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世明言
第十五卷 史弘肇龙虎君臣会
倦压螯头请左符,笑寻赬尾为西湖。
二三贤守去非远,六一清风今不孤。
四海共知霜鬓满,重陽曾插菊花无?
聚星堂上谁先到?欲傍金尊倒玉壶。
这一首诗,乃宋朝士大夫刘季孙《畜苏子瞻自翰苑出守杭州》诗。
元来东坡先生苏学士凡两次到杭州:先一次;神宗皇帝熙宁二年,通判杭州;第二次,元佑年中,知杭州军州事。
所以临安府多有东坡古迹诗句。
后来南渡过一江一 ,文章之士极多。
惟有烘内翰才名,可继东坡之作。
烘内翰曾编了《夷坚》三十二志,有一代之史才。
在孝宗朝,圣眷甚隆。
因在禁林,乞守外郡、累次上章,圣上方允,得知越州绍兴府。
是时,淳熙年上,到任时遇春天,有首回文诗,做得极好!乃诗人熊元素所作。
诗云:
融融日暖乍晴天,骏马雕鞍锈辔联。
风细落花红衬地,雨微垂柳绿拖烟,
茸铺草色春一江一 曲,雪剪花梢玉砌前。
同恨此时良会罕,空飞巧燕舞翩翩。
若倒转念时,又是一首好诗!
翩翩舞燕巧飞空,罕会良时此恨同。
前砌玉梢花尊雪,曲一江一 春一色 草铺茸。
烟拖绿柳垂微雨,地衬红花落细风。
联辔锈鞍雕马骏,天睛乍暖日融融。
这烘内翰遂安排筵席于镇越堂上,请众官宴会。
那四间六局袛应供过的人都在堂下,甚次第1当日果献时新,食烹异昧。
酒至三杯,众妓中有一妓,姓王,名英。
这王英以纤纤春笋柔荑,捧着一管缠金丝龙笛,当筵品弄一曲。
吹得清音嘹亮,美韵悠扬,文官听之大喜。
这烘内翰令左右取文房四宝来,诸妓十女供侍于面前,对众官乘兴,一时文不加点,扫一只词,唤做《虞美人》词云:
忽闻碧玉接头笛,声透晴空碧。
官商角羽任西东,映我奇观惊起碧潭龙。
数声呜咽青霄去,不舍《粱州序》。
穿云裂石响无踪,惊动梅花初谢玉玲珑。
烘内翰珠矾满腹,锦绣盈肠,一只曲儿,有甚难处?做了呈众官,众官看罢,皆喜道:“语意清新,果是佳作。”
方才夸羡不己,只见一个官员,在众中呵呵大笑,言曰:“学士作此龙笛词,虽然奇妙,此词八句,偷了古人作的杂诗、词中各一句也。”
烘内翰看那官人,乃孔通判讳德明。
烘内翰大惊道:“孔丈既知如此,可望见教否?一孔通判乃就筵上,从头一一解之。
第一句道:“忽闻碧玉接头笛。”
偷了张紫微作《道隐》诗中第四句。
诗道:
试问清轩可煞青,霜天孤月照蓬瀛。
广寒宫里琴三弄,碧玉接头笛一声。
金井辘轳秋水冷,石床 茅舍暮云清。
夜来忽作瑶池梦,十二阑干独步行。
第二句道:“声透晴空碧。”
偷了骆解元作《王娇姿唱词》中第一句。
诗道:
谢氏筵中闻雅唱,何人隔幕在帘帏?
一声点破睛空碧,遏住行云不敢飞。
第一句道:“官商角羽任西东。”
偷了曹仙姑作《风响》诗中第二句。
诗道:
碾玉悬丝挂碧空,官商角羽任西东。
依稀似曲才堪听,又被风吹别调中。
第四句道:“映我奇观惊起碧潭龙。”
偷了东坡作《橹》诗中第三、第四句。
诗道:
伊轧一江一 心激箭冲,天涯无际去无踪。
遥遥映我奇观处,料应惊起碧潭龙。
过处第五句道:“数声呜咽青霄去。”
偷了朱淑真作《雁》诗中第四句。
诗道:
伤怀遣我肠干缕,征雁南来无定据。
嘹嘹呖呖自孤飞,数声呜咽青霄去。
第六句道:“不舍《粱州序》。”
偷了秦少游作《歌舞》诗中第四句。
诗道:
纤腰如舞态,歌韵如莺语。
似锦罩厅前,不舍《粱州序》。
第七句道:“穿云裂石响无踪。”
偷了刘两府作《水底火炮》
诗中第三句。
诗道:一激轰然如霹雷,万波鼓动鱼龙息。
穿云裂石响无踪,却虏驱邪归正直。
临了第八句道:“惊动梅花初谢玉玲珑。”
偷了士人刘改之来遇见婺州陈侍郎作《元宵望一江一 南》词中第四句。
词道:
元宵景,天气正融融。
柳线正垂金落索,梅花初谢玉玲珑。
明月映高空。
贤太守,欢乐与民同。
箫鼓联残灯火市,轮蹄踏破广寒宫。
良夜莫匆匆。
孔通判从头解说罢,烘内翰大喜!众官称叹道:“奇哉!奇哉!”烘内翰教左右别办一劝。
劝罢,与孔通判道:“适间门下解说得甚妙,甚妙!欲求公作《龙笛》词一首,永为珍赐。”
