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史
卷60列传第五十
范岫 傅昭 孔休源 江革 徐勉 许懋 殷钧
岫幼而好学,早孤,事母以孝闻。
外祖顔延之早相题目,以爲中外之宝。
蔡兴宗临荆州,引爲主簿。
及蔡将卒,以岫贫乏,遗旨赐钱二十万,固辞拒之。
仕齐爲太子家令。
文惠太子之在东宫,沈约之徒以文才见引,岫亦预焉。
岫文虽不逮约,而名行爲时辈所与。
博涉多通,尤悉魏、晋以来吉凶故事。
约常称曰:“范公好事该博,胡广无以加。”
南乡范云谓人曰:“诸君进止威仪,当问范长头。”
以岫多识前代旧事也。
迁国子博士。
岫长七尺八寸,姿容奇伟。
永明中,魏使至,诏妙选朝士有辞辩者,接使于界首,故以岫兼淮一陰一长史迎焉。
入爲尚书左丞。
丁母忧,居丧过礼。
朝廷频起,并不拜。
朝廷亮其哀款,得终丧制。
出爲安成内史,创立钧折行仓,公私弘益。
征黄门侍郎,兼御史中丞,吏将送一无所纳。
永元末,爲辅国将军、冠军晋安王长史,行南徐州事。
梁武帝平建邺,承制征爲尚书吏部郎,参大选。
天监五年,爲散骑常侍、光禄大夫,侍皇太子,给扶。
累迁祠部尚书,金紫光禄大夫。
卒官。
岫恭敬俨恪,进止以礼,自亲丧后,蔬食布衣以终身。
每 所居官,恒以廉洁着称。
爲长城令时,有梓材巾箱,至数十年,经贵遂不改易。
在晋陵唯作牙管笔一双,犹以爲费。
所着文集、礼论、杂仪、字训行于世。
二子褒、伟。
傅昭字茂远,北地灵州人,晋司隶校尉咸七世孙也。
祖和之,父淡,善三礼,知名宋世。
淡事宋竟陵王诞,诞反坐诛。
昭六岁而孤,哀毁如成一人,爲外祖所养。
十岁,于朱雀航卖历日,雍州刺史袁顗见而奇之。
顗尝来昭所,昭读书自若,神色不改。
顗叹曰:“此儿神情不凡,必成佳器。”
司徒建安王休仁闻而悦之,固欲致昭。
昭以宋氏多故,遂不往。
或有称昭于廷尉虞愿,乃遣车迎昭。
时愿宗人通之在坐,并当时名流。
通之贻昭诗曰:“英妙擅山东,才子倾洛一陽一,清尘谁能嗣,及尔遘遗芳。”
太原王延秀荐昭于丹一陽一尹袁粲,深见礼,辟爲郡主簿,使诸子从昭受学。
会明帝崩,粲造哀策文,乃引昭定其所制,昭有其半焉。
粲每经昭户,辄叹曰:“经其户寂若无人,披其帷其人斯在,岂非名贤。”
寻爲总明学士、奉朝请。
齐永明中,累迁尚书仪曹郎。
先是御史中丞刘休荐昭于齐武帝,永明初,以昭爲南郡王侍读。
王嗣帝位,故时臣隶争求权一宠一,唯昭及南一陽一宗夬保身而已,守正无所参入,竟不罹祸。
明帝践阼,引昭爲中书通事舍人。
时居此职者,皆权倾天下,昭独廉静无所干豫,器服率陋,身安粗糲。
常插烛板一床一,明帝闻之,赐漆合烛盘,敕曰:“卿有古人之风,故赐卿古人之物。”
累迁尚书左丞。
梁武帝素重昭,梁台建,以爲给事黄门侍郎,领着作,兼御史中丞。
天监三年,兼五兵尚书,参选事。
四年即真。
历位左户尚书,安成内史。
郡自宋来,兵乱相接,府舍称凶。
每昏旦间,人鬼相触,在任者鲜以吉终。
及昭至,有人夜见甲兵出,曰:“傅公善人,不可侵犯。”
乃腾虚而去。
有顷风雨总至, 飘郡听事入隍中,自是郡遂无患,咸以昭贞正所致。
郡溪无鱼,或有暑月荐昭鱼者,昭既不纳,又不欲拒,遂餧于门侧。
郡多猛兽爲害,常设槛阱,昭曰:“人不害猛兽,猛兽亦不害人。”
乃命去槛阱,猛兽竟不爲害。
历秘书监,太常卿,迁临海太守。
郡有蜜岩,前后太守皆自封固,专收其利。
