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圣叹评水浒
第五十回 插翅虎枷打白秀英 美髯公误失小衙内
【总批 ：此篇为未、雷二人合传。
前半忽作香致之调，后半别成跳脱之笔，真是才子腕下，无所不有。
写雷横孝母，不须繁辞，只落落数笔，便活画出一个孝子。
写朱仝不肯做强盗，亦不须繁辞，只落落数笔，便直提出一副清白肚肠。
笑宋一江一 传中，越说得真切，越哭得悲痛，越显其忤逆不肖；越要尊朝廷，守父教，矜名节，爱身体，越见其以做强盗为性命也。
人云：宁犯武人刀，莫犯文人笔。
信哉！
景之奇幻者，镜中看镜；情之奇幻者，梦中圆梦；文之奇幻者，评话中说评话。
如豫章城双渐赶苏卿，真对妙景，焚妙香，运妙心，伸妙腕，蘸妙墨，落妙纸，成此妙裁也。
虽然，不可无一，不可有二。
一江一 瑶柱连食，当复口臭，何今之弄笔小儿学之至十百，卒未休也。
豫章城双渐赶苏卿，妙绝处正在只标题目，便使后人读之，如水中花影，帘里美人，意中早已分明，眼底正自分明不出。
若使当时真尽说出，亦复何味耶？
雷横母曰：“老身年纪六旬之上，眼睁睁地只看着这个孩儿！”此一语，字字自说母一之 爱儿，却字字说出儿之事母。
何也？夫人老至六十之际，大都百无一能，惟知仰食其子。
子与之食，则得食；子不与之食，则不得食者也。
子与之衣服钱物，则可以至人之前；子不与之衣服钱物，则不敢以至人之前者也。
其眼睁睁地只看孩儿，正如初生小儿眼睁睁地只看母乳，岂曰求报，亦其势则然矣。
乃天下之老人，吾每见其垂首向壁，不来眼睁睁地看其孩儿者，无他，眼睁睁看一日，而不应，是其心悲可知也。
明日又眼睁睁看一日，而又不应，是其心疑可知也。
又明日又眼睁睁看一日，而终又不应，是其心夫而后永自决绝，誓于此生不复来看，何者？为其无益也！今雷横独令其母眼睁睁地无日不看，然则其日日之承伺颜色、奉接意思为何如哉！《陈情表》曰：“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
雷横之母亦曰：“若是这个孩儿有些好歹，老身性命也便休了！”悲哉！仁孝之一声 ，请之如闻夜猿矣！】
话说宋一江一 主张一丈青与王英配为夫妇，众人都称赞宋公明仁德，当日又设席庆贺。
正饮宴间，只见朱贵酒店里使人上山来，报道：“林子前大路上一伙客人经过，小喽啰出去拦截，数内一个称是郓城县都头雷横。
朱头领邀请住了，见在店里饮分例酒食，先使小校报知。”
【眉批： 前不接，后不续，忽然一现，如院本之楔子。
】晁盖、宋一江一 听了大喜，随即同军师吴用三个下山迎接。
【夹批： 异数。
】朱贵早把船送至金沙滩上岸。
宋一江一 见了，慌忙下拜，【夹批： 写宋一江一 独拜，何以处晁盖？咄咄之色，我不欲读。
】道：“久别尊颜，常切思想。
今日缘何经过贱处？”
雷横连忙答礼道：“小弟蒙本县差遣往东昌府公干回来，经过路口，小喽啰拦讨买路钱，小弟提起贱名，因此朱兄坚意留住。”
宋一江一 道：“天与之幸！”请到大寨，教众头领都相见了，置酒管待。
一连住了五日，每日与宋一江一 闲话。
晁盖动问 朱仝消息。
【夹批： 晁盖直性人，至今未见雷横好处，故又独问朱仝，写得性情都有，然其实是借此一笔，为下作引也。
】雷横答道：“朱仝见今参做本县当牢节级，【夹批： 先放在此，笔法最好。
】新任知县好生欢喜。”
宋一江一 宛曲把话来说雷横上山入伙。
雷横推辞：“老母年高，不能相从。
待小弟送母终年之后，却来相投。”
【夹批： 徒以有老母在。
O正写雷横大孝，反显宋一江一 不端，妙笔。
】雷横当下拜辞了下山。
宋一江一 等再三苦留不住。
众头领各以金帛相赠；宋一江一 、晁盖自不必说。
雷横得了一大包金银下山，【夹批： 亦先放此一笔，以见下文构阑中不是无钱使，俗子不知，遂为雷横食指跳动也。
】众头领都送至路口辞别，把船渡过大路，自回郓城县了，【夹批： 山泊每清一番人马，必换一番调遣，此忽将雷横上山插放未及调遣之前，有云断月出之妙。
】不在话下。
且说晁盖、宋一江一 回至大寨聚义厅上，起请军师吴学究定议山寨职事。