孔通判相谢罢,遂作一词,唤做《水调歌头》。
词云:
玉人揎皓腕,纤手映朱唇。
龙吟越调孤喷,清浊最堪听。
欲度宁王一曲,莫学桓伊三弄,听答几中丁。
忆昔知音窖,鉴别在柯亭。
至更深,宣月朗,称疏星。
天高气爽,霜重水绿与山青。
幸遇良宵佳景,轰起一声蕲州,耳衅觉冷冷。
裂石穿云去,万鬼尽潜形。
兀的正是:高才得见高才窖,不枉留传纪好音。
说话的,你因甚的头回说这“八难龙笛词”?自家今日不说别的,说两个客人,将一对龙笛蕲材,来东峰岱岳烧献。
只因烧这蕲材,却教郑州毒宁军一个上厅行首,有分做两国夫人,嫁一个好汉,后来为当朝四镇令公,名标青史。
直到如今,做几回花锦似话说。
这未发迹的好汉,却姓甚名谁?怎地发迹变泰?直教纵横宇宙三千里,威镇华夷四百州。
有一诗,单道五代兴亡。
诗云
自从唐季坠朝纲,天下生灵被扰攘。
社稷安危悬卒伍,朝廷轻重系藩方。
深冬寒木固不脱,未旦小星犹有光。
五十三年更五姓,始知迅扫持真王。
却说是五代唐朝里,有两个客人:王一太,王二太,乃兄弟两人。
获得一对蕲州出的龙笛材,不曾开成笛。
天生奇异,根似龙头之状,世所无者。
特地将来究州毒符县东峰东岱岳殿下火池内烧献。
烧罢,圣帝赐与炳灵公。
炳灵公遂令康、张二圣前去郑州毒宁军,唤开笛阎招亮来。
康、张二圣领命,即时到郑州,变做两个凡人,径来见阎招亮。
这阎招亮正在门前开笛,只见两个人来相揖。
作揖罢,道:“一个官员,有两管龙笛蕲材,欲请持谣便去开则个。
这官员急性,开毕重重酬谢,便等同去。”
阎招亮即时收拾了作仗,厮赶二人来。
顷刻间,到一个所在。
阎招亮抬头看时,只见牌上写道:“东峰东岱岳。”
但见:
群山之祖,五岳为尊。
上有三十八盘,中有七十二间。
水帘映日,天柱插空。
九间大殿,瑞光罩碧瓦凝烟;四面高峰,偃仰见金龙吐露。
竹林寺有影无形,看日山藏真隐圣。
阎招亮理会不下。
康、张二圣相引去,参拜了炳灵公。
将至一阁子内,己安蕲材在桌上,教阎招亮就此开笛。
分付道:“此乃陰间,汝不可远去。
倘行远失路,难以回归。”
分付毕,二圣自去。
招亮片时开成龙笛。
吹其声,清幽可爱。
等半晌,不见康、张二圣来。
招亮默思量起:“既到此间,不去看些所在,也须可惜。”
遂出阁子来。
行不甚远,见一座殿宇,招亮走至廊下,听得静鞭声急,遂去窗缝里偷眼看时,只见:
虾须帘卷,雉尾扇开。
冕旒升殿,一人端拱坐中间;簪笏随朝,众圣趁将分左右。
金钟响动,玉磬声频。
悠扬天乐五云间,引领百神朝圣帝。
圣帝降辇升殿,众神起居毕。
传圣旨:“押过公事来。”
只见一个汉,项戴长枷,臂连双扭,推将来。
阎招亮肚里道:“这个汉,好面熟!”一时间,急省不起他是几谁。
再传圣旨,令押去换铜胆铁心;却令回陽世,为四镇令公,告戒:“切勿妄杀人命。”
招亮听得,大惊。
忽然一鬼吏喝道:“凡夫怎得在此偷看公事?”
当时,阎招亮听得鬼吏叫,急慌走回,来开笛处阁子里坐地。
良久之间,康、张二圣,来那阁子里来。
见开笛了,同招亮将龙笛来呈。
吹其笛,声清韵长。
炳灵公大喜道:“教汝福上加福,寿上加寿。”
招亮告曰:“不愿加其福寿;招亮有一亲妹阎越英,见为娼妓。
但求越英脱离风尘,早得从良,实所愿也。”
炳灵公道:“汝有此心,乃凡夫中贤人也,当令汝妹嫁一四镇令公。”
招亮拜谢毕,康、张二圣送归。
行至山半路高险之处,指招亮看一去处。
正看里,被康、张二圣用手打一推,颠将下峭壁岩崖里去。
阎待谣吃一惊,猛闪开眼,却在屋里床 上,浑家和儿女都在身边。
问那浑家道:“做甚的你们都守着我眼泪出?”
浑家道:“你前日在门前正做生活里,蓦然倒地,便死去。
摸你心头时,有些一温一 ,扛你在床 上两日。
你去下世做甚的来?”
招亮从康、张二圣来叫他去许多事,一一都说。
屋里人见说,尽旨骇然。
自后过了几时,没话说。
时遇冬间,雪降长空,石信道有一首《雪》诗,道得好:
六出飞花夜不收,朝来佳景有宸州。
重重玉字三千界,一一琼台十二楼。
痰岭寒梅何处放?章台飞絮几时休?
