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梦琐言
卷十
唐狄归昌右丞爱与僧游,每诵前辈诗云:“因过竹院逢僧话,略得浮生半日闲。”
其有服紫袈裟者乃疏之。
郑谷郎中亦爱僧,用比蜀茶,乃曰:“蜀茶与僧未必皆美,不欲舍之。”
僧鸾有逸才而不拘检,早岁称卿御,谒薛氏能尚书于嘉州。
八座以其颠率,难为举子,乃俾出家。
自于百尺大像前披剃,不肯师于常僧也。
后入京为文章供奉,赐紫,柳比大夫甚爱其才,租庸张相亦曾加敬,盛言其可大用。
由是反初,号鲜于凤,修刺谒柳公,公鄙之不接。
又谒张相,张相亦拒之。
于是失望而为李一江一 西判官,后为西班小将军,竟于黄州遇害。
唐干宁中,宿州刺史陈以军旅出身擅行威断。
进士张翱恃才傲物,席上调一宠一 妓张小泰。
怒而揖起,付吏责其无礼。
状云:“有张翱兮寓止淮一陰一,来绮席兮放恣胸襟。”
益怒,云:“据此分析,合吃几下”翱云:“只此两句,合吃乎三下五下;切求一笑,宜费乎千金万金。”
金鞭响背十三长逝。
惜其恃才而取祸也。
出刘山甫《闲谈》,词多不载。
蜀绵州刺史李■,时号嗑咀,以军功致郡符,好宾客。
有酒徒李坚白者,粗有文笔。
李侯谓曰:“足下何以名为坚白”对曰:“莫要改为士元,亮君雄是权耶”又有蒋贻恭者,好嘲咏,频以此痛遭贾楚,竟不能改。
蜀中士子好着袜头裤,蒋谓之曰:“仁贤既裹将仕郎头,为何作散子将脚”他皆类此。
唐刘瞻相公有清德大名,与弟阿初皆得道,已入仙传。
先婚李氏,生一子,即刘赞也。
相国薨后,赞且孤幼,性甚懵钝。
教其读书,终不记忆。
其舅即李殷衡侍郎也,以刘氏之门不可无后,常加楚,终不长进。
李夫人慈念,不忍苦之,叹其宿分也。
一旦不告他适,无以访寻,圣善忆念,泪如绠縻,莫审其存亡。
数年方归,子母一团一 聚,且曰“因入嵩山,遇一白衣叟,谓曰:‘与汝开心,将来必保聪明。
’”自是日诵一卷,兼有文藻,擢进士第。
梁时登朝充崇政院学士,预时俊之流。
其渭一陽一李侍郎充使番禺,为越王刘氏所縻,为广相而薨。
仆与刘赞犹子慤攵通熟,自言家世合有一人得道矣,即白衣叟其彷佛乎。
唐盛唐县令李鹏遇桑道茂,曰:“长官只此一邑而已。
贤郎二人,大者位极人臣,次者殆于数镇,子孙百氏。”
后如其言。
长男名石,出将入相,子孙两世及第,至今无间。
次即讳福扬历七镇,终于使相,凡八男,三人及第至尚书、给谏、郡牧,见有诸孙皆朱紫,不坠士风。
何先见之妙如是。
唐孔拯侍郎作遗补时,朝回遇雨,不赍油衣,乃避雨于坊叟之庑下。
滂注愈甚,已过食时,民家意其朝饥,延入厅事。
俄有一叟,乌帽纱巾而出,迎候甚恭。
因备酒馔,一一一精一珍,乃公侯家不若也。
孔公惭谢之,且借油衣。
叟曰:“某寒不出,热不出,风不出,雨不出,未尝置油衣,然已令铺上取去,可以供借也。”
孔公赏羡,不觉顿忘宦情。
他日说于僚友,为大隐之美也。
古之富者拟于封君,《洪范》“五福”一曰富。
先贤以无事当贵,岂斯人之徒耶。
复有一丞郎,马上内逼,急诣一空宅,迳登圂轩,斯乃大优穆刀绫空屋也。
优忽至,丞郎惭谢之。
优曰:“侍郎他日内逼,但请光访。”
人闻之,莫不绝倒。
唐裴晋公度风貌不扬,自讠巽真赞云:“尔身不长,尔貌不扬。
一胡一 为而将一胡一 为而相”幕下从事逊以美之,且曰:“明公以内相为优。”
公笑曰:“诸贤好信谦也。”
幕僚皆悚而退。
李者,渤海人,昆仲皆有文章。
因旅次至一江一 村,宿于民家,见覆斗上安锡佛一躯,诡词以赞之。
民曰:“偶未庆赞,为去僧院地远尔。”
曰:“何必须僧,只我而已。”