吴用已与宋公明商议已定，【夹批： 何至晁盖不及与闻，笔笔写宋一江一 咄咄之色，令我更不欲读。
】次日会合众头领听号令。
【眉批： 此一段又是一篇大排调文字。
】先拨外面守店头领，宋一江一 道：【夹批： 上无晁盖，下无吴用，人然竟是宋一江一 独说，只三字写尽咄咄之色。
】“孙新、顾大嫂原是开酒店之家，著令夫妇二人替回童威、童猛别用。”
【夹批： 西山新店。
O新人旧职。
】再令时迁去帮助石勇，【夹批：北山新店，O新人添。
】乐和去帮助朱贵，【夹批： 东山旧店。
O新人添。
】郑天寿【夹批：旧于鸭嘴滩下寨。
】去帮助李立。
【夹批： 南山新店。
O旧人旧职。
】东西南北四座店内卖酒卖肉，每店内设有两个头领，招待四方入伙好汉。
【夹批： 酒店为一山眼目，故番番调遣，必先申之。
】一丈青、王矮虎，后山下寨，监督马匹。
【夹批： 王矮虎旧于鸭嘴滩下寨。
O新职。
】金沙滩小寨，童威、童猛弟兄两个守把。
【夹批： 二童旧于西山新店。
O旧人旧职。
】鸭嘴滩小寨，邹渊、邹闰叔侄两个守把。
【夹批： 新人旧职。
】山前大路，黄信、燕顺部领马军下寨守护。
【夹批：旧人新职。
】解珍、解宝守把山前第一关。
【夹批： 山前三座大关，旧令杜迁总行守把，今分。
O新人新职。
】杜迁、宋万守把宛子城第二关。
【夹批： 宋万旧于金沙滩下寨。
O旧人旧职。
】刘唐、穆弘守把大寨口第三关。
【夹批：旧人新职。
】阮家三雄守把山南水寨。
【夹批： 旧人旧职。
】孟康仍前监造战船。
【夹批：新人旧职，未打祝家时替管。
】李应、杜兴、蒋敬总管山寨钱粮金帛。
【夹批： 蒋敬旧人旧职，李应、杜兴新添。
】陶宗旺、薜永监筑梁山泊内城垣雁台。
【夹批： 陶宗旺旧人旧职，薛永旧人新添。
】侯健专管监造衣袍铠甲旌旗战袄。
【夹批：旧人旧职。
】朱富 、宋清提调筵宴。
【夹批：朱富旧收钱粮。
O旧人旧职。
】穆春、李云监造屋宇、寨栅。
【夹批： 李云旧人旧职，穆春旧管钱粮。
】萧让、金大坚掌管一应宾客、书信、公文。
【夹批： 旧分今合。
】裴宣专管军政，司赏功罚罪。
【夹批： 新人新职。
】其余吕方、郭盛、孙立、欧鹏、一邓一 飞、杨林、白胜分调大寨八面安歇。
【夹批： 吕方、郭盛旧住忠义耳房，马麟旧管战船，白胜金沙滩下寨。
】晁盖、宋一江一 、吴用居于山顶寨内。
【夹批： 中军。
】花荣、秦明居于山左寨内。
【夹批：左军。
O旧人新职。
】林冲、戴宗居于山右寨内。
【夹批： 右军。
O旧人新职。
】李俊、李逵居于山前，【夹批：前军。
O旧人新职。
】张横、张顺居于山后。
【夹批： 后军。
O旧人新职。
】杨雄、石秀守护聚义厅两侧。”
【夹批：新人新职，替吕方、郭盛。
】一班头领分拨已定，每日轮流一位头领做筵宴庆贺。
山寨体统甚是齐整。
【夹批： 每每一番大发放后，便有一篇大结束，巨笔如椽，肉眼不识。
】
再说雷横离了梁山泊，背了包裹，提了朴刀，取路回到郓城县。
到家参见老母，【夹批：一篇提纲。
】更换些衣服，赍了回文，迳投县里来拜见了知县，回了话，销缴公文批帖，且自归家暂歇；依旧每日县中书画卯酉，听侯差使。
因一日行到县衙东首，只听得背后有人叫道：“都头几时回来？”
雷横回过脸来看时，却是本县一个帮闲的李小二。
【夹批： 引子。
】【眉批：前来无数雄奇震骇之篇，忽于此卷别作点染掩抑之调，如游太华归，忽登虎丘也。
】雷横答道：“我却才前日来家。”
李小二道：“都头出去了许多时，不知此处近日有个东京新来打踅的行院，【夹批： 字法。
】色艺双绝，叫做白秀英。
那妮子来参都头，【夹批： 反借此句，显出雷横已是县里出色人物。
】却值公差出外不在。
如今见在勾栏里，说唱诸般品调。
每日有那一般打散，【夹批： 字法。
】或是戏舞，【夹批：一般技艺。
】或是吹弹，【夹批： 又一般技艺。
】或是歌唱，【夹批：又一般技艺，真说得耳热脚痒。
】赚得那人山人海价看。
【夹批： 称述一句。
】都头如何不去看一看？【夹批：从臾一句。
】端的是好个粉头！”【夹批： 又自家赞赏一句，声声口口，真令雷横耳热脚痒。
】
雷横听了，又遇心闲，【夹批：四字不但写雷横肯去之故，亦已先伏后文无钱之故矣。
