至秦,会庄襄王卒①,李斯乃求为秦相文信吕不韦舍人。

不韦贤之,任以为郎。

李斯因此得说,说秦王曰:“胥人者②,去其几也③。

成大功者,在因瑕衅而遂忍之④。

昔者秦穆公之霸,终不东并六国者,何也?诸侯尚众,周德未衰,故五伯迭兴⑤,更尊周室。

自秦孝公以来,周室卑微,诸侯相兼,关东为六国,秦之乘胜役诸侯,盖六世矣。

今诸侯服秦,譬若郡县。

夫以秦之强,大王之贤,由灶上騷除⑥,足以灭诸侯成帝业,为天下一统,此万世之一时也。

今怠而不急就,诸侯复强,相聚约从⑦,虽有黄帝之贤,不能并也。”

秦王乃拜斯为长史,听其计,陰遣谋士赍持金玉以游说诸侯⑧。

诸侯名士可下以财者,厚遗结之⑨,不肯者,利剑刺之。

离其君臣之计,秦王乃使其良将随其后。

秦王拜斯为客卿。

①会:恰巧,正逢。

②胥人:小人,平庸的人。

③几:同“机”。

事情的迹兆,有“时机”、“机会”的意思。

④瑕衅:空隙,可乘之机。

忍:下狠心。

⑤五伯:即五霸。

对此古来有多种说法,但最为流行的是指齐桓公、晋文公、宋襄公、秦穆公、楚庄王。

⑥由:通“犹”。

如同,好像。

騷除:即扫除。

騷,通“扫”。

⑦从:通“纵”。

即“合纵”。

战国时东方六国联合抵抗秦国的联盟。

⑧赍(jī,机):携带。

⑨厚遗:多赠送礼品。

会韩人郑国来间秦①,以作注溉渠,已而觉。

秦宗室大臣皆言秦王曰:“诸侯人来事秦者,大抵为其主游间于秦耳,请一切逐客②。”

李斯议亦在逐中。

斯乃上谏书曰:

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③。

昔缪公求士④,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来丕豹、公孙支于晋。

此五子者,不产于秦⑤,而缪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

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⑥,至今治强。

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包一皮一皮九夷⑦,制鄢、郢,东据成皋之险,割膏腴之壤⑧,遂散六国之从,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⑨。

昭王得范睢,废穰侯,逐华陽,强公室,杜私门⑩,蚕食诸侯,使秦成帝业。

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

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向使四君却客而不内?,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

①间:伺侯,刺探。

②一切:一概,一律。

③过:过失,错误。

④缪公:即秦穆公。

缪,同“穆”。

⑤产:出生。

⑥举:攻克,占领。

⑦包一皮一皮:吞并之意。

⑧膏腴:肥沃,肥一美。

⑨施(yì,意):延续。

⑩杜:堵塞,杜绝。

?内(nà,呐):通“纳”。

今陛下致昆山之王①,有随、和之宝②,垂明月之珠③,服太阿之剑④,乘纤离之马⑤,建翠凤之旗⑥,树灵鼍之鼓⑦。

此数宝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说之⑧,何也?必秦国之所生然后可,则是夜光之壁不饰朝廷,犀象之器不为玩好,郑、卫之女不充后宫,而骏良??不实外厩⑨,江南金锡不为用,西蜀丹青不为采⑩。

