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公大红袍全传
第十二回 徐指挥守法严刑
却说仇氏听得丈夫被官差拘去,便没命的走到各处探听丈夫消息。
却原来未知影响,逢人就问,恰如疯了的一般。
幸遇着了对门的刘老四,问起情由,方知张老儿现在兵马司署内。
仇氏即便来到署前,却又不敢直进,只得在外面东张西望。
恰好张成出来,看见喝道:“你这妇人,在此东张西望的,到底为甚么?”
仇氏道:“我是豆腐店里张老儿的妻子,闻知丈夫被拘在此,故来看看丈夫的。”
张成道:“原来你就是张老儿的妻子。
你丈夫现在班房内候讯,不便放你进去。
你若要看他,明日再来。
他不过欠衙门些钱债细故,不必大惊小怪。”
说罢竟自进去了。
仇氏听了,方才明白,只得转回家中,对女儿说知。
元春听得父亲被系,放声大哭道:“我想父亲今日之苦,皆因为我所致。
如今捉去,不过是要还银子而已。
也罢,孩儿受双亲深恩,怎忍见父吃苦?母亲何不将儿卖了,得银还了此项,免得父亲受苦。
不然,那严二暗中行一贿,致嘱官吏,那年老多病的人怎生受得这般苦楚?诚恐一旦毙命囹圄,则儿万死不能赎其罪也!”仇氏道:“儿不必如此。
我想钱债细故,官府也不能把他老者怎么样委曲呢。
待等明日,做娘的前去探听如何,再作道理。”
多方劝慰,元春方才收住眼泪。
这一夜 ,母女的忧愁,笔墨难以尽述。
再说是日午后,徐公升堂,吩咐张成把张老儿带上堂来,问道:“你这老儿,偌大年纪,怎么昧良吞赖人家的血本,是何道理?”
张老儿叩头道:“小的果是欠了严某银十两,并无五十之多。
今严二因说亲不遂,挟恨浮理,以此挟制小的是真。”
徐公道:“欠银就是欠银,怎么又说起婚姻事来?难道严二要与你做个亲家,亦不辱没于你,其中显有别故,你可将始末从实招来!”
张老儿叩头道:“事因本年五月,小的欠了官租,无处措置。
严府是小的惯送豆浆的,严二所以认得。
小的因提及追呼之事,严二一时慷慨,许借小的银子十两。
实则八扣,每月加三利息,一月为期,期满子母缴还。
此际小的迫于还税,只得允肯,即时立券,严二收券发银。
时已天黑,小的携银归家,不及细看。
比及次日到银号里还税,将银一看,乃是夹铅的。
此际小的即赶到严府回换,奈严二不见。
直候至第三日,始得一面。
此际严二立心撒赖,哪肯认错。
还说他的银子是上人赏与他的官宝,哪有官用夹铅银子的道理?把小的詈骂一番,还说要将小的送来老爷处打腿枷号等语。
小的此际无以自明,只得回家。
比及到门,公差喧嚷。
幸得店中住寓的那位海老爷看见,一时慷慨,借了几两银子,才得把房税清楚。
至期严二就来讨债,此时小的就为这项银子忧思成疾,卧于床 上,连豆腐也磨不得。
哪有银子还得?严二在店中大声嚷骂,立要讨偿。
此际小的妻女都来求恳。
岂料严二心怀私念,就时假卖人情,不但不来讨银,反将一小锭银子放在小的家中,说相助小的衣食药费,如今银子现在家中。
从此严二一连五个月头,都不来讨偿。
于三日前忽遣李三妈来小的家中说亲,要娶小的女儿为妻。
想女儿今年才得一十五岁,那里配得严二?所以小的不允。
孰料触怒了严二,复令李三妈来说:若是不允亲事,便要立即还银。
故此到老爷台前冒告是实。”
徐公道:“你说来虽则如此,但是你现有借券在此,怎么说是浮理?”
张老儿道:“小的亲手书卷的时节,是十两数目,如今卷上不知多少写的?”
徐公道:“现在是五十两呢!”张老儿道:“天冤地枉,这是哪里说起!必然是严二故意改写,以此挟制小的了。
求老爷详察。”
徐公道:“真假皆当质讯明白。
唤了严二到来,浊清立分矣。”
吩咐将张老儿带候差馆候质,遂将一通名帖,差了张成到严府提取严二到案相质,即便退堂。
再说张成拿了徐公的名帖来到严府,恰好严二正在门房上坐着。
张成便走上前去,唱了一个大喏道:“严二先生,我们是兵马司那里来的,有话儿要面见大老爷,就拜烦相传一声。”
严二不知就里,接了名帖,便即来到内宅。
时严嵩正退朝回来,在书房内看稿。
只见严二手持一个名帖,走近身边说道:“兵马司徐爷,有名帖到后,并差人有话面说。”
严嵩接过帖来一看,只见上写道:“年家眷晚生徐煜邦顿首拜。”
严嵩看过道:“他与我素无来往,今日差人至此何事?
只管传了进来,看他有甚话说?”