还思碧海银蟾畔,谁驾丹山碧风游?
其雪转大。
阎待谣见雪下,当日手冷,不做生活,在门前闲坐地。
只见街上一个大汉过去。
阎待谣见了,大惊道:“这个人,便是在东岳换钢胆铁心未发迹的四镇令公,却打门前过去,今日不结识,更持何时?”
不顾大雪,撩衣大步赶将来。
不多几步,赶上这大汉。
进一步,叫道:“官人拜揖。”
那大汉却认得阎招亮,是开笛的,还个喏,道:“持谣没甚事?”
阎待谣道:“今日雪下,天色寒冷。
见你过去,特赶来相请,同饮数杯。”
便拉入一个酒店里去。
这个大汉,姓史,双名弘肇,表字化元,小字憨儿。
开道营长行军兵。
按《五代史》本传上载道:“郑州荣泽人也。
为人骁勇,走及奔马。”
酒罢,各自归家。
明日,阎待谣到妹子阎越英家,说道:“我昨日见一个人来,今日特地来和你说。
我多时曾死学两日,东岳开龙笛。
见这个人换了铜胆铁心,当为四镇令公,道令你嫁这四镇令公。
我曰多时,只省不起这个人。
昨日忽然见他,我请地吃酒来。”
阎越英问道:“是兀谁?”
阎招亮接口道:“是那开道营有情的史大汉。”
阎越英听得说是他,好场恶气!“我元来合当嫁这般人?我不信!”
自后阎待谣见史弘肇,须买酒请他。
史大汉数次吃阎待谣酒食。
一日,路上相撞见,史弘肇遂请阎招亮去酒店里,也吃了几多酒共食。
阎待谣要还钱,史弘肇那里肯:“相扰持谣多番,今日特地还席。”
阎招亮相别了,先出酒店自去。
史弘肇看着量酒道:“我不曾带钱来,你颇赶我去营里讨还你。”
量酒只得随他去。
到营门前,遂分付道:“我今日没一文,你且去。
我明日自送来,还你主人。”
量酒厮带道:“归去吃骂,主人定是不肯。”
史大汉道:“主人不肯后要如何?你会事时,便去;你若不去,教你吃顿恶拳。”
量酒没奈何,只得且回。
这史弘肇却走去营门前卖样糜王公处,说道:“大伯,我欠了店上酒钱,没得还。
你今夜留门,我来偷你锅子。”
王公只当做耍话,归去和那大姆子说:“世界上不曾见这般好笑,史憨儿今夜要来偷我锅子,先来说,教我留门。”
大姆子见说,也笑。
当夜二更一点前后,史弘肇真个来推大门。
力气大,推析了门问。
走入来,两口老的听得。
大姆子道:“且看他怎地?”
史弘肇大惊小敝,走出灶前,掇那锅子在地上,道:“若还破后,难析还他酒钱。”
拿条棒敲得当当响。
掇将起来,翻转覆在头上。
不知那锅底里有些水,浇了一头一脸,和身上都湿了。
史弘肇那里顾得干湿,戴着锅儿便走。
王公大叫:“有贼!”披了衣服赶将来。
地方听得,也赶将来。
史弘肇吃赶得谎,撇下了锅子,走入一条巷去躲避。
谁知筑底巷,却走了死路。
鬼谎盘上去人家萧墙;吃一滑,颠将下去。
地方也赶入巷来,见他颠将下去,地方叫道:“阎妈妈,你后门有贼,跳入萧墙来。”
阎行首听得,教奶了点蜡烛去来看时,却不见那贼,只见一个雪白异兽:
光闪烁浑疑素练,貌狰狞恍似堆银。
遍身毛抖擞九秋霜,一条尾摇动三尺雪。
流星眼争闪电,巨海口露血盆。
阎行首见了,吃一惊。
定睛再看时,却是史大汉弯路蹲在东间边。
见了阎行首,失张失志,走起来唱个喏。
这阎行首先时见他异相,又曾听得哥哥阎招亮说道他有分发迹,又道我合当嫁他,当时不叫地方捉将去,倒教他人里面藏躲。
地方等了一晌,不听得阎行首家里动静。
想是不在了,各散去讫。
阎行首开了前门,放史弘肇出去。
当夜过了。
明日饭后,阎行首教人去请哥哥阎待谣来。
阎行首道:“哥哥,你前番说史大汉有分发迹,做四镇令公;道我合当嫁他,我当时不信你说。
昨夜后门叫有贼,跳入萧墙来。
我和奶十子点蜡烛去照,只见一只自大虫蹲在地上。
我定睛再看时,却是史大汉。
我看见他这异相,必竟是个发迹的人。
我如今情愿嫁他。
哥哥,你怎地做个道理,与我说则个?”
阎招亮道:“不妨,我只就今日,便要说成这头亲。”
阎待谣知道史弘肇是个发迹变泰底人,又见妹子又嫁他,肚里好欢喜,一径来营里寻他。
史弘肇昨夜不合去偷王公锅子,日里先少了酒钱,不敢出门,阎待谣寻个恰好!遂请他出来,和地说道:“有头好亲,我特来与你说。”
史弘肇道:“说甚么亲?”
阎待谣道:“不是别人,是我妹子阎行首。
他随身有若干房财,你意下如何?”