】便和那李小二到勾栏里来看。
只见门首挂著许多金字帐额，旗杆吊著等身靠背。
入到里面，便去青龙头上【夹批： 字法。
】第一位坐了。
【夹批：坐得不尴尬，便生出事来。
】看戏台上，却做笑乐院本。
【夹批： 字法。
】那李小二，人丛里撇了雷横，自出外面赶碗头脑去了。
【夹批： 李小二既已引入，便随手放去，妙。
O字法。
】院本下来，只见一个老儿【夹批：章法。
】裹著磕脑儿头巾，穿著一领茶褐罗衫，系一条皂绦，拿把扇子上来开科道：【夹批： 字法。
O龟形如画。
】“老汉是东京人氏，白玉乔的便是。
如今年迈，只凭女儿秀英歌舞吹弹，普天下伏侍看官。”
【夹批： 句法。
O七字其实妙语。
】锣声响处，那白秀英早上戏台，【夹批：章法。
】参拜四方；【夹批： 一。
O好看。
】拈起锣棒，如撒豆般点动；【夹批：二。
O好看。
】拍下一声界方，【夹批： 三。
O好看。
】念出四句七言诗道：
新鸟啾啾旧鸟归，老羊赢瘦小羊肥。
【夹批： 定场诗只是寻常叹世语耳，却偏直贯入雷横双耳，真是绝妙之笔。
O第一句言子望母，第二句言母念子，天下岂有无母一之 人哉，读之能不泪下也？】人生衣食真难事，【夹批： 四句并不联贯，而实联贯入妙者，彼固以四句联贯一篇，不在求四句之联贯也。
O第三句七字，说尽世界，又一样泪下。
】不及鸳鸯处处飞！【夹批： 一二句刺入雷横耳，第三句刺入合棚众人耳，到第四句忽然转到自家身上，显出与知县相好。
只四句诗，便将一回情事罗撮出来，才子妙笔，有一无两。
O俗本失此一段，可谓食蛑蝤乃弃其整矣。
O此书每每横插诗歌，如五台亭里、瓦官寺前、黄泥冈上、鸳鸯楼下，皆妙不可言。
】
雷横听了，喝声采。
【夹批： 要知雷横喝采，是动心前二句，不是感伤后二句也。
O三字中并无一孝子字，而已活写出孝子来。
】那白秀英便道：“今日秀英招牌上明写著这场话本，是一段风一流 蕴藉的格范，唤做‘豫章城双渐赶苏卿。
’”【夹批： 我未见其书，只是题目，已文妙无双矣。
】说了开话又唱，唱了又说，【夹批： 详处极详，省处极省。
】合棚价众人喝采不绝。
那白秀英唱到务头，【夹批：章法，字法。
】这白玉乔按喝【夹批： 字法。
】道：“‘虽无买马博金艺，要动听明监事人。
’看官喝采是过去了，我儿，且下来。”
【夹批： 声声如画。
】这一回便是衬一交一 鼓儿的院本。
【夹批： 字法。
O笑乐院本既毕，又先话是一交一 鼓院本，便令合棚众人，不得不为缠头，如耐庵自己每回住处，必用惊疑之笔，即其法也。
】白秀英拿起盘子，指著道：“财门上起，利地上住，吉地上过，旺地上行。
【夹批： 全副构栏语，句法字法都妙。
】手到面前，休教空过。”
【夹批： 四字不过口头便语，乃入下却偏是空过，故妙不可言。
】白玉乔道：“我儿且走一遭，看官都待赏你。”
【夹批： 声声如画。
】白秀英托著盘子，先到雷横面前。
【夹批：青龙头上第一座，绝倒。
】雷横便去身边袋里摸时，不想并无一文。
【夹批： 绝倒。
O只并无一文四字，费耐庵无数心血。
盖直于山泊下来时，便写一句得了一大包金银，以表雷横不同贫乞人之并无一文；又遇李小二时，再写一句又值心闲，以表雷横亦不谓自己身边并无一文。
如此便令上文青龙一座，既不梦梦，下文又羞又恼，都有因由也。
若俗手亦复解写并无一文四字，何曾少缺一点一画，而彼此相较，遂如金泥，才与不才，岂计道里！】雷横道：“今日忘了，不曾带得些出来，明日一发赏你。”
白秀英笑道：【夹批： 一笑不堪。
】“‘头醋不酽二醋薄。
’【夹批： 乃至以合棚之罪归之，不堪之甚，头醋二醋，字法。
】官人坐当其位，【夹批：四字尤其不堪。
】可出个标首。”
【夹批： 字法。
】雷横通红了面一皮，道：“我一时不曾带得出来，非是我舍不得。”
白秀英道：“官人既是来听唱，如何不记得带钱出来？”
【夹批： 辨折得不堪之甚。
】雷横道：“我赏你三五两银子，也不打紧；却恨今日忘记带来。”
白秀英道：“官人今日眼见一文也无，提甚三五两银子！【夹批： 不堪之甚，恶毒之甚。
】正是教俺‘望梅止喝，’‘画饼充饥！’”【夹批： 恰好妙对，声声院本。
O句法。
】白玉乔叫道：【夹批：章法。
