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广记
卷第四百一十九 龙二
柳 毅
柳 毅
唐仪凤中,有儒生柳毅者应举下第,将还湘滨。
念乡人有客于泾一陽一者,遂往告别。
至六七里,鸟起马惊,疾逸道左。
又六七里,乃止。
见有妇人,牧羊于道畔。
毅怪视之,乃殊色也。
然而蛾脸不舒,中袖无光。
凝听翔立,若有所伺。
毅诘之曰:“子何苦而自辱如是?”
妇始楚而谢,终泣而对曰:“贱妾不幸,今日见辱于长者。
然而恨贯肌骨,亦何能愧避?幸一闻焉:妾洞庭龙君小女也,父母配嫁泾川次子。
而夫婿乐逸,为婢仆所惑,日以厌薄。
既而将诉于舅姑。
舅姑爱其子,不能御。
迨诉频切,又得罪舅姑。
舅姑毁黜以至此。”
言讫,歔欷流涕,悲不自胜。
又曰:“洞庭于兹,相远不知其几多也。
长天茫茫,信耗莫通,心目断尽,无所知哀。
闻君将还吴,密通洞庭,或以尺书寄托侍者,未卜将以为可乎?”
毅曰:“吾义夫也。
闻子之说,气血俱动,恨无毛羽,不能奋飞,是何可否之谓乎?然而洞庭深水也,吾行尘间,宁可致意耶?唯恐道途显晦,不相通达,致负诚托,又乖恳愿。
子有何术,可导我邪?”
女悲泣且谢曰:“负载珍重,不复言矣。
脱获回耗,虽死必谢。
君不许,何敢言?既许而问,则洞庭之与京邑,不足为异也。”
毅请闻之。
女曰:“洞庭之一陰一,有大橘树焉,乡人谓之社橘。
君当解去兹带,束以他物,然后叩树三发,当有应者。
因而随之,无有碍矣。
幸君子书叙之外,悉以心诚之话倚托,千万无渝。”
毅曰:“敬闻命矣。”
女遂于襦间解书,再拜以进。
东望愁泣,若不自胜。
毅深为之戚,乃置书囊中。
因复问曰:“吾不知子之牧羊,何所用哉?神祗岂宰杀乎?”
女曰:“非羊也,雨工也。”
“何为雨工?”
曰:“雷霆之类也。”
数顾视之,则皆矫顾怒步,饮龁甚异,而大小毛角,则无别羊焉。
毅又曰:“吾为使者,他日归洞庭,幸勿相避。”
女曰:“宁止不避,当如亲戚耳。”
语竟,引别东去。
不数十步,回望女与羊,俱亡所见矣。
其夕,至邑而别其友。
月余(“月余”原作“曰余”。
据明抄本、陈校本改)到乡还家,乃访于洞庭。
洞庭之一陰一,果有橘社。
遂易带向树,三击而止。
俄有武夫出于波间,再拜请曰:“贵客将自何所至也?”
毅不告其实,曰:“走谒大王耳。”
武夫揭水指路,引毅以进。
谓毅曰:“当闭目,数息可达矣。”
毅如其言,遂至其宫。
始见台阁相向,门户千万,奇草珍木,无所不有。
夫乃止毅停于大室之隅。
曰:“客当居此以伺焉。”
毅曰:“此何所也?”
夫曰:“此灵虚殿也。”
谛视之,则人间珍宝,毕尽于此。
柱以白璧,砌以青玉,床 以珊瑚,帘以水一精一。
雕琉璃于翠楣,饰琥珀于虹栋。
奇秀深杳,不可殚言。
然而王久不至。
毅谓夫曰:“洞庭君安在哉?”
曰:“吾君方幸玄珠阁,与太一陽一道士讲大经。
少选当毕。”
毅曰:“何谓大经?”
夫曰:“吾君龙也,龙以水为神,举一滴可包陵谷。
道士乃人也,人以火为神圣,发一灯可燎阿房。
然而灵用不同,玄化各异,太一陽一道士一精一于人理,吾君邀以听。
言语毕,而宫门辟,景从云合,而见一人披紫衣,执青玉。
夫跃曰:“此吾君也。”
乃至前以告之。
君望毅而问曰:“岂非人间之人乎?”
毅对曰:“然。”
毅而设拜(明抄本“毅而设拜”作“既而对后拜”),君亦拜。
命坐于灵虚之下。
谓毅曰:“水府幽深,寡人暗昧。
夫子不远千里,将有为乎?”
毅曰:“毅,大王之乡人也。
长于楚,游学于秦。
昨下第,间驱泾水右涘,见大王爱女,牧羊于野。
风环雨鬓,所不忍视。
毅因诘之,谓毅曰,为夫婿所薄,舅姑不念,以至于此。
悲泗淋漓,诚怛人心。
遂托书于毅。
毅许之。
今以至此。
因取书进之。
洞庭君览毕,以袖掩面而泣曰:“老父之罪,不能鉴(“能鉴”原作“诊坚”,据明抄本、陈校本改)听,坐贻聋瞽,使闺窗孺弱,远罹构害。
公乃陌上人也,而能急之。
幸被齿发,何敢负德?”