昭以周文之囿,与百姓共之,大可喻小,乃教勿封。
县令尝饷栗,置绢于薄下,昭笑而还之。
普通五年,爲散骑常侍、金紫光禄大夫。
昭所莅官,常以清静爲政,不尚严肃。
居朝廷,无所请谒,不畜私门生,不交私利。
终日端居,以书记爲乐,虽老不衰。
博极古今,尤善人物,魏、晋以来,官宦簿阀,姻通内外,举而论之,无所遗失,世称爲学府。
一性一尤笃慎,子妇尝得家饷牛肉以进昭,昭召其子曰:“食之则犯法,告之则不可。
取而埋之。”
其居身行己,不负闇室,类皆如此。
后进宗其学,重其道,人人自以爲不逮。
卒,諡曰贞。
长子諝,位尚书郎,湘东王外兵参军。
諝子准有文才,梁宣帝时,位度支尚书。
昭弟映字徽远,三岁而孤。
兄弟友睦,修身励行,非礼不动。
始昭之守临海,陆倕饯之,宾主俱欢,日暮不反。
映以昭年高,不可连夜极乐,乃自往候接,同乘而归。
兄弟并已斑白,时人美而服焉。
及昭卒,映丧之如父,年踰七十,哀戚过礼,服制虽除,每言辄恸。
天监中,位乌程令,卒于太中大夫。
子弘。
孔休源字庆绪,会稽山一陰一人,晋尚书冲之八世孙,冲即开府仪同三司愉之世父也。
曾祖遥之,宋尚书水部郎。
父佩,齐通直郎。
休源十一而孤,居丧尽礼,每见父手所写书,必哀恸流涕 不能自胜,见者莫不爲之垂泣。
后就吴兴沈麟士受经,略通大义。
州举秀才,太尉徐孝嗣省其策,深善之,谓同坐曰:“董仲舒、华令思何以尚此,可谓后生之准的也。
观此足称王佐之才。”
琅邪王融雅相友善,乃荐之于司徒竟陵王,爲西邸学士。
梁台建,与南一陽一刘之遴同爲太学博士,当时以爲美选。
休源初到都,寓于宗人少府孔登。
曾以祠事入庙,侍中范云一与相遇,深加褒赏,曰:“不期忽觏清顔,顿祛鄙吝,观天披雾,验之今日。”
后云命驾到少府,登便拂筵整带,谓当诣己,备水陆之品。
云驻箸命休源,及至,命取其常膳,止有赤仓米饭,蒸鲍鱼。
云食休源食,不一举主人之馔。
高谈尽日,同载还家。
登深以爲愧。
尚书令沈约当朝贵显,轩盖盈门,休源或时后来,必虚襟引接,处之坐右,商略文义。
其爲通人所推如此。
武帝尝问吏部尚书徐勉求一有学艺解朝仪者,爲尚书仪曹郎,勉曰:“孔休源识见清通,详练故事,自晋、宋起居注,诵略上口。”
武帝亦素闻之,即日除兼尚书仪曹郎。
时多所改作,每逮访前事,休源即以所诵记随机断决,曾无疑滞。
吏部郎任昉常谓之爲“孔独诵”。
迁建康狱正,平反辩析,时罕冤人。
后有选人爲狱司者,帝常引休源以励之。
除中书舍人。
后爲尚书左丞,弹肃礼闱,雅允朝望。
时周舍撰礼疑义,自汉、魏至于齐、梁,并皆搜采,休源所有奏议,咸预编录。
再迁长兼御史中丞,正色直绳,无所回避,百僚惮之。
后爲晋安王长史、南郡太守,行荆州府州事。
帝谓曰 :“荆州总上流冲要,义高分陕,今以十岁儿委卿,善匡翼之,勿惮周昌之举也。”
乃敕晋安王曰:“孔休源人伦仪表,汝年尚幼,当每事师之。”
寻始兴王憺代镇荆州,复爲憺府长史,太守、行府事如故。
在州累政,甚有政绩,平心决断,请托弗行。
帝深嘉之。
历秘书监,复爲晋安王府长史、南兰陵太守,别敕专行南徐州事。
休源累佐名蕃,甚得人誉,王深相倚仗,常于中斋别施一榻,云“此是孔长史坐”,人莫得预焉,其见敬如此。
历都官尚书。
普通七年,扬州刺史临川王宏薨,武帝与群臣议代居州任者,时贵戚王公咸望迁授。
帝曰:“朕已得人,孔休源才识通敏,实应此选。”
乃授宣惠将军、监扬州事。
休源初爲临川王行佐,及王薨而管州任,时论荣之。