所以饰后宫充下陈娱心意说耳目者?,必出于秦然后可,则是宛珠之簪?,傅玑之珥⒀,阿缟之衣⒁,锦绣之饰不进于前,而随俗雅化佳治窈窕赵女不立于侧也⒂。

夫击瓮叩击弹筝搏髀⒃,而歌呼呜呜快耳(目)者,真秦之一声也;《郑》、《卫》、《桑间》、《昭》、《虞》、《武》、《象》者⒄,异国之乐也。

今弃击瓮叩缶而就《郑》、《卫》,退弹筝而取《昭》、《虞》,若是者何也?快意当前,适观而已矣。

今取人则不然。

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

然则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

此非所以跨海内制诸侯之术也。

①致:招致,罗致。

②随、和之宝:指随侯之珠与和氏之璧。

③明月之珠:夜光珠。

④太阿:利剑名。

⑤纤离:骏马名。

⑥翠凤之旗:用翠凤羽一毛一装饰的旗子。

⑦灵鼍(tuó,陀):爬行类动物,产长江下游,今称扬子鳄,其皮可以蒙鼓。

⑧说:同“悦”。

⑨??:良马名。

⑩丹青:指绘画的颜料。

采:同“彩”。

?下陈:指堂下、庭院等私人财物存放处。

陈,堂下至门的过道。

?宛珠:宛地出产的珍珠。

⒀傅玑:镶着小珠子。

傅,通“附”。

附着。

玑,不圆的珠子,这里泛指珠子。

珥:耳环。

⒁阿缟:东阿出产的白绢。

⒂随俗雅化:闲雅变化而能随俗。

⒃搏髀(bì币):拍击着大一腿,以为节奏。

髀,大一腿。

⒄《郑》、《卫》:春秋时代郑、卫两国的俗乐。

《桑间》:郑、卫之音中专门表现一爱一情的乐曲。

《昭》、《虞》:传说中虞舜时的乐曲名。

《武》、《象》:相传周初舞蹈乐曲。

臣闻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强则士勇。

是以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

是以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①。

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②,却宾客以业诸侯③,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谓“籍寇兵而赍盗粮”者也④。

夫物不产于秦者,可宝者多;士不产于秦,而愿忠者众。

今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够益仇,内自虚而外树怨于诸侯,求国无危,不可得也。

①五帝:其说不一,其中一种说法认为是指伏羲、神农、黄帝、尧、舜五人。

三王:指夏禹、商汤、周文王三人。

②黔首:庶民,平民。

资:资助,给。

③业:成就。

④籍:借。

赍:付与,给予。

秦王乃除逐客之令,复李斯官,卒用其计谋①。

官至廷尉。

二十余年,竟并天下,尊主为皇帝,以斯为丞相。

夷郡县城②,销其兵刃③,示不复用。

使秦无尺土之封,不立子弟为王,功臣为诸侯者,使后无战攻之患。

①卒:最后。

②夷:削平。

③销:熔化销毁。

始皇三十四年,置酒咸陽宫,博士仆射周青臣等颂称始皇威德。

齐人淳于越进谏曰:“臣闻之,殷周之王千余岁①,封子弟功臣自为支辅②。

今陛下有海内,而子弟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患③,臣无辅弼,何以相救哉?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

今青臣等又面谀以重陛下过④,非忠臣也。”

始皇下其议丞相。

丞相谬其说,绌其辞⑤,乃上书曰:“古者天下散乱,莫能相一,是以诸侯并作,语皆道古以害今,饰虚言以乱实,人善其所私学⑥,以非上所建立。

今陛下并有天下,别白黑而定一尊;而私学乃相与非法教之制,闻令下,即各以其私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非主以为名,异趣以为高⑦,率群下以造谤。

如此不禁,则主势降乎上,一党一与成乎下⑧。

禁之便。

臣请诸有文学《诗》、《书》百家语者⑨,蠲除去之⑩。

令到满三十日弗去,黥为城旦?。

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

若有欲学者,以吏为师。”

始皇可其议?,收去《诗》、《书》百家之语以愚百姓,使天下无以古非今。

明法度,定律令,皆以始皇起。

同文书。

治离宫别馆,周遍天下。

明年,又巡狩⒀,外攘四夷⒁,斯皆有力焉。

①王:统治。

用如动词。

②支辅:膀臂辅佐。

支,通“肢”。

③卒:通“猝”,仓猝,突然。

④面谀:当人之面,阿谀奉承。

⑤绌:通“黜”。

贬斥,废退。

⑥私学:指当时诸子百家的学说。

⑦异趣(qū区):标新立异,与朝廷持有不同政见。

趣,趋向。

⑧一党一与:私人帮派。

⑨文学:文章学问,泛指所有的文化典籍。

《诗》:《诗经》,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又为儒家经典。

《书》:《尚书》,是现存最早的关于上古时典章文献的汇编。

亦为儒家经典。

百家语:诸子百家的著作。

⑩蠲:除,废除。

?黥:同“剠”。

古代肉刑的一种,即墨刑,以刀刺人面额然后用墨涅之。

城旦:秦汉时刑名,判处四年筑城劳役。

?可:同意,批准。

⒀巡狩:巡视。

⒁攘:排除,平定。

斯长男由为三川守①,诸男皆尚秦公主②,女悉嫁秦诸公子。

三川守李由告归咸陽,李斯置酒于家,百官长皆前为寿③,门廷车骑以千数。

李斯喟然而叹曰④:“嗟乎!吾闻之荀卿曰‘物禁大盛’。

夫斯乃上蔡布衣,闾巷之黔首,上不知其骛下⑤,遂擢至此⑥。

当今人臣之位无居臣上者,可谓富贵极矣。

物极则衰,吾未知所税驾也⑦!”