词毕,又哀咤良久。
左右皆流涕。
时有宦人密视君者,君以书授之,令达宫中。
须臾,宫中皆恸哭。
君惊谓左右曰:“疾告宫中,无使有声。
恐钱塘所知。”
毅曰:“钱塘何人也?”
曰:“寡人之爱弟。
昔为钱塘长,今则致政矣。”
毅曰:“何故不使知?”
曰:“以其勇过人耳。
昔尧遭洪水九年者,乃此子一怒也。
近与天将失意,塞其五山。
上帝以寡人有薄德于古今,遂宽其同气之罪。
然犹縻系于此。
故钱塘之人,日日候焉。”
语未毕,而大声忽发,天拆地裂,宫殿摆簸,云烟沸涌。
俄有赤龙长千余尺,电目血舌,朱鳞火鬣,项掣金锁,锁牵玉柱,千雷万霆,激绕其身,霰雪雨雹,一时皆下。
乃臂青天而飞去。
毅恐蹶仆地。
君亲起持之曰:“无惧,固无害。”
毅良久稍安,乃获自定。
因告辞曰:“愿得生归,以避复来。”
君曰:“必不如此。
其去则然,其来则不然。
幸为少尽缱绻。”
因命酌互举,以欸人事。
俄而祥风庆云,融融怡怡,幢节玲珑,箫韶以随。
红妆千万,笑语熙熙。
后有一人,自然蛾眉,明珰满身,绡縠参差。
迫而视之,乃前寄辞者。
然若喜若悲,零泪如系。
须臾红烟蔽其左,紫气舒其右,香气环旋,入于宫中。
君笑谓毅曰:“泾水之囚人至矣。”
君乃辞归宫中。
须臾,又闻怒苦,久而不已。
有顷,君复出,与毅饮食。
又有一人披紫裳,执青玉,貌耸神溢,立于君左右。
谓毅曰:“此钱塘也。”
毅起,趋拜之。
钱塘亦尽礼相接,谓毅曰:“女侄不幸,为顽童所辱。
赖明君子信义昭彰,致达远冤。
不然者,是为泾陵之土矣。
飨德怀恩,词不悉心。”
毅扌为退辞谢,俯仰唯唯。
然后回告兄曰:“向者辰发灵虚,已至泾一陽一,午战于彼,未还于此。
中间驰至九天,以告上帝。
帝知其冤而宥其失,前所遣责,因而获免。
然而刚肠激发,不遑辞候,惊扰宫中,复忤宾客。
愧惕惭惧,不知所失。”
因退而再拜。
君曰:“所杀几何?”
曰:“六十万”。
“伤稼乎?”
曰:“八百里”。
“无情郎安在?”
曰:“食之矣。”
君抚然曰:“顽童之为是心也,诚不可忍。
然汝亦太草草。
赖上帝显圣,谅其至冤。
不然者,吾何辞焉?从此已去,勿复如是。”
钱塘复再拜。
是夕,遂宿毅于凝光殿。
明日,又宴毅于凝碧宫。
会友戚,张广乐,具以醪醴,罗以甘洁。
初笳角鼙鼓,旌旗剑戟,舞万夫于其右。
中有一夫前曰:“此钱塘《破阵》乐。”
旌鈚杰气,顾骤悍栗。
坐客视之,毛发皆竖。
复有金石丝竹,罗绮珠翠,舞千女于其左。
中有一女前进曰:“此贵主《还宫》乐。”
清音宛转,如诉如慕。
坐客听之,不觉泪下。
二舞既毕,龙君太悦,锡以绔绮,颁于舞人。
然后密席贯坐,纵酒极娱。
酒酣,洞庭君乃击席而歌曰:“大天苍苍兮,大地茫茫。
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狐神鼠圣兮,薄社依墙。
雷霆一发兮,其孰敢当?荷真一人兮信义长,令骨肉兮还故乡。
齐言惭愧兮何时忘?”
洞庭君歌罢,钱塘君再拜而歌曰:“上天配合兮,生死有途。
此不当妇兮,彼不当夫。
腹心辛苦兮,泾水之隅。
风霜满鬓兮,雨雪罗襦。
赖明公兮引素书,令骨肉兮家如初。
永言珍重兮无时无。”
钱塘君歌阕,洞庭君俱起奉觞于毅。
毅踧踖而受爵。
饮讫,复以二觞奉二君。
乃歌曰:“碧云悠悠兮,泾水东流。
伤美人兮,雨泣花愁。
尺书远达兮,以解君忧。
哀冤果雪兮,还处其休。
荷和雅兮感甘羞,山家寂寞兮难久留。
欲将辞去兮悲绸缪。”
歌罢,皆呼万岁。
洞庭君因出碧玉箱,贮以开水犀。
钱塘君复出红珀盘,贮以照夜玑。
皆起进毅。
毅辞谢而受。
然后宫中之人,咸以绡彩珠璧,投于毅侧,重叠焕赫。
须臾,埋没前后。
毅笑语四顾,愧揖不暇。
泊酒阑欢极,毅辞起,复宿于凝光殿。
翌日,又宴毅于清光阁。
钱塘因酒作色,踞谓毅曰:“不闻猛石可裂不可卷,义士可杀不可羞耶?愚有衷曲,欲一陈于公。
如可,则俱在云霄;如不可,则皆夷粪壤。
足下以为何如哉?”
