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西游记
二十二 虎威狮吼寄家书 凤管鸾箫排队伍
经问心兮心问经,两相辨问在冥冥。
心居五蕴原无相,经本三皈孰有形。
妖怪尽从心里变,老僧确守个中惺。
任他道路崎岖远,试看真经到处灵。
话说三藏诵得真经,把婆子聋瞽灵感复好,师徒收拾起身,却问老汉前途路径。
老汉愁着眉道:“老爷你不知,我这婆子,眼原不瞎,耳也不聋。
只因往年有几个经商过客,在我这茅屋歇足,老婆子多了一句嘴,惹了这场冤。
若今日得遇圣僧救拔,若不说来,你恩德未报;若说了,又恐惹出事来。”
老汉带说不说。
三藏道:“老尊长,你便明说,莫要吞吞吐吐。
我这几个徒弟,也都有些神通本事。
便是有甚冤苦,也能替你分剖救解。”
老汉道:“我这山自东至西,八百余里。
平坦处,间有些村落人家;险峻处,多是强人窝聚,劫掳行商客旅。
近来官府清廉,法度严肃,虽然盗贼稀少,只是山十精十兽怪,藏隐在洞谷,时常出没。
他却不扰害居人,只要迷弄过往,三五中十抽十吃一两个儿。
当时我婆子见几个客人,内中有两个标致俊雅的,他不忍,恐怕被妖十精十吃了伤生害命,便叫他小心防范。
谁知正遇着妖怪变做同伴的行商,勾十引那客人,恼我婆子多嘴,只吹了一口气在婆子脸上,眼睛便瞎,耳朵便聋。
老汉如今说出,万一老爷中又有妖怪在内,我老汉多嘴也免不得了。
只是婆子既救解好,料必没有妖怪。
得知老爷们八百里山路,方走过百里多来,前途尚远,还要小心着意。”
三藏听了,向行者道:“悟空,这却怎处?”
行者笑道:“师父,徒弟们一个丑似一个。
那妖十精十既要拣标致的吃,谁叫师父生的这般整齐,妖十精十必须要拣师父下顾。
徒弟想当年来时,师父还是凡体,自从灵山下来,必须也有几分神通,难道没几分变化本事?何不把面貌变个丑陋的,那妖怪便不吃了。”
三藏道:“悟空,你岂不知我本一志诚,求取真经,原从正念,不十习十那虚幻。
这变化都是你们的机心。
若遇正人,自是邪不能胜。”
行者道:“师父,你怎见的邪不能胜正?”
三藏道:“徒弟,只就这老婆婆被妖怪吹了一口气,便耳聋眼瞎起来,今日两卷真经,就好。
盖因妖气邪,经文正,故此灵验。”
八戒笑道:“师父说的有理。
这经文不是医聋治瞎的药饵仙方,如何灵验到此?”
按下师徒被老汉夫妇留吃斋饭,要赶路程。
且说虎威魔王,见八戒虚丢一杖飞星走了。
他也不赶,回到洞中问:“三昧长老经担那里去了。”
狐妖忙答道:“长老的道人挑去寺中收藏。”
虎威魔王道:“事有可疑。
我正与那丑和尚厮斗,见道人挑着担包,从大路东行。
那丑和尚见了,便无心恋斗,飞走去了。
看此事,莫不又是假道人设骗而去?”
狐妖道:“贤兄疑的也是。
如今差小妖一面到寺中探看道人,一面往前途看唐僧可有经担,自然得知情实。”
魔王道:“便是唐僧的徒弟弄假,事已过去,探他何益?”
狐妖道;“二位贤兄,你便忘了山南二位魔君夫人么?”
虎威魔笑道:“贤弟不说,我真是忘了。”
狮吼魔王道:“便忘了也罢,又说他怎么?”