神州都会,簿领殷繁,休源剖断如流,傍无私谒。
中大通二年,加金紫光禄大夫。
在州昼决辞讼,夜览坟籍。
每车驾巡幸,常以军国事委之。
昭明太子薨,有敕夜召休源入宴居殿与群公参定谋议,立晋安王纲爲皇太子。
自公卿珥貂插笔奏决于休源前,休源怡然无愧,时人名爲兼天子。
四年,卒,遗令薄葬,节朔荐蔬菲而已。
帝爲之流涕,顾谢举曰:“孔休源居职清忠,方欲共康政道,奄至陨没,朕甚痛之。”
举曰:“此人清介强直,臣窃爲陛下惜之。”
諡曰贞子。
休源风范强正,明练政体,常以天下爲己任。
武帝深委仗之。
累居显职,一性一缜密,未尝言禁中事。
聚书盈七千卷,手自校练。
凡奏议弹文勒成十五卷。
长子云章颇有父风,位东扬州别驾。
少子宗范聪敏有识度,位中书郎。
江革字休映,济一陽一考城人也。
祖齐之,宋都水使者,尚书金部郎。
父柔之,齐尚书仓部郎,有孝行,以母忧毁卒。
革幼而聪敏,早有才思,六岁便解属文。
柔之深加赏器,曰:“此儿必兴吾门。”
九岁丁案艰,与第四弟观同生,少孤贫,傍无师友,兄弟自相训勖,读书一精一力不倦。
十六丧母,以孝闻。
服阕,与观俱诣太学,补国子生,举高第。
齐中书郎王 融、吏部郎谢朓雅相钦重。
朓尝行还过候革,时大寒雪,见革弊絮单席,而耽学不倦,嗟叹久之,乃脱其所着襦,并手割半毡与革充卧具而去。
司徒竟陵王闻其名,引爲西邸学士。
弱冠举南徐州秀才。
时豫章胡谐之行州事,王融与谐之书令荐革。
谐之方贡琅邪王泛,便以革代之。
仆射江祏深相引接,祏爲太子詹事,啓革爲丞。
祏时权倾朝右,以革才堪经国,令参掌机务,诏诰文檄皆委以具。
革防杜形迹,外人不知。
祏诛,宾客皆罹其罪,革独以智免。
除尚书驾部郎。
中兴元年,梁武帝入石头,时吴兴太守袁昂据郡拒义不从,革制书与昂,于坐立成,辞义典雅,帝深赏叹之,令与徐勉同掌书记。
建安王爲雍州刺史,表求管记,以革爲征北记室参军,带中庐令。
与弟观少长共居,不忍离别,苦求同行。
以观爲征北行参军,兼记室。
时吴兴沈约、乐安任昉与革书云:“比闻雍府妙选英才,文房之职,总卿昆季,可谓驭二龙于长途,骋骐骥于千里。”
途次江夏,观卒。
革在雍州,爲府王所礼,款若布衣。
后爲建康正,频迁秣陵、建康令,爲政明肃,豪强惮之。
历中书舍人,尚书左丞,晋安王长史、寻一陽一太守,行江州府事。
徙庐陵王长史,太守、行一事如故。
以清严爲属城所惮。
时少王行一事,多倾意于签帅,革以正直自居,不与典签赵道智坐。
道智因还都啓事,面陈革堕事好酒,以琅邪王昙聪代爲行一事。
南州士庶爲之语曰:“故人不道智,新人佞散骑,莫知度不度,新人不如故。”
迁御史中丞,弹奏豪权,一无所避。
后爲镇北豫章王长史、广陵太守。
时魏徐州刺史元法僧降附,革被敕随府王镇彭城。
城既失守,革素不便马,泛舟而还。
途经下邳,爲魏人所执。
魏徐州刺史安丰王延明闻革才名,厚加接待。
革称脚疾不拜,延明将害之,见革辞色严正,更加敬 重。
时祖搄同被拘絷,延明使搄作欹器漏刻铭,革唾駡搄曰:“卿荷国厚恩,已无报答,乃爲虏立铭,孤负朝廷。”
延明闻之,乃令革作丈八寺碑并祭彭祖文,革辞以囚执既久,无复心思。
延明将加棰扑,革厉色曰:“江革行年六十,不能杀身报主,今日得死爲幸,誓不爲人执笔。”
延明知不可屈乃止。
日给脱粟三升,仅馀一性一命。
会魏帝请中山王元略反北,乃放革及祖搄还朝。
上大宴,举酒劝革曰:“卿那不畏延明害?”