毅曰:“请闻之。”
钱塘曰:“泾一陽一之妻,则洞庭君之爱女也。
淑性茂质,为九姻所重。
不幸见辱于匪人,今则绝矣。
将欲求托高义,世为亲戚,使受恩者知其所归,怀爱者知其所付。
岂不为君子始终之道者?”
毅肃然而作,歘然而笑曰:“诚不知钱塘君孱困如是。
毅始闻跨九州,怀五岳,泄其愤怒。
复见断锁金,掣玉柱,赴其急难。
毅以为刚决明直,无如君者。
盖犯之者不避其死,感之者不爱其生,此真丈夫之志。
奈何箫管方洽,亲宾正和,不顾其道,以威加人?岂仆之素望哉?若遇公于洪波之中,玄山之间,鼓以鳞须,被以云雨,将迫毅以死,毅则以禽一兽 视之。
亦何恨哉?今体被衣冠,坐谈礼义,尽五常之志性,负百行之微旨。
虽人世贤杰,有不如者,况一江一 河灵类乎?而欲以蠢然之躯,悍然之性,乘酒假气,将迫于人。
岂近直哉?且毅之质,不足以藏王一甲之间。
然而敢以不伏之心,胜王不道之气。
惟王筹之!”钱塘乃逡巡致谢曰:“寡人生长宫房,不闻正论。
向者词述狂妄,搪(“搪”字原阙,据明抄本、陈校本补)突高明,退自循顾,戾不容责。
幸君子不为此乖间可也。”
其夕复欢宴,其乐如旧,毅与钱塘遂为知心友。
明日,毅辞归。
洞庭君夫人别宴毅于潜景殿,男女仆妾等悉出预会。
夫人泣谓毅曰:“骨肉受君子深恩,恨不得展愧戴,遂至暌别。”
使前泾一陽一女当席拜毅以致谢。
夫人又曰:“此别岂有复相遇之日乎?”
毅其始虽不诺钱塘之请,然当此席,殊有叹恨之色。
宴罢辞别,满宫凄然,赠遗珍宝,怪不可述。
毅于是复循途出一江一 岸。
见从者十余人,担囊以随,至其家而辞去。
毅因适广陵宝肆,鬻其所得,百未发一,财以盈兆。
故淮右富族咸以为莫如。
遂娶于张氏,而又娶韩氏。
数月,韩氏又亡。
徙家金陵,常以鳏旷多感,或谋新匹。
有媒氏告之曰:“有卢氏女,范一陽一人也。
父名曰浩,尝为清流宰,晚岁好道,独游云泉。
今则不知所在矣。
母曰郑氏。
前年适清河张氏,不幸而张夫早亡。
母怜其少,惜其慧美,欲择德以配焉。
不识何如?”
毅乃卜日就礼。
既而男女二姓,俱为豪族。
法用礼物,尽其丰盛。
金陵之士,莫不健仰。
居月余,毅因晚入户,视其妻,深觉类于龙女,而逸艳丰厚,则又过之。
因与话昔事。
妻谓毅曰:“人世岂有如是之理乎?”
经岁余(“经岁余”原作“然君与余”。
据明抄本改)有一子。
毅益重之。
既产逾月,乃浓饰换服。
召亲戚相会(明抄本、陈校本“亲戚相会”作“毅于帘室”)之间,笑谓毅曰:“君不忆余之于昔也?”
