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义
第三十二回 王爷府苦求释老将 山谷中二女坠牢笼
诗曰:
害民蠹国几时休,致使人间日日愁。
那得常能留侠义,斩他一奸一党一佞臣头。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使侠义常留,岂肯容他在朝?可惜侠义不在,人无法以制之耳。
后来宋朝有段故事,余细细述说一遍:
宋史徽宗时,承祖宗累世太平,仓库钱粮充盈一满溢。
那时一奸一臣蔡京为相,只要保位固一宠一,乃倡为丰亨豫大之说,劝徽宗趁此太平,欢娱作乐。
一日,大宴群臣,将所用的玉(王戋)、玉卮示辅臣说:“此器似太萃美。”
蔡京奏说:“陛下贵为天子,当享天下的供奉。
区区玉器,何足计较。”
徽宗又说:“先帝尝造一座小台,言官谏者甚众。”
蔡京又奏说:“凡事只管自己该做的,便是人言,何足畏乎?”
徽宗因此志意日侈,不听人言。
蔡京又另外设法,搜求羡馀钱粮,以助供一应。
广造宫室,以备徽宗游观。
起延福宫,凿景龙江,筑艮岳假山,皆穷极壮丽,所费以亿万计,天下百姓困苦无聊,纷纷思乱。
而徽宗不知,恣意游乐。
一宠一任蔡京之心愈固,于是京之威权震于海内矣。
那时又有梁师成、李彦因聚敛货财得一宠一,朱勔因访求花石得一宠一,王黼、童贯因与金人夹攻辽人,开拓边境得一宠一。
这些不好的事,都是蔡京引一诱开端,所以天下叫这六个人为六贼,而蔡京实六贼之首,因此海内穷苦百姓离心。
到靖康年间,金人入寇,京师不守,徽宗父子举家被虏北去,实一宠一任六贼之所致也。
自古一奸一臣要蔽主擅权,必先导其君以逸豫游乐之事,使其心志蛊惑,聪明壅蔽,然后可以盗窃威福,遂己之私。
观徽宗以玉器为萃,是犹有戒奢畏谏之意,一闻蔡京之言,遂恣欲穷侈,酿祸基乱。
嗟乎!此孔子所谓“一言而丧邦者”欤!大抵勉其君恭俭纳谏者,必忠臣也。
言虽逆耳,而实利于行;导其君侈糜自是者,必一奸一臣也。
言虽顺意,而其害无穷。
人主能察于此,则太平可以长保矣。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
且说智爷看见霸王庄这伙贼人,还算自己的故友,见面很觉亲一热。
初会雷英,戴一顶蓝缎子六瓣壮帽,赤金的摩额,二龙斗宝,两朵红绒桃在顶门乱颤,翠蓝箭袖袍,鹅黄丝鸾带,月白衬衫,薄底靴子;身高八尺,膀阔三停,面如油粉,剑眉,三角目,直鼻,蔆角口,胡须不长;肋下佩刀,倒是个英雄的样子。
群贼与智爷一见说:“这就是我们雷王官。”
智爷向前要行大礼,雷英用手搀住说:“不敢当!先听见张华张贤弟言过,又听见说兄台为了寨主,今日一见,果然的不俗,可称的起朝野皆知,远近皆闻,名垂宇宙,贯满乾坤。”
智爷说:“岂敢!小可久闻你老人家的大名,轰雷贯耳,皓月当空,今日得见尊颜,实为小可的万幸。
再小可归了君山,日后公同辅佐王驾千岁之大事,我们若有不到之处,只求王官老爷在王驾千岁驾前美言一二。”
雷英说:“贤弟不要太谦。”
遂往里边一让,直奔集贤堂。