①守:郡守,一郡的行政长官。

②尚:奉事,匹配,后专指娶帝王之女。

③寿:敬酒祝贺。

④喟然:长叹的样子。

⑤驽下:才能低下。

⑥擢:提拔。

⑦税驾:犹言解驾,停车。

指休息或归宿。

始皇三十七年十月,行出游会稽,并海上,北抵琅邪。

丞相斯、中车府令赵高兼行符玺令事①,皆从。

始皇有二十余子,长子扶苏以数直谏上,上使监兵上郡,蒙恬为将。

少子胡亥一爱一,请从,上许之。

余子莫从。

其年七月②,始皇帝至沙丘,病甚,令赵高为书赐公子扶苏曰:“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陽而葬。”

书已封,未授使者,始皇崩。

书及玺皆在赵高所,独子胡亥、丞相李斯、赵高及幸宦者五六人知始皇崩,余群臣皆莫知也。

李斯以为上在外崩,无真太子③,故秘之。

置始皇居辒辌车中④,百官奏事上食如故,官者辄从辒辌可诸奏事。

①行:暂时代管。

②其年七月:因当时以十月为岁首,所以才十月在前,七月在后。

③真太子:正式确立的太子。

④辒辌车:古代一种既能保温又能通风凉爽的卧车。

赵高因留所赐扶苏玺书①,而谓公子胡亥曰:“上崩,无诏封王诸子而独赐长子书。

长子至,即立为皇帝,而子无尺寸之地,为之奈何?”

胡亥曰:“固也。

吾闻之,明君知臣,明父知子。

父捐命②,不封诸子,何可言者!”赵高曰:“不然。

方令天下之权,存亡在子与高及丞相耳,愿子图之。

且夫臣人与见臣于人③,制人与见制于人,岂可同日道哉!”胡亥曰:“废兄而立弟,是不义也;不奉父诏而畏死,是不孝也;能薄而材谫④,强因人之功,是不能也;三者逆德,天下不服,身殆倾危⑤,社稷不血食⑥。”

高曰:“臣闻汤、武杀其主,天下称义焉,不为不忠。

卫君杀其父,而卫国载其德,孔子著之,不为不孝。

夫大行不小谨,盛德不辞让,乡曲各有宜而百官不同功⑦。

故顾小而忘大,后必有害;狐疑犹豫,后必有悔。

断而敢行,鬼神避之,后有成功。

愿子遂之!”胡亥喟然叹曰:“今大行未发⑧,丧礼未终,岂宜以此事干丞相哉⑨!”赵高曰:“时乎时乎,间不及谋⑩!赢粮跃马?,唯恐后时!”

①玺书:盖过皇帝印玺的文书。

②捐命:舍弃生命,临终。

③臣人:驾驭群臣。

④谫:浅陋。

⑤殆:近,差不多。

倾危:倒覆,即被杀。

⑥社稷:土神和谷神,代指国家。

血食:古代杀牲畜取血,用以祭祀,古称祭祀为血食。

⑦乡曲:犹言乡下。

以其偏处一隅,故称。

后引申为乡里。

⑧大行:一去不返。

臣下因讳言皇帝死亡,故以大行来作比喻。

⑨干:求,麻烦。

⑩间:空隙,指时间,机会。

极言时间之紧迫。

?赢:携带,背负。

胡亥既然高之言①,高曰:“不与丞相谋,恐事不能成,臣请为子与丞相谋之。”

高乃谓丞相斯曰:“上崩,赐长子书,与丧会咸陽而立为嗣②。

书未行,今上崩,未有知者也。

所赐长子书及符玺皆在胡亥所,定太子在君侯与高之口耳③。

事将何如?”

斯曰:“安得亡国之言!此非人臣所当议也!”高曰:“君侯自料能孰与蒙恬④?功高孰与蒙恬?谋远不失孰与蒙恬?无怨于天下孰与蒙恬?长子旧而信之孰与蒙恬?”

斯曰:“此五者皆不及蒙恬,而君责之何深也?”

高曰:“高固内官之厮役也⑤,幸得以刀笔之文进入秦宫⑥,管事二十余年,未尝见秦免罢丞相功臣有封及二世者也,卒皆以诛亡。

皇帝二十余子,皆君之所知。

长子刚毅而武勇,信人而奋士⑦,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君侯终不怀通侯之印遍于乡里,明矣。

高受诏教习胡亥,使学以法事数年矣⑧,未尝见过失。

慈仁笃厚⑨,轻财重士,辩于心而诎于口⑩,尽礼敬士,秦之诸子未有及此者,可以为嗣。

君计而定之。”

斯曰:“君其反位?!斯奉主之诏,听天之命,何虑之可定也?”

高曰:“危可安也,安可危也,安危不定,何以贵圣?”