毅曰:“夙为洞庭君女传书,至今(明抄本、陈校本“为洞庭君女传书至今”八字原作“非姻好何以”五字)为忆。”
妻曰:“余即洞庭君之女也。
泾川之冤,君使得白。
衔君之恩,誓心求报。
洎钱塘季父论亲不从,遂至暌违,天各一方,不能相问。
父母欲配嫁于濯锦小儿。
某惟以心誓难移。
亲命难背。
既为君子弃绝,分无见期,而当初之冤,虽得以告诸父母,而誓报不得其志,复欲驰白于君子。
值君子累娶,当娶于张,已而又娶于韩。
迨张韩继卒,君卜居于兹。
故余之父母,乃喜余得遂报君之意。
今日获奉君子,咸善终世,死无恨矣。”
因呜咽泣涕一交一 下,对毅曰:“始不言者,知君无重色之心;今乃言者,知君有感余(明抄本、陈校本“感余”作“爱子”)之意。
妇人匪薄,不足以确厚永心。
故因君爱子,以托相生(明抄本、陈校本“相生”作“贱质”)。
未知君意如何,愁惧兼心,不能自解。
君附书之日,笑谓妾曰:‘他日归洞庭,慎无相避。
’诚不知当此之际,君岂有意于今日之事乎?其后季父请于君。
君固不许。
君乃诚将不可邪,抑忿然邪?君其话之。”
毅曰:“似有命者。
仆始见君子长泾之隅,枉抑憔悴,诚有不平之志。
然自约其心者,达君之冤,余无及也。
以言‘慎勿相避’者,偶然耳。
岂思哉?洎钱塘逼迫之际,唯理有不可直,乃激人之怒耳。
夫始以义行为之志,宁有杀其婿而纳其妻者邪?一不可也。
善素以操真为志尚,宁有屈于己而伏于心者乎?二不可也。
且以率肆胸臆,酬酢纷纶,唯直是图,不遑避害。
然而将别之日,见君有依然之容,心甚恨之。
终以人事扼束,无由报谢。
吁!今日君卢氏也,又家于人间。
则吾始心未为惑矣。
从此以往,永奉欢好,心无纤虑也。”
妻因深感娇泣,良久不已。
有顷,谓毅曰:“勿以他类,遂为无心。
固当知报耳。
夫龙寿万岁,今与君同之,水陆无往不适,君不以为妄也。”
毅嘉之曰:“吾不知国客,乃复为神仙之饵。”
乃相与觐洞庭。
既至而宾主盛礼,不可具纪。
后居南海,仅四十年。
其邸第舆马,珍鲜服玩,虽侯伯之室,无以加也。
毅之族咸遂濡泽。
以其春秋积序,容状不衰,南海之人,靡不惊异。
洎开元中,上方属意于神仙之事,一精一索道术,毅不得安,遂相与归洞庭。
凡十余岁,莫知其迹。
至开元末,毅之表弟薛嘏为京畿令,谪官东南,经洞庭,晴昼长望,俄见碧山出于远波。
舟人皆侧立曰:“此本无山,恐水怪耳。”
指顾之际,山与舟相逼。
乃有彩船自山驰来,迎问于嘏。
其中有一人呼之曰:“柳公来候耳。”
嘏省然记之,乃促至山下,摄衣疾上。
山有宫阙如人世,见毅立于宫室之中,前列丝竹,后罗珠翠,物玩之盛,殊倍人间。
毅词理益玄,容颜益少。
初迎嘏于砌,持嘏手曰:“别来瞬息,而发毛已黄。”
嘏笑曰:“兄为神仙,弟为枯骨,命也。”
毅因出药五十丸遗嘏曰:“此药一丸,可增一岁耳。
岁满复来,无久居人世,以自苦也。”
欢宴毕,嘏乃辞行。
自是已后,遂绝影响。
嘏常以是事告于人世。
殆四纪,嘏亦不知所在。
陇西李朝威叙而叹曰:“五虫之长,必以灵者,别斯见矣。
人裸也,移信鳞虫。
洞庭含纳大直,钱塘迅疾磊落,宜有承焉。
嘏咏而不载,独可邻其境。
愚义之,为斯文。”
(出《异闻集》)
唐朝仪凤年间,有一个叫柳毅的书生赴京赶考落第,要回湘滨,想到泾一陽一还住着自己的同乡,就前去告别。
走了六七里路程,突然间鸟起马惊,马就飞快地跑到旁边的岔道上去了。
又跑出六七里才停下。
这时他看到一个女人正在道旁牧羊。
柳毅感到奇怪,仔细一看,那女子竟是殊绝之色。
但是她的俏脸愁苦不舒,她的巾袖污秽无光。
她凝神而立,好像在等盼什么。
柳毅问她道:“你为什么如此忧伤呢?”
女子这才痛苦地致谢,哭泣着回答说:“我很不幸,今蒙垂问,使你受辱,但是怨恨至极,也就不能羞愧退避了,请听听我的不幸遭遇吧。
我是洞庭龙君的小女儿,由父母作主嫁给泾川龙王的儿子。
但是我的丈夫玩乐无度,被婢女一奴一仆迷惑,对我一天比一天差,我就把这事告诉了公公婆婆。
公公婆婆溺爱他们的儿子,不能把他管住。
等到我说的次数多了,要求更迫切的时候,这又得罪了公公婆婆。
公公婆婆就把我赶到这里来了。”
说完,她抽抽搭搭地哭泣,不胜悲切。
又说:“洞庭到这,也不知隔了多远。
长天茫茫,连封书信都不能通。
心里头孤独绝望,也不知有多么悲哀。
听说你要回到吴地去,如果能秘密地去通知洞庭,或者把一尺家书一交一 付给侍者,说不定我还真就有救了呢!”柳毅说:“我是个讲义气的人,听你如此一说,血往上撞,恨自己没有翼翅,不能振飞,这还说什么可不可以呢!但是洞庭湖是深水,我行于尘埃之间,难道可以前去致意吗?只怕路途一显一晦不相通达,辜负了你的委托,又违背了你的诚心。
你有什么法术,可以教给我。”
女子哭着表示感谢,说:“此事的重要不再说了。
如果能得到我家的一点回音,我就是死了也要感谢你。
可你现在还没有答应,我怎么敢说?如果你是已经同意了才问的,那么我告诉你,洞庭和京城,没什么两样。”
柳毅让她说清楚些。
她说:“洞庭的南边,有一棵大桔树,乡里人叫它社桔。
你应当解去此带,用它捆扎别的东西,然后敲桔树三下。
当有人出来问你的时候,你就跟着往里走,那就什么障碍都没有了。
希望你除了传书捎信而外,我诚心诚意地全都讲出来,全指望你了,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柳毅说:“你就放心好了!”龙女于是就从衣襟里取出一封书信,拜了两拜把书信一交一 给柳毅。
她望着东方愁泣,泣不成声的样子。
柳毅见了,心中也好不悲切。
他把书信揣起来,就又问道:“我不知道你放羊有什么用,难道神祗也宰杀生灵吗?”