史弘肇道:“好便好,只有一件事,未敢成这头亲。”
阎招亮道:“有那一件事?但说不妨。”
史弘肇道:“第一,他家财由吾使;第二,我入门后,不许再着人窖;第一,我有一个结拜的哥哥,并南来北往的好汉,若来寻我,由我留他饮食宿卧。
如恢得这一件事,可以成亲。”
阎招亮道:“既是我妹子嫁你了,是事都由你。”
当日说成这头亲,回复了妹子,两相情愿了。
料没甚下财纳礼,拣个吉日良时,到做一身新衣服,与史弘肇穿着了,招他归来成亲。
约过了两个月,忽上间指挥差往孝义店,转递军期文字,史弘肇到那孝义店,过未得一个月,自押铺己下,皆被他无礼过。
只是他身边有这钱肯使,舍得买酒请人,因此人都让他。
忽一日,史弘肇去铺屋里睡。
押铺道:“我没兴添这厮来意恼人。”
正理冤哩,只见一个人面东背西而来,向前与押铺唱个喏,问道:“有个史弘肇可在这里?”
押铺指着道:“见在那里睡。”
只因这个人来寻他,有分数:史弘肇发迹变泰。
这来底人姓甚名谁?正是:两脚无凭寰海内,故人何处不相逢。
这个来寻史弘肇的人,姓郭,名威,表字仲文,邢州尧山县人。
排行第一,唤做郭大郎。
怎生模样?
抬左脚,龙盘浅水;抬右脚,风舞丹墀。
红光罩顶,紫雾遮身。
尧眉舜目,禹背汤肩。
除非天子可安排,以下诸侯乐不得。
这郭大郎因在东京不如意,曾扑了潘八娘子银子,潘八娘子看见他异相,认做兄弟;不教解去官司,倒养在家中,自好了。
因去瓦里看,杀了构栏里的弟子,连夜逃走。
走到郑州,来投奔他结拜兄弟史弘肇。
到那开道营前,问人时,教来孝义店相寻。
当日,史弘肇正在铺屋下睡著,押铺遂叫觉他来道:“有人寻你,等多时。”
史弘肇焦躁,走将起来,问:“几谁来寻我?”
郭大郎便向前道:“吾弟久别,且喜安乐。”
史弘肇认得是他结拜的哥哥,扑翻身便拜。
拜毕,相问动静了。
史弘肇道:“哥哥,你莫向别处去,只在我这铺屋下,权且宿卧。
要钱盘缠,我家里自讨来使。”
众人不敢道他甚的,由他留这郭大郎在铺屋里宿卧。
郭大郎那里住得几日,涸史弘肇无礼上下。
兄弟两人在孝义店上,日逐趁赡,偷鸡盗狗,一味干颖不美,蒿恼得一村疃人过活不得。
没一个人不嫌,没一个人不骂。
话分两头。
却说后唐明宗归天,闵帝登位。
应有内人,尽令出外嫁人。
数中有掌印柴夫人,理会得些个风云气候,看见旺气在郑州界上,遂将带房奁,望旺气而来。
来到孝义店王婆家安歇了,要寻个贵人。
柴夫人住了几日,看街上往来之人,皆不入眼。
看着王婆道:“街上如何直恁地冷静?”
王婆道:“覆夫人,要热闹容易。
夫人放买市,这经纪人都来赶趁,街上便热闹。”
夫人道:“婆婆也说得是。”
便教王婆四下说教人知:“来日柴夫人买市。”
郭大郎兄弟两人听得说,商量道:“我们何自撰几钱买酒吃?明朝卖甚的好?”
史弘肇道:“只是卖狗肉。
问人借个盘子和架子、砧刀,那里去偷只狗子,把来打杀了,煮熟去卖,却不须去上行。”
郭大郎道:“只是坊佐人家,没这狗子;寻常被我们偷去煮吃尽了,近来都不养狗了。”
史弘肇道:“村东王保正家有只好大狗子,我们便去对付休。”
两个径来王保正门首,一个引那狗子,一个把条棒,等他出来,要一棒捍杀打将去。
王保正看见了,便把一百钱出来道:“且饶我这狗子,二位自去买碗酒吃。”
史弘肇道:“王保正,你好不近道理!偌大一只狗子,怎地只把三百钱出来?须亏我。”
郭大郎道:“看老人家面上,一胡一 乱拿去罢。”
两个连夜又去别处偷得一只狗子,剥干净了,煮得稀烂。
明日,史弘肇顶着盘子,郭大郎驼着架子,走来柴夫人幕次前,叫声:“卖肉。”
放下架子,图那盘于在上。
夫人在帘子里看见郭大郎,肚里道:“何处不觅?甚处不寻?这贵人却在这里。”
使人从把出盘子来,教簇一盘。
郭大郎接了盘子,切那狗肉。
王婆正在夫人身边,道:“覆夫人,这个是狗肉,贵人如何吃得?”
夫人道:“买市为名,不成要吃?”
教管钱的支一两银子与他。
郭大郎兄弟二人接了银子,唱喏谢了自去。
少间,买市罢。
柴夫人看着王婆道:“问婆婆,央你一件事。”
王婆道:“甚的事?”
夫人道:“先时卖狗的两个汉子,姓甚的?在那里住?”