民信之,明发随分具斋餐炷香虔诚。
俯仰朗称曰:“锡佛子,柔软世尊。
斗上庄严,为有十升功德。”
念《摩诃波若波罗密》。
又赵员外为裴坦相汉南从事。
甚陋,裴公戏之曰:“赵公本不丑,孩抱时乳母怜惜,往往抚弄云‘作丑子,作丑子’,因此一定。”
赵公大ㄉ。
薛侍郎昭纬气貌昏浊,杜紫微唇厚,一温一 庭筠号一温一 种馗,不称才名也。
薛侍郎未登第前就肆买鞋,鞋主曰:“秀士脚第几”对曰:“与昭纬作脚来,未曾与立行第也。”
杜德样侍郎昆弟力困,要举息利钱济急用,召同坊富民到宅,且问曰:“子本对是几钱”其人拂袖而出。
又孔昭纬拜官,教坊优伶继至,各求利市。
石野猪独先行到,公有所赐,谓曰:“宅中甚阙,不得厚致。
若有诸野猪,幸勿言也。”
复有一伶继来,公索其笛,唤近阶,指笛窍问之曰:“何者是《浣溪纱》孔子”伶大笑之。
又道士陈子霄登华山上方,偶有颠仆,宇文翰郎中致书戏之曰:“不知上得不得,且怪玄之又玄。”
斯皆清雅戏,以之群居,又何伤也。
唐一温一 璋为京兆尹,勇于杀戮,京邑惮之。
一日,闻挽铃声,俾看架下,不见有人。
凡三度挽掣,乃见鸦一只。
尹曰:“是必有人探其雏而诉冤也。”
命吏随鸦所在捕之。
其鸦盘旋引吏至城外树间,果有人探其雏,尚憩树下。
吏乃执之送府。
以禽鸟诉冤,事异于常,乃毙捕雏者而报之。
唐僖宗朝,翰林待诏滑能棋品甚高,少逢敌手。
有一张小子,年可十四,来谒觅棋,请饶一路。
滑生棋思甚迟,沉吟良久,方下一子。
张生随手应之,都不介意,仍于庭际取适,候滑生更下,又随手着应之。
一旦黄寇犯阙,僖宗幸蜀,滑以待诏供职,谋赴行在,欲取金州路入。
办装挈家将行,张生曰:“不必前迈,某非棋客,天帝命我取公着棋,请指挥家事。”
滑生惊愕,妻子啜泣,奄然而逝。
他日京都共知也。
昔颜回、卜商为地下修文郎,又李长吉为帝召撰乐府,岂斯类耶。
所言天帝者,非北极天皇大帝也,按《真诰》,又非北方玄天黑帝道君。
此鬼都北帝,又号鬼帝。
世人有大功德者,北帝得以辟请,四明公之流是也。
召棋之命,乃酆宫帝君乎,与《真诰》彷佛,故梗概而言之。
医者,意也,古人有不因切脉随知病源者必愈之矣。
唐崔魏公铉镇渚宫,有富商船居,中夜暴亡,迨晓气犹未绝。
邻房有武陵医士梁新闻之,乃与诊视,曰:“此乃食毒也,三两日得非外食耶”仆夫曰:“主公少出船,亦不食于他人。”
梁新曰:“寻常嗜食何物”仆夫曰:“好食竹鸡,每年不下数百只,近买竹鸡并将充馔。”
梁新曰:“竹鸡吃半夏,必是半夏毒也。”
命捣姜捩汁,折齿而灌之,由是方苏。
崔魏公闻而异之,召到衙安慰称奖,资以仆马钱帛,入京致书朝士,声名大振,仕至尚医奉御。
有一朝士诣之,梁奉御曰:“何不早见示风疾已深矣,请速归处置家事,委顺而已。”
朝士闻而惶遽告退,策马而归。
时有州马医赵鄂者,新到京都,于通衢自榜姓名云“攻医术士”。
此朝士下马告之,赵鄂亦言疾已危,与梁生所说同矣,谓曰:“只有一法,请官人剩吃消梨,不限多少,咀不及,捩汁而饮,或希万一。”
此朝士又策马归,以书筒质消梨,马上旋到家,旬日唯吃消梨,顿觉爽朗,其恙不作。
却访赵生感谢,又访梁奉御,具言得赵生教也。
梁公惊异,且曰:“大国必有一人相继者。”
遂召赵生,资以仆马钱帛,广为延誉,官至太仆卿。
元颃博士话唐时中表间有一妇人,从夫南中效官,曾误食一虫,常疑之,由是成疾,频疗不愈。
京城医者知其所患,乃请主人姨奶中谨密者一人预戒之曰:“今以药吐泻,但以盘盂盛之。
当吐之时,但言有一小虾蟆走去,然切勿令娘子知之,是诳语也。”
其奶仆遵之,此疾永除。