龙女说:“这不是羊,是雨工。”
“什么是雨工?”
龙女说:“雨工就是雷霆之类的东西。”
柳毅仔细看那些羊,羊的行动与其它羊很不一样,但羊的大小以及羊角羊毛与别的羊完全一样。
柳毅说:“我是送信人,日后你回到洞庭,可不要把我忘了,不见我呀。”
龙女说:“怎么会呢,我们应该像亲戚那样,常来常往。”
说完,柳毅作别东去。
走了不到几十步,回头望龙女和羊,全都不见了。
那天晚上,来到城里告别了朋友,一个多月之后便回到家乡,就到洞庭察访问。
洞庭湖的南面,果然有一棵社桔树。
于是他就改换了衣带,面对着桔树,拍打了三下。
不大一会儿,水波间出现一个武夫,他拜问柳毅说:“贵客是从哪里来的?”
柳毅不告诉他实话,说:“我是跑来拜访龙王的。”
于是,那武夫在前边揭水指路,拉着柳毅往里走。
他对柳毅说:“你应该闭上眼睛,一会就到了。”
柳毅照他说的去做,果然不一会儿就来到龙宫。
睁眼一看,楼台殿阁,门户千万,奇花异草,无所不有。
那武夫就让柳毅在一间大厅的一角停下,说:“你在这等着。”
柳毅说:“这是什么地方?”
武夫说:“这是灵虚殿。”
柳毅仔细观瞧,则是人间的各种奇珍异宝,全都陈列在这里。
柱是用白璧雕成的;墙是用青玉砌起的;床 是用珊瑚做成的;帘子是用水一精一做成的;在翠楣上雕饰着琉璃;在虹栋上装饰有琥珀。
建筑之宏伟,雕饰之一精一巧,不可言喻。
然而龙王久久不到,柳毅便对武夫说:“洞庭君在哪呢?”
对方说:“我们龙王正在玄珠阁,与太一陽一道士讲大经,不一会儿就能完。”
柳毅说:“什么是大经?”
武夫说:“我们龙君是龙,龙以水为神,拿一滴水可以包容陵谷;道士是人,人以火为神圣,用一盏灯就可以烧掉阿房宫。
但是灵用之道不同,玄化之理各异。
太一陽一道士精通于人间道理,我们龙君邀他来讲听。”
刚讲完,宫门打开,只见一人身披紫衣,手执青玉出现在那里。
武夫跳起来说:“这就是我们龙王。”
于是他就到龙王面前禀告。
龙王望着柳毅问道:“难道你不是人间的人吗?”
柳毅回答说:“我是。”
柳毅下拜。
龙君也下拜。
龙君让柳毅入座,对柳毅说:“水府幽深,寡人愚昧,敢问夫子不远千里而来,有什么事吗?”
柳毅说:“我是大王的同乡,生长在楚地,游学于秦地,前些日子赴考不中,走到泾水边上,看到大王的爱女在野外牧羊,风吹玉环,雨浇两鬓,窘迫得令人目不忍睹。
于是我就问她。
她对我说,因为夫婿对她不好,公婆不管,以至于到了这种地步。
她讲话的时候涕泪淋漓,确实令人伤心。
她请求我来送一封信,我就答应了,所以我才来到这里。”
于是柳毅取书信一交一 给龙王。
龙王看完信,用袖子捂着脸哭道:“这是老爹爹的罪过呀!我成了聋子和瞎子,不能亲自过问女儿的情况,致使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在遥远的异地遭受迫害。
你是一个行路之人,竟能以此事为急,天高地厚之恩,永不敢志!”说完,又哀叹半天,左右的人也都跟着流泪。
这时候有一个侍者来到龙王面前,龙王把书信一交一 给他,让他送到宫中去。
不多时,宫中上下全都恸哭失声。
龙王吃惊地对左右说:“赶快告诉宫中,不要哭出声来,恐怕被钱塘听了去就得出乱子。”
柳毅问:“钱塘是什么人?”
龙王说:“是我弟弟,以前是钱塘君,如今则已经把政权一交一 与他人了。”
柳毅问:“为什么不让他知道?”
