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梦琐言
卷三
唐相国李太尉德裕抑退浮薄,奖拔孤寒。
于时朝贵朋一党一 ,掌武破之,由是结怨。
而绝于附会,门无宾客。
唯进士卢肇,宜春人,有奇才,每谒见,许脱衫从容。
旧例礼部发榜,先禀朝廷,恐有亲属言荐。
会昌三年,王相国起知举,先白掌武。
乃曰:“某不荐人,然奉贺今年榜中得一状元也。”
起未喻其旨,复进亲吏于相门侦问,吏曰:“相公于举子中独有卢肇久接从容。”
起相曰:“果在此也。”
其年卢肇为状头及第。
时论曰:卢虽受知于掌武,无妨主司之公道也。
唐相毕,吴乡人,词学器度冠于侪流。
擢进士,未遂其志,尝谒一受知朝士者,希为改名,以期亨达。
此朝士讥其鹾贾之子。
请改为字相国,忻然受而谢之。
竟以此名登第,致位台辅。
前之朝士渐悔一交一 集也。
唐段相文昌家寓一江一 陵。
少以贫窭修进,常患口食不给,每听曾口寺斋钟动辄诣谒餐,为寺僧所厌。
自此乃斋后扣钟,冀其晚届而不逮食也。
后入登台座,连出大镇,拜荆南节度,有诗《题曾口寺》云“曾遇黎饭后钟”,盖为此也。
富贵后打金莲花盆盛水濯足,徐相商致书规之,邹平曰:“人生几何,要酬平生不足也。”
夏侯孜相国未偶,伶俜风尘,蹇驴无故坠井。
每及朝士之门,舍逆旅之馆,多有龃龉,时人号曰“不利市秀才”。
后登将相。
何先塞而后通也。
唐李固言生于凤翔庄墅,雅性长厚,未一习一 参谒。
始应进士举,舍于亲表柳氏京第。
诸柳昆仲率多戏谑,以相国不谙人事,俾一习一 趋揖之仪。
俟其磬折,密于鸟巾上帖文字云“此处有屋僦赁”。
相国不觉,及出,朝士见而笑之。
许孟容守常侍,朝中鄙此官,号曰“貂”,固不能为人延誉也。
相国始以所业求知谋于诸柳,诸柳与导行卷去处,先令投谒许常侍。
相国果诣骑省,高一陽一公惭谢曰:“某官绪极闲冷,不足发君子声彩。”
虽然,已藏之于心。
又睹乌巾上文字,知其朴质无何。
来年许公知礼闱,李相国居状头及第。
是知柳氏之戏侮,足致陇西之速遇也。
杜公位极人臣,富贵无比。
尝与同列言平生不称意有三:其一为澧州刺史,其二贬司农卿,其三自西川移镇广陵,舟次瞿塘,左右为骇浪所惊,呼唤不暇,渴甚,自泼汤茶吃也。
镇荆州日,诸院姊妹多在渚宫寄寓,贫困尤甚,相国未尝拯济。
至于节腊,一无沾遗。
有乘肩舆至衙门诟骂者,亦不省问之。
凡莅方镇,不理狱讼。
在凤翔洎西川,系囚毕政,无轻无重,任其殍。
人有从剑门拾得裹漆器文书,乃成都具狱案牍。
略不垂愍,斯又何心载!
李太师光颜以大勋康国,品位穹崇。
爱女未聘,幕僚谓其必选佳婿,因从容语次,盛誉一郑秀才词学门阀人韵风一流 异常,冀太师以子妻之。
他日又言之,太师谢幕僚曰:“李光颜一健儿也,遭遇多难,偶立微功,岂可妄求名族,以掇流言乎某已选得一佳婿,诸贤未见。”
乃召一客司小将指之曰:“此即某女之匹也。”
超三五阶军职,厚与金帛而已。
从事许当曰:“李太师建定难之勋,怀弓藏之虑。
武宁保境,止务图存。
而欲结援名家,非其志也。
与夫必娶高国,求婚王谢,何其远哉!”
