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
第一百十四回 沧海玉堂双珠归母 白衣阁老只手擎天
素臣俯奏道:“臣昔年误行受记,已为择有年貌相当之婿,亦系救驾有功之人,一名成全,一名伏波。
皇上既念二女之功,应使得所;臣已有一妻三妾,分沾余润,岂可独占全枝?彼原说必臣破体,方可适人;臣今承恩命,请即为设法,今其乐从便了。”
皇帝道:“二女守彼国之教甚坚,恐非说辞可转;如能乐从,即遵先生之命也!”
因命宣成全、伏波入见。
素臣尚不知其监禁,承应两贵人的丫鬟奏知,二人现在监中。
皇帝道:“既系有功之人,怎反下了监?”
丫鬟将前事奏闻。
皇帝道:“如此则二人有罪于先生,无功于朕,何云救驾有功?”
素臣道:“臣欲救圣驾出岛,差二人至岛前岛后,昼夜沉伏,伺候察探。
岛前只一水可通,被逆Yan于关口密排铁栅,栅上皆有锋刃,关前数里水底,布满蒺藜,触锋刃,蹈蒺藜,即皮破血流;二人没至关前,两足尽破,幸其水性熟谙已极,尚未伤命。
因岛前无缝可钻,复至岛后探视,于水石冲击,刻死刻生之所,探出石碛可以藏舟,臣方得前去测量。
测量之时,若非此二人下海,屈曲泅没,亦不能知勾弦数与确数,何从算出丈尺,知丝索之敷用与否。
此二人实从万死一生中,拼命图功,俾臣得救驾出险;臣实深悉其劳苦困惫之极,故称有功之人。
至臣之落海,因老蚌索珠,且报臣友被围之信,发于仓卒,鬼神亦无所施其巧,况此劳苦惫困之人乎?从臣之故,几致其丧身于海;岂反有罪于臣?惟陛下怜而察之!”
皇帝慨然道:“春燕、秋鸿隐形至观日台探信,以药迷闷卫士,及逆Yan心腹内监宫人,使先生之计得行。
成全、伏波沉没海底,拼命舍生,使先生之巧得施。
先生之发踪指示固难,而韩卢、东郭之劳亦甚矣!当速召来,重加封赏!”素臣道:“此二人既久禁狱,自必污秽,恐冒触天颜;伏乞皇上赐以薰沐,然后召见。”
皇帝道:“薰沐之后,暂令锦衣花帽入见,俟封职后。
徐备服冠可也。”
当即传旨提监,沐浴熏涂,前来见驾。
龙目一看,见二人年纪俱未满三十,相貌魁伟。
大喜道:“真属年貌相当,可称佳配!成全封澄一江一 将军,配以春燕;伏波封清海将军,配以秋鸿。
俱食四品俸,给事先生府第。
春燕、秋鸿俱封义勇淑人。
先生可即为说法,以便完姻。”
春燕、秋鸿想:成全等不过盘山小卒,并未留心观其容貌,甚是疑虑。
今见钦赐官职,相貌魁梧,暗暗欢喜。
却不敢悖本国之教,未免怀着鬼胎,鹘鹘突突的,随着素臣入房。
素臣并唤成全、伏波进房,正色而言道:“凡人之所以异于禽一兽 者,只争在有廉耻。
禽一兽 没廉耻,故无一定配偶,人惟有廉耻,故能不事二夫。
你等如在本国,而遵本国之教,已属寡廉鲜耻,与禽一兽 无别。
今在中国,而仍遵本国之教,则廉耻全无,更不如禽一兽 矣!我若依你邪说,先破汝体,然后赐婚。
不特无颜以见同伴诸女,亦何面目以对成全、伏波乎?汝等既受我记,即当从我之命;既久中国,即当从中国之制。
将来得奉皇上威灵,风行海外,用夏变夷,还要把大秦一国,俱秉中国婚姻之礼,不止全你两人廉耻,将并汝通国之人,都从禽一兽 中提拨至人类中来。
妆四人可依我言,速就各房,我在此中间立侯,讨出喜来,同去复旨,即作成全、伏波代我破体可也。”
春燕,秋鸿被素臣口口禽一兽 触动羞恶之心;又想素臣既相,必除灭佛、老,所云变易本国之教,亦必是真;且令成全、伏波代其破体,便不算全然叛教,只得听从。
成全、伏波讨出喜来,素臣领同缴旨。
皇帝大喜,即命四人在御前先拜天地,次拜皇上,次拜素臣,然后夫妻捉对儿一交一 拜,撤御前宝炬,送归洞房。
春燕、秋鸿之喜,还是有限;只成全、伏波二人,才离黑狱,即解红裙,幸免极刑,翻膺上赏;这一喜直到尽情!一江一 边掠燕,海上惊鸿,澄一江一 直欲翻一江一 ,清海将为搅海矣!