斯曰:“斯,上蔡闾巷布衣也,上幸擢为丞相,封为通侯,子孙皆至尊位重禄者,故将以存亡安危属臣也。

岂可负哉!夫忠臣不避死而庶几?,孝子不勤劳而见危,人臣各守其职而已矣。

君其勿复言,将令斯得罪。”

高曰:“盖闻圣人迁徙无常(13),就变而从时(14),见末而知本,观指而睹归,物固有之,安得常法哉!方今天下之权命悬于胡亥,高能得志焉(15)。

且夫从外制中谓之惑,从下制上谓之贼。

故秋霜降者草花落,水摇动者万物作(16),此必然之效也。

君何见之晚?”

斯曰:“吾闻晋易太子(17),三世不安;齐桓兄弟争位(18),身死为戮;纣杀亲戚(19),不听谏者,国为丘墟,遂危社稷,三者逆天,宗庙不血食。

斯其犹人哉,安足为谋!”高曰:“上下合同,可以长久;中外若一,事无表里。

君听臣之计,即长有封侯,世世称孤,必有乔、松之寿(20),孔、墨之智(21)。

今释此而不从,祸及子孙,足以为寒心。

善者因祸为福,君何处焉?”

斯乃仰天而叹,垂泪太息曰(22):“嗟乎!独遭乱世,既以不能死(23),安托命哉(24)!”于是斯乃听高。

高乃报胡亥曰:“臣请奉太子之明命以报丞相,丞相斯敢不奉令!”

①然:同意,赞成。

②嗣:继承人。

③君侯:古时称列侯为君侯。

④孰与:与……比,哪一个……,哪里比得上。

⑤内官:宦官。

厮役:奴仆。

⑥刀笔之文:指刑法文书。

⑦信人:待人以诚。

奋士:善于激励部下,使之为自己效忠。

⑧法事:有关法律之事。

⑨笃厚:老实厚道。

⑩辩:通“辨”。

能明辨是非,即聪明之意。

诎:言语迟顿。

?反位:犹言回到本来的职位上。

反,通“返”。

?庶几:相近,差不多。

此处是荀且从事之意。

⒀迁徙:迁移。

引申为善变。

⒁就变:服从于变化。

从时:顺应潮流。

⒂得志:揣测出其心思。

⒃水摇动:指春天冰雪消融。

万物作:指万物生长。

⒄晋易太子:春秋时晋献公一宠一爱一妃子骊姬,迫使太子申生自一杀,改立骊姬子奚齐为太子,导致晋国长期混乱。

详见卷三十九《晋世家》。

⒅齐桓兄弟争位:春秋时齐桓公和他的哥哥公子纠争位,桓公掌权后,迫使鲁国杀死公子纠。

详见卷三十二《齐太公世家》。

⒆纣杀亲戚:指商纣杀死其叔父比干。

事见卷三《殷本纪》。

⒇乔、松:指王子乔、赤松子。

二人都是古代传说中的仙人。

(21)孔、墨:指孔丘、墨翟。

(22)太息:叹息。

(23)以通“已”。

(24)托命:托身。

于是乃相与谋,诈为受始皇诏丞相,立子胡亥为太子。

更为书赐长子扶苏曰:“朕巡天下①,祷祠名山诸神以延寿命②。

今扶苏与将军蒙恬将师数十万以屯边③,十有余年矣,不能进而前,士卒多秏,无尺寸之功,乃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我所为,以不得罢归为太子,日夜怨望④。

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将军蒙恬与扶苏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谋。

为人臣不忠,其赐死,以兵属裨将王离⑤。”

封其书以皇帝玺,遣胡亥客奉书赐扶苏于上郡。

使者至,发书,扶苏泣,入内舍,欲自一杀。

蒙恬止扶苏曰:“陛下居外,未立太子,使臣将三十万众守边,公子为监,此天下重任也。

今一使者来,即自一杀,安知其非诈?请复请,复请而后死,未暮也⑥。”

使者数趣之⑦。

扶苏为人仁,谓蒙恬曰:“父而赐子死,尚安复请!”即自一杀。

蒙恬不肯死,使者即以属吏,系于陽周。

①朕:古人的自称,从秦始皇起,专门用作皇帝自称。

②祷祠:祈祷祭祠。

③将师:率领军队。

将,用如动词。

屯边:在边境上驻守。

④怨望:怨恨不满。

⑤裨将:副将,偏将。

⑥暮:晚也。

⑦趣:催促。

使者还报,胡亥,斯,高大喜。

至咸陽,发丧,太子立为二世皇帝。

以赵高为郎中令,常侍中用事①。

①侍中:指在宫中服侍皇帝。

用事:掌握大权。

二世燕居①,乃召高与谋事,谓曰:“夫人生居世间也,譬犹骋六骥过决隙也②。

吾既已临天下矣③,欲悉耳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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