对曰:“臣行年六十,死不爲夭,岂畏延明。”
帝曰:“今日始见苏武之节。”
于是以爲太尉临川王长史。
时帝惑于佛教,朝贤多啓求受戒。
革一精一信因果,而帝未知,谓革不奉佛法,乃赐革觉意诗五百字,云:“唯当勤一精一进,自强行胜修,岂可作底突,如彼必死囚。
以此告江革,并及诸贵游。”
又手敕曰:“果报不可不信,岂得底突如对元延明邪。”
革因乞受菩萨戒。
时武陵王纪在东州,颇骄纵,上以臧盾一性一弱,不能匡正,召革慰遣,乃除武陵王长史、会稽郡丞,行府州事。
革门生故吏家多在东,闻革应至,并赉持缘道迎候。
革曰:“我通不受饷,不容独当故人筐篚。”
至镇唯资公俸,食不兼味。
郡境殷广,辞讼日数百,革分判辩析,曾无疑滞,人安吏畏,百城震恐。
琅邪王骞爲山一陰一令,赃货狼籍,望风自解。
府王惮之。
每侍燕,言论必以诗、书,王因此耽学好文。
典签沈炽文以王所制诗呈武帝,帝谓仆射徐勉曰:“革果称职。”
乃除都官尚书。
将还,赠遗一无所受,送故依旧订舫,革并不纳,唯乘台所给一舸。
舸艚偏欹,不得安卧。
或请济江徙重物以迮轻艚,革既无物,乃于西陵岸取石十馀片以实之。
其清贫如此。
寻监吴郡,时境内荒俭,劫盗公行。
革至郡唯有公给仗身二十人,百姓皆惧不能静寇,革反省游军尉,百姓逾恐。
革乃 广施恩惠,盗贼静息。
武陵王出镇江州,乃曰:“我得江革文,得革清贫,岂能一日忘之,当与其同饱。”
乃表革同行。
除南中郎长史、寻一陽一太守。
征入爲度支尚书。
好奖进闾阎,爲后生延誉,由是衣冠士子翕然归之。
时尚书令何敬容掌选,序用多非其人。
革一性一强直,每朝宴恒有褒贬,以此爲权贵所疾。
乃谢病还家,除光禄大夫,优游闲放,以文酒自娱。
卒,諡曰强子。
有集二十卷行于世。
革历官八府长史,四王行一事,三爲二千石,傍无姬侍,家徒壁立,时以此高之。
长子行敏早卒,次子德藻。
德藻字德藻,好学,美风仪,身长七尺四寸。
一性一至孝,事亲尽礼。
与异産昆弟居,恩惠甚笃。
涉猎经籍,善属文。
仕梁爲尚书比部郎,以父忧去职。
服阕后,容貌毁瘠,如居丧时。
及陈武帝受禅,爲秘书监,兼尚书左丞。
寻以本官兼中书舍人。
天嘉中,兼散骑常侍,与中书郎刘师知使齐,着北征道里记三卷。
还除太子中庶子。
迁御史中丞,坐公事免。
后自求宰县,补新渝令。
政尚恩惠,颇有异绩。
卒于官,文帝赠散骑常侍。
文笔十五卷。
子椿亦善属文,位尚书右丞。
德藻弟从简,少有文情,年十七,作采荷调以刺何敬容,爲当时所赏。
位司徒从事中郎。
侯景乱,爲任约所害。
子兼叩
头流血,乞代父命,以身蔽刃,遂俱见杀,天下痛之。
徐勉字修仁,东海郯人也。
祖长宗,宋武帝霸府行参军。
父融,南昌相。
勉幼孤贫,早励清节。
年六岁,属霖雨,家人祈霁,率尔爲文,见称耆宿。
及长好学,宗人孝嗣见之叹曰:“此所谓人中之骐骥,必能致千里。”
又尝谓诸子曰:“此人师也,尔等则而行之。”
年十八,召爲国子生,便下帷专学,一精一力无怠。
同时侪辈肃而敬之。
祭酒王俭每见,常目送之,曰:“此子非 常器也。”
每称有宰辅之量。
射策甲科,起家王国侍郎,补太学博士。
时每有议定,勉理证明允,莫能贬夺,同官咸取则焉。
迁临海王西中郎田曹行参军,俄徙署都曹。
时琅邪王融一时才俊,特相慕悦,尝请交焉。
勉谓所亲曰:“王郎名高望促,难可轻霹衣裾。”
融后果陷于法,以此见推识鉴。
累迁领军长史。
初与长沙宣武王游,梁武帝深器赏之,及武帝兵至建邺,勉于新林谒见,帝甚加恩礼,使管书记。
及帝即位,拜中书侍郎,进领中书通事舍人,直内省。
迁临川王后军谘议、尚书左丞。
自掌枢宪,多所纠举,时论以爲称职。
天监三年,除给事黄门侍郎,尚书吏部郎,参掌大选。
迁侍中。
时师方侵魏,候驿填委。
勉参掌军书,劬劳夙夜,动经数旬,乃一还家。
