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史
列传第七十六 儒学一
前代史传,皆以儒学之士,分而为二,以经艺颛门者为儒林,以文章名家者为文苑。
然儒之为学一也,《六经》者斯道之所在,而文则所以载夫道者也。
故经非文则无以发明其旨趣;而文不本于六艺,又乌足谓之文哉。
由是而言,经艺文章,不可分而为二也明矣。
元兴百年,上自朝廷内外名宦之臣,下及山林布衣之士,以通经能文显著当世者,彬彬焉众矣。
今皆不复为之分别,而采取其尤卓然成名、可以辅教传后者,合而隶之,为《儒学传》。
赵复,字仁甫,德安人也。
太宗乙未岁,命太子阔出帅师伐宋,德安以尝逆战,其民数十万,皆俘戮无遗。
进杨惟中行中书省军前,姚枢奉诏即军中求儒、道、释、医、卜士,凡儒生挂俘籍者,辄脱之以归,复在其中。
枢与之言,信奇士,以九族俱残,不欲北,因与枢诀。
枢恐其自裁,留帐中一共宿。
既觉,月色皓然,惟寝衣在,遽驰马周号积一尸一间,无有也。
行及水际,则见复已被发徒跣,仰天而号,欲投水而未入。
枢晓以徒死无益:“汝存,则子孙或可以传绪百世;随吾而北,必可无他。”
复强从之。
先是,南北道绝,载籍不相通;至是,复以所记程、硃所著诸经传注,尽录以付枢。
自复至燕,学子从者百余人。
世祖在潜邸,尝召见,问曰:“我欲取宋,卿可导之乎?”
对曰:“宋,吾父母国也,未有引他人以伐吾父母者。”
世祖悦,因不强之仕。
惟中闻复论议,始嗜其学,乃与枢谋建太极书院,立周子祠,以二程、张、杨、游、硃六君子配食,选取遗书八千余卷,请复讲授其中。
复以周、程而后,其书广博,学者未能贯通,乃原羲、农、尧、舜所以继天立极,孔子、颜、孟所以垂世立教,周、程、张、硃氏所以发明绍续者,作《传道图》,而以书目条列于后;别著《伊洛发挥》,以标其宗旨。
硃子门人,散在四方,则以见诸登载与得诸传闻者,共五十有三人,作《师友图》,以寓私淑之志。
又取伊尹、颜渊言行,作《希贤录》,使学者知所向慕,然后求端用力之方备矣。
枢既退隐苏门,乃即复传其学,由是许衡、郝经、刘因,皆得其书而尊信之。
北方知有程、硃之学,自复始。
复为人,乐易而耿介,虽居燕,不忘故土。
与人交,尤笃分谊。
元好问文名擅一时,其南归也,复赠之言,以博溺心、末丧本为戒,以自修读《易》求文王、孔子之用心为勉。
其一爱一人以德类若此。
复家江汉之上,以江汉自号,学者称之曰江汉先生。
张,字达善,其先蜀之导江人。
蜀亡,侨寓江左。
金华王柏,得硃熹三传之学,尝讲道于台之上蔡书院,从而受业焉。
自《六经》、《语》、《孟》传注,以及周、程、张氏之微言,硃子所尝论定者,一靡一不潜心玩索,究极根柢。
用功既专,久而不懈,所学益弘深微密,南北之士,鲜能及之。
至元中,行台中丞吴曼庆闻其名,延致江宁学官,俾子弟受业,中州士大夫欲淑子弟以硃子《四书》者,皆遣从游,或辟私塾迎之。
其在维扬,来学者尤众,远近翕然,尊为硕师,不敢字呼,而曰导江先生。
大臣荐诸朝,特命为孔、颜、孟三氏教授,邹、鲁之人,服诵遗训,久而不忘。