狐妖道:“近闻你这两个贤嫂与你隔越多年,你修你的道,他养他的神,法术甚十精十,变化更妙。
若是唐僧不曾弄假,弃了两包经担前去,则亦罢休。
若是弄假骗去,我劝二位贤兄修个旧好,写一封家报通问书,待小弟前去,说知与二位贤嫂,叫他设计擒拿唐僧师徒,也莫管他标致丑陋,一概蒸吃,煮吃,零碎嚼,囫囵吞。
叫他灵山徒往,真经落空。”
狐妖说了,魔王依言,唤两个小妖,一个寺中探看道人,一个前路探看唐僧。
两个俱探看了来,说:“道人并未来挑经担。”
“唐僧打点往前行。”
虎威魔王听了,大怒道:“我看此事,倒也是狐弟多这一番事情,何苦与那唐僧们认真斗气。
今看这情节,真也可恼!想我弟兄当年在此八百里莫耐山,也是有来历,不怕甚么强梁本事、变化神通的。
只因狮吼老弟与我,招赘在山前鸾箫、凤管两个魔君十娘十子家,可怪他坐家招夫,受尽了他倚强仗势那些悍恶。
没奈何,离了他处,到此山后,落得个眼前干净,肚里快活。
今日狐弟既说出他近日修炼的神通本事,料能擒捉这几个取经丑和尚。
如今说不得写一封通问家书,便差小妖同狐弟,去那山前达知两个十娘十子。
叫他待唐僧路过此山,必须用心擒拿,或煮或蒸,等我们来享用,做个合十欢筵席,伸了这一口仇气。”
虎威魔说罢,就要写书。
狮吼魔忙止住道:“我与贤兄原是难受两妇之气,挣脱担子出来。
今又通信去惹他,万一他一纸来唤,那时进退触藩。
看来唐僧师徒仇隙可忍,这宗帐目,只宜罢休。”
狐妖听了,笑将起来,啐了一口道:“狮吼贤兄,忒也懦怯。
大丈夫终久可躲得过这个门户,便是受他些懊燥,也非外人。
忍一时,省半句,便过了日子。”
虎威魔笑道:“贤弟,你不知。
却也有些琐碎。
我为这个魔君,被他手下小妖编我两句口号,甚是可怪。”
狐妖道:“编的口号何说?”
魔王道,那小妖们背地里说我:
夫宜唱,妇当随,可笑魔王号虎威。
面孔大,腰十围,见了魔君不敢违。
狐妖听了笑道:“贤兄,你有这般事情。”
狮吼魔也笑道:“贤弟,我不敢瞒,也被这小妖们编有几个儿。”
狐妖道:“也说与小弟一听。”
狮吼魔含十着笑面,说道:
夫与妻,百年守。
相亲相十爱十当如友。
我魔王,偏妆丑,空向人前说狮吼。
三个妖魔说一回,笑一回,只得写了一纸书信,差小妖跟着狐妖从岭头转路,往山前来。
却说这山岭,崎岖险峻,往来都是那没行囊的客商,攀藤附葛行走。
岭中有个小庙儿与人歇力,只有一个哑道人在里边看守。
这道人因何口哑?只因指引行人路径,被妖魔邪气喷哑。
这日正坐庙中,忽然庙外比丘僧与灵虚子走入来,问他过岭路径,道人那里说得出。
比丘僧见了,合掌念了一声梵语,便把数珠儿在项下取下捏着。
那道人见了数珠,把手一摸道:“老师父,这数珠是菩提子,该一百单八颗,如何只八十八颗?”
灵虚子见他开口说话,乃问道:“道人,我方才问你路径,如何推聋装哑,这时却又问我师父的数珠子?”