群犬惊吠,勉叹曰:“吾忧国忘家,乃至于此。
若吾亡后,亦是传中一事。”
六年,除给事中、五兵尚书,迁吏部尚书。
勉居选辟,彜伦有序。
既闲尺牍,兼善辞令,虽文案填积,坐客充满,应对如流,手不停笔。
又该综百氏,皆避其讳。
尝及闸人夜集,客有虞暠求詹事五官。
勉正色答云:“今夕止可谈风月,不宜及公事。”
故时人服其无私。
天监初,官名互有省置,勉撰立选簿奏之,有诏施用。
其制开九品爲十八班,自是贪冒苟进者以财货取通,守道沦退者以贫寒见没矣。
后爲左卫将军,领太子中庶子,侍东宫。
昭明太子尚幼,敕知宫事,太子礼之甚重,每事询谋。
尝于殿讲孝经,临川王宏、尚书令沈约备二傅,勉与国子祭酒张充爲执经,王莹、张稷、柳憕、王暕爲侍讲。
时选极亲贤,妙尽人誉。
勉陈让数四,又与沈约书,求换侍讲,诏弗许,然后就焉。
旧扬、徐首迎主簿,尽选一柄一华中正,取勉子崧充南徐选首。
帝敕之曰:“卿寒 士,而子与王志子同迎,偃王以来未之有也。”
勉耻以其先爲戏,答旨不恭,由是左迁散骑常侍,领游击将军。
后爲太子詹事,又迁尚书右仆射,詹事如故。
时人间丧事多不遵礼,朝终夕殡,相尚以速。
勉上疏曰:“礼记问丧云:‘三日而后敛者,以俟其生也。
三日而不生,亦不生矣。
’顷来不遵斯制,送终之礼,殡以期日。
润屋豪家,乃或半晷。
衣衾棺椁,以速爲荣。
亲戚徒隶,各念休反。
故属纩才毕,灰钉已具。
忘狐鼠之顾步,媿燕雀之徊翔,伤情灭理,莫此爲大。
且人子承衾之时,志懑心绝,丧事所资,悉关他手。
一爱一憎深浅,事实难原。
如觇视或爽,存没违滥,使万有其一,怨酷已多,岂若缓其告敛之辰,申其望生之冀。
请自今士庶宜悉依古,三日大敛。
如其不奉,加以纠绳。”
诏可其奏。
又除尚书仆射、中卫将军。
勉以旧恩,继升重位,尽心奉上,知无不爲。
爰自小选迄于此职,常参掌衡石,甚得士心。
禁省中事,未尝漏泄,每有表奏,辄焚稿草。
博通经史,多识前载。
齐世王俭居职已后,莫有逮者。
朝仪国典,昏冠吉凶,勉皆预图议。
初,勉受诏知撰五礼,普通六年功毕,表上之曰:
夫礼以安上化人,弘风训俗,经国家,利后嗣者也。
唐、虞、三代,咸必由之。
在乎有周,宪章尤备,因殷革夏,损益可知。
虽复经礼三百,曲礼三千,经文三百,威仪三千,其大归有五,即宗伯所掌典礼,吉爲上,凶次之,宾次之,军次之,嘉爲下也。
故祠祭不以礼,则不齐不庄;丧纪不以礼,则背死忘生者衆;宾客不以礼,则朝觐失其仪;军旅不以礼,则致乱于师律;冠昏不以礼,则男一女失其时。
爲国修身,于斯攸急。
洎周室大坏,王道既衰,官守斯文,日失其序。
暴秦灭学,扫地无馀。
汉氏郁兴,日不暇给,犹命叔孙于外野,方知帝王之 爲贵。
末叶纷纶,递有兴毁。
及东京曹褒,南宫制述,集其散略,百有馀篇。
虽写以尺简,而终阙平奏。
其后兵革相寻,异端互起,章句既沦,俎豆斯辍。
方领矩步之容,事灭于旌鼓,兰台石室之典,用尽于帷扒。
至乎晋氏,爰定新礼,荀顗制之于前,挚虞删之于末。
既而中原丧乱,罕有所遗,江左草创,因循而已。
厘革之风,是则未暇。
伏惟陛下睿明啓运,先天改物,拨乱惟武,经俗以文。
作乐在乎功成,制礼弘于业定。
伏寻所定五礼,起齐永明二年,太子步兵校尉伏曼容表求制一代礼乐。
于时参议,置新旧学士十人,止修五礼,谘禀卫将军丹一陽一尹王俭,学士亦分住郡中,制作历年,犹未克就。
及文宪薨,遗文散逸,又以事付国子祭酒何胤,经涉九载,犹复未毕。
建武四年,胤还东山,齐明帝敕委尚书令徐孝嗣,旧事本末,随在南第。
永元中,孝嗣于此遇祸,又多零落。
当时鸠集所余,权付尚书左丞蔡仲熊、骁骑将军何佟之共掌其事。
时礼局住在国子学中门外,东昏之时,频有军一火,其所散失,又踰太半。
天监元年,佟之啓审省置之宜,敕使外详。
时尚书参详,以天地初革,庶务权舆,宜俟隆平,徐议删撰。