次日清晨,素臣放出海师、水手,各加赏赍。
正值飞一娘一同碧莲、翠莲回岛,丰城之事,素臣尚未细问,飞一娘一三人,把前后战胜及水夫人命其勤王之事述知,素臣大喜致谢。
即拨兵一千,令其赴乍浦接应,授与密计,三人连夜去了。
日中,赐出素臣冠服,传旨道:“朕自进此岛,即令两贵人赶制,至今方得完备,勿嫌迟慢也!”素臣感激谢领。
春燕、秋鸿打开锦包看时,是:
朝服全副。
七梁冠一,赤罗衣白纱中单青饰领缘一,赤罗裳青缘一,赤罗蔽膝二,赤白
色绢大带一,革带玉饰一,玉佩二,黄绿赤紫丝织云凤花锦大绶二,青丝网玉拔环二,
白袜二;黑履二,常服全副,乌纱展角帽一,一团一 领仙鹤补绯袍一,大独科花绽丝绯衬袍
一,玉带一,皂靴一,软底皮鞋二。
素臣命将朝服包好,把常服穿着,至行宫门口谢恩,即请定回銮日期。
皇帝大喜道:“朕归心如箭,只恐孽氛未靖,今文先生云可归,朕放心即归矣!”因传旨,择吉于十七日朝见有功诸臣;十八日回銮。
次日平明,天生等回岛缴令。
天生道:“以神等在淡水洋,已截杀困龙岛败兵一船。
俺依文爷密计,令小矜子碧云领一船,伏绝龙岛左,翠云领一船,伏绝龙岛右,俺们在大洋候着。
三只败兵船逃来,被俺们围住,先放走一船,俟他进岛,岛左之船便跟着进口。
又放走一船,岛右之船又跟着进口。
俺们拼力杀掉了一船,统着大兵攻岛。
岛左岛右之船,俱是困龙岛岛船,又用了困龙岛旗帜服色,夹和败兵船内,守岛兵丁慌乱之中,不及辨别,一齐放进。
随后大兵即至,里面两船一齐发作。
俺们是有记认的,只拣贼兵砍杀。
他们没记认,不知谁是困龙岛的兵,是护龙岛的兵,自相厮拼,心慌势乱。
俺们内外夹攻,倾刻攻破。
走索的岛兵,各处放火。
碧云、翠云领着女兵,把封锁的嫔御宫人,一齐救出。
咱夫妇令以神、卫婶子分头搜岛,现获陈芳、臧宁、汪彬、赵武及靳直之弟靳廉。
留以神在岛镇抚。
虎臣、亚鲁已奉文爷之令,去招降各岛。
俺们先撤兵回来报捷。”
素臣大喜,将嫔御宫人都送入内,领着一干男女朝见。
皇帝仍坐前殿,男女分班,嵩呼拜舞,此时已有锦墩设在御座东旁,宣上素臣赐坐。
东班是玉麟、天生、有信、成全、伏波;西班是飞一娘一、飞霞、青云、翠云、春燕、秋鸿。
皇帝问功名册有名之金砚、黑儿,素臣回奏:“金砚系臣之仆,已奉诏进京,敕谕东宫。
黑儿系龙生之婢,未敢朝见。”
皇帝道:“文子与僎同升,仆婢何害?金砚有十余日行一万七千里之功,太后东宫之幸,逆藩之授首,皆其功也!可封为飞虎将军,食三品优俸,给事先生府中。
黑儿系贵人之姊,可即宣入,以受国恩。”
素臣领旨,将黑儿宣入,朝毕,站立右班之末。
皇帝降旨,陛白祥为兵部郎中,并监督大恩仓。
龙生以副总兵,兼宣慰司同知,仍管护龙岛事。
施存义以守备提补。
飞一娘一为神勇夫人。
飞霞为英勇夫人。
碧云、翠云为灵勇宜人。
黑儿为奉恩君,食四品俸。
以救出嫔御,俘获逆一党一 ,进素臣武英殿大学士。
陈芳、臧宁、汪彬、靳廉同先获之靳直、凤氏、王彩,各打四十御棍,赵武免打,俱监候回銮处决。