气宇端重,音吐洪亮,讲说特一精一详,子弟从之者,诜诜如也。
其高第弟子知名者甚多,夹谷之奇、杨刚中尤显。
无子。
有《经说》及文集行世。
吴澄序其书,以为议论正,援据博,贯穿纵横,俨然新安硃氏之一尸一祝也。
至正中,真州守臣以及郝经、吴澄皆尝留仪真,作祠宇祀之,曰三贤祠。
金履祥,字吉父,婺之兰溪人。
其先本刘氏,后避吴越钱武肃王嫌名,更为金氏。
履祥从曾祖景文,当宋建炎、绍兴间,以孝行著称,其父母疾,斋祷于天,而灵应随至。
事闻于朝,为改所居乡曰纯孝。
履祥幼而敏睿,父兄稍授之书,即能记诵。
比长,益自策励,凡天文、地形、礼乐、田乘、兵谋、一陰一陽一、律历之书,一靡一不毕究。
及壮,知向濂、洛之学,事同郡王柏,从登何基之门。
基则学于黄OE,而OE亲承硃熹之传者也。
自是讲贯益密,造诣益邃。
时宋之国事已不可为,履祥遂绝意进取。
然负其经济之略,亦未忍遽忘斯世也。
会襄樊之师日急,宋人坐视而不敢救,履祥因进牵制捣虚之策,请以重兵由海道直趋燕、蓟,则襄樊之师,将不攻而自解。
且备叙海舶所经,凡州郡县邑,下至巨洋别坞,难易远近,历历可据以行。
宋终莫能用。
及后硃瑄、张清献海运之利,而所由海道,视履祥先所上书,咫尺无异者,然后人服其一精一确。
德祐初,以迪功郎、史馆编校起之,辞弗就。
宋将改物,所在盗起,履祥屏居金华山中,兵燹稍息,则上下岩谷,追逐云月,寄情啸咏,视世故泊如也。
平居独处,终日俨然;至与物接,则盎然和怿。
训迪后学,谆切无倦,而尤笃于分义。
有故人子坐事,母子分配为隶,不相知者十年,履祥倾赀营购,卒赎以完;其子后贵,履祥终不自言,相见劳问辛苦而已。
何基、王柏之丧,履祥率其同门之士,以义制一服,观者始知师弟子之系于常伦也。
履祥尝谓司马文正公光作《资治通鉴》,秘书丞刘恕为《外纪》,以记前事,不本于经,而信百家之说,是非谬于圣人,不足以传信。
自帝尧以前,不经夫子所定,固野而难质。
夫子因鲁史以作《春秋》,王朝列国之事,非有玉帛之使,则鲁史不得而书,非圣人笔削之所加也。
况左氏所记,或阙或诬,凡此类皆不得以辟经为辞。
乃用邵氏《皇极经世历》、胡氏《皇王大纪》之例,损益折衷,一以《尚书》为主,下及《诗》、《礼》、《春秋》,旁采旧史诸子,表年系事,断自唐尧以下,接于《通鉴》之前,勒为一书,二十卷,名曰《通鉴前编》。
凡所引书,辄加训释,以裁正其义,多儒先所未发。
既成,以授门人许谦曰:“二帝三王之盛,其微言懿行,宜后王所当法,战国申、商之术,其苛法乱政,亦后王所当戒,则是编不可以不著也。”
他所著书,曰《大学章句疏义》二卷,《论语孟子集注考证》十七卷,《书表注》四卷,谦为益加校定,皆传于学者。
天历初,廉访使郑允中表上其书于朝。
初,履祥既见王柏,首问为学之方,柏告以必先立志,且举先儒之言:居敬以持其志,立志以定其本,志立乎事物之表,敬行乎事物之内,此为学之大方也。
及见何基,基谓之曰:“会之屡言贤者之贤,理欲之分,便当自今始。”
会之,盖柏字也。
当时议者以为基之清介纯实似尹和静,柏之高明刚正似谢上蔡,履祥则亲得之二氏,而并充于己者也。