龙王说:“因为他勇猛过人。
以前尧帝那时候遭洪水九年,就是他一生气干的。
近来与天将不如意,填塞五山。
上帝因为我略有一点恩德于古今,就宽恕了他的罪过,但还是把他拘留在我这里。
所以钱塘的人,天天等着他回去呢。”
话还没完,忽然有大声传来,天摇地动,宫殿抖颤,云烟奔涌,霎时有一条一千多尺长的赤色臣龙,瞪着雷电一样大眼,张着血盆一样的大口出现了。
鳞和鬣火一样红。
脖子上套着重锁,锁连着玉柱。
千震万霆,前后左右滚响,风雪冰雹,一时大作,于是向青天飞去。
柳毅吓得倒在地上,龙王亲自把他扶起来说:“不要怕,本来无害。”
柳毅老半天才稍微安定下来,于是就向龙王告辞,说:“我希望能活着回去,以避免他再来。”
龙王说:“一定不会的。
他去的时候是这个样子,他回来的时候就不是这样子了。
请暂留一时,让我略表情意。”
于是就摆下酒宴,热情款待。
不长时间,和风吹来,祥云飘动,喜气融融,旗幡招展,箫鼓相随,丝竹悦耳,红妆千万,笑语连连。
后边走着一人,神态自若,玉珮满身,衣裙华丽。
走近一看,正是先前托自己捎信的那一位。
但是她若喜若悲,零泪成串。
一会儿,红烟从她的左边冒出,紫气从她的左边飘来。
香气缭绕,她便进入宫中。
龙王笑着对柳毅说:“泾水的被囚之人到了。”
龙王也告辞回到宫中。
片刻间,又听到怨恨叫苦之一声 ,久而不止。
过了一会儿,龙王又出来,和柳毅一起饮食。
又有一人身穿紫衣、手执青玉,神貌重重,立在龙王左右。
龙王对柳毅说:“这就是钱塘。”
柳毅起身上前拜见。
钱塘也还礼相迎。
他对柳毅说:“我侄女不幸,被顽童凌辱,多亏您信义昭彰,不远万里来送信,不然,这时候已变成泾陵之土了。
蒙受大恩大德,用言词是不能完全表达出内心的感激之情的。”
柳毅谦虚地退让,辞谢,毕恭毕敬。
然后,钱塘回头向兄长报告说:“刚才,我是辰时从灵虚殿出发的,巳时到了泾一陽一,午时在那打了一仗,来时回到这里。
这中间,我还驰到九天,把事情告诉了上帝。
上帝知道侄女的冤屈,宽恕了她的过失,所以我到泾一陽一去问罪,得到上帝的赦免。
但是我刚肠激发,没来得及告辞,惊扰了宫中,又忤犯了宾客,心中又愧又怕,不知还有什么过失。”
于是他退而再拜。
龙王说:“一共杀了多少人?”
钱塘说:“六十万。”
又问:“伤了庄稼没有?”
回答说:“八百里。”
龙王又问:“那个无情郎在哪?”
钱塘说:“让我吃了。”
龙王安慰他说:“那顽童做出这等事,实在是不可忍受。
但是你也做得太鲁莽了。
仰仗上帝显圣,体谅她的大冤。
不然,我怎么推辞呢?从此以后,不要再这么干了。”
钱塘又拜。
这天晚上,就让柳毅宿在凝光殿。
第二天,又在凝碧宫设宴招待柳毅。
会见亲戚朋友,摆设宏大的乐队,各种美酒糖果应有尽有,各种乐器,各式旌旗,各样兵器应有尽有,右边有一万人随乐起舞。
有一个人上前报告说:“这是钱塘的《破阵》乐。”
旗幡透着豪杰之气,勇猛异常,见了令人战栗,在座的人看了,毛发都竖起来。
左边有一千名女子跳舞,罗绮珠翠,重石丝竹。
一女子上前报告说:“这是《贵主还宫》乐。”
清新的乐声轻柔宛转,如诉如慕。
在座的人听了,不觉泪下。
两边的舞蹈结束之后,龙王十分高兴,赐绔绮奖励跳舞的人们。
然后,大家依次坐好,纵酒娱乐。
酒酣,龙王拍着坐席唱道:“高天苍苍啊,大地茫茫。
人各有志啊,怎么能思量?狐神鼠圣啊,薄社依墙。
雷霆一发啊,其谁敢当?威谢真一人啊,信义长,令我骨肉啊,还故乡。
齐说惭愧啊,何时忘?”