诸臣谢恩退班。
十四日,飞熊解到龙衣,赍奏翰林官一员,洗马连城。
皇帝见太子表文,宣素臣入行宫,再三劳谢道:“前日令先生陈奏功绩,朕已惊叹为古今未有;今观东宫所奏,方知先生尚未道其十之一二,先生真只手擎天者也!东宫云,一切贰抠闲职,不足以溷先生;拟晋先生内阁,兼吏兵两部,请朕圣训。
其进先生为文华殿大学士,应加宫保及五等之爵,俟回銮再定。”
是日,留在宫中。
细问一生事迹,及父母兄嫂妻妾子侄婢仆锁屑之事,至夜赐宴,尽欢而散。
素臣方得与连城相见,连城再三谢罪。
素臣道:“人孰无过,礼过不吝,乃老先生之盛德,前事何足挂怀!”因唤大怜出见:“此尊婢也,今日归赵矣!”连城问单姨之事,大怜招出聂元,连城切齿。
素臣道:“邪道作孽,何所不至,特辩之不早耳!聂元前在此岛,已为龙夫人所诛,勿更念此婢之旧恶也!”连城唯唯谢教。
十五日,如包、以神回岛朝见,奉旨加铁面游击将军,兼宣慰司佥事,仍管生龙岛事;熊奇以参将题补;两人谢恩毕,将天生等约齐,同至素臣房内,根问落海后事,及假传死信之故。
素臣从头说出。
原来:素臣那日落下海去,即落在一座白玉堂中,一张白玉榻床 之上。
只见一个年老妇人,缨络缤纷,向前敛衽。
素臣忙下床 答礼。
老妇道:“前遭龙厄,藉相公福庇,以二女奉侍;今当见还。
金面犼有难,相公当往救之!孽龙已为香烈一娘一娘一收服,妾可无虑;但恐野性难驯,不日来见相公,乞相公受记一番,便与妾冰释前嫌,感激不尽!”素臣恍然,忙在袋内取出双珠递还,道:“承老妪赠此神物,救我之难。
成我之功,正思图报!若果见孽龙,自必嘱咐,令其解释前嫌。
金面犼现有何难?当往何处救之?”
老妇道:“相公不听见喊杀之一声 吗?”
素臣侧耳一听,果闻喊杀连天,心里着急,忽然惊醒,那有甚白玉榻,却仰卧在一片大蚌壳内。
忙立起身,只见前面船只,被这蚌风驰电掣激起大浪,一齐翻转,船上兵将纷纷落水。
将近一只船边蚌壳平空一起,把素臣颠落那船船头,那蚌便沉入海底,绝无踪影。
那船已将翻转,半船俱水,人尽吓坏。
忽见半空落下人来,顷刻风恬浪息,便按定心神,向前细看,失声惊喊:“莫非是文爷吗?面色怎如此晦滞?”
素臣睁眼看是,认得是方有仁、方有信,忙答道:“弟正是文素臣,闻人兄如何不见?”
有仁等大喜道:“闻人二哥就在前船。
有仁等被围至急,亏这大浪把一面冲破,正想逃走。
今得文爷从空而下,便可杀上前去。”
素臣问:“缘何被围?是何兵将?”
有信道:“是靳仁的兵将,虽坏了几船,兵势还盛,水势一定,必更合围。
靠文爷的威力,且杀了贼人,再细细告诉罢。”
素臣便不再问,抖擞神威,拔刀在手。
有仁忙令拨转船来,素臣一眼看见金面犼虎踞对船船头,大叫:“闻人兄,今日才会,快快转船杀贼!”金面犼大喜大笑,忙令海师捩舵。
两只船上各家丁壮,久闻素臣杀夜叉,诛山魈的大名,兼且从天落下,越发认作天神,人人胆壮,个个心雄,忙忙捩舵转船,直冲上去。
贼船上呵呵大笑道:“若没那阵怪风,都做了海鬼了!怎敢回来送死?”