履祥居仁山之下,学者因称为仁山先生。
大德中卒。
元统初,里人吴师道为国子博士,移书学官,祠履祥于乡学。
至正中,赐谥文安。
许谦,字益之,其先京兆人。
九世祖延寿,宋刑部尚书。
八世祖仲容,太子洗马。
仲容之子曰洸、曰洞,洞由进士起家,以文章政事知名于时。
洸之子寔,事海陵胡瑗,能以师法终始者也。
由平江徙婺之金华,至谦五世,为金华人。
父觥,登淳祐七年进士第,仕未显以殁。
谦生数岁而孤,甫能言,世母陶氏口授《孝经》、《论语》,入耳辄不忘。
稍长,肆力于学,立程以自课,取四部书分昼夜读之,虽疾恙不废。
既乃受业金履祥之门,履祥语之曰:“士之为学,若五味之在和,醯酱既加,则酸咸顿异。
子来见我已三日,而犹夫人也,岂吾之学无以感发子耶!”谦闻之惕然。
居数年,尽得其所传之奥。
于书无不读,穷探圣微,虽残文羡语,皆不敢忽。
有不可通,则不敢强;于先儒之说,有所未安,亦不苟同也。
读《四书章句集注》,有《丛说》二十卷,谓学者曰:“学以圣人为准的,然必得圣人之心,而后可学圣人之事。
圣贤之心,具在《四书》,而《四书》之义,备于硃子,顾其辞约意广,读者安可以易心求之乎!”读《诗集传》,有《名物钞》八卷,正其音释,考其名物度数,以补先儒之未备,仍存其逸义,旁采远援,而以己意终之。
读《书集传》,有《丛说》六卷。
其观史,有《治忽几微》,仿史家年经国纬之法,起太皞氏,迄宋元祐元年秋九月尚书左仆射司马光卒。
备其世数,总其年岁,原其兴亡,著其善恶。
盖以为光卒,则中国之治不可复兴,诚理乱之几也。
故附于续经而书孔子卒之义,以致其意焉。
又有《自省编》,昼之所为,夜必书之,其不可书者,则不为也。
其他若天文、地理、典章、制度、食货、刑法、字学、音韵、医经、术数之说,亦一靡一不该贯,旁而释、老之言,亦洞究其蕴。
尝谓:“学者孰不曰辟异端,苟不深探其隐,而识其所以然,能辨其同异,别其是非也几希。”
又尝句读《九经》、《仪礼》及《春秋三传》,于其宏纲要领,错简衍文,悉别以铅黄硃墨,意有所明,则表而见之。
其后吴师道购得吕祖谦点校《仪礼》,视谦所定,不同者十有三条而已。
谦不喜矜露,所为诗文,非扶翼经义,张维世教,则未尝轻笔之书也。
延祐初,谦居东一陽一八华山,学者翕然从之。
寻开门讲学,远而幽、冀、齐、鲁,近而荆、扬、吴、越,皆不惮百舍来受业焉。
其教人也,至诚谆悉,内外殚尽,尝曰:“己有知,使人亦知之,岂不快哉!”或有所问难,而词不能自达,则为之言其所欲言,而解其所惑。
讨论讲贯,终日不倦,摄其粗疏,入于密微。
闻者方倾耳听受,而其出愈真切。
惰者作之,锐者抑之,拘者开之,放者约之。
及门之士,著录者千余人,随其材分,咸有所得。
然独不以科举之文授人,曰:“此义、利之所由分也。”
谦笃于孝友,有绝人之行。
其处世不胶于古,不流于俗。
不出里闾者四十年,四方之士,以不及门为耻,缙绅先生之过其乡邦者,必即其家存问焉。
或访以典礼政事,谦观其会通,而为之折衷,闻者无不厌服。
大德中,荧惑入南斗句已而行,谦以为灾在吴、楚,窃深忧之。
是岁大昆,谦貌加瘠,或问曰:“岂食不足邪?”