少时到阶台之下,王官进去回话,转头说道:“王一爷有谕,着智化进见。”
智爷来到屋中,鞠躬尽礼,匍匐于地,口称:“小臣智化,与王驾千岁叩头,愿王驾圣寿无疆,千岁,千岁,千千岁!”王一爷久闻此人之名,见此人来到集贤堂,不觉的欢喜,在上面说:“智化平身赐座。”
智爷说:“王驾千岁在此,焉有小臣座位。”
王一爷说:“有话叙谈。”
智爷说:“谢坐。
小臣奉我家大寨主之命,有一封书信献与王一爷千岁,请看。”
王一爷说:“呈上来。”
智爷递与雷英,雷英递与王一爷。
王一爷拆开一看。
智爷偷瞧王一爷,见他戴一顶五龙盘珠冠,嵌明珠,镶异宝,光华灿烂;穿一件锦簇簇,荣耀耀,蟒翻身,龙探爪,下绣海水江涯,杏黄颜色,圆领阔袖蟒龙服,腰横玉带,八宝攒成,粉底官靴;面若银盆,浓眉,三角目,直鼻阔口,一部花白的胡须尺半多长,扇满前胸。
智爷看罢一奸一王,就知道他没有九五的福分。
王一爷说道:“智寨主,你家大寨主无论什么事情,孤无有不应之理。
惟独此事,我孤不能点头。
拿了沙龙,所为与栾肖抵命,万不能将他释放。”
智爷跪倒说:“小臣冒奏王驾之前,千岁不久就要行师,正是用人之际。
虽伤了栾寨主,人死不能复生,也不怪得沙龙,乃是‘桀犬吠尧,各为其主’。
沙龙不作大宋之官,尚且报效大宋,平黑狼山,清理地面,总是向着大宋。
王一爷将他拿住,如今他也知道了身该万死。
王一爷恩施格外,不要他的一性一命,他若降了王驾千岁,有罪不加,反倒赏他个官职,岂不是破着死命报效王一爷?王驾虽失栾寨主,又得来了一个沙龙。
小臣把他二人好有一比:栾肖比一只犬,沙龙比一只虎。
失了一犬,得来了一员虎将,岂不是王驾千岁的万幸?”
王一爷说:“你说得虽然有理,那沙龙作过大宋官,怕他不归降我孤,也是枉然。”
智爷说:“他纵然不降,小臣把他带回君山,我们大众苦劝,无有不降之理。”
王一爷说:“降也是降你们君山。”
智爷说:“就是降我们君山,也是大家辅佐王驾千岁,共成大事。
欲要兴师之时,我们在前逢山开路,遇水叠桥,见城得城,见镇得镇。
托王驾之福,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攻无不取,战无不胜,早早推倒朝天子,王驾千岁岂不就登基坐殿?”
王一爷听奉承了他几句,不觉大乐,说:“怪不得有人夸奖你的本领,今日一见果然高强。
不用走了,就将你留在府中,与我孤作一个谋士罢。”
这句话把智爷吓了一跳,暗想:“在君山诈降计已成,不久的破君山,救南侠,拿钟太保。
我若在王府,什么人办理那边的大事?”
心生一计,跪倒叩头说:“王驾千岁驾前有雷王官,就是谋士。
此人文武全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鬼神莫测之机,治国安民之策;熟读《孙武》十三篇,广览武侯的兵书。
攻杀战守,排兵布阵,斗引埋伏,一精一于攻战。
王驾千岁手下有此人,何必用小臣在此。
君山上五日一大一操一,三日一小一操一,十日一总一操一,每遇一操一演水旱的喽兵,非小臣在旁不行。
如今新演了几个阵势,都是小臣的主意。
若在府内伺候王驾,岂不误了君山演阵?”