欲且省礼局,并还尚书仪曹。
诏旨云:“礼坏乐缺,故国异家殊,实宜以时修定,以爲永准。”
于是尚书仆射沈约等参议,请五礼各置旧学士一人,人各自举学士二人相助,抄撰其中。
有疑者依前汉石渠、后汉白虎,随源以闻,请旨断决。
乃以旧学士右军记室参军明山宾掌吉礼,中军骑兵参军严植之掌凶礼,中军田曹行参军兼太常丞贺瑒掌宾礼,征虏记室参军陆琏掌军礼,右军参军事司马褧掌嘉礼,尚书右丞何佟之总参其事。
佟之亡后,以镇北谘议参军伏揯代之。
后又以揯代严植之掌凶礼。
揯寻迁官,以五经博士缪昭掌凶礼。
复以礼仪深广,记载残缺,宜须博论,共尽其致,更使镇军将军丹 一陽一尹沈约、太常卿张充及臣三人同参厥务,臣又奉别敕总知其事。
末又使中书侍郎周舍、庾于陵二人复豫参知。
若有疑义,所掌学士当职先立议,通谘五礼旧学士及参知各言同异,条牒啓闻,决之制旨。
疑事既多,岁时又积,制旨裁断,其数不少。
莫不网罗经诰,玉振金声。
凡诸奏决,皆载篇首,具列圣旨,爲不刊之则。
甯孝宣之能拟,岂孝章之足云。
五礼之职,事有繁简,及其列毕,不得同时。
嘉礼仪注以天监六年五月七日上尚书,合十有二帙,一百一十六卷,五百三十六条。
宾礼仪注以天监六年五月二十日上尚书,合十有七帙,一百三十三卷,五百四十五条。
军礼仪注以天监九年十月二十九日上尚书,合十有八帙,一百八十九卷,二百四十条。
吉礼仪注以天监十一年十一月十日上尚书,合二十有六帙,二百二十四卷,一千五条。
凶礼仪注以天监十一年十一月十七日上尚书,合四十有七帙,五百一十四卷,五千六百九十三条。
大凡一百二十帙,一千一百七十六卷,八千一十九条。
又列副秘阁及五经典书各一通,缮写校定,以普通五年二月始获洗毕。
窃以撰正履礼,历代罕就,皇明在运,厥功克成。
周代三千,举其盈数,今之八千,随事附益。
质文相变,故其数兼倍,犹如八卦之爻,因而重之,错综成六十四也。
臣以庸识,谬司其任,淹留历稔,允当斯责。
兼勒成之初,未遑表上,实由才轻务广,思力不周,永言惭惕,无忘寤寐。
自今春舆驾将亲六师,搜寻军礼,阅其条章,一靡一不该备,可以悬诸日月,颁之天下者矣。
诏有司案以遵行。
寻加中书令,勉以疾求解内任,诏不许,乃令停下省,三日一朝,有事遣主书论决。
患脚转剧,久阙朝觐,固陈求解,诏许疾差还省。
勉虽居显职,不营産业,家无畜积,奉禄分赡亲族之贫乏 者。
门人故旧或从容致言,勉乃答曰:“人遗子孙以财,我遗之清白。
子孙才也,则自致辎軿;如不才,终爲佗有。”
尝爲书戒其子崧曰:
吾家本清廉,故常居贫素。
至于産业之事,所未尝言,非直不经营而已。
薄豹遭逢,遂至今日,尊官厚禄,可谓备之。
每念叨窃若斯,岂由才致,仰藉先门风范及以福庆,故臻此尔,古人所谓“以清白遗子孙,不亦厚乎”。
又云“遗子黄金满籯,不如一经”。
详求此言,信非徒语。
吾虽不敏,实有本志,庶得遵奉斯义,不敢坠失。
所以显贵以来,将三十载,门人故旧,承荐便宜,或使创辟田园,或劝兴立邸店;又欲舳舻运致,亦令货殖聚敛。
若此衆事,皆距而不纳。
非谓拔葵去织,且欲省息纷纭。
中年聊于东田开营小园者,非存播艺以要利,政欲穿池种树,少寄情赏。
又以郊际闲旷,终可爲宅,傥获悬车致事,实欲歌哭于斯。
慧日、十住等既应营昏,又须住止。
吾清明门宅无相容处,所以尔者,亦复有以。
前割西边施宣武寺,既失西厢,不复方幅,意亦谓此逆旅舍尔,何事须华。
常恨时人谓是我宅。
古往今来,豪富继踵,高门甲第,连闼洞房,宛其死矣,定是谁室?但不能不爲培塿之山,聚石移果,杂以花卉,以娱休沐,用托一性一灵。
随便架立,不存广大,唯功德处小以爲好,所以内中一逼一促,无复房宇。
近修东边儿孙二宅,乃藉十住南还之资,其中所须,犹爲不少。
既牵挽不至,又不可中途而辍,郊间之园,遂不办保,货与韦黯,乃获百金。