王婆道:“这两个最不近道理。
切肉的姓郭,顶盘子姓史,都在孝义坊铺屋下睡卧。
不知夫人间他两个,做甚么?”
夫人说:“一奴一要嫁这一个切肉姓郭的人,就央婆婆做媒,说这头亲则个。”
王婆道:“夫人偌大个贵人,怕没好亲得说,如何要嫁这般人?”
夫人道:“婆婆莫管,自看见他是个发迹变泰的贵人,婆婆便去说则个。”
王婆既见夫人恁地说,即时便来孝义店铺屋里,寻郭大郎,寻不见。
押铺道:“在对门酒店里吃酒。”
王婆径过来酒店门口,揭那青布帘,入来见了他弟兄两个,道:“大郎,你却吃得酒下!有场天来大喜事,来投奔你,划地坐得牢里!”郭大郎道:“你那婆子,你见我撰得些个银子,你便来要讨钱。
我钱却没与你,要便请你吃碗酒。”
王婆便道:“老媳妇不来讨酒吃。”
郭大郎道:“你不来讨酒吃,要我一文钱也没。
你会事时,吃碗了去。”
史弘肇道:“你那婆子,武不近道理!你知我们性也不好,好意请你吃碗酒,你却不吃。
一似你先时破我的肉是狗肉,几乎教我不撰一文,早是夫人数买了。
你好羞人,几自有那面颜来讨钱!你信道我和酒也没,索性请你吃一顿拳踢去了。”
王婆道:“老媳妇不是来讨酒和钱。
适来夫人间了大郎,直是欢喜,要嫁大郎,教老媳妇来说。”
郭大郎听得说,心中大怒,用手打王婆一个漏掌风。
王婆倒在地上道:“苦也!我好意来说亲,你却打我!”郭大郎道:“几谁调发你来厮取笑!且饶你这婆子,你好好地便去,不打你。
他偌大个贵人,却来嫁我?”
王婆鬼慌,走起来,离了酒店,一径来见柴夫人。
夫人道:“婆婆说亲不易。”
王婆道:“教夫人知,因去说亲,吃他打来。
道老媳妇去取笑他。”
夫人道:“带累婆婆吃亏了。
没奈何,再去走一遭。
先与婆婆一只金银子,事成了,重重谢你。”
王婆道:“老媳妇不敢去。
再去时,吃他打杀了,也没入劝。”
夫人道:“我理会得。
你空手去说亲,只道你去取笑他;我教你把这件物事将去为定,他不道得不肯。”
王婆问道:“却是把甚么物事去?”
夫人取出来,教那王婆看了一看,唬杀那王婆。
这件物,却是甚购物?
君不见张负有女妻陈乎,家居陋巷席为门。
门外多逢长者辙,丰姿不是寻常人。
又不见单父吕公善择婿,一事樊侯一刘季。
风云际令十年间,樊作诸侯刘作帝。
从此英名传万古,自然光采生门户。
君看如今嫁女家,只择高楼与豪富。
夫人取出定物来,教王婆看,乃是一条二十五两金带。
教王婆把去,定这郭大郎。
王婆虽然适间吃了郭大郎的亏,凡事只是利动人心,得了夫人金银子,又有金带为定,便忍脚不住。
即时提了金带,再来酒店里来。
王婆路上思量道:“我先时不合空手去,吃他打来。
如今须有这条金带,他不成又打我?”
来到酒店门前,揭起青布帘,他兄弟两个,几自吃酒未了。
走向前,看着郭大郎道:“夫人数传语,恐怕大郎不信,先教老媳妇把这条二十五两金带来定大郎,却问大郎讨回定。”
郭大郎肚里道:“我又没一文,你自要来说,是与不是,我且落得拿了这条金带,却又理会。”
当时叫位婆且坐地,叫酒保添只盏来,一道吃酒。
吃了一盏酒,郭大郎额着王婆道:“我那里来讨物事做回定?”
王婆道:“大郎身边一胡一 乱有甚物,老媳妇将去,与夫人做回定。”
郭大郎取下头巾,除下一条鏖糟臭油边子来,教王婆把去做回定。
王婆接了边子,忍笑不住,道:“你的好省事!”王婆转身回来,把这边子递与夫人。
夫人也笑了一笑,收过了。
自当日定亲以后,兔不得拣个吉日良时,就王婆家成这亲。
遂请叔叔史弘肇,又教人去郑州请姊姊阎行首来相见了。
柴夫人就孝义店嫁了郭大郎,却卷帐回到家中,住了几时。
夫人忽一日看着丈夫郭大郎道:“我夫若只在此相守,何时会得发迹?不若写一书,教我夫往西京河南府,去见我母舅符令公,可求立身进步之计,若何?”