谦曰:“今公私匮竭,道殣相望,吾能独饱邪!”其处心盖如此。
廉访使刘庭直、副使赵宏伟,皆中州雅望,于谦深加推服,论荐于朝;中外名臣列其行义者,前后章数十上;而郡复以遗逸应诏;乡闱大比,请司其文衡。
皆莫能致。
至其晚节,独以身任正学之重,远近学者,以其身之安否,为斯道之隆替焉。
至元三年卒,年六十八。
尝以白云山人自号,世称为白云先生。
朝廷赐谥文懿。
先是,何基、王柏及金履祥殁,其学犹未大显,至谦而其道益著,故学者推原统绪,以为硃熹之世適。
江浙行中书省为请于朝,建四贤书院,以奉祠事,而列于学官。
同郡硃震亨,字彦修,谦之高第弟子也。
其清修苦节,绝类古笃行之士,所至人多化之。
陈栎,字寿翁,徽之休宁人。
栎生三岁,祖母吴氏口授《孝经》、《论语》,辄成诵。
五岁入小学,即涉猎经史。
七岁通进士业。
十五,乡人皆师之。
宋亡,科举废,栎慨然发愤,致力于圣人之学,涵濡玩索,贯穿古今。
尝以谓有功于圣门者,莫若硃熹氏,熹没未久,而诸家之说,往往乱其本真,乃著《四书发明》、《书集传纂疏》、《礼记集义》等书,亡虑数十万言,凡诸儒之说,有畔于硃氏者,刊而去之;其微辞隐义,则引而伸之;而其所未备者,复为说以补其阙。
于是硃熹之说大明于世。
延祐初,诏以科举取士,栎不欲就试,有司强之,试乡闱中选,遂不复赴礼部。
教授于家,不出门户者数十年。
一性一孝友,尤刚正,日用之间,动中礼法。
与人交,不以势合,不以利迁。
善诱学者,谆谆不倦。
临川吴澄,尝称栎有功于硃氏为多,凡江东人来受业于澄者,尽遣而归栎。
栎所居堂曰定宇,学者因以定宇先生称之。
元统二年卒,年八十三。
揭傒斯志其墓,乃与吴澄并称,曰:“澄居通都大邑,又数登用于朝,天下学者,四面而归之,故其道远而章,尊而明。
栎居万山间,与木石俱,而足迹未尝出乡里,故其学必待其书之行,天下乃能知之。
及其行也,亦莫之御,是可谓豪杰之士矣。”
世以为知言。
胡一桂,字庭芳,徽州婺源人。
父方平。
一桂生而颖悟,好读书,尤一精一于《易》。
初,饶州德兴沈贵宝,受《易》于董梦程,梦程受硃熹之《易》黄OE,而一桂之父方平及从贵宝、梦程学,尝著《易学启蒙通释》。
一桂之学,出于方平,得硃熹氏源委之正。
宋景定甲子,一桂年十八,遂领乡荐,试礼部不敏,退而讲学,远近师之,号双湖先生。
所著书有《周易本义附录纂疏》、《本义启蒙翼传》、《硃子诗传附录纂疏》、《十七史纂》,并行于世。
其同郡胡炳文,字仲虎,亦以《易》名家,作《易本义通释》,而于硃熹所著《四书》,用力尤深。
余干饶鲁之学,本出于硃熹,而其为说,多与熹牴牾,炳文深正其非,作《四书通》,凡辞异而理同者,合而一之;辞同而指异者,析而辨之,往往发其未尽之蕴。
东南学者,因其所自号,称云峰先生。
炳文尝用荐者,署明经书院山长,再调兰溪州学正。
黄泽,字楚望,其先长安人。
唐末,舒艺知资州内江县,卒,葬焉,子孙遂为资州人。
宋初,延节为大理评事,兼监察御史,累赠金紫光禄大夫,泽十一世祖也。
五世祖拂,与二兄播、揆,同年登进士第,蜀人荣之。
父仪可,累举不第,随兄骥子官九江,蜀乱,不能归,因家焉。
泽生有异质,慨然以明经学道为志,好为苦思,屡以成疾,疾止复思,久之,如有所见,作《颜渊仰高钻坚论》。
蜀人治经,必先古注疏,泽于名物度数,考核一精一审,而义理一宗程、硃,作《易春秋二经解》、《二礼祭祀述略》。
大德中,江西行省相臣闻其名,授江州景星书院山长,使食其禄以施教。
又为山长于洪之东湖书院,受学者益众。
始泽尝梦见夫子,以为适然,既而屡梦见之,最后乃梦夫子手授所较《六经》,字画如新,由是深有感发,始悟所解经多徇旧说为非是,乃作《思古吟》十章,极言圣人德容之盛,上达于文王、周公。
秩满即归,闭门授徒以养亲,不复言仕。
尝以为去圣久远,经籍残阙,传注家率多傅会,近世儒者,又各以才识求之,故议论虽多,而经旨愈晦;必积诚研一精一,有所悟入,然后可以窥见圣人之本真。