又说有一少年眼中常见一小镜子,医工赵卿诊之,与少年期来晨以鱼脍奉候。
少年及期赴之,延于阁子内,且令从容,俟客退后方得攀接。
俄而设台子,止施一瓯芥醋,更无他味。
卿亦未出。
迨禺中久候不至,少年饥甚,且闻醋香,不免轻啜之,逡巡又啜之,觉胸中豁然,眼花不见,因竭瓯啜之。
赵卿探知方出,少年以啜醋惭谢,卿曰:“郎君先因吃太多,非酱醋不快。
又有鱼鳞在胸中,所以眼花。
适来所备酱醋,只欲郎君因饥以啜之,果愈此疾。
烹鲜之会乃权诳也,请退谋餐。”
他妙多斯类,非庸医所及也。
凡欲以仓、扁之术求食者,得不勉之哉
唐时杜彦林为朝官,一日马惊蹷倒,踏镫既深,抽脚不出,为马拖行,一步一踏,以至于卒。
古人云:“乘船走马,去死一分。”
是知跨御常宜介意也。
杜相审权弟延美亦登朝序,乘马入门,为门楣所轧,项颈低曲,伸ㄕ前引,肩高于顶,乃一生之疾也。
荆州文献王好马,不惜千金,没世不遇。
周先帝命内臣李廷玉赐马与南平王,且问所好何马,乃曰:“良马千万无一,若骏者即可得而选。
苟要坐下坦稳,免劳控制,唯骟庶几也。
既免蹄啮,不假衔枚,两军列阵,万骑如一。
苟未经骟,乱气狡愤,介冑在身,与马争力,罄控不暇,安能左旋右轴,舍辔挥兵乎”自是一江一 南蜀马往往学骟,甚便乘跨。
是知蹀躞者夸于目,驯柔者便于身。
此君子之难逢,假翦剔者抑其次也哉。
唐崔枢为小朝官,家人于井中汲得一鱼。
枢本好鲜食,意是厨人治鱼误落井中,乃令烹而啖之。
忽梦为冥官领过,读判云:“人间小臣辄食龙子,所有官爵并削除。”
后一年卒。
枢甚有声,不跻显位,误有所食,岂命也夫。
唐薛准官至员外郎,丧乱后不养继母。
盘桓一江一 淮间道门寄榻。
游一江一 南,至吉州皂观遇修黄斋道士升坛行法事,准亦就列,忽失声痛叫,云“中箭”,速请笔砚,口占一诗曰:“盖国深恩不易仇,又离继母出他州。
谁知天怒无因息,积恶终身乞命休。”
顷便卒。
天复辛酉年事,斯人也必有隐慝而致一陰一诛。
古者史籍皆以至孝继母闻于列传,盖以常人难行而巳,能行即亲母可知也,岂可以继母而同行路哉薛死仓卒,可用垂戒也。
唐咸通中,庞勋反于徐州。
时崔雍典和州,为勋所陷,执到彭门。
雍善谈笑,逊词以从之,冀纾其祸。
勋亦见待甚厚。
其子少俊,饮博击拂,自得亲近,更无阻猜。
雍以失节于贼,以门户为忧,谓其子曰:“汝善狎之,或得方便,能事刂刃乎人皆有死,但得其所,吾复何恨。”
其子承命,密怀利刃,忽色变身战。
勋疑讶,因搜怀袖,得匕首焉,乃令烹之。
翌日,召雍赴饮。
既彻,问雍曰:“肉美乎”对曰:“以味珍且饱。”
勋曰:“此即贤郎肉也。”
亦命杀之。
后黄巢入广州,执节度使李亻召,随军至荆州,令亻召章表述其所怀。
亻召曰:“某骨肉满朝,世受国恩,腕即可断,表终不为。”
寻于一江一 津害之。
唐末苏循尚书谄媚苟且,梁太祖鄙之。
他日至并门谒晋王,时张承业方以匡复为意,而循忽献晋王画敕笔一对,承业愈鄙薄之。
与夫雍、亻召为人,视苏循诚远矣。
王迪舍人早负才业,未卜骞翔。
一日谒宰相杜太尉于宅门十字通衢。
街路稍狭,有二牛车东西一交一 至,迪马夹在其间。
马惊,仆而卧,为车辙辗靴鼻逾寸而不伤脚指,三日后入拜翰林。
虽幸而免,亦神助也。
唐韩文公愈之甥有种花之异,闻于小说。
杜给事孺休典湖州,有染户家池生青莲花。
刺史收莲子,归京种于池沼,或变为红莲,因异,驿致书问染工。
曰:“我家有三世治靛瓮,常以莲子浸于瓮底,俟经岁年然后种之。
若以所种青莲花子为种,即为红矣。
盖还本质,又何足怪。”
乃以所浸莲子寄奉之。
道士田匡图亲看此花,为愚话之。