成就两宅,已消其半。
寻园价所得,何以至此?由吾经始历年,粗已成立,桃李茂密,桐竹成一陰一,塍陌交通,渠畎相属。
华楼迥榭,颇有临眺之美,孤峰丛薄,不无纠纷之兴。
渎中并饶苻役,湖里殊富芰莲。
虽云人外,城阙密迩,韦生欲之,亦雅有情趣。
追述此 事,非有吝心,盖是事意所至尔。
忆谢灵运山家诗云:“中爲天地物,今成鄙夫有。”
吾此园有之二十载,今爲天地物。
物之与我,相校几何哉。
此直所馀,今以分汝营小田舍,亲累既多,理亦须此。
且释氏之教,以财物谓之外命。
外典亦称“何以聚人曰财”。
况汝常情,安得忘此。
闻汝所买湖熟田地,甚爲舄卤,弥复可安,所以如此,非物竞故也。
虽事异寝丘,聊可髣佛。
孔子曰:“居家理事,可移于官。”
既已营之,宜使成立,进退两亡,更贻耻笑。
若有所收获,汝可自分赡内外大小,宜令得所,非吾所知,又复应沾之诸女尔。
汝既居长,故有此及。
凡爲人长,殊复不易,当使中外谐缉,人无间言,先物后己,然后可贵。
老生云:“后其身而身先。”
若能尔者,更招巨利。
汝当自勖,见贤思齐,不宜忽略以弃日也。
弃日乃是弃身,身名美恶,岂不大哉,可不慎欤!今之所敕,略言此意。
政谓爲家以来,不事资産,暨立墅舍,似乖旧业,陈其始末,无愧怀抱。
兼吾年时朽暮,心力稍单,牵课奉公,略不克举,其中馀暇,裁可自休。
或复冬日之一陽一,夏日之一陰一,良辰美景,文案间隟,负杖蹑履,逍遥陋馆,临池观鱼,披林听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求数刻之暂乐,庶居常以待终,不宜复劳家间细务。
汝交关既定,此书又行,凡所资须,付给如别。
自兹以后,吾不复言及田事,汝亦勿复与吾言之。
假使尧水汤旱,岂如之何。
若其满庾盈箱,尔之幸遇,如斯之事,并无俟令吾知也。
记云:“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
今且望汝全吾此志,则无所恨矣。
第二子悱卒,痛悼甚至,不欲久废王务,乃爲答客以自喻焉。
普通末,武帝自算择后宫吴声、西曲女一妓一各一部,并华少,赉勉,因此颇好声酒。
禄奉之外,月别给钱十万,信遇之深, 故无与匹。
中大通中,又以疾自陈,移授特进、右光禄大夫、侍中、中卫将军,置佐史,馀如故。
增亲信四十人。
两宫参问,冠盖结辙。
有敕每欲临幸,勉以拜伏有亏,频啓停出,诏许之,遂停舆驾。
及卒,帝闻而流涕。
即日车驾临殡,赠右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
皇太子亦举哀朝堂。
有司奏諡“居敬行简曰简”,帝益“执心决断曰肃”,因諡简肃公。
勉虽骨鲠不及范云,亦不阿意苟合,后知政事者莫及,梁世之言相者称范、徐云。
善属文,勤着述,虽当机务,下笔不休。
常以起居注烦杂,乃撰爲流别起居注六百六十卷,左丞弹事五卷。
在选曹,撰选品三卷。
齐时撰太庙祝文二卷。
以孔、释二教殊途同归,撰会林五十卷。
凡所着前后二集五十卷,又爲人章表集十卷。
大同三年,故佐史尚书左丞刘览等诣阙陈勉行状,请刊石纪德,即降诏立碑于墓焉。
悱字敬业,幼聪敏,能属文,位太子舍人,掌书记。
累迁洗马,中舍人,犹管书记。
出入宫坊者历稔。
以足疾出爲湘东王友,俄迁晋安内史。
许懋字昭哲,高一陽一新城人,魏镇北将军允九世孙也。
五世祖询,晋征士。
祖珪,宋给事中,着作郎,桂一陽一太守。
父勇慧,齐太子家令,冗从仆射。
懋少孤,一性一至孝,居父忧执丧过礼。
笃志好学,爲州一党一所称。
十四入太学,受一毛一诗,旦领师说,晚而覆讲,坐下听者常数十百人,因撰风雅比兴义十五卷,盛行于时。
尤明故事,称爲仪注学。
起家后军豫章王行参军,转法曹。