王文公凝清修重德,冠绝当时。
每就寝息,必叉手而卧,虑梦寐中见先灵也。
食饣饣乇面,不过十八片。
曾典绛州,于时司空图侍郎方应进士举,自别墅到郡谒见,后更不访,亲知阍吏遽申司空秀才出郭矣。
或入郭访亲知,即不造郡斋。
琅阝琊知之,谓其专敬,愈重之。
及知举日,司空一捷列第四人登科,同年讶其名姓甚暗,成事太速,有鄙薄者号为“司徒空”。
琅阝琊知有此说,因召一榜门生。
开筵宣言于众曰:“某叨忝文柄,今年榜帖全为司空先辈一人而已。”
由是声彩益振。
尔后为御史分司。
旧相卢公携访之,乃留诗曰:“氏族司空贵,官班御史雄。
老夫如且在,未可叹途穷。”
其为名德所重也如此。
唐相国刘公瞻,其先人讳景,本连州人。
少为汉南郑司徒掌笺,因题商山驿侧泉石,荥一陽一奇之,勉以进修,俾前驿换麻衣执贽之。
后致解荐,擢进士第,历台省。
瞻相孤贫有艺,虽登科第不预急流。
任大理评事日饣粥不给,尝于安国寺相识僧处谒餐,留所业文数轴置在僧几。
致仕刘军容玄冀游寺,见此文卷,甚奇之。
怜其贫窭,厚有济恤。
又知其连州人,朝无强援,谓僧曰:“某虽闲废,能为此人致宰相。”
尔后授河中少尹,幕僚有贵族浮薄者蔑视之。
一旦有命征入,蒲尹张筵而祖之。
浮薄幕客呼相国为尹公,曰:“归朝作何官职”相国对曰:“得路即作宰相。”
此郎大笑之,在席亦有异其言者。
自是以水部员外知制诰,相次入翰林,以至大拜也。
唐相国李公福河中永乐有宅,庭槐一本抽三枝,直过当舍屋脊,一枝不及。
相国同堂昆弟三人,曰石、曰程,皆登宰执,唯福一人历镇使相而已。
近者石晋朝赵令公莹家庭有需枣,树婆娑异常,四远俱见。
有望气者诣其邻里,问人云:“此家合有登宰辅者”里叟曰:“无之。
然赵令先德小字相之儿,得非此应乎”术士曰:“王气方盛,不在身,当其子孙。”
尔后中令由太原判官大拜,出将入相,则前言果效矣。
凡士之宦达非止一途,或以才升,或以命遇,则盛衰之气亦随人而效之。
向者槐枣异常,岂非王气先集耶不然,何荣茂挺特拔耸之如是也
唐渤海王太尉高公骈镇蜀日,因巡边至资中郡,舍于刺史衙。
对郡山顶有开元佛寺,是夜黄昏,僧徒礼赞螺呗间作。
渤海命军候悉擒械之,来晨笞背斥逐,召将吏而谓之曰:“僧徒礼念亦无罪过,但以此寺十年后当有秃丁数千作乱,我故以是厌之。”
其后土人皆髡发执兵号大髡小髡,据此寺为寨,陵胁州将。
果叶渤海之言。
时称骈好妖术,斯亦或然之验与。
唐王中令铎重德名家,位望崇显,率由文雅,然非定乱之才。
镇渚宫为都统,以御黄巢寇兵渐近。
先是,赴镇以姬妾自随,其内未行,本以妒忌。
忽报夫人离京在道,中令谓从事曰:“黄巢,渐以南来,夫人又自北至。
旦夕情味,何以安处”幕僚戏曰:“不如降黄巢。”
公亦大笑之。
洎荆州失守,复把潼关。
黄巢差人传语云:“令公儒生,非是我敌。
请自退避,无辱锋刃。”
于是弃关随僖皇播迁于蜀。
再授都统,收复京都,大勋成,竟罹非命。
时议曰:“黄巢过一江一 ,高太尉不能拒捍,岂王中令儒懦所能应变乎”落都统后有诗,其要云:“敕诏已闻来阙下,檄书犹未遍军前。”
亦志在其中也。
唐路侍中严,风貌之美为世所闻。
镇成都日,委执政于孔目吏边咸,日以妓乐自随,宴于一江一 津。
都人士女怀掷果之羡,虽卫、潘岳不足为比。