愚见今以鸡粪和土培芍药花丛,其淡红者悉成深红,染者所言益信矣哉。
蜀王先主将晏驾,其年峨嵋山娑罗花悉开白花。
又荆州文献王未薨前数年,沟港城隍悉开白莲花。
一则染以气类,一则表于凶兆,斯又何哉
唐左军容使严遵美,于阉宦中仁人也,自言北司为供奉官,裤衫给事,无秉简入侍之仪,又云:“枢密使廨署三间屋书柜而已,亦无视事厅堂。
状后贴黄,指挥公事,乃是杨复恭夺宰相权也。”
自是常思退休。
一旦发狂,手足舞蹈,家人咸讶。
傍有一猫一犬,猫谓犬曰:“军容改常也,颠发也。”
犬曰:“莫管他,从他。”
俄而舞定,自惊自笑,且异猫犬之言。
遇昭宗播迁凤翔,乃求致仕梁川。
蜀军收降兴元,因徙于剑南,依王先主,优待甚异。
于青城山下卜别墅以居之,年过八十而终。
其忠正谦约,与西门季玄为季孟也。
于时诛宦官,唯西川不奉诏,由是脱祸。
家有《北司治乱记》八卷,备载阉宦忠佞好恶,尝闻此传,偶未得见。
即巷伯之流未必俱邪,良由南班轻忌太过,以致参商。
盖邦国之不幸也。
先是路岩相自成都移镇渚宫,所乘马忽作人语,且曰:“庐荻花,此花开后路无家。”
不久及祸。
然畜类之语,岂有物凭之乎石言于晋殆斯比也。
唐崇贤窦公家罕有名第,仆射先人,不善治生,事力甚困。
京城内有隙地一段,与大阉相邻。
阉贵欲之,然其地止值五六百千而已。
窦公欣然以此地奉之,殊不言地价,乃曰:“将军所便,不敢奉违。
某有故欲往一江一 淮上,希三两处护戎缄题。”
其阉喜而致书,凡获三千缗,由是幸济。
东市有隙地一片,下氵亭污。
乃以廉值市之,俾奶妪将煎饼盘就彼诱儿童,若抛砖瓦中一纸标,得一个饼。
儿童奔走抛砖瓦博煎饼,不久十分填其六七,乃以好土填之,起一店停波斯,日获一缗。
他皆效此,由是致富,延客朝士,时皆谓之轻薄,号为酒炙地。
亦能为人求名第,酒食聚人,亦希利之一端也。
窦回、窦雍,无文艺而取名,盖饮啖之力也,得于元中凡数贤。
《御史台记》说裴明礼买宅事,与窦氏同,疑窦效裴之为也。
唐咸通中,前进士李昌符有诗名,久不登第。
常岁卷轴,怠于装,因出一奇,乃作《婢仆诗》五十首,于公卿间行之。
有诗云:“春娘爱上酒家楼,不怕归迟总不留。
推道那家娘子卧,且留教住待梳头。”
又云:“不论秋菊与春花,个个能空肚茶。
无事莫教频入库,一名闲物要{此夕}。”
诸篇皆中婢仆之讳。
浃旬京城盛传其诗篇,为奶妪辈怪骂腾沸,尽要掴其面。
是年登第。
与夫桃杖虎靴事虽不同,用奇即无异也。
唐广南节度使下元随军将钟大夫晚年流落旅寓陵州,多止佛寺。
有仁寿县主簿欧一陽一愍其衰老,常延待之。
三伏间患腹疾,卧于欧一陽一之家,逾月不食。
欧主簿虑其旦夕溘然,欲陈牒州衙,希取钟公一状以明行止。
钟公曰:“病即病矣,死即未也。
既此奉烦,何妨申报。”
于是闻于官中。
尔后疾愈。
葆光子时为郡卒,钟公惠然来访。
因问所苦之由,乃曰:“曾在湘潭遇干戈不进,与同行商人数辈就岳麓寺设斋。
寺僧有新合知命丹者,且云服此药后要退即饮海藻汤。
或大期将至,即肋下微痛,此丹自下,便须指挥家事以俟终焉。
遂各奉一缗吞一丸。
他日入蜀,至乐一温一 县,遇同服丹者商人寄寓乐一温一 ,得与话旧。
且说所服之药大效。
无何,此公来报肋下痛,不日其药果下。
急区分家事,后凡二十日卒。
某方神其药,用海藻汤下之,香水沐浴,却吞之。
昨来所苦,药且未下,所以知未死。”
兼出药相示。
然钟公面色红润,强饮啖,似得药力也。
他日不知其所终,以其知命丹有验,故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