举秀才,迁骠骑大将军仪同中记室。
文惠太子闻而召之,侍讲于崇明殿。
后兼国子博士,与司马褧同志友善。
仆射江祏甚推重之,号爲经史笥。
梁天监初,吏部尚书范云举懋参详五礼,除征西鄱一陽一王谘议参军,兼着作郎,待诏文德省。
时有请会稽封禅者,武帝因集儒学士草封禅仪,将行焉,懋建议独以爲不可。
帝见其议,嘉纳之,由是遂停。
十年,转太子家令。
凡诸礼仪,多所刊正。
以足疾,出爲始平太守,政有能名,加散骑常侍,转天门太守。
中大通三年,皇太子召与诸儒录长春义记。
四年,拜中庶子。
是岁卒。
撰述行记四卷,有集十五卷。
子亨。
亨字亨道,少传家业,孤介有节行。
博通群书,多识前代旧事,甚爲南一陽一刘之遴所重。
梁太清初,爲西中郎记室,兼太常丞。
侯景之乱,避地郢州。
会梁邵陵王自东至,引爲谘议参军。
王僧辩之袭郢州,素闻其名,召爲仪同从事中郎。
迁太尉从事中郎,与吴兴沈炯对掌书记,府政朝务,一以委之。
晋安王承制,授给事黄门侍郎。
陈武帝受禅,爲太中大夫,领大着作,知梁史事。
初僧辩之诛也,所司收僧辩及其子頠一尸一,于方山同坎埋瘗,至是无敢言者,亨以故吏抗表请葬之。
与故义徐陵、张种、孔奂等相率以家财营葬,凡七柩,皆改窆焉。
光大中,宣帝入辅,以亨贞正有古人风,甚相钦重,常以师礼事之。
及到仲举之谋出宣帝,宣帝问亨,亨劝勿奉诏。
宣帝即位,拜卫尉卿。
卒于官。
亨初撰齐书并志五十卷,遇乱亡失。
后撰梁史,成者五十八卷。
梁太清之后,所制文笔六卷。
子善心,位尚书度支侍郎。
殷钧字季和,陈郡长平人,晋荆州刺史仲堪五世孙也。
曾祖元素,宋南康相,坐元凶事诛。
元素娶尚书仆射琅邪王僧朗女,生子宁早卒,宁遗腹生子叡,亦当从戮,僧朗啓孝武救之得免。
叡有口辩,司徒褚彦回甚重之,谓曰:“诸殷自荆州以来无出卿。”
叡敛容答曰:“殷族衰悴,诚不如昔,若此旨爲 虚,故不足降,此旨爲实,弥不可闻。”
仕齐历司徒从事中郎。
叡妻琅邪王奂女,奂爲雍州刺史,啓叡爲府长史。
奂诛,叡亦见害。
钧九岁以孝闻,及长,恬静简交游,好学有思理,善隶书,爲当时楷法。
南乡范云、乐安任昉并称美之。
梁武帝与叡少故旧,以女永兴公主妻钧,拜驸马都尉。
历秘书丞,在职啓校定秘阁四部书,更爲目录。
又受诏料检西省法书古迹,列爲品目。
累迁侍中,东宫学士。
自宋、齐以来,公主多骄一婬一无行,永兴主加以险虐。
钧形貌短小,爲主所憎,每被召入,先满壁爲殷叡字,钧辄流涕以出,主命婢束而反之。
钧不胜怒而言于帝,帝以犀如意击主碎于背,然犹恨钧。
自侍中出爲王府谘议,后爲明威将军、临川内史。
钧体羸多疾,闭合卧理,而百姓化其德,劫盗皆奔出境。
尝禽劫帅,不加考掠,和言诮责。
劫帅稽颡乞改过,钧便命遣之,后遂爲善人。
郡旧多山疟,更暑必动,自钧在任,郡境无复疟疾。
母忧去职,居丧过礼,昭明太子忧之,手书诫喻。
服阕,爲散骑常侍,领步兵校尉,侍东宫。
改领中庶子,后爲国子祭酒。
卒,諡贞。
二子构、渥。
钧宗人芸。
芸字灌蔬,倜傥不拘细行,然不妄交游,门无杂客。
励一精一勤学,博洽群书。
幼而庐江何宪见之,深相叹赏。
天监中,位秘书监、司徒左长史。
后直东宫学士省,卒。
论曰:范懋宾之德美,傅茂远之清令,孔休源之政事,江休映之强直,并加之以学植,饰之以文采,其所以取斑时主,岂徒然哉。
徐勉少而励志,发愤忘食,修身慎行,运属兴王,依光日月,致位公辅,提衡端执,时无异议,爲梁氏宗臣,信爲美矣。
许懋业艺,以经笥见推,亨怀道好古,以博览归誉, 其所以折议封禅,求葬僧辩,正直存焉,岂唯文义而已。
古人云“仁者有勇”,斯言近之。
殷钧德业自居,又加之以政绩,文质斌斌,亦足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