善巾裹,蜀人见必效之。
后乃翦纱巾之脚以异于众也。
闾巷有衤玄服修容者,人必讥之曰:“尔非路侍中耶”尝过鬻豚之肆,见侩豕者谓屠者曰:“此豚端正,路侍中不如。”
用之比方,良可笑也。
以官妓行云等十人侍宴。
移镇渚宫日,于合一江一 亭离筵赠行云等《感恩多》词,有“离魂何处断,烟雨一江一 南岸”,至今播于倡楼也。
薛能尚书镇郓州,见举进士者必加异礼。
李勋尚书先德为衙前将校,八座方为客司小子弟,亦负文藻,潜慕进修,因舍归田里。
未逾岁,服麻衣,执所业于元戎。
左右具白其行止,不请引见。
元戎曰:“此子慕善,才与不才,安可拒之某今自见其人质清秀,复览其文卷,深器重之。”
乃出邮巡职牒一通与八座先德,俾罢职司闲居,恐妨令子进。
尔后果策名第,扬历清显,出为郓州节度也。
唐郑愚尚书,广州人,雄才奥学,擢进士第,扬历清显,声称然。
而性本好华,以锦为半臂。
崔魏公铉镇荆南,荥一陽一除广南节制,经过,魏公以常礼延遇。
荥一陽一举进士时未尝以文章及魏公门,此日于客次换麻衣,先贽所业。
魏公览其卷首,寻已赏叹至三四,不觉曰:“真销得锦半臂也。”
又以魏公故相,合具军仪廷参,不得已而受之。
魏公曰:“文武之道备见之矣。”
其钦服形于辞色也。
或曰荥一陽一因醉眠,左右见一白猪。
盖杜征南蛇吐之类。
唐相国韦公宙善治生,一江一 陵府东有别业,良田美产,最号膏腴,而积稻如坻,皆为滞穗。
咸通初,除广州节度使。
懿宗以番禺珠翠之地,垂贪泉之戒。
京兆从容奏对曰:“一江一 陵庄积谷尚有七千堆,固无所贪。”
懿皇曰:“此可谓之足谷翁也。”
唐李当尚书镇南梁日,境内多有朝士庄产,子孙侨寓其间,而不肖者相效为非。
前政以其各有阶缘,弗克禁止,闾巷苦之。
八座严明有断,处分宽织蔑笼,召其尤者,诘其家世谱第,在朝姻亲。
乃曰:“郎君籍如是地望,作如此行止,无乃辱于存亡乎今日所惩,贤亲眷闻之,必赏老夫勉旃。”
遽命盛以竹笼沉于汉一江一 。
由是其侪惕息,各务戢敛也。
崔珏侍御家寄荆州,二子凶恶。
节度使刘都尉判之曰:“崔氏二男,荆南三害,不免行刑也。”
唐吴行鲁尚书,彭州人。
少年事内官西门军容,小心畏慎,每夜常一温一 溺器以奉之,深得中尉之意。
或一日为洗足,中尉以脚下文理示之曰:“如此文理,争教不作十军容使。”
行鲁拜曰:“此亦无凭,某亦有之,何为常执厮仆之役。”
乃脱屦呈之。
中尉嗟叹谓曰:“汝但忠孝,我终为汝成之。”
尔后假以军职除彭州刺史,卢耽相公表为西川行军司马御蛮有功,历东、西川、山南三镇节旄。
《除西川制》云:“为命代之英雄,作人中之祥瑞。”
讥之也。
历图南为西川副使,随府罢职,行鲁欲延辟之。
图南素薄行鲁,闻之大笑曰:“不能翦头刺面而趋侍健儿乎。”
自使院乘马不归私第,直出北郭,家人遽结束而追之。
张云起居为成都少尹,常出轻言,为行鲁杀之。
唐崔侍中安潜崇奉释氏,鲜茹荤血。
唯于刑辟常自躬亲,虽僧人犯罪未尝屈法。
于厅事前虑囚必一温一 颜恤恻以尽其情,有大辟者俾先示以判语,赐以酒食,而付于法。
镇西川三年,唯多蔬食。
宴诸司,以面及之类染作颜色,用象豚肩羊脍炙之属,皆逼真也,时人比于梁武。
而频于宅使堂前弄傀儡子,军人百姓穿宅观看,一无禁止。
而中壶预政,以玷盛德,惜哉!