龙王唱完,钱塘又唱道:“上天配合啊,生死有途。
此不当妇啊,彼不当夫。
心中辛苦啊,泾水之隅。
风霜满鬓啊,雨雪罗襦。
靠明公啊传素书,让骨肉啊家如初,永说珍重啊无时无。”
钱塘歌罢,龙王也站起来,二人一起捧杯来到柳毅面前,柳毅恭敬不安地接过杯子,喝完之后,又回敬了两杯,然后唱道:“碧水悠悠啊,泾水东流。
伤美人啊,雨泣花愁。
尺书远达啊,以解君忧。
哀冤果然昭雪啊,还处重玉之优。
承受和雅啊感甘馐,家中寂寞啊这里难久留,想要离去啊心里多悲愁。”
他唱完,在座的都呼万岁。
于是,洞庭龙王和钱塘龙王各出一物,一个是盛有开水犀的碧玉箱,一个是盛着照夜玑的红珀盘,二人一块捧给柳毅。
柳毅先辞谢后接受。
然后,宫中之人,全都向柳毅送来珠宝丝帛等礼物,重重叠着,光彩焕然。
不一会,他就被前前后后堆积如山的礼物埋没了。
柳毅看看四面的人,不断地说话,不断地微笑,不断地揖手致谢。
等到酒兴极浓之时,柳毅辞席,又在凝光殿住了一宿。
次日,又在清光阁宴请柳毅。
钱塘龙王借酒遮脸,对柳毅说:“没听说‘猛石可裂不可卷,义士可杀不可羞’吗?我有几句心里话,想要对你说一说。
如果可以,那咱们就都在云霄;如果不行,那就都成粪土。
你认为如何呢?”
柳毅说:“请讲。”
钱塘说:“泾一陽一的妻子,就是洞庭龙王的女儿。
她性情淑雅相貌美丽,被九姻推重,不幸被坏蛋凌辱。
现在那坏蛋已经没了,想要与你结为亲戚,使受恩的知恩,让怀爱的能爱,这不是君子有始有终的做法吗?”
柳毅肃然站起,忽然笑着说:“实在不知道钱塘君如此谨小慎微。
我刚开始时听说您跨九州,怀五岳,发泄愤怒。
又看到您挣断重锁、拉倒玉柱,去救急难。
我以为刚烈耿直,没有能赶上你的。
犯法的不避死,感动的不贪生,这是真正的大丈夫的志气。
为什么音乐正优美,宾客正和谐,不顾君子之道,以威力强加于人呢?难道这是我平素希望的吗?如果在洪波之中,在玄山之间遇上您,您鼓起鳞片和长须,披着云和雨,用死来逼迫我,我就会视您为禽一兽 。
现在,你身穿锦衣,头顶高帽,坐在这里谈论礼义,尽五常的志性,负百行的微旨,即使是人间的贤杰,也比不上你,况且你还是一江一 河里的灵类呢?而你想要以蠢大的身躯,勇猛的性情,凭借着酒气,强迫别人,难道这是正直的吗?况且我的气质,不足以藏到你的一甲之间,但是我敢于以不屈服的决心,胜过你不道德的霸气。
希望你三思。”
钱塘龙王于是尴尬地说:“我从小生长在宫中,没听过正论,刚才说话狂妄,搪突了高明,退回来自我审视,可谓罪大恶极,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一不愉快的事情发生而疏远就行了。”
那天晚上又欢宴,音乐如旧,柳毅和钱塘龙王成了知心朋友。
第二日,柳毅告辞要回家,洞庭龙王的夫人在潜景殿宴请柳毅,男女仆妾等全都不在场,夫人哭着对柳毅说:“我的亲生骨肉受您的深恩,遗憾的是还没有很好报答,就到了告别的时候。”
于是让前泾一陽一女当席向柳毅下拜致谢。
夫人又说:“现在一别,难道还有再相遇的日子吗?”
柳毅虽然当时没有应允钱塘王的提亲之请,但是现在,他很有叹恨的表情。
宴罢相别,满宫人都很凄然。
赠送的珍宝,尽难述说。
柳毅于是循着来路走回岸来,有十几个人担着东西跟在他身后。
到家之后,那十几个人才离去。
柳毅就到广陵珠宝店去,出卖他带回来的宝贝,卖了还不到百分之一,钱数已足够一兆。
所以淮西的富户都以为不如他。
他就娶了一个张氏女为妻。
又娶了韩氏。
几个月后,韩氏又死了。
他搬家到了金陵,常因为没有妻室而感慨,有的人就为他另谋配偶。
有一个媒人告诉他说,有一个卢氏女,是范一陽一人。
她父亲叫范浩,曾经是清流县令,晚年喜欢道教,独自各地周游,如今也不知在什么地方。
她母亲姓郑。
前年她嫁到清河的张家,不幸姓张的丈夫早死。
母亲可怜她年纪还小,爱惜她贤慧漂亮就想再选好郎君配她,不知柳毅有没有意。
柳毅就选择了好日子举行婚礼。
男女两家都是豪门富户,典礼所用之物,尽量地丰盛,金陵的各界人士,没有不敬仰的。
一个多月之后,柳毅晚上进屋,见自己的妻子很像龙女,而且比龙女还丰腴美艳。
于是就和她谈起他与龙女的事。
妻对他说:“人世间哪能有这样的道理呢?”