】“我儿，你自没眼，不看城里人村里人，【夹批： 骂女儿，却是骂雷横，妙妙。
】只顾问他讨甚么！且过去问晓事的恩官【夹批： 赞别人，却又是骂雷横，妙妙。
】告个标首。”
雷横道：“我怎地不是晓事的？”
白玉乔道：“你若省得这子弟门庭时，【夹批： 字法。
】狗头上生角！”【夹批：不堪之甚，恶毒之甚。
O句法。
】众人齐和起来。
【夹批： 旁衬一句，尤极不堪。
O章法。
】雷横大怒，便骂道：“这忤一奴一，【夹批：字法。
】怎敢辱我！”白玉乔道：“便骂你这三家村使牛的，【夹批： 字法。
】打甚么紧！”有认得的，喝道：“使不得！这个是本县雷都头。”
【夹批： 此一衬却定不可少。
】白玉乔道：“只怕是‘驴箸头！’”【夹批： 雷驴都筋头字，随口相混成句，恶毒不可言。
】雷横那里忍耐得住，从坐椅上直跳下戏台来揪住白玉乔，一拳一脚，便打得唇绽齿落。
众人见打得凶，都来解拆，又劝雷横自回去了。
勾栏里人一哄尽散。
原来这白秀英却和那新任知县衙旧在东京两个来往，今日特地在郓城县开勾栏。
【夹批： 鸳鸯处处飞，斯言验矣。
】那花娘【夹批：字法。
O李贺诗有花面丫头四字，殊妙。
】见父亲被雷横打了，又带重伤，叫一乘轿子，迳到知县衙内诉告：“雷横殴打父亲，搅散勾栏，意在欺骗一奴一家！”【夹批： 好货。
】知县听了，大恕道：【夹批： 好货。
】“快写状来！”这个唤做“枕边灵。”
【夹批：句法。
】便教白玉乔写了状子，验了伤痕，指定证见。
本处县里有人都和雷横好的，替他去知县处打关节。
怎当那婆娘守定在县内，撒娇撒痴，不由知县不行；【夹批： 一路都写花娘有死之道。
】立等知县差人把雷横捉拿到官，当厅责打，取了招状，将具枷来枷了，押出去号令示众。
【夹批： 第一段责枷。
O逐段详写，以表雷横一枷梢，非陡然性起，其由来者渐也。
】那婆娘要逞好手，【夹批： 写花娘有死之道。
】又去知县行说了，定要把雷横号令在勾栏门首。
第二日，那婆娘再去做场，知县却教把雷横号令在勾栏门首。
【夹批： 第二段吓令。
】这一班禁子人等都是雷横一般的公人，如何肯絣扒他。
这婆娘寻思一会：“既是出名奈何了他，只是一怪！”【夹批： 写花娘有死之道。
】走出勾栏门出茶坊里坐下，叫禁子过去，发话道：“你们都和他有首尾，却放他自在！知县相公教你们絣扒他，你倒做人情！少刻我对知县说了，看道奈何得你们也不！”禁子道：“娘子不必发怒，我们自去絣扒他便了。”
白秀英道：“恁地时，我自将钱赏你。”
禁子们只得来对雷横说道：“兄长，没奈何且一胡一 乱絣一絣。”
把雷横絣扒在街上。
【夹批： 第三段絣扒。
】
人闹里，却好雷横的母亲正来送饭；【夹批：新鸟啾啾，老羊赢瘦之言，又验矣。
】【眉批： 此篇将雷横、朱仝分作两段文字，第一段写雷横孝母是真孝，不比宋一江一 孝父是假孝。
】看见儿子吃他絣扒在那里，便哭起来，骂那禁子们道：“你众人也和我儿一般在衙门里出入的人，【夹批：衬出美髯来。
】钱财真这般好使！谁保得常没事！”禁子答道：“我那老娘听我说：我们却也要容情，怎禁被原告人监定在这里要絣，我们也没做道理处。
不时便要去和知县说，苦害我们，因此上做不得面一皮。”
那婆婆道：“几曾见原告人自监著被告号令的道理！”禁子们又低低道：“老娘，他和知县来往得好，一句话便送了我们，因此两难。”
那婆婆一面自去解索。
【夹批： 一头骂，一头先解絣扶，妙笔，妙笔，便放活雷横手脚，生出下文情事来也。
】一头口里骂道：“这个贼贱人直恁的倚势！我自解了这索子，看他如今怎的！”白秀英却在茶坊里听得，走将过来，便道：“你那老婢子却才道甚么！”那婆婆那里有好气，便指责道：“你这千人骑万人压乱人入的贱母狗！做甚么倒骂我！”白秀英听得，柳眉倒竖，星眼圆睁，大骂道：“老咬虫！乞贫婆！贱人怎敢骂我！”【夹批： 第四段大骂。
】婆婆道：“我骂你，待怎的？你须不是郓城县知县！”白秀英大恕，抢向前，只一掌，把那婆婆打个踉跄。
那婆婆却待挣扎，白秀再赶入去，老大耳光子只顾打。
【夹批： 第五段毒打。
O凡用五段文字，跌出一枷梢来。
】这雷横己是衔愤在心，又见母亲吃打，一时怒从心发，【夹批： 与前喝采句应。