郭大郎道:“深感吾妻之意。”
遂恢其言。
柴夫人修了书,安排行装,择日教这贵人上路。
行时红光罩体,坐后紫雾随身。
朝登紫陌,一条捍棒作朋债;暮宿邮亭,壁上孤灯为伴侣。
他时变豹贵非常,今日权为途路窖。
这贵人,路上离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
不则一日,到西京河南府,讨了个下处。
这郭太郎当初来西京,指望投奔符令公,发迹变泰。
怎知道却惹一场横祸,变得人命一交一 加。
正是:未酬奋翼冲霄志,翻作连天大地囚。
郭大郎到西京河南府看时,但见:
州名豫郡,府号河南。
人烟聚百万之多,形势尽一时之胜。
城池广阔,六街内士女骈阗;井邑繁华,九陌上轮蹄来往。
风传丝竹,谁家别院奏清音?香散搞罗,到处名园开丽境。
东连巩县,西接漫池,南通洛口之饶,北控黄河之险。
金城缭绕,依稀似伊月之形;雉堞巍峨,仿佛有参天之状。
虎符龙节王候镇,朱户红楼将相家。
休言昔日皇都,端的今时胜地。
正是:春如红锦堆中过,夏若青罗帐里行。
郭大郎在安歇处过了一夜 ,明早,却持来将这书去见符令公。
猛自思量道:“大丈夫倚着一身本事,当自立功名;岂可用妇人女子之书,以图进身乎?”
依旧收了书,空手径来衙门前招人牌下,等着部署李霸遇,来投见他。
李霸遇问道:“你曾带得来么?”
贵人道:“带得来。”
李部著问:“是甚的?”
郭大郎言:“是十八股武艺。”
李霸遇所说,本是见面钱。
见说十八股武艺,不是头了,口里答应道:“候令公出厅,教你参谒。”
比及令公出厅,却不教他进去。
自从当日起,日逐去候候,担阁了两个来月,不曾得见令公。
店都知见贵人许多日不曾见得符令公,多道:“官人,你枉了日逐去候候。
李部署要钱,官人若不把与他,如何得见符令公?”
贵人听得说,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元来这贼,却是如此!”
当日不去衙前侯候,闷闷不己,在客店前闲坐,只见一个扑鱼的在门前叫扑鱼,郭大郎遂叫住扑。
只一扑,扑过了鱼。
扑鱼的告那贵人道:“昨夜迫划得几文钱,买这鱼来扑,指望赢几个钱去养老娘。
今日出来,不曾扑得一文;被官人一扑扑过了,如今没这钱归去养老娘。
官人可以借这鱼去前面扑,赢得几个钱时,便把来还官人。”
贵人见地说得孝顺,便借与他鱼去扑。
分付他道:“如有人扑过,却来说与我知。”
扑鱼的借得那鱼去扑,行到酒店门前,只见一个人叫:“扑鱼的在那里?”
因是这个人在酒店里叫扑鱼,有分郭大郎拳手相一交一 ,就酒店门前变做一个小小战场。
这叫扑鱼的是甚么人?从前积恶欺天,今日上苍报应。
酒店里叫住扑鱼的,是西京河南府部署李霸遇。
在酒店里吃酒,见扑鱼的,遂叫人酒店里去扑。
扑不过,输了几文钱,径硬拿了鱼。
扑鱼的不敢和他争,走回来说向郭大郎道:“前面酒店里,被人拿了鱼,却赢得他几文钱,男女纳钱还官人。”
贵人听得说,道:“是甚么人?好不诸事!既扑不过,如何拿了鱼?鱼是我的,我自去问他讨。”
这贵人不去讨,万事惧休。
到酒店里看那人时,仇人厮见,分外眼睁。
不是别人,却是部署李霸遇。
贵人一分焦躁变做十分焦躁,在酒店门前,看着李霸遇道:“你如何拿了我的鱼?”
李霸遇道:“我自问扑鱼的要这鱼,如何却是你的?”
贵人拍着手道:“我西京投事,你要我钱,担图我在这里两个来月,不教我见令公。
你今日对我,有何理说?”
李霸遇道:“你明日来衙门,我周全你。”
贵人一大骂道:“你这砍头贼,闭塞贤路,我不算你,我和你就这里比个大哥二哥!”
郭大郎先脱膊,众人喊一声。
原来贵人幼时曾遇一道士,那道士是个异人,督他右项上刺着几个雀儿,左项上刺几根稻谷,说道:“苦要富贵足,直持雀衔谷。”
从此人都唤他是郭雀儿。
到登极之日,雀与谷果然凑在一处。
此是后话。
这日郭大郎脱膊,露出花项,众人喝采。
正是:近觑四川十样锦,远观洛油一一团一 花。
李霸遇道:“你真个要厮打?你只不要走!”贵人道:“你莫一胡一 言乱语,要厮打快来!”李霸遇脱膊,露出一身乾乾鞑鞑的横肉,众人也喊一声。
好似:生铁铸在火池边,怪石镌来坟墓畔。
二人拳手厮打,四下人都观看。
一肘二拳,一翻四合,打到分际,众人齐喊一声,一个汉子在血烁里卧地。
当下却是输了几谁?
作恶欺天在世间,人人背后把眉攒。
只知自有安身术,岂畏灾来在目前?
郭大郎正打那李霸遇,直打到血流满地。
听得前面头踏指约,喝道:“令公来。”
符令公在马上,见这贵人红光罩定,紫雾遮身,和李霸遇厮打。
李霸遇那里奈何得这贵人?符令公教手下人:“不要惊动,为我召来。”
手下人得了钧自,便来好好地道:“两人且莫颇打,令公钧自,教来府内相见。”
二人同至厅下。
符令公看这人时,生得:尧眉舜目,禹背汤肩。
令公钧自,便问郭大郎道:“那里人氏?因甚行打李霸遇?”