道人不觉的喜笑起来道:“二位师父,却也有些大缘法。
我小道日前有个过往客人,在此问路,我便指引他说:“从险处不险,只苦了你些心力。
那客人恼我说诨话,把我喝了一声,便不能开言。
今日不知见了师父数珠,便说的话。
也是小道难星退了。”
比丘僧笑而不言,捏着菩提子只是念佛。
两个坐在庙中,道人烧出一盏茶汤,两个吃了。
比丘乃向灵虚子道:“唐僧料从大道前行,虽说山路迂远,他师徒自是坦然过这一程。
我与师兄,且在这庙中歇足,再往前去。”
灵虚子道:“师兄,既是此山通路处乃平坦大道,客人过往,又何须历此。
便是我等空身,只为防范唐僧们恐他抄循小路过此,有碍经文。
方才道人说客人喝了一声,便哑了,口不能言,必定有个缘故,师兄可审问他个来历。”
比丘僧依言,乃向道人问道:“此山叫作甚山,经过有多少程途,山中可有甚妖魔贼盗么?”
道人答道:“师父,我弟子本不敢指说,但你数珠儿救好我哑,料必是神僧。
我这山叫做‘莫耐山’,东西八百余里。
山岭上人稀,妖魔少,到是大路上,近日有几个魔王吃人。
我十日前指引那客人路径,本是好心,不知怎反招他怪。
今日指引二位师父,切莫见怪。”
比丘僧道:“指引迷途,乃是莫大方便。
怪你的,定然是怪。
我方才见你口哑,问了一个方便菩提,正叹你我均是父母生身,可怜你独受哑口,只一点慈悲,称道梵音,不匡你的灾难解脱。
以后道人还是指引迷途,自有方便功果。”
比丘说罢,乃叫灵虚子飞空,看唐僧师徒从那条路上行走。
灵虚子依言,出了庙门,摇身一变,变了一个灵鹊,一翅从大路上看来,只见唐僧师徒坦然在路前行。
却又一翅,复回庙来。
只见狐妖变了一个行路客人,跟着一个小汉子,手里持着一封书信,口内咕咕哝哝说道:“唐僧师徒,从大路前行,迂远百五十里。
我们走抄小路去罢。”
灵虚子听得他说“唐僧”二字,料有甚情节。
乃一翅飞下,把小妖手中书信一嘴叼去。
那小妖忙了,便向狐妖道:“书被鹊叼,必有古怪。”
狐妖道:“甚么古怪,料必是走露消息,那唐僧师徒弄甚手段。
你看那鹊叼书,飞向何方去了?’小妖道:“尚在前树林技上。”
狐妖一望,果见树林枝上一个喜鹊,把那书信,一口撕十开。
那里知是灵虚子拆书观看,想道:“原来是这个情由。”
乃一翅飞起,直到庙来。
复了原身,把书呈与比丘憎,看了道:“原来山前有两个鸾箫、凤管妖魔,好生利害。
想这虎威、狮吼二魔,不能抵敌孙行者与猪八戒、沙僧,故此写信前来求魔君帮助。
万一唐僧师徒被他擒捉,这真经叫谁担去?且把他信焚毁了,叫他不得通知。”
灵虚子道:“师兄,出家人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莫烧毁他信,原还与他寄去。
只是我等仰仗如来,且看唐僧师徒作何计较,过此莫耐八百里山。
他如有本事,过去便罢;如是不能,那时我等再作计较。”
两个计议了,却激动木鱼,在庙中功课。
却说狐妖看见树林技上喜鹊撕书,他也摇身一变,变个鹞雁,飞来啄鹊。
不匡灵虚子到庙复了原身,孤妖一翅飞来,只听得木鱼声响,他的心神便乱。
那邪氛怪气,顷刻退了十里。
仍复了原形,走入洞来,备细说与虎威二魔。
这小妖在路守了半响,见狐妖不知何处,书信落空,哭哭啼啼,怕魔王嗔责。
比丘僧听得山岭上人啼,探知情节,乃把书信还了小妖道:“我出家人,不没了人书信,却也不容人通同挠阻真经。
今仍还你这书,你可持回付与那妖魔,叫他安心守分,莫要再去算害唐僧。”
小妖得了书,那里敢前去,只得复回洞来,缴上虎威魔王。
魔王益加大怒道:“这僧道总是唐僧一起,好生惫懒。
如今一不做、二不休,难道我们的神通,不如几个取经长老?说不得亲去山前,相会两个魔君。
一则看他近日修炼的本事,一则报那仇僧之恨。”
狮吼魔笑道:“万一唐僧师徒神通把魔君败了,如之奈何?”