O俗本此处增雷横大孝的人句。
】扯起枷来，望著白秀英脑盖上，只一枷梢，打个正著，劈开了脑盖，扑地倒了。
众人看时，脑浆迸流，眼珠突出，动弹不得，情知死了。
众人见打死了白秀英，就押带了雷横，一发来县里首告，见知县备诉前事。
知县随即差人押雷横下来，会集厢官，拘唤里正邻佑人等，对一尸一检验已了，都押回县来。
雷横一面都招承了，并无难意，【夹批： 徒以有老母在。
】他娘自保领回家听侯。
把雷横枷了，下在牢里。
当牢节级却是美髯公 朱仝；【夹批：忽然转出髯公。
】见发下雷横来，也没做奈何处，只得安排些酒食管待，教小牢子打扫一间净房，安顿了雷横。
少间，他娘来牢里送饭，哭著哀告 朱仝道：“老身年纪六旬之上，眼睁睁地只看著这个孩儿！【夹批： 绝世妙文，绝世奇文，读之乃觉陈情表不及其沉痛，天下岂有无母一之 人哉，读之其能不泪下也。
】望烦节级哥哥看日常间弟兄面上，可怜见我这个孩儿，看觑，看觑！”朱仝道：“老娘自请放心归去。
今后饭食，不必来送，【夹批： 不是朱仝包办，亦图收住老娘也；设无此句，送饭何日是了。
】小人自管待他。
倘有方便处，可以救之。”
雷横娘道：“哥哥救得孩儿，却是重生父母！若孩儿有些好歹，老身性命也便休了！”【夹批： 绝世妙文，绝世奇文，陈情表不及沉痛。
】朱仝道：“小人专记在心。
【夹批： 美髯生平一片之心。
】老娘不必挂念。”
那婆婆拜谢去了。
朱仝寻思了一日，没做道理救他处；【夹批：极写其难，以表朱仝。
】又自央人去知县处打关节，上下替他使用人情。
那知县虽然爱 朱仝，只是恨这雷横打死了他婊一子 白秀英，也容不得他说了；又怎奈白玉乔那厮催并叠成文案，要知县断教雷横偿命；囚在牢里，六十日限满，断结解上济州。
主案押司抱了文卷先行，却教朱仝解送雷横。
【夹批：曲曲折折，生出事情来。
】朱仝引了十数个小牢子，监押雷横，离了郓城县。
约行了十数里地，见个酒店。
朱仝道：【夹批：合三句，是个专记在心者。
】“我等众人就此吃两碗酒去。”
众人都到店里吃酒。
朱仝独自带过雷横，只做水火，来后面僻静处，开了枷，放了雷横，【夹批： 叙得直截爽快。
】分付道：“贤弟自回，快去取了老母，【夹批： 可谓子与子言孝矣，写得妙绝。
】星夜去别处逃难。
这里我自替你吃官司。”
【夹批： 髯真绝伦超群，写来令人感激。
】雷横道：“小弟走了自不妨，必须要连累了哥哥。”
朱仝道：“兄弟，你不知；知县怪你打死了他婊一子 ，把这文案都做死了，解到州里，必是要你偿命。
我放了你，我须不该死罪。
况兼我又无父母挂念，【夹批： 惟孝子能知孝子，笔笔妙绝。
O此语雷横能得之于朱仝，而宋一江一 不能得之于一时万世者，则真假之别也。
】家私尽可赔偿。
你顾前程万里，快去。”
雷横拜谢了，便从后门小路奔回家里，收拾了细软包里，引了老母，【夹批（金眉批）： 雷横传毕。
】星夜自投梁山泊入伙去了，【夹批：徒以有老母在。
】不在话下。
却说朱仝拿这空枷撺在草里，【夹批：细。
】却出来对众小牢子说道：“吃雷横走了，却是怎地好！”众人道：“我们快赶去他家里捉！”朱仝故意延迟了半晌，料著雷横去得远了，却引众人来县里出首。
朱仝道：“小人自不小心，路上被雷横走了，在逃无获，情愿甘罪无辞。”
【夹批： 雷横为母，朱仝为友，写得一样慷慨。
O雷横招承，并无难色，徒以有老母在。
朱仝情愿甘罪无辞，徒以吾友有老母在也。
两句合来，不过十数字，而其势遂欲与史公游侠诸传分席争雄，洵奇事也。
】知县本爱 朱仝，有心将就出脱他；白玉乔要赴上司陈告朱仝故意脱放雷横，知县只得把朱仝所犯情由申将济州去。
朱仝家中自著人去上州里使钱透了，却解朱仝到济州来。
当厅审录明白，断了二十脊杖，刺配沧州牢城。
朱仝只得带上行枷。
两个防送公人领了文案，押送朱仝上路，家间自有人送衣服盘缠，先赍发了两个公人。
当下离了郓城县，迤逦望沧州横海邵来，于路无话。
到得沧州，入进城中，投州衙里来，正值知府升厅。
两个公人押朱仝同在厅阶下，呈上公文。
知府看了，见朱仝一表非俗，貌如重枣，美髯过腹，知府先有八分欢喜，便教：“这个犯人休发下牢城营里，只留在本府听候使唤。”