贵人复道:“告令公,郭威是邢州尧山县人氏,远来贵府投事。
李霸遇要郭威钱,不令郭威参见令公钧颜,担阁在旅店两月有余。
今日撞见,因此行打,有犯台颜。
小人死罪,死罪!”符令公问道:“你既然远来投奔,会甚本事?”
郭大郎复道:“郭威十八股武艺尽都通晓。”
令公钧自:教李霸遇与郭威就当厅使棒。
李霸遇先时己被这贵人打了一顿,奈何不得这贵人。
复令公道:“李霸遇使棒不得。
适间被郭威暗算,打损身上。”
令公钧旨定要使棒。
郭威看着李霸遇道:“你道我暗算你?这里比个大哥二哥!”二人把棒在手,唱了喏,部者喝教二人放对
山东大擂,河北夹槍。
山东大擂,鳌鱼口内喷来;河北夹槍,昆仑山头泻出。
一转身,两颠脚。
旋风响,卧乌鸣。
遮拦架隔,有如素练眼前飞;打龊支撑,不若耳边风雨过。
两人就在厅前使那棒,一上一下,一来一往,斗不得数合,令公符彦卿在厅上看见,喝采不迭。
羊糕病中推杜预,叔牙囚里荐夷吾。
堪嗟四海英雄辈,若个男儿识大夫?
两人就厅下使棒。
李霸遇那里奈何得这贵人?被郭大郎一棒打番。
符令公大喜!即时收在帐前,遂差这贵人做大部署,倒在李霸遇之上。
郭大郎拜谢了令公,在河南府当职役。
过了几时,没话说。
忽一日,郭部署出衙门闲于事。
行至市中,只见食店前一个官人,坐在店前大‘晾小敝,呼左右教打碎这食店。
贵人一见,遂问过卖:“这官人因甚的在此喧哄寻闹?”
过卖扯着部署在背后去告诉道:“这官人乃是地方中有名的尚衙内,半月前见主人有个女儿,十八岁,大有颜色。
这官人见了一面,归去教人来传语道:‘太夫人数请小娘子过来,说话则个。
若是你家缺少钱物,但请见渝。
’主人道:‘我家岂肯卖女儿?只割舍得死!’尚衙内见主人不肯,今日来此掀打。”
贵人见说,
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
雄威动,风眼圆睁;烈性发,龙眉倒竖。
两条忿气,从脚底板赁到顶门。
心头一把无明火,高一千丈,按撩不下。
郭部署向前与尚衙内道:“凡人要存仁义,暗室欺心,神目如电。
尊官不可以女色而失正道。
郭威言轻,请尊官上马若何?”
衙内焦躁道:“你是何人?”
贵人道:“姓郭,名威,乃是河南府符令公手下大部署。”
衙内说:“各无所辖,焉能管我?左右,为我殴打这厮!”贵人一大怒道:“我好意劝你,却教左右打我,你不识我性!”用左手押住尚衙内,右手就身边拔出压衣刀在手,手起刀落,尚衙内性命如何?欲除天下不平事,方显人间大丈夫。
郭部署路见不平,杀了尚衙内,一行人从都走。
贵人径来河南府内自首。
符令公出厅,贵人复道:“告令公,郭威杀了欺压良善之贼,特来请罪。”
符令公问了起末,喝左右取长枷枷了,押下间理院问罪。
怎见得间理院的利害?
古名“廷尉”,亦号“推宫”果然是事不通风,端的底令人丧胆。
庞眉节级,执黄荆伊似牛头;努目押牢,持铁索浑如罗刹。
枷分一等,取勘情重情轻;牢眼四方,分别当生当死。
风声紧急,乌鸦鸣嗓勘官厅;日影参差,绿柳遮笼萧相庙。
转头逢五道,开眼见阎王。
当日,那承吏王琇承了这件公事。
罪人入狱,教狱子拼在廓上,一面勘问。
不多时,符令公钧自,叫王琇来偏厅上。
令公见王琇,遂分付几句,又把笔去桌子面上写四宇。
王瑶看时,乃是:“宽容郭威。”
王琇道:“律有明条,领钧自。”
今公焦躁,遂转屏风入府堂去。
王琇急慌唱了喏,闷闷不己,径回来间房,伏案而睡。
见一条小赤蛇儿,戏于案上。
王琇道:“作怪!”遂赶这蛇。
急赶急走,慢赶慢走;赶到东乙牢,这蛇入牢眼去,走上贵人枷上,入鼻内从七窍中穿过。
王琇看这个贵人时,红光罩定,紫雾遮身。
理会未下,就间房里,飒然睡觉。
元来人困后,多是肚中不好了,有那与决不下的事;或是手头窘迫,忧愁思虑。
故“困”字着个“贫”字,谓之“贫困”。
“愁”字,谓之“愁困”。
“忧”字,谓之“困”。
不成“喜困”、“欢困”。
王琇得了这一梦,肚里道:“可知符令公教我宽容他,果然好人识好人。”
王琇思量半晌,只是未有个由头出脱他。
不知这贵人直有许多颠扑:自幼便没了亲爹,随母嫁潞州常家;后来因事离了河北,筑筑磕磕,受了万千不易;甫能得符令公周全,做大部署,又去闲管事,惹这场横祸。
至夜,居民遗漏。
王琇眉头一纵,计从心上来。
只就当夜,教这贵人出牢狱。
当时王琇思量出甚计来?正是:袖中伸出拿云手,提起天罗地网人。
当夜黄昏后,忽居民遗漏。
王琇急去禀令公,要就热乱里放了这贵人,只做因火狱中走了。
令公大喜!元来令公日间己写下书,只要做道理放他,遂付书与王琇。
王琇接了书,来狱中疏了贵人戴的枷;拿顶头巾,教贵人裹了;把持令公的书与贵人。
分付道:“令公教你去汗京见刘太尉,可便去,不宣迟。”
贵人得放出,火尚未灭。
趁那撩乱之际,急走去部署房里,收拾些钱物,当夜迤逦奔那汗京开封府路上来。
不则一日,到开封府,讨了安歇处。
明日早,径往殿间衙门候候下书。
等候良久,刘太尉朝殿而回。
只见:青凉伞招颭如云,马领下珠缨拂火。
乃是侍卫亲军、左金吾卫、上将军、殿前都指挥使刘知远。
贵人走向前,应声喏,覆道:“西京符令公有书拜呈,乞赐台览。”
刘太尉教人接了书,陷人衙。
刘大尉拆开书看了,教下书人来厅前参拜了。
刘太尉见郭威生得清秀,是个发迹的人,留在帐前作牙将使唤,郭威拜谢讫。
自后过来得数日,刘太尉因操军回衙,打从桑维翰丞相府前过。
是日,桑维翰与夫人在看街里,观看往来军民。
刘知远头踏,约有一百余人,真是威严可畏。
夫人看着桑维翰道:“相公见否?”