把旗一挥,四散的船,都攒拢转来。
素臣令众人”照旧厮杀,选几个有勇力,能跳跃的,各持短兵,随我而行。”
有信在本船,拣出十几个,紧跟素臣背后,须臾,各船围上,两船内照前各持长槍大戟,互相击刺。
素臣拣着最近贼船,大吼一声,平空跃上,手起两刀,已把当头两个杀人不转眼的凶和尚,连头带肩,劈做四段。
就在红血中直滚进去,碰着刀的,非死即伤。
背后勇士,陆续跳上,如一条长蛇直窜入舱,杀条血路,看着那两只贼船较近,复跳上去,如猛虎突入羊群,任凭咬嚼。
杀过这船,跳到那船,杀过那船,跳到这船,纷纷头落,片片肉飞,颈血直喷,一尸一身平倒。
金面犼看得兴发,也吼一声,跳入贼船,手中钢锤,雨点般打落,贼人筋断骨折,一片哭声。
我兵将领及有勇力能跳跃之人,无不争先跳砍,咆哮剪扑,猛不可当。
登时把贼人十几号船只,百十个和尚道士,大盗凶徒,一二千惯战水军,十停中杀掉九停。
素臣因有正事,跳回本船,招呼金面犼等下来,放他各逃生命去了。
金面犼等一齐上前相见,叩谢援救之恩。
通出姓名,方知福建六雄,除飞熊解衣在路,现在五榷俱集,内中林平仲、刘牧之、朱无一党一 三人,尚是初会。
素臣看其相貌,都是魁伟,持战之时,亦甚勇敢。
暗付:六雄之名,果然不错!因问:“此处是何洋面?今日何日?”
有信道:“这是乍浦洋面,今日是十一月初二。”
素臣好生惊异,因把自己在广以后之事说知。
六人俱拜伏于地道:“文爷真天人也!”金面犼复谢失迎之罪。
素臣因问日本之事,金面犼道:“靳贼结连关白,俺便一交一 结旧臣之仇恨关白者;奈关白夫妻二人,俱有万夫不当之勇,恶一党一 颇盛。
一时未得其便。
俟我朝兴兵问罪,可作内应耳。”
素臣记在心头。
见是顺风,忙令扯足各道风篷,一面叩问被围之故。
有信道:“自皇甫按院解散义民,白兄离职闲住,存义便把自己,合两家家口,寄顿飘风岛,至闽去看袁兄,闻皇上驾幸登州,靳直必有逆谋,天生等自必勤王,因文爷在广征苗,故邀同闻人兄们前来帮助。
不料船至宁波洋面,被寻龙岛岛贼出来劫夺。
一个贼首,为闻人兄所杀,败将下去,纠合附近岛贼,前后截杀。
飞报靳仁,又添了许多凶恶僧道,围得水泄不通。
正在危急,忽被风浪冲开一面,又从天上掉下文爷,真是五行有救!”素臣道:“我已定下救驾之法,今忽添六位英雄,大事可成矣!”当与六人纵谈今古,开发忠义,指示兵机。
六人中,除有信领略过趣味,余剩闻所未闻,如食一江一 瑶柱一般,津津有味,日夜不厌。
初五日将晚,已望见困龙岛,忽见岛口有帆影招动,素臣留心细看,见一只小船,逆戗着风,如飞而来。
即令本船截住,休教走脱。
金面犼立在船头,海师捩舵迎凑,丁仆外水,各持铙钩铁戳,钩的钩,戮的戮,登时拉住。
素臣急命海师转舵,望外洋开去。
小船内钻出一个道士,手持纹文古剑,口中正自念念有词。
素臣一跃而上,将刀隔落古剑,劈胸一提,挟在胁下。
金面犼一齐跳过。
有几个动得手的,俱被杀死。
其余无用之人,便都捆住,丢在舱内,把船掉转,带在船尾。
素臣把道士挟过船来,背绑起;将刀搁在颈上,喝道:“你这妖道,姓甚名谁?往那里去报何紧急?用何邪术,行这逆风船儿?有一字虚言,即砍下头来!”道士慌道:“大王饶命,容小道实供!小道姓于名人俊,是一江一 西人。
在龙一虎山学的五雷天心正法,并不是邪术。”
素臣喝道:“即在龙一虎山学法,认于人杰吗?可知现在何处?”
人俊没口子应道:“于人杰是小道胞兄,现在钱塘县里。”
素臣道:“我在沙河驿释放他,他说以后改邪归正,如今弟兄两个,一个跟靳直,一个跟靳仁,助纣为虐;他罚誓死于乱箭之下,怕眼前就要应他毒誓了!”人俊浑身发抖,乱磕头道:“原来是文爷显圣,怪是小道行法不灵!文爷在亮里,怎还不知小道们心迹?小道行都依着文爷在前之命,一陽一儒一陰一释,暗为朝廷出力。”
素臣喝道:“你怎知我已死?如何行法不灵?快实说来!”