乃揭《六经》中疑义千有余条,以示学者。
既乃尽悟失传之旨。
自言每于幽闲寂寞、颠沛流离、疾病无聊之际得之,及其久也,则豁然无不贯通。
自天地定位、人物未生已前,沿而下之,凡邃古之初,万化之原,载籍所不能具者,皆昭若发蒙,如示诸掌。
然后由伏羲、神农、五帝、三王,以及春秋之末,皆若身在其间,而目击其事者。
于是《易》、《春秋》传注之失,《诗》、《书》未决之疑,《周礼》非圣人书之谤,凡数十年苦思而未通者,皆涣然冰释,各就条理。
故于《易》以明象为先,以因孔子之言,上求文王、周公之意为主,而其机括,则尽在《十翼》,作《十翼举要》、《忘象辩》、《象略》、《辩同论》。
于《春秋》以明书法为主,其大要则在考核三传,以求向上之功,而脉络尽在《左传》,作《三传义例考》、《笔削本旨》。
又作《元年春王正月辩》、《诸侯娶女立子通考》、《鲁隐公不书即位义》、《殷周诸侯禘祫考》、《周庙太庙单祭合食说》,作《丘甲辩》,凡如是者十余通,以明古今礼俗不同,见虚辞说经之无益。
尝言:“学者必悟经旨废失之由,然后圣人本意可见,若《易象》与《春秋》书法废失大略相似,苟通其一,则可触机而悟矣。”
又惧学者得于创闻,不复致思,故所著多引而不发,乃作《易学滥觞》、《春秋指要》,示人以求端用力之方。
其于礼学,则谓郑氏深而未完,王肃明而实浅,作《礼经复古正言》。
如王肃混郊丘废五天帝,并昆仑、神州为一,赵伯循言王者禘其始祖之所自出,以始祖配之,而不及群庙之社,胡宏家学不信《周礼》,以社为祭地之类,皆引经以证其非。
其辩释诸经要旨,则有《六经补注》;诋排百家异义,则取杜牧不当言而言之义,作《翼经罪言》。
近代覃思之学,推泽为第一。
吴澄尝观其书,以为平生所见明经士,未有能及之者,谓人曰:“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楚望真其人乎!”然泽雅自慎重,未尝轻与人言。
李泂使过九江,请北面称弟子,受一经,且将经纪其家,泽谢曰:“以君之才,何经不可明,然亦不过笔授其义而已。
若余则于艰苦之余,乃能有见,吾非邵子,不敢以二十年林下期君也。”
泂叹息而去。
或问泽:“自閟如此,宁无不传之惧?”
泽曰:“圣经兴废,上关天运,子以为区区人力所致耶!”
泽家甚窭贫,且年老,不复能教授,经岁大侵,家人采木实草根以疗饥,晏然曾不动其意,惟以圣人之心不明,而经学失传,若己有罪为大戚。
至正六年卒,年八十七。
其书存于世者十二三。
门人惟新安赵汸为高第,得其《春秋》之学为多。
萧渼,字惟斗,其先北海人。
父仕秦中,遂为奉元人。
渼一性一至孝,自为兒时,翘楚不凡。
稍出为府史,上官语不合,即引退,读书面山者三十年。
制一革衣,由身半以下,及卧,辄倚其榻,玩诵不少置,于是博极群书,天文、地理、律历、算数,一靡一不研究。
侯均谓元有天下百年,惟萧世祖分籓在秦,辟渼与杨恭懿、韩择侍秦邸,渼以疾辞,授陕西儒学提举,不赴。
省宪大臣即其家具宴为贺,使一从史先诣渼舍,渼方汲水灌园,从史至,不知其为渼也,使饮其马,即应之不拒,及冠带迎宾,从史见渼,有惧色,渼殊不为意。
后累授集贤直学士、国子司业,改集贤侍读学士,皆不赴。
大德十一年,拜太子右谕德,扶病至京师,入觐东宫,书《酒诰》为献,以朝廷时尚酒故也。
寻以病力请去职,人问其故,则曰:“在礼,东宫东面,师傅西面,此礼今可行乎?”
俄除集贤学士、国子祭酒,依前右谕德,疾作,固辞而归。
卒年七十八,赐谥贞敏。
渼制行甚高,真履实践,其教人,必自《小学》始。
为文辞,立意一精一深,言近而指远,一以洙、泗为本,濂、洛、考亭为据,关辅之士,翕然宗之,称为一代醇儒。
所著有《三礼说》、《小学标题驳论》、《九州志》,及《勤斋文集》,行于世。
韩择者,字从善,亦奉元人。
天资超异,信道不惑,其教学者,虽中岁以后,亦必使自《小学》等书始。
或疑为陵节勤苦,则曰:“人不知学,白首童心,且童蒙所当知,而皓首不知,可乎?”