当下除了行枷，便与了回文，两个公人相辞了自回。
只说朱仝自在府中，每日只在厅前伺候呼唤。
那沧州府里，押番、虞侯，门子、承局，节级、牢子，都送了些人情；又见朱仝和气，因此上都欢喜他。
忽一日，本官知府正在厅上坐堂，朱仝在阶下待立。
知府唤朱仝上厅问道：“你缘何放了雷横，自遭配在这里？”
【夹批： 句句写出爱惜。
】朱仝禀道：“小人怎敢故放了雷横；只是一时间不小心，被他走了。”
知府道：“你也不必得此重罪？”
【夹批： 句句写出爱惜。
】朱仝道：“被原告人执定要小人如此招做故放，以此问得重了。”
知府道：“雷横如何打死了那娼妓？”
朱仝却把雷横上项的事情细说了一遍。
知府道：“你敢见他孝道，为义气上放了他？”
【夹批： 句句写出爱惜之至。
】朱仝道：“小人怎敢欺公罔上。”
正问之间，只见屏风背后转出一个小衙内来，年方四岁，生得端严美貌，乃是知府亲子，知府爱惜，如金似玉。
【夹批： 甫写完母子恩爱，又接出父子恩爱来，奇文妙笔，是联是断。
O母无不爱之子，而老妇爱子尤剧；父亦无不爱之子，而幼子可爱尤甚。
雷横老娘，知府衙内，似断却连，似连仍断，作者命意之妙，当于笔墨之外寻之。
】那小衙内见了 朱仝，迳走过来便要他抱。
【夹批：要抱是第一段，看他文情渐渐生出来。
】朱仝只得抱起小衙内在怀里。
那小衙内双手扯住朱仝长髯，说道：“我只要这一胡一 子抱！”【夹批： 不要别人抱，只要朱仝抱，是第二段。
】知府道：“孩儿快放了手，【夹批： 写知府爱惜朱仝固也，此却写到知府爱惜朱仝美髯。
夫云长制囊珍护，茂先不复卸被，灵运临刑犹施维摩，此皆自有髯自惜之，而此知府乃独至于惜人之髯，真写出名士风一流 也。
】休要啰唣！”小衙内又道：“我只要这一胡一 子抱！和我去耍！”【夹批： 抱了要耍，是第三段。
】朱仝禀道：“小人抱衙内去府前闲走，耍一回了来。”
知府道：“孩儿既是要你抱，你和他去耍一回了来。”
【夹批： 知府教抱去耍，是第四段。
看他文情渐渐生来。
】朱仝抱了小衙内，出府衙前来，买些细糖果子与他吃；转了一遭，再抱入府里来。
知府看见，问衙内道：“孩儿那里去来？”
小衙内道：“这一胡一 子和我街上看耍，又买糖和果子请我吃。”
知府说道：“你那里得钱买物事与孩儿吃？”
【夹批： 句句写出爱惜。
】朱仝禀道：“微表小人孝顺之心，何足挂齿。”
知府教取酒来与 朱仝吃。
府里侍婢捧著银瓶果盒筛酒，连与朱仝吃了三大赏钟。
【夹批： 此一句不重赏酒，单重侍婢，盖此处逗出侍婢，便令后文传送衙内，早晚无禁，皆细心安顿之笔也。
】知府道：“早晚孩儿要你耍时，你可自行去抱他耍去。”
【夹批： 知府教可自抱，是第五段，看他文情渐渐生出来。
】朱仝道：“恩相台旨，怎敢有违。”
自此为始，每日来和小衙内上街闲耍。
朱仝囊箧又有，只要本官见喜，小衙内面上，尽自赔费。
【夹批： 用省笔叙抱耍已惯，是第六段。
】
时过半月之后，便是七月十五日，——盂兰盆大斋之日，【夹批： 于闲笔点染处，忽然又将雷横大孝一提，盖盂兰盆为报母佛事也。
】年例各处点放河灯，修设好事。
当日天晚，堂里侍婢 奶子叫道：【夹批：前银瓶果盒一行专为此句耳。
】“朱都头，小衙内今夜要去看河灯。
夫人分付，你可抱他去看一看。”
朱仝道：“小人抱去。”
那小衙内穿一领纱衫儿，头上角儿拴两条珠子头须，从里面走出来。
【夹批： 写来可爱，便活有小儿在纸上也。
】朱仝托在肩头上，转出府衙门前来，望地藏寺里去看点放河灯。
那时才一交一 初更时分，朱仝肩背著小衙内，绕寺看了一遭，却来水陆堂放生池边看放灯。
那小衙内爬在栏杆上，看了笑耍。
只见背后有人拽朱仝袖子，道：“哥哥，借一步说话。”
朱仝回头看时，却是雷横，吃了一惊，【夹批： 笔势亦跳脱而出，读之吃惊。
】【眉批：此段另是一样笔法。
】便道：“小衙内，且下来坐在这里。
我去买糖来与你吃，切不要走动。”
小衙内道：“你快来，我要桥上看河灯。”
朱仝道：“我便来也。”
转身却与雷横说话。
朱仝道：“贤弟因何到此？”
雷横扯朱仝到静处，拜道：“自从哥哥救了性命，和老母无处归著，只得上梁山泊投奔了宋公明入伙。