人俊道:“小道行逆水法,有神将守护;若非文爷显圣,神将岂无响报?王采兵败入岛,禁军中有认得文爷的,说文爷改了面色,假扮差官。
靳监不信,说文爷现病在京。
王彩说,曾见过文爷,貌实相像,只面不同,必是易容之故,况差官勇不可当,除了文爷,断没这等本事!靳监方才信了,害怕起来。
先是奉皇上住在沧海楼,有美一女 奉御,内侍宫人伏侍,一切供一应,还像个局面。
及闻此信,说文爷倏在广西,倏在北京,倏在山东,如神如鬼,倘被劫去皇上,关系非轻!将皇上圈禁木笼,栅内栅外,令勇士日夜防守。
后闻文爷死在海里,与心腹谋士计议,说文爷已死,再无能至此岛劫驾之人,可否放皇上出圈。
小道竭力怂恿,说:“皇上锦衣玉食,安乐惯的,若久圈禁,必致伤生,便失去重质,太子必致死报仇。
天下谋勇之士尚多,大事还未可料!况且送龙衣的早晚到来,也不便在圈里朝见。
奠若仍送皇上至沧海楼,美一女 宫人照常承应,以安其心,适其体,不至忧郁成病,方为万全之策!'心腹中也多有主此议的。
遂择定初七长生之日,奉皇上仍居沧海楼。
要着人往钱塘知会,说文爷已死,速添兵去丰城捉拿家属,恐闻信潜逃。
因连日逆风,小道有逆水行舟之法,便讨了这差,要去与家兄商议,向深山中隐姓埋名,逃生避乱。
并一字虚言,只求神灵鉴察!”
素臣亲解其缚,大笑道:“我虽落水,并未曾死,怎信以为实?这逆Yan终是愚蠢之徒!”人俊抬头,把素臣细看,喜形于色道:“文爷真未死,皇上太子,天下苍生,俱可得生矣!初传文爷身死,不特众谋士不信,连靳监也说是文爷用计,要咱们懈怠,好来劫驾,吩咐木笼内外勇士,须分外严密防守。
后来纷纷信至,差着黑探往护龙岛连探两次,知道死信是真,才商议放皇上出笼,原不是一味蠢愚呢。”
素臣道:“护龙岛疑我已死,或是招灵设祭,戴孝哭泣,焉知非我之计?怎见得死信是真?”
人俊道:“说也可伤,护龙岛内设位戴孝,是不消说了。
只那白祥、铁丐诸人。
男男女女,如丧考妣一般,成日成夜的哭泣,都不顾性命的样儿,或自梦中哭转,或因痛哭呕血,或至水米不沾,或至昏晕不醒,岂是假装得来的?监里的海师水手,不怨受罪,只恨那日救护不及,死有余辜!自外护至内城,无人不流涕悲泣,说天没眼睛,把一根擎天玉柱,平空拔倒。
天下何日太平!听说崇明商船上,捞起文爷一尸一首,上半截已被海鱼吃尽,那一个不痛哭流涕,咒生咒死,还有指着天乱哭,朝着海乱喊,要抽掉龙王的筋,剥掉龙王的皮!靳监探听确实,才信文爷之死是真,才想放皇上出笼。
小道暗中,也不知流掉许多眼泪哩!”
素臣满面涕流,暗忖:我反亏这落水,不然,如何向木笼中救驾?忽然想起,急问:“探听的人,除此以外,还有何见闻?”
人俊道:“探听两夜,止见内外哀毁哭泣,怨恨伤心,并无别有见闻。”
素臣暗喜,因定注意。
问:“此是何处?”