经过一年多的时间,妻子为他生下一子,他就更看重妻子了。
孩子满月,就给孩子修饰打扮换上衣服,召集亲友相会。
这期间,妻子对柳毅说:“你不记得我的过去了。”
柳毅说:“过去我为洞庭龙王的女儿传书,至今还记忆犹新。”
妻子说:“我就是洞庭龙王的女儿啊!泾川的冤枉,你使我得到昭雪。
我蒙受你的恩情,决心求报。
等到我的叔父钱塘龙王提亲你不应允,就离开了。
天各一方,不能相问。
父母要把我嫁给濯锦龙王的小儿子,但是我的决心难以改变。
父母一之 命也难违。
被你拒绝之后,分处两地没有相见之期,而当初的冤情,虽然能告之于父母,却不能满足报恩的愿望,就又想跑来向你表白。
正赶上你几次娶亲,先娶张氏,又娶韩氏,等到张韩二人相继早亡,你搬家到这里,所以我的父母就成全了我报答你的心愿。
今天能够侍奉你,一定要白头到老,死而无恨。”
于是就呜咽啼泣,泪如雨下,对柳毅说:“才成亲的时候我没说实情,是因为知道你没有重色之心。
至今天才说,是因为知道你有感动于我的意思。
妇人微薄,不值得你立下永远对我好的决心,所以就借着你的爱子,来托付我的一生。
不知你意下如何,心里又愁又怕,不能自解。
你把我的书信接到手的时候,笑着对我说:‘日后回到洞庭,一定不要避而不见我。
’实在不知道那个时候,你难道就有意于今天的事了吗?后来叔父向你提亲,你坚决不应,你是确实不愿意吗?还是因为生气呢?你说说好吗?”
柳毅说:“这好像是命里注定的。
我当初在泾一陽一之野见到你时,见你受冤抑郁而憔悴,确实有不平之心,心里想的只是帮你昭雪冤恨,没想别的。
对你说‘一定不要避而不见’的话,是偶然说出来的,哪有什么想法?等到钱塘逼迫我的时候,只是因为没有那样的道理,才把我激怒的。
当初我就是以正义的行为为决心,哪有用帮了人家逼人家作妻的道理呢?这是一个不可。
我平素善于以恪守真诚为志尚,难道能委屈了自己又心安理得吗?这是第二个不可。
当时纷纷互相敬酒,我因为直率地抒发胸臆,只图痛快,来不及避害。
但是要分别的时候,见到你有依恋的表情,我心里就特别后悔。
但是终于因为人事的限制,不能报谢。
唉,今天你是卢氏,又住在人间,那么我当初的想法不用疑惑了。
从此以后,咱们永远相亲相爱,心里没有丝毫的顾虑了。”
妻子被深深感动,娇泣良久不已。
过了片刻,妻子对柳毅说:“不要因为我不是人类,就以为我没有情意,我本来就知道应该报答。
龙的寿命是一万岁,现在我和你一样了。
水陆两地没有不能去的地方,你不要以为荒唐。”
柳毅赞叹说:“我不知道什么是皇帝的客人,却又能吃到神仙的酒宴!”于是夫妻共同到洞庭探亲,到了之后,宾主的盛礼难以纪得周详。
后来他家住在南海,将近四十年,他家的屋宇、车马、珍宝、物玩,即使是侯伯之家,也无法相比。
柳毅的族人全都沾光受惠。
一年年过去,却不见柳毅衰老。
南海的人们,没有不惊异的。
到了开元年中,皇上有意于神仙之事,到处求索道术,柳毅不得安宁,就和全家一起归居洞庭。
一共十几年没人知道他的踪迹。
到了开元年末,柳毅的表弟薛嘏是京畿令,贬官东南路过洞庭,大白天里向水上一望,但见青山从水中升起。
船上人都望着说道:“这本来没有山,恐怕是水怪吧?”
指顾之间,山和船接近了,就一条彩船从那山中驶来,迎着薛嘏就发问。
其中有一个人喊他说:“柳公等着你呢!”薛嘏恍然记起柳毅,就急忙跑到山下,抓着衣襟急急忙忙上了山,见上面有一所宫阙和人间一样,柳毅站在宫室之中,前边排列着乐队,后边罗列着珠翠,古玩珍宝之多,比人间多出许多倍。
柳毅的谈论更加玄奥,容颜更加年少。
一开始在墙下迎接薛嘏。
他拉着薛嘏的手说:“咱俩才分别不长时间,而你的毛发都黄了!”薛嘏笑着说:“你是神仙,我是枯骨,这是命啊!”柳毅于是就拿出五十丸药来送给薛嘏,说:“此药一丸,可增寿一岁。
岁数满了你再来,不要久居人世,自己苦自己。”
欢宴之后,薛嘏就辞行。
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踪迹。
薛嘏常把这事告诉别人。
大概四十年以后,薛嘏也不知去向。
陇西李朝威叙述这事并叹道:“五虫一定以灵者为长,有别于这里见到的。
人是裸虫,而去相信鳞虫。
洞庭龙王胸怀博大率直,钱塘龙王迅疾磊落,应该有所继承。
对薛嘏只咏叹而未作详细记载,只有他可邻近仙境。
我认为有意义,就写了这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