小弟说哥哥恩德，宋公明亦甚思想哥哥旧日放他的恩念，晁天王和众头领皆感激不浅，因此特地教吴军师同兄弟前来相探。”
朱仝道：“吴先生见在何处？”
背后转过吴学究道：“吴用在此。”
【夹批： 笔笔跳脱而出，令人吃惊。
】言罢便拜。
朱仝慌忙答礼道：“多时不见，先生一向安乐？”
吴学究道：“山寨里众头领多多致意，今番教吴用和雷都头特来相请足下上山，同聚大义。
【夹批： 不答寒暄，直说来意，笔势跳脱，令人吃惊。
】到此多日了，不敢相见。
今夜伺候得著，请仁兄便挪尊步，同赴山寨，以满晁、宋二公之意。”
【夹批： 更不商量，笔势跳脱之甚。
】朱仝听罢，半晌答应不得，便道：【眉批： 第二段写朱仝不肯落草，是真正不肯点污身体，不比宋一江一 假道学。
】“先生差矣。
【夹批： 看他半晌答应不得下，却矢口喝出先生差矣四字，妙绝。
】这话休题，恐被外人听了不好。
雷横兄弟，他自【夹批： 他自我自，明画之极，心直口快，乃有此语，宋一江一 一生亦说不出。
】犯了该死的罪，我因义气放了他，他出头不得，上山入伙。
【夹批： 真正说得做强盗是未等事，口齿明画之极，不是宋一江一 假惺惺语。
】我自为他配在这里，天可怜见，一年半载，挣扎还乡，复为良民，我却如何肯做这等的事？【夹批： 明画之极，不是宋一江一 语。
】你二位便可请回，休在此间惹口面不好。”
【夹批： 他自我自两段下，便急接语请回句，写出美髯一片冰心，决决绝绝也。
】雷横道：“哥哥在此，无非只是在人之下伏侍他人，非大丈夫男子汉的勾当。
不是小弟纠合上山，端的晁、宋二公仰望哥哥久矣，休得迟延有误。”
朱仝道：“兄弟，【夹批： 上一段与吴用说，此一段与雷横说，各妙。
】你是甚么言语！【夹批： 写得骇笑之极，一似蜂虿入怀者，妙绝。
】你不想，【夹批：句。
】我为你母老家寒上【夹批： 说出母老家寒四字，真正仁人孝子，遂觉豪杰肝胆，都是乱民。
】放了你去，今日你到来陷我为不义！”【夹批： 斩钉截铁，天地鉴之，不是宋一江一 假惺惺语。
】吴学究道：“既然都头不肯去时，我们自告退，相辞了去休。”
【夹批： 突然而来，瞥然便去，笔笔跳脱。
】朱仝道：“说我贱名，上覆众位头领。”
【夹批： 只如此，更无半语周旋，妙绝。
】一同到桥边。
朱仝回来，不见了小衙内，【夹批：笔笔跳脱，令人吃惊。
】叫起苦来，两头没路去寻。
雷横扯住朱仝道：“哥哥休寻，【夹批： 笔笔跳脱。
】多管是我带来的两个伴当，听得哥哥不肯去，因此到抱了小衙内去了。
我们一同去寻。”
朱仝道：“兄弟，不是耍处！若这个小衙内有些好歹，知府相公的性命也便休了！”【夹批： 上文雷横娘云：若这个孩儿有些好歹，老身的性命也便休了。
此忽云：若这个小衙内有些好歹，知府相公的性命也便休了。
闲中作一关锁，两传遂与一篇。
】雷横道：“哥哥，且跟我来。”
朱仝帮住雷横，吴用三个离了地藏寺，迳出城外，【夹批： 笔笔跳脱。
】朱仝心慌，便问道：“你伴当抱小衙内在那里？”
雷横道：“哥哥且走到我下处。
包还你小衙内。”
朱仝道：“迟了时，恐知府相公见怪。”
吴用道：“我那带来的两个伴当是没晓的，一定直抱到我们的下处去了。”
朱仝道：“你那伴当姓甚名谁？”
雷横答道：“我也不认得，只听闻叫做黑旋风。”
【夹批： 笔笔跳脱，令人吃惊。
】朱仝失惊道：“莫不是一江一 州杀人的李逵么？”
吴用道：“便是此人。”
朱仝跌脚叫苦，慌忙便赶。
离城约走到二十里，只见李逵在前面叫道：“我在这里。”
【夹批： 笔笔作奇鬼攫人之势，跳脱之极。
】朱仝抢近前来问道：“小衙内放在那里？”
李逵唱个喏道：“拜揖，【夹批： 写一个慌忙，一个作耍，令我失笑。
】节级哥哥，小衙内有在这里。”
【夹批： 只论有无，绝倒。
】朱仝道：“你好好的抱出来还我！”李逵指著头上道：“小衙内头须儿却在我头上！”【夹批： 笔笔不犹人，跳脱之极。
O问衙内，却答头须，忙者忙极，顽者顽极，令我失笑不已。
】朱仝看了，慌问：“小衙内正在何处？”
李逵道：“被我拿些麻药抹在口里，直抱出城来，如今睡在林子里，你自请去看。”
朱仝乘著月色明朗，迳抢入林子里寻时，只见小衙内倒在地上。