唐刘舍人蜕,桐庐人。
早以文学应进士举,其先德戒之曰:“任汝进取,穷之与达,不望于汝。
吾若没后,慎勿祭祀。”
乃乘扁舟以渔钓自娱,竟不知其所适。
紫微历登华贯,出典商于,霜露之思,于是乎止。
临终亦戒其子,如先考之命。
蜀礼部尚书纂即其息也,尝与同列言之。
君子曰:名教之家重于丧祭。
刘氏先德是何人斯苟同隐逸之流,何伤菽水之礼。
紫微以儒而进,爵比通侯,遵乃父之绪言,紊先王之旧制,以时之敬能便废乎大彭通人,抑有其说,时未喻也。
大中四年,进士冯涓登第,榜中文誉最高。
是岁,新罗国起楼,厚赍金帛,奏请撰记,时人荣之。
初除京兆府参军,恩地即杜相审权也。
杜有一江一 西之拜,制书未行,先召长乐公密话,垂延辟之命,欲以南昌笺奏任之,戒令勿泄。
长乐公拜谢辞出宅,速鞭而归于通衢。
遇友人郑,见其喜形于色,驻马恳诘。
长乐遽以恩地之辟告之,荥一陽一寻捧刺诣京兆门谒贺,具言得于冯先辈也。
京兆嗟愤而鄙其浅露。
洎制下开幕,冯不预焉。
心绪忧疑,莫知所以。
廉车发日,自霸桥乘肩舆,门生咸在。
长乐拜别,京兆公长揖冯曰:“勉旃。”
由是嚣浮之誉遍于绅,竟不通显。
中间有涉一交一 通中贵,愈招清议,官止祠部郎中、眉州刺史,仕蜀至御史大夫。
唐咸通中,荆州有书生号唐五经者,学识一精一博,实曰鸿儒。
旨趣甚高,人所师仰,聚徒五百辈,以束自给,优游卒岁,有西河济南之风,幕寮多与之游。
常谓人曰:“不肖子弟有三变:第一变为蝗虫,谓鬻庄而食也;第二变为蠹鱼,谓鬻书而食也;第三变为大虫,谓卖一奴一婢而食也。
三食之辈,何代无之”
薛保逊,名家子,恃才与地,凡所评品,士子以之升降,时号为“浮薄相国”。
夏侯孜尤恶之。
其堂弟因名保厚以异之,由是不睦。
内子卢氏与其良人操尚略同,因季父薛监来省,卢新妇出参。
俟其去后,命水涤门阈。
薛监知而大怒,经宰相疏之。
保逊因谪授澧州司马,凡七年不代。
夏侯孜出镇,魏相谟登庸,方有征拜而殒于郡。
愚曾睹薛文数幅,其一云:“饯一交一 亲于灞上,止逆旅氏,见数物象人。
诘之,口辄动,皆云一江一 淮岭表州县官也。
呜呼,天之生民,为此辈笞挞。”
又《观优》云:“绯一胡一 折。
莽转而出。
众人皆笑,唯保逊不会。”
其轻物皆此类也。
卢虔灌罢夔州,以其为姊妹夫,径至澧州慰省,回至邮亭,回望而笑曰:“岂意薛保逊一旦接军事李判官,打《杨柳枝》乎!”
蜀之士子莫不酤酒,慕相如涤器之风也。
陈会郎中家以当炉为业,为不扫街,官吏殴之。
其母甚贤,勉以修进,不许归乡,以成名为期。
每岁糇粮纸笔衣服仆马皆自成都赍致。
郎中业八韵,唯《螳螂赋》大行。
大和元年及第,李相固言览报状,处分厢界,收下酒旆,阖其户,家人犹拒之。
逡巡贺登第,乃圣善奖训之力也。
后为白中令子婿,西川副使,连典彭、汉两郡而终。
唐刘仆射崇龟以清俭自居,甚招物论。
尝召同列餐苦荬饣毕锣,朝士有知其矫,乃潜问小苍头曰:“仆射晨餐何物”苍头曰:“泼生吃了也。”
朝士闻而哂之。
及镇番禺,效吴隐之为人。
京国亲知贫乏者俟濡救,但画荔枝图,自作赋以遗之。
后薨于岭表。
扶护灵榇经渚宫,家人鬻海珍珠翠于市,时人讥之。
唐赵大夫崇凝重清介,门无杂宾,慕王、刘真长之风也。
标格清峻不为文章,号曰无字碑。
每遇转官,旧例各举一人自代,亚台未尝举人,云:“朝中无可代己也。”
世亦以此少之。
梁相张策尝为僧,返俗应举。
亚台鄙之。
或曰:“刘轲、蔡京得非僧乎”亚台曰:“刘、蔡辈虽作僧,未为人知,翻然贡艺,有何不可张策衣冠子弟,无故出家,不能参禅访道,抗迹尘外,乃于御帘前进诗,希望恩泽。
如此行止,岂掩人口。
某十度知举,十度斥之。”
清河公乃东依梁主而求际会,盖为天水拒弃,竟为梁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