海师说:“困龙岛后外洋。”
素臣令人俊坐原船回浙,嘱咐如此如此,但恐同船泄漏。
人俊道:“不妨,靳监心腹俱被杀死,所存者,小道之徒仆,及海师外水耳,自有话吩咐他。”
人俊去后,令有仁、有信坐一船,至护龙岛,须如此如此。
自同人杰等,向困龙岛后放来。
至一无人荒岛,把船泊住。
初七夜里,拢船近岛,素臣上了脚船,沿石岸而行,屈曲至石碛之内,爬上石碛,在一最高峰上,砍去松树一棵。
日里悄悄探望,隐隐见铜柱上,画有一道白圈,喜动颜色,慌忙下船,复上原船,仍回荒岛。
初八日天色一黑,即开船至岛后,近石碛与铜柱相对之处泊下。
素臣安睡舱底,候天生等船至,缚定丝索,突然跳出,拉索上台,成此大功。
素臣因铁丐等根问;在众人前,把这些情节细说一遍。
铁丐大笑道:“咱原说不消十日半月,便救得皇上出岛,如今可信咱的话是真?”
飞一娘一道:“文爷叫二哥们来说谎,是怕走漏消息,这也罢了,怎临上索的时节,还不说明?累咱惊心吊胆,死跟着你,怕你飞上天去,不得问你许多要紧事情!”素臣道:“那时正在赤紧关头,可能再说闲话!亦且使大家知我显灵,成功可必,人人踊跃。
你只看那日贼人,但见我面,便已吓坏不能一交一 手。
王彩那厮好不耐战,也都惊慌失错,把刀乱搠,直撞下马,不是总亏着假死的好处吗?”
飞一娘一道:“咱们只认文爷已死,故此哀痛。
二哥及有仁朋友知文爷现在,怎也是那样哭去?”
天生道:“这事咱也不明,先问过二舅,说一则文爷吩咐,要假装得像。
二则见咱们哀伤之状,心里感激,不知不觉的眼泪直淌出来。”
素臣深致不安道:“文白有何德能,蒙诸兄嫂逾分伤感,恩姊更复性命以之!前在海中,闻于道述来,心痛之极,也出过许多眼泪。
然使没有那种激切之状。
逆Yan必不能信,皇上焉得出笼?是文白此番得成救驾之功,皆各位血诚所致!白之落海,即皇上出险之机。
靳贼着人至岛连探,并未看见竿木绳索,此中又有天意!今皇上专指为白之功,重叠加恩,清夜自思,实深惶恐耳!”铁丐大叫道:“咱们是为朋友而哭,那些路上的人,怎也哭得发昏?老蚌讨珠,才下海去,与老天什么相干?怎把自己的功劳都洒派开去,文爷的大功,便分半个天下,也不多!”素臣吓慌,忙起身一手掩住铁丐之口,埋冤道:“圣驾在内,怎是选样啰唣!”铁丐还要分辩,天生等亦俱阻止,方才住口。
玉麟道:“文爷说有天意,原是不错。
俺们若不是哭昏了,便守定文爷原令,不许别岛一船,私至外护,怎容得奸细入探?奸细不入探,则靳直不信,皇上岂能出笼?入探而并见竿木绳索诸人演一习一 之状,必更设法防范,预断这条后路。
恰好铁兄迁怒,说总为这上才去测量,才送了文爷性命,把内殿所立,尽行烧毁,上下男女,因痛苦不过,无暇演一习一 ;而连探之人,又适在痛苦最甚,竿索已毁之时,岂非天意?但天意亦为文爷至诚所感,委曲以默成此大功耳!”这一段话,把诸人都说服了。
翠云道:“一奴一到底疑心,春燕们既不能日夜来看守铜柱,文爷又不能常去守候,怎约得时日定准,咱们去放鹤,可可的凑来缚索上柱呢?”
素臣看着春燕、秋鸿道:“这是我与他两人先有暗号;那日成全、伏波探海回来,说岛后石碛内可以藏船,石碛上最高一峰,有一棵松树记认,原是我吩咐他去探看的;不是我那日得了成全、伏波之信,又叫他们两人转来,嘱咐一番的吗?我叫他们每目清晨,隐形至铜柱边,只看那棵松树砍去,便是我们来救驾的日期,便尽一白圈在铜桂上,报我知道。
皇上初七,复至沧海楼,我于初七日夜里,移船入碛,砍去松树。
初八见铜柱上画有白圈,故知此夜必隐形练来接应也。”
铁丐道:“嫂子你还要早去哩,可知他们都有暗号,要早一日,也不能的!”翠云道:“一奴一便成日思量,却不知文爷定有暗号。
但那碛上本有松树,这日忽然不见,铜柱上又忽有白圈,倘被贼人看出,岂不利害?”