朱仝便把手去扶时，只见头劈成两半个，己死在那里。
【夹批： 读到此句，失声一叹者，痴也。
此自耐庵奇文耳，岂真有此事哉！】
当时朱仝心下大怒，奔出林子来，早不见了三个人；【夹批：笔笔作奇鬼之状。
】四下里望时只见黑旋风远远地拍著双斧，叫道：“来！来！来！”【夹批： 笔笔作奇鬼之状。
O俗本此处多一句。
】朱仝性起，奋不顾身，拽扎起布衫，大踏步赶将来。
李逵回身便走，【夹批：笔笔作奇鬼之状。
】背后 朱仝赶来。
这李逵却是穿山度岭惯走的人，朱仝如何赶得上，先自喘做一块。
李逵却在前面，又叫：“来！来！来！”【夹批： 笔笔作奇鬼弄人之状，跳脱不可言。
O俗本此处又增一句。
】朱仝恨不得不得一口气吞了他，只是赶他不上。
天色渐明，李逵在前面急赶急走，慢赶慢行，不赶不走。
【夹批： 三句写得墨气淋漓，却是极省之笔。
】看看赶入一个大庄院里去了，【夹批： 竟是奇鬼身分。
O读书须要留心，如此篇，但能留心记得美髯所配州名，则此座大庄院，便不吃他一惊也。
】朱仝看了道：“那厮既有下落，我和他干休不得！”
朱仝直赶入庄院内厅前去，见里面两边都插著许多军器。
朱仝道：“想必也是官宦之家。
.....”【夹批： 不止。
】立住了脚，高声叫道：“庄里有人么？”
只见屏风背后转出一个人来，【夹批： 鬼没神出，读之又惊又喜。
笔墨之事，遂乃至此。
】——那人是谁？【夹批：顿一句。
】正是小旋风柴进。
【夹批： 跳脱而出。
O此篇另有一样笔法，读之有野花争发，春塘水乱流之势，于全书中为变调也。
】——问道：“兀的是谁？”
朱仝见那人趋走如龙，神仪照日，【夹批： 八字妙文，画出王孙，别处移用不得。
】慌忙施礼答道：“小人是郓城县当牢节级 朱仝，犯罪刺配到此。
昨晚因和知府小衙内出来看放河灯，被黑旋风【夹批：不说出李逵二字，对下读之。
】杀了小衙内。
见今走在贵庄，望烦添力捉拿送官。”
柴进道：“既是美髯公，且请坐。”
朱仝道：“小人不敢拜问官人高姓？”
柴进答道：“小可小旋风便是。”
【夹批： 亦不说姓柴名进。
O不见黑旋风，却见小旋风，无端自成关锁。
】朱仝道：“久闻柴大官人。”
——连忙下拜道，【夹批： 上下句连此五字，乃夹叙也。
】——“不期今日得识尊颜。”
柴进说道：“美髯公亦久闻名，且请后堂说话。”
朱仝随著柴进直到里面。
朱仝道：“黑旋风那厮【夹批：妙。
】如何却敢迳入贵庄躲避？”
柴进道：“容覆：小可小旋风【夹批： 妙。
O文情只如小鸟斗口，一接一妙。
】专爱结识江湖好汉。
为是家间祖上有陈桥让位之功，先朝曾剌赐丹书铁券，但有做下不是的人，停藏在家，无人敢搜。
近间有个爱友，和足下亦是旧友，目今在梁山泊做头领，名唤及时雨宋公明，写一封密书，令吴学究 、雷横、黑旋风俱在敝庄安歇，礼请足下上山，同聚大义。
因见足下推阻不从，故意教李逵杀害了小衙内，先绝了足下归路，【夹批： 竟说明，奇绝。
O此回都不用婉语。
】只得上山坐把一交一 椅。
——吴先生，【夹批： 句。
】雷横，【夹批：句。
】如何不出来陪话？”
【夹批： 此篇真另是一样机杼。
笔笔不犹人。
】只见吴用、雷横从侧首阁子里出来，【夹批： 写得真有鬼神出没之状。
】望著朱仝便拜，【夹批：便拜妙。
】说道：“兄长，望乞恕罪！皆是宋公明哥哥将令分付如此。
若到山寨，自有分晓。”
朱仝道：“是则是你们弟兄好情意，只是忒毒些个！”柴进一力相劝。
朱仝道：“我去则去，只教我见黑旋风面罢。”
柴进道：“李大哥，你也快出来陪话。”
李逵也从侧首出来，【夹批： 奇妙之极。
】唱个大喏。
【夹批：却不拜，只唱喏，又妙。
】朱仝见了，心头一把无名烈火，高三千丈，按纳不下，起身抢近前来，要和李逵性命相搏。
柴进，雷横，吴用三个苦死劝住。
朱仝道：“若要我上山时，依得我一件事，我便去！”【总批批 ：奇。
】吴用道：“休说一件事，遮莫几十件也都依你。
愿闻那一件事。”
不争 朱仝说出这件事来，有分教：大闹高唐州，惹动梁山泊。
直教：
招贤国戚遭刑法，好客皇亲丧土坑。
毕竟朱仝说出甚么事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