虎威笑道:“小弟正要使他个鹬蚌相持,渔人获利。
魔君若败,我等方好逞威。”
两魔计议了,却叫狐妖同行。
狐妖辞道:“小弟原意来投二兄,只为报那取经僧使弄法术愚我,到如今仇恨未报,反使二兄生恼。
本当奉陪贤嫂处与二兄和好反目之嫌,以报那师徒之恨,不意他师徒到处似有灵神护送。
往往前遇两个僧道敲动木鱼,我便心神散乱。
我闻‘事不过三’,已经那木鱼声十逼十两次,再若十逼十来,恐遭荡涤。
小弟只得辞回,原归山洞,拜那脱凡长老。
若得转生人道,得自持木鱼课诵,脱却尘凡,幸矣。
二位前去,那唐僧可计较则计较;如不可,放他去罢。”
狐妖说罢,别了二魔而去。
这二魔只是忿忿恨唐僧师徒,带领小妖,从岭头变作行客前来。
却说这莫耐山八百余里,东三百里,当年唐僧西游时,却是大鹏魔王在这山中占据,后被行者破散。
遣了两个小妖,一个叫做凤管,一个叫做鸾箫,他两个日久成了十精十气,幻化做二美十妇。
凤管招赘了虎威魔,鸾箫招赘了狮吼魔,这两魔神通本事,不如两妖。
这两妖强悍,又恃本事多能,两魔受气,无奈乃离却两妖,到岭头西处为巢。
这两妖聚了几个小妖,专在山间迷那过往行客;他却与虎威二魔心十性十不同,二魔专吞吃标致过客,这两妖专吞吃丑陋行商。
年深日久,两魔外去,他受了日十精十月华,却又与山后一座道院隐士,名唤陆地仙,讲炼些服食丹经。
这两妖遂神通变化多般,只是妖氛未绝,终是占据山洞吃人。
他两个自称凤管十娘十子、鸾箫夫人,又号为十妈十妈十帐。
手下小妖,倒也有数十个。
这日,春气融和,山色晴朗。
两妖叫帐下小妖排起队伍,前往道院,相会陆地仙一行。
众妖听令,遂排起队伍,排列清道。
这两妖坐在两乘花藤轿儿上,雄赳赳的气像。
正才转过一座山头,只看见前面尘灰起处,一簇人马到来。
风管十娘十子远远看见,叫小妖探看。
小妖报道:“是两位魔王归来。”
风管十娘十子听得,乃对鸾箫夫人道:“这两魔外出日久,闻他在山后安乐,吃尽了美貌男子、标致人儿,誓不回还。
今日归来,必有缘故。
我与你把这十妈十妈十帐挑开,形容变改,叫小妖只说是十妈十妈十帐老魔君,看他怎生相待。
若是礼貌不周,便与他斗一阵输赢。”
鸾箫夫人依言,摇身一变,变了个七八十岁老婆子,坐在轿上;凤管十娘十子也变一个六七十岁丑妇人,随在后边。
却说虎威与狮吼魔王变作行商,走了百十里山岭。
两魔计议,只见虎威魔道:“我等离了凤管、鸾箫多年,闻他近日势焰高涨。
我们若是这等凄凄凉凉,变作行商归去,他只道我与你落魄归来,不是受他卑贱,便是被他鄙辱。
我欲大张个声势,使他敬畏。
那时他方听我们调度。”
狮吼魔听了道:“有理,有理。”
两应毕竟如何大张声势,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二魔原无心算计唐僧,只为狐妖撺哄,以致费手脚惹气。
后狐妖依旧撇去,二魔者甚来由?◎妖魔要降老婆,却借和尚势。
凤管鸾箫排下队伍,任你虎威狮吼也不出得他手中,况世人乎。
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