素臣道:“那石碛离铜柱有三里远,留心的,便仔细了看,不留心的,如何知道?铜柱白圈,在石碛上便看得见,在海里便看不见;岛后就有哨船,谁肯向乱石丛中,湍流急浪里,去察看铜柱上面,有无暗记?若在观日台上,便只见那三面,不见这面的白圈,又谁肯险巴巴地,抱着铜柱,兜转身来察看呢?”
翠云方才心服。
玉麟道:“他们两位已封淑人,比你职分高着一等;怎还提他名字?”
翠云忙向春燕、秋鸿敛衽谢罪。
春燕、秋鸿头红脸胀的,慌道:“姨一娘一们休得取笑,可不折杀一奴一才!”以神道:“不特小嫂们要改口,咱们也都要改口,以后叫不得文爷,或叫太师爷,或叫相公,才合朝廷礼制。”
铁丐道:“文爷两字,是咱们心窝里发出来孝敬他的。
他做秀才,咱叫文爷;做元帅,做宰相,只叫文爷;便做到……”玉麟慌接口道:“便做到尚书阁爷,也只叫文爷的是。”
素臣怕铁丐再说乱话,即起身道:“困龙、绝龙初定,脱不得人,铁兄可速回岛镇压,方兄可暂理绝龙岛的事。”
铁丐亦知自己口嘴不好,便同有信,慌慌的去了。
是日,碧云、翠云奉素臣之命,在神楼了望海洋,恐有遗孽为患。
忽看到登州府一路,见一片白色,纷纷扰动,与各处风恬浪静者,迥乎不同;相离甚远,又看不清头,好生疑惑,忙下楼报知。
素臣立传令外护汛拨员,坐救生船,多添水手。
飞驾往探。
正是:
岛内生身防不测,海边死信哭无常。
总评:
贰抠闲职,既不足以溷素臣,而阁臣兼部又非监国者所得擅。
故宁迟之时日,而不敢亵越也。
但此意如于前回透漏,则味同嚼蜡矣。
玉麟云东宫不敢自专,如帘内美人若隐若现,至此全身俱见。
性急人不可读书,尤不可读此等奇书,余盖屡验而得之。
素臣落海,即皇帝出险之机玄,一陰一姥之功大矣。
而冲破贼围,撷落素臣,得以杀贼救友,亦其功也。
然还珠、破贼,他书所能,而并成出险之功,则惟此书所独以落想在天半。
非一切稗官所得梦见也。
困龙岛口,帆影招动,素臣留心细看,即令截住,似为戗逆风之故,而实则不戗逆风亦必截住,其留心细看,乃看其似船非船,是南是北,必因看出逆风而始截也。
行军不同谋,两眼俱昏黑,截船嚇问,较胜于用谋也远矣。
其适得于道,以尽输敌情,兼伏后事者、天也。
在素臣反为意外之获。
写诸人哀痛,在岛中是正面;感及有仁有信,是旁面;此处黑探所见,是对面。
各面写来,总为放皇帝出笼地步。
作者于初落墨时,即落此想,而各面刻写,竭情尽致,手挥五弦,目送秋鸿,其竟全在阿堵中也。
读者茫乎其故,但因哭而哭,赏其文之感发性情,犹为门以外汉。
忽然想起:想起竿索及演一习一 之状也,急问见闻,恐见此竿索演一习一 也。
素臣暗喜:喜探者之未见。
帷灯奕奕有光,匣剑蚩蚩作响,美矣,妙矣!使素臣竟不想起,便不警捷,便非素臣。
本必不可少之笔,以成绝世希有之文,此为至文。
飞一娘一、翠云屡疑屡问,皆作者逐一注解,使贤愚共晓也。
世之稗官,但一出口,无不知其竟旨,何烦注解人之才识?说可以升斗计哉!
稗官竟旨,出口即解者,无论矣,其铮铮者亦止,稍耐寻思耳,此书则非竭力注解,断不能测。
如救驾之法,丝索具在,竿木成列,教练何为,测量何用?非不显然可按,而诸人日夜推求,即杳不可得。
有信迷梦中之言,翠云犹且致疑,及此时大功已成,素臣亲述而翠云犹必多方诘问,方才心服。
非具藏针灭迹之法,有至神、至密者存乎?尤妙在草蛇灰线,藏必埋根,灭仍透影。
素臣云:得了成全、伏波之信,又转来嘱咐一番,一经提出,使如揭帷得灯,开匣出剑,充满房栊,气冲牛头矣。
岂非绝世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