严二领命,立时传了张成进内。
张成连忙叩头,嵩唤起来说话。
张成道:“小的奉了家老爷命,有帖子请安。
二者因为尊管严二爷,昨日有状子到本衙门,控追豆腐店张老儿银两,本衙业已将张老儿拘到,即时审讯。
奈张老儿不服,称说只欠十两,并无五十两之多,非对质不足以服其心。
故本官特差小的到爷府上说明,要请二爷过去对质。”
严嵩听了笑道:“原来如此,这是应该。”
便吩咐严二道:“你既告了人,如今要去对质,即随该差前去就是。
原贴带回,代我请安。”
严二不敢不遵,便与张成叩谢了,随即出府而来。
暂且不表。
再说仇氏探听丈夫审过,押在差馆,听候质讯。
自思严二势大,倘若徐公徇情,如何是好?便与元春女儿商酌。
元春道:“母亲所虑极是。
如今两造打官司,一则要有钱,二来要情面。
他那边是财势俱全的,我们只怕吃亏呢。
想那海老爷,十分卫护我们,如今何不向他求个计策?倘幸而超脱,也未可知。”
仇氏道:“微你言,我几忘之矣。”
于是母产一齐来到客房,见了海瑞,备细将丈夫的情由,对他说知,并要求他拔救。
说罢,母女跪在地上,叩头不起。
海瑞连忙把仇氏扶起说道:“尊嫂不必过礼,此事尚容酌议。
如今尊夫不过是候质而已,总之缴足十两银子,还了他就是。”
仇氏道:“欠债还钱,固是本该的。
只是目下没有银子,如何是好?况且严府上的人,财势俱有。
倘若徐公受了人情,却不把拙夫难为么?”
海瑞道:“不妨,这位徐爷本是我的乡亲,我常与他来往的。
也罢,待我到他署中,把你丈夫的真情对他说知,求他格外施恩于他罢。
只是银子是要缴的,你家却又没有,我尚有二十余两银子在此,只索借十两罢。
当日这锭假银子并严二放下的银子,都要一并拿去缴了,如此情证俱有,自然严二无能为的。”
仇氏听了说道:“前日官税又累了海老爷代垫,尚未偿还,如今又怎好再取老爷的客囊呢?”
海瑞道:“这个不妨。
你可拿了那日前的南项东西来,立即与你前往就是。”
仇氏母女再三称谢,便将一锭假银,几两碎银,一并一交一 与海瑞。
海瑞就在箱内取了十两银子,一同包好,别了仇氏母女,命海安拿了名帖,一径望着兵马司署而来。
时徐公上衙门方回,门上的传进海瑞的帖子来,说是亲拜。
徐公即令开门延入,彼此相见,略叙寒一温一 。
海瑞道:“小弟今日之来,特有一事相求乡台作情者。”
徐公笑道:“海兄,你我乡亲,怎么说了客套的话出来?岂不令人笑煞呢!”海瑞道:“不是小弟之事,乃为他人之事,理应如此。”
徐公道:“到底为何人之事?只管说来,弟无不代为尽力。”
海瑞遂将张老儿告贷严二之银始末对徐公说知。
徐公道:“我昨日堂讯张老儿之时,也亦疑到严二改写券数,故此特令人到通政司要了那厮前来对质。
帖子已去,谅不久便到。
想奸一奴一如此肆害,这还了得!小弟是个不避权势的,须要办他。”
海瑞道:“现在假银碎锭在此。
如今小弟代张老儿还缴十两,一并带来了。”
即唤海安拿上来与徐公观看。
徐公叹道:“再不料奸一奴一如此,言之令人发指!”遂吩咐家人,将三项银子立时一交一 与张老儿,叫他到对质时拿来呈缴。
海瑞道:“仰蒙乡台照拂,如弟身受也。”
徐公道:“不是这般说,小弟生性最好锄奸去暴的。”
海瑞谢别而去。
少顷张成来报,严二业已唤到,请爷示期带讯。
徐公听得严二唤到,即吩咐各役在大堂伺候。
少刻升堂,徐公坐在公座上,吩咐先带严二上堂。
严二来到大堂,见徐公打千请安。
徐公大怒道:“怎么见了本司不跪?那里来的偌大的家一奴一?”
吩咐左右揸下去,先打五下脚拐。
两旁答应一声,把严二揸下,重重的打了五下。
严二叫痛连声,只得跪下。
徐公道:“你控告张老儿欠你五十两银子,可是真的么?”
严二道:“怎么不是真的?现有张老儿亲手书券为据,求爷详察。”
徐公笑道:“张老儿欠你十两银子是真的,这是原券上的银子数。
那实在的银子,却是夹铅的,难道本司不知么?”
严二道:“银子真假,张老儿难道不认得?况且事隔三日,方才来换,便可概见矣。”
徐公道:“可又来,既说是五十两,怎么又只赖你一锭?
这还有什么辩处?”
严二不服,徐公即唤左右带张老儿上来。
须臾张老儿到堂,徐公问道:“你的话有无捏骗?今日对着本司质证。”
张老儿便将严二如何起意借银,如何逼债,如何遣媒来说亲事,备细说知,并将三项银子呈上堂去。
徐公道:“严二,你的假银子现在此处,至于放下买好的银子亦在此处。
你还有何说?”
严二道:“假银不在今日言之。
这几两银子,是我一时可怜,故此帮他的,难道有什么不是么?”
徐公大怒道:“你在本司面前,如此矫强,其横暴可知。
本司要先办你一个假银骗陷,恃势挟制的罪名。”
吩咐取大枷过来,先将这厮枷示通衢,然后再行申办。
严二听得要枷他示众,急忙叩头说道:“求爷恩典,容小的剖诉。”
正是:人心似铁非为铁,官法如炉铁铸熔。
毕章严二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