桑维翰道:“此是刘太尉”。
夫人说:“此人威严若此,想官大似相公。”
桑维翰笑曰:“此一武夫耳,何足道哉?看我呼至帘前,使此人鞠躬听命。”
夫人道:“果如是,妄当奉劝;如不应其言,相公当劝妄一杯酒。”
桑维翰即时令左右呼召刘太尉,又令人安靴在帘里,传钧自赶上刘太尉,取安道:“相公呼召太尉。”
刘知远随即到府前下马,至堂下躬身应喏。
正是:直饶百万将军费,也须堂下拜靴尖。
刘太尉在堂下俟候,担阁了半日,不闻钧自。
桑维翰与夫人饮酒,忘了发付,又没人敢去察覆。
到晚,刘太尉只得且归,到衙内焦躁道:“大丈夫功名,自以弓马得之,今反被腐懦相侮。”
到明日五更,至朝见处,见桑维翰下马,入阁子里去。
刘知远心中大怒:“昨日侮我,教我看靴尖唱喏,今日有何面目相见?”
因此怀忿,在朝见处,有犯桑维翰,晋帝遂令刘知远出镇太原府。
那里是刘知远出镇太原府?则是那史弘肇合当出来,发迹变泰!正是:特意种花栽不活,等闲携酒却成欢。
刘知远出镇太原府为节度使,日下朝辞出国门。
择了日,进发赴任。
刘太尉先同帐下官属,带行亲随起发,前往太原府。
留郭牙将在后,管押钧眷。
行李担仗,当日起发。
朱旗颭颭,彩帜飘飘。
带行军卒,人人腰跨剑和刀;将佐亲随,个个腕悬鞭与简。
晨鸡蹄后,束装晓别孤村;红日斜时,策马暮登高岭。
经野市,过溪桥;歇邮亭,宿旅驿。
早起看浮云陷晓翠,晚些见落日伴残霞。
指那万水干山,迤逦前进。
刘知远方行得一程,见一所大林:
干耸干寻,根盘百里。
掩映绿陰似障,搓牙怪木如龙。
下长灵芝,上巢彩风。
柔条微动,生四野寒风;嫩叶初开,铺半天云影。
阔遮十里地,高拂九霄云。
刘太尉方欲持过,只见前面走出一队人马,拦住路。
刘太尉吃一惊,将为道是强人,却持教手下将佐安排去抵敌。
只见众人摆列在前,齐唱一声喏。
为首一人禀复道:“侍卫司差军校史弘肇,带领军兵,接太尉节使上太原府。”
刘知远见史弘肇生得英雄,遂留在手下为牙将。
史弘肇不则一日,随太尉到太原府。
后面钧眷到,史弘肇见了郭牙将,扑翻身体便拜。
兄弟两人再厮见,又都遭际刘太尉,两人为左右牙将。
后因契丹灭了石晋,刘太尉起兵入汗,史、郭二人为先锋,驱除契丹,代晋家做了皇帝,国号后汉。
史弘肇自此直发迹,做到单、滑、宋、汴四镇令公。
富贵荣华,不可尽述。
碧油幢拥,皂纛旗开。
壮士携鞭,佳人捧扇。
冬眠红锦帐,夏卧碧纱厨。
两行红袖引,一对美人扶。
这话本是京师老郎流传。
若按欧陽文忠公所编的《五代史》正传上载道:粱末调民,七户出一兵。
弘肇为兵,隶开道指挥,选为禁军,汉高祖典禁军为军校。
其后汉高祖镇太原,使将武节左右指挥,领雷州刺史。
以功拜忠武军节度使,侍卫步军都指挥使。
再迁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领归德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乎章事。
后拜中书令。
周太祖郭威即位之日,弘肇己死,追封郑王。
诗曰:
结一交一 须结英与豪,劝君君莫结儿女曹。
英豪际会皆有用,儿女柔脆空烦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