王一爷这才准奏。
又有雷英说:“智寨主所言不差,不如教他回君山的为是。”
雷英也怕有了智爷,显不出他来。
王一爷说:“既然这样,你就将沙龙带回君山去罢。”
智爷叩头谢恩。
王一爷要赏赐酒饭,智爷再三叩头不领。
王一爷派人带着智化到囚牢中,把沙龙带将出来,打去了肘拷,交与智爷。
智爷与沙爷道惊。
智爷取了点银子,贿赂了官人,同着沙爷到了店中,给他现买的衣服。
智爷一边到了金知府衙门里打听了打听,凤仙、秋葵并没到知府衙门里头来,自己心中纳闷,告辞出来,也不敢对着沙大哥说。
“这二位姑一娘一就是老员外的掌上明珠,若对他说,他必要忧心,反为不美,此事不必对他提。”
遂即回店,同着沙老员外。
次日,给了店饭钱,回君山,一路无词。
到了君山,见了大寨主,与沙大哥见礼。
老员外当面谢过救命之恩,要行大礼。
钟雄再三拦住,让老员外在当中坐,沙爷不肯。
其实沙爷见智爷时,智爷一五一十的全说明白了。
不然,也不用劝,就降了山,焉能这么容易?智爷回头一看,展爷也在那里坐着,就知道自己出山的时节,必然是把人情重在钟雄的身上,过来见礼。
钟雄出令,水旱寨的寨主俱到承运殿,与沙爷、展爷大家见礼。
留众位寨主在承运殿大家同饮,与沙员外压惊。
初鼓方散。
惟有北侠、智化、沙龙、展昭大家另整杯盘,复又再饮,直吃到四更方散。
钟太保大醉。
早就安置了沙龙、展爷的住处。
智爷晚间到他们屋中商议破君山、拿钟雄的计策,暂且不表。
且说二位姑一娘一行路,天晚,凤仙着急,秋葵不怕。
凤仙说:“你可别叫我姐姐呀!”秋葵问:“叫你什么?”
大姑一娘一说:“你叫我相公,我可叫你是沙葵。
论说应叫你是兄弟,你的相貌与我不同,不像弟兄。
屈尊屈尊你罢。”
秋葵说:“那算什么要紧的。”
越走天气越晚。
进了山路,忽见前面有灯光射一出。
凤仙说:“这可好了!有了住户人家,可就好打听了。”
看看临近,见人家院内中墙里头有一高竿,竿上挂着个灯笼来,在墙外白灰墙上书黑字。
凤仙一看,是“婆婆店”,暗自欢喜:“婆婆店就是一妈一妈一开的,我们是两个女儿之身,实在凑巧。”
下马前去打店,只听见“咕噜噜噜”一响,原来是把个灯笼系下来了。
姑一娘一叫门,里边婆子答应:“哟!干什么的?”
外边答道:“住店的。”
婆子说:“我们这有个规矩,灯笼不下,多少人都住;灯笼一下,没有地方了。
别处打店去罢。”
秋葵说:“不行!不开门就要砸了。”
婆子说:“你砸罢!”就听见“铛啷”一声。
婆子说:“哟,反了!小子你别忙,我去开门看看。
你知道,我们这里无人欺负我们一娘一们。”
把门一开,婆子打着个灯笼一照,瞧秋葵那个样,吓了一跳说:“愣小子,拿着棍子,冲一妈一妈一脑袋打三下子,算你是好的。”
秋葵真要打,被凤仙拦住,转身与婆婆行礼说:“是我的一个丑小厮,一妈一妈一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我们是没出过门的人,不敢前进,怕遇见歹人。
没有房屋,我们在院子里站一一夜,也是如数的给钱。”
一妈一妈一一见凤仙说话恭敬,人品又端方,说:“我这个人吃顺不吃强,似乎你这个话,那怕把我的屋子让与你,我都愿意。”
进了店门,拿下物件,解下马上的包袱来。
婆子带路,过了映壁三间上房,三间东房,三间西房。
可是两间一门,一间一门。
奔到西边两间的屋中,点灯住下。
婆子说:“我有房子,彻灯笼不住人,我是怕错了我的规矩。
相公贵姓?府上在那里?”
凤仙说:“我居住卧虎沟,我叫艾虎。”
一妈一妈一说:“我给你们预备饭罢。”
回答:“很好。”
把酒菜端来,二位姑一娘一吃了三杯,反身摔倒在地,口漾白沫。
不知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