择尤邃礼学,有质问者,口讲指画无倦容。
士大夫游宦过秦中,必往见择,莫不虚往而实归焉。
世祖尝召之赴京,疾,不果行。
其卒也,门人为服缌麻者百余人。
侯均者,字伯仁,亦奉元人。
父母蚤亡,独与继母居,卖薪以给奉养。
积学四十年,群经百氏,无不淹贯,旁通释、老外典。
每读书,必熟诵乃已。
尝言:“人读书不至千遍,终于己无益。”
故其答诸生所问,穷索极探,如取诸箧笥。
名振关中,学者宗之。
用荐者起为太常博士,后以上疏忤时相意,不待报可,即归休田里。
均貌魁梧,而气刚正,人多严惮之,及其应接之际,则和易款洽。
虽方言古语,世所未晓者,莫不随问而答,世咸服其博闻。
同恕,字宽甫,其先太原人。
五世祖迁秦中,遂为奉元人。
祖升。
父继先,博学能文,廉希宪宣抚陕右,辟掌库钥。
家世业儒,同一居二百口,无间言。
恕安静端凝,羁丱如成一人,从乡先生学,日记数千言。
年十三,以《书经》魁乡校。
至元间,朝廷始分六部,选名士为吏属,关陕以恕北礼曹,辞不行。
仁宗践阼,即其家拜国子司业,阶儒林郎,使三召,不起。
陕西行台侍御史赵世延,请即奉元置鲁斋书院,中书奏恕领教事,制可之。
先后来学者殆千数。
延祐设科,再主乡试,人服其公。
六年,以奉议大夫、太子左赞善召,入见东宫,赐酒慰问。
继而献书,厉陈古谊,尽开悟涵养之道。
明年春,英宗继统,以疾归。
致和元年,拜集贤侍读学士,以老疾辞。
恕之学,由程、硃上溯孔、孟,务贯浃事理,以利于行。
教人曲为开导,使得趣向之正。
一性一整洁,平居虽大暑,不去冠带。
母张夫人卒,事异母如事所生。
父丧,哀毁致目疾,时祀斋肃详至。
尝曰:“养生有不备,事犹可复,追远有不诚,是诬神也,可逭罪乎!”与人交,虽外无适莫,而中有绳尺。
里人借骡而死,偿其直,不受,曰:“物之数也,何以偿为!”家无儋石之储,而聚书数万卷,扁所居曰榘庵。
时萧渼居南山下,亦以道高当世,入城府,必主恕家,士论称之曰“萧同”。
恕自京还,家居十三年,缙绅望之若景星麟凤,乡里称为先生而不姓。
至顺二年卒,年七十八。
制赠翰林直学士,封京兆郡侯,谥文贞。
其所著曰《榘庵集》,二十卷。
恕弟子第五居仁,字士安,幼师萧渼,弱冠从恕受学。
博通经史,躬率子弟致力农亩,而学徒满门。
其宏度雅量,能容人所不能容。
尝行田间,遇有窃其桑者,居仁辄避之。
乡里高其行义,率多化服。
作字必楷整,游其门者,不惟学明,而行加修焉。
卒之日,门人相与议易名之礼,私谥之曰静安先生。
安熙,字敬仲,真定藁城人。
祖滔,父松,皆以学行淑其乡人。
熙既承其家学,及闻保定刘因之学,心向慕焉。
熙家与因所居相去数百里,因亦闻熙力于为已之学,深许与之。
熙方将造其门,而因己殁,乃从因门人乌叔备问其绪说。
盖自因得宋儒硃熹之书,即尊信力行之,故其教人,必尊硃氏。
然因之为人,高明坚勇,其进莫遏。
熙则简靓和易,务为下学之功。
其《告先圣文》有曰:“追忆旧闻,卒究前业。
洒扫应对,谨行信言。
余力学文,穷理尽一性一。
循循有序,发轫圣途,以存诸心,以行诸己,以及于物,以化于乡。”
其用功平实切密,可谓善学硃氏者。
熙遭时承平,不屑仕进,家居教授垂数十年,四方之来学者,多所成就。
既殁,乡人为立祠于藁城之西筦镇。
其门人苏天爵,为辑其遗文,而虞集序之曰:“使熙得见刘氏,廓之以高明,厉之以奋发,则刘氏